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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這……”周芷若看著滿臉歉意的靜玄,目瞪口呆。
“掌門對不起,是我擅自主張……”
周芷若又轉(zhuǎn)頭看去,正遇上殿門外曬進(jìn)來的清涼晨光,恍恍惚惚。光線映出兩人背影,一高一很矮。站在靜玄腿旁的一個(gè)小閨女,只比她膝蓋高一點(diǎn),扎著兩個(gè)羊角辮,穿著不合身的粗布衣服。那衣服那么大,褲管都蓋住腳面,袖子完全遮住手掌。
“我就說讓你帶點(diǎn)當(dāng)?shù)赝廉a(chǎn)回來,你怎么給我?guī)Щ貋韨(gè)小娃娃……”
“掌門,是這樣!膘o玄垂手?jǐn)n住小閨女的肩膀,討好般笑向周芷若:“我在主城辦完事,順路下縣了一趟。我有個(gè)堂妹在鎮(zhèn)上官府為吏。我想來都來了,就順道看看她……”
“和小娃娃有什么關(guān)系?”
“就是說啊,沒想到我堂妹有事求我。就是這孩子。她不是那本地人。兩年前和父母來到我堂妹官府所轄地,遇到山賊。父母遇害,官兵趕到時(shí)候只就救得下這個(gè)孩子。后來找到她原籍,親戚稀少,又遠(yuǎn)。孩子太小,不合適發(fā)回原籍。就養(yǎng)在她們府衙里,幾個(gè)官吏輪流照顧她。她們那是窮縣,人手本來就很不夠,銀錢也缺。孩子又漸漸長大,實(shí)在不合適再在府衙里沒家沒落地生活。所以就想托付給我們峨眉派。我看這孩子也可憐,就帶著她回來了。沒有請示掌門就擅作主張,是我不對,請掌門恕……”
“好了,別說了。這是該做的事,靜玄師姐何錯(cuò)之有!敝苘迫艨粗@半腿高的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身世,頓覺感同身受。她走近兩步蹲下身,細(xì)看那孩子。見她面色白皙,臉頰圓潤,大眼睛忽閃忽閃,雖有怯意,但清澈如水,一看就是個(gè)好人家的漂亮女兒。她伸手輕輕摟住孩子肩膀,不禁小吃一驚。臉上看著挺圓,身上卻瘦,看來真是吃的不太好,脖子上系了一塊綠瑩瑩的玉佩,看來是父母遺物。周芷若咬唇,忽而站起,招過旁邊侍立的小弟子,讓她帶孩子下去換套小沙彌的合身衣服。
看著孩子走了,靜玄才繼續(xù)說道:“這孩子聽說乖得很。掌門也看見了,長得漂亮,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就是父母不在了,又一直沒什么人陪她。她不愛說話!
“不會說話?”
“不是不會,是不愛說話。高興的時(shí)候還是會說的。看著三四歲吧。還沒有啟蒙。不認(rèn)字!
“這都無妨。只是……你也知道。朝廷剛下了通文。我們要配合官府,在峨眉山范圍,向香客宣揚(yáng)官府條令法度。還要協(xié)助官兵清剿我們峨眉派境內(nèi)的山賊。一文一武都是正忙的時(shí)候。誰能來照顧這個(gè)娃娃呢?”
“是啊……都沒誰閑著呢!
說到這時(shí),一道鵝黃色的風(fēng)旋進(jìn)殿內(nèi),還捧出一個(gè)大碗,聲音頗為歡快。
“芷若,怎么這么久?還不去飯?zhí)贸燥,我都餓了!”
周芷若和靜玄見到這人,皆神色一喜,彼此心照不宣對視一眼,這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誰說沒有閑人,這不就有一個(gè)么。
豈料這閑人還不樂意,在掌門臥房里抱著大碗激烈反對:“讓我照顧孩子?!我沒聽錯(cuò)吧!是誰出的餿主意!”
“沒聽錯(cuò)啊!敝苘迫舭涯钪榫従徖@上手腕,對著銅鏡整發(fā)正衣袍,為早課做著最后的準(zhǔn)備!澳呛⒆邮庆o玄師姐這次從外面帶回來的孤兒。以后就養(yǎng)在峨眉。最近大家都忙,就你閑著。煩你照顧啦,也算給你找個(gè)事做。免得每天煩我。誒,敏敏,你看我這鬢角是不是不齊。俊
趙敏雖被說成閑人,此時(shí)也沒功夫看她鬢角,急道:“誰說我閑著了。我忙得很!”
“忙什么?每天游山看水,在各個(gè)殿里閑逛,亂翻藏經(jīng)閣的藏書,給弟子們說些亂七八糟的故事,要么就去后山打兔子……我跟你說你已經(jīng)被匿名告狀了好幾回了!敝苘迫魪澤韺︾R,精心修整鬢角,可總是有瑕疵。
“游歷山水,是閑情逸致。閱讀經(jīng)文,是博覽群書!給小尼姑們講故事那是……咳,不說這些!就說這孩子。我不會帶孩子!我沒帶過孩子!”
“這又有什么難的呢?帶她走走看看,熟悉下這里。教她識字,讀書,這都是你的強(qiáng)項(xiàng)啊。好了,我真的要走了,早課要遲到了!敝苘迫艚K于放棄了她執(zhí)拗的鬢角,轉(zhuǎn)身擁住趙敏,輕輕抱了抱,笑道:“別愁眉苦臉的,孩子很好哄的。沒事就講講有趣的故事。比如四大金剛啊,如來佛祖啊,觀世音菩薩啊……好啦,她不愛說話,你別急,記得帶她去吃早飯!
周大掌門就這樣走了,留趙敏一人孤苦伶仃抱著碗地去領(lǐng)那孤苦伶仃的小家伙。
“你好……”趙敏皺著眉盯了小家伙良久,憋出這么兩個(gè)字。自己都覺得自己傻,不禁傻笑出聲,倒輕松了些。她細(xì)瞧著孩子,白皙漂亮,大眼睛清澈有神,把身上灰布小沙彌的小衣服都穿出幾分可愛來。趙敏蹲下身,臉正好對上小姑娘的眼睛,微笑道:“我叫趙敏,你呢?”
小姑娘眨眨眼睛,沒有說話,小手卻捏住了脖子下的玉佩,握緊舉高。趙敏輕柔掰開她的手,見小手掌上躺著一條精致剔透的小翠魚,頓時(shí)明白:“你叫小魚?”
小姑娘怯怯點(diǎn)頭,慢騰騰地把小翠魚藏回在衣服里。
“好!小魚。嗯……嗯……你想吃糖嗎?”趙敏從小被父兄寵大,哪里照顧過孩子。此時(shí)只能憑直覺猜著小孩的喜好,糖總是不會錯(cuò)的。“小魚幫我捧一會!毙◆~乖乖伸手接過快比自己還要大的碗,抱在胸前。趙敏則站起身,摸遍全身所有口袋。
哪里有糖,早貪嘴吃完了。
這下尷尬,好在趙敏總有辦法。她又蹲下,不由對孩子笑得狡黠:“這里的老大,周掌門。她臥房里藏了糖。我們?nèi)ネ!?br>
說是偷,其他人都包括老大周掌門都去大殿做早課。臥房這邊哪里有人。有了孩子做護(hù)身符,趙敏的膽瞬間肥起來了。她一手捧碗,一手捏了小魚的小手掌,光明正大地進(jìn)了掌門臥房。趙敏把碗和小魚都抱起放在桌上,自己貓腰打開了床頭的矮柜,掏出了一個(gè)紅漆大木盒。
盒蓋揭開,她和小魚皆眼前一亮,盒里整整齊齊碼著各式糖果糕點(diǎn)。梅花糕,水晶餅,花生糖,用糖紙包了一袋袋的糖豆糖角,還有幾根長長的油紙包裝,露出鮮紅的糖衣山楂。
居然自己還藏了這么多!給我都是一顆顆給的……誒,這是什么?
有一塊塊方形糕點(diǎn),通紅誘人。趙敏沒有見過,好奇地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唔……呸!”趙敏被激出一身冷汗,慌忙把還沒咽下的糕餅吐在手心,瞪眼細(xì)看:辣椒餅?!
居然把辣椒做成糕點(diǎn),簡直喪心病狂……趙敏忿忿拿起那長條竹簽,撕開油紙,果然是糖葫蘆:辣著我了……趕緊吃口糖壓壓。哦!都忘了還有個(gè)小家伙在這了……
“給,糖葫蘆!”她想也沒想,直接把一串糖葫蘆遞過去,遞到身前才發(fā)現(xiàn)一根糖葫蘆都快比孩子半身高,趕忙摳下第一個(gè)糖球,再遞,還是覺得不妥。一顆糖球比小魚嘴巴還大,怎么吃得?
好在吃方面的問題對趙敏來說不是難題,她摸出插在腰間的蒙古匕首。寶刀出鞘,把糖球分成四份。
“小孩子吃太多糖也不好,會吃壞牙。我比你大,我吃三份,你吃一份!闭f完,趙敏捏指把三份糖塊攏成一塊,搶先擱進(jìn)嘴里。小魚則雙手捧起那一小份糖葫蘆,張大嘴巴往里塞,鼓鼓囊囊地甜瞇了眼,還不舍得浪費(fèi),小舌頭把手掌糖漬舔了個(gè)干凈。
所以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趙敏有樣學(xué)樣,也把手指舔凈,在褲腿上隨意擦了擦,然后下狠手拿了兩大袋糖豆,藏好在衣兜里。
“我們先拿這些,慢慢吃,吃完了再來偷好不好?”趙敏把小魚抱起,讓她坐在手彎里,認(rèn)認(rèn)真真地和她商量。小魚用濕乎乎的小手抱住趙敏的腦袋,用臉蹭了蹭她的臉。
誒,看來小孩果然喜歡糖……趙敏覺出孩子不討厭她,很是開心:“餓了吧,我們?nèi)ワ執(zhí)贸燥垺!?br>
已經(jīng)過了早飯時(shí)辰,飯?zhí)美镙喼档男∧峁枚荚谑帐,沒人用飯。好在靜玄之前囑咐留飯一份,趙敏還是能把那個(gè)大碗盛滿了大米粥,配菜就只有一碟腌蘿卜,一碟小咸菜,兩個(gè)大白饅頭。
趙敏看著身邊來來回回擦桌子拖地的小尼姑,老大不自在。于是乎眼波流轉(zhuǎn),念上心來。她側(cè)項(xiàng)對小魚耳語道:“在這里吃飯不讓說話,我們到外面吃吧!闭f完,她把蘿卜咸菜都倒進(jìn)粥里,把饅頭穿在筷子上,又到碗柜拿了小碗木勺,抱著小魚趁小尼姑不注意就溜出飯?zhí)谩?br>
飯?zhí)糜幸?guī)矩,不自在。那紹敏郡主要在哪吃才自在呢。臨山崖而望,一覽眾小?丛坪7v,聽松濤吹浪。在這峨眉山上,一草一木皆為禪意?啥U意再深遠(yuǎn),也抵不過腹中咕嚕一叫。趙敏把小魚放坐在觀景亭下的石桌上,自己坐在桌旁石墩上,擺開碗勺。
她把木勺塞進(jìn)小魚手里,又掰四分小饅頭塞進(jìn)另一只手!斑@大米粥煮的很爛,很甜,你慢慢吃。饅頭慢點(diǎn)嚼,別噎著了。”看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是否要喂小魚,自己就著咸菜蘿卜,吃開了那四分有三大饅頭,津津有味。
好在小魚一直頑強(qiáng)長大,自己吃飯慣了,也不必要喂,自己貓著身子,從比臉大的粥碗里舀大米粥喝。大米粥的確很甜,是比在窮縣府衙吃的飯食好得多。小魚小嘴吧嗒了第一口,便咧嘴而笑,又舀起一葉咸菜,搖頭擺腦看了半天,最終抵不住好奇放進(jìn)嘴里,頓時(shí)咸得鼻子眼子皺成一團(tuán),但還是沒有吐出來,捂著臉咽下。
“怎么把饅頭按臉上了?好好吃飯!壁w敏幾口饅頭下肚,總算有了大人的自覺,把腌蘿卜條咬下一小塊,用木勺喂到小魚嘴邊。“嘗嘗這個(gè),好吃!
小魚則不肯再上當(dāng),果斷扭開臉,趴在碗邊扒溜大米粥。
“咦,看不出來你小小一個(gè)人,胃口還挺好……我說,給我留點(diǎn)……大米粥我也很喜歡的!”
就這么一大一小抱著粥碗,在晴朗的晨光里稀里嘩啦大米粥。亭外云海,松濤,巍巍峨眉,一菜一粥皆是禪意。
粥光饅頭凈,兩個(gè)人都撐得肚子滾圓神色迷茫。趙敏為了消食,牽了小魚到處閑逛。走走看看就來到了大殿門口。大殿里早課還未完,氣氛肅穆,佛聲環(huán)繞。周芷若紫袍長衫,閉目威嚴(yán),輕擊木魚帶著眾弟子誦經(jīng)。這場景趙敏見得多了,沒有一點(diǎn)新鮮,于是牽了小魚就想走。誰知小魚睜大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出神。
趙敏便不強(qiáng)拉她,蹲下聲輕聲問她:“覺得好玩嗎?”
誰知小魚抬起手臂,指著大殿里鎏金大佛像,奶聲奶氣開口:“佛!”
“誒,你說話了!你還認(rèn)識這是佛!”趙敏又驚又奇,心想莫不是這孩子真有佛緣,于是有心趁緣多說幾句!胺鹩兴酿б滥阒绬幔筐б烙X,皈依正,皈依凈,皈依……皈依……”趙敏錯(cuò)把三皈依記成四皈依,第四皈依自然支支吾吾想不出來。
“皈依……”
“趙敏。”小魚接嘴,跳了一步撲入趙敏懷里,仰頭望她,眼神凈如峨眉金頂?shù)陌自啤?br>
“你還記得我名字。 壁w敏喜出望外,把小魚摟進(jìn)懷里,一句話又把佛緣扯遠(yuǎn):“我?guī)闳ズ笊酱蛲米樱⊥砩暇陀腥獬粤!?br>
“嗯!”
兩人如此瘋玩一天,到傍晚才歸。好容易忙完的周芷若看見兩人手牽手笑如開花大饅頭,還頗為驚奇:“你們相處的挺好的啊。怎么樣,帶孩子不難吧?”
趙敏把小魚抱起,嘿嘿直笑:“嘿嘿,是小魚乖!
“小魚?孩子名字我沒說你就知道了。你們?nèi)ツ牧耍@么晚才回來,快去吃飯吧。”
“呃……不餓……我們不餓!必M止不餓,風(fēng)味烤兔,簡直撐著。趙敏不由分說把小魚塞進(jìn)周芷若懷里,囑咐道:“我出了一身汗,先去洗澡。你和小魚玩會。不許說你那四大金剛,如來佛祖的有!趣!故事!”說完,便去里屋拿換洗衣物。
“不是挺有趣的嗎……”周芷若聳眉,不服氣地腹誹:自己瘋玩一天也沒教娃娃什么正經(jīng)東西。啟蒙要趁早……想到這,她調(diào)動臉頰,堆上笑容對懷里又有怯意的小魚道:“小魚啊,我教你識字好不好?”
趙敏且在屋里收拾洗漱之物,聽著屋外朗朗教字聲。
“東!
“東……”
“南!
“南……”
“西!
“西……”
“北!
“北……”
趙敏不禁默然微笑,心想這日子還真是闔樂安寧。卻聽又一聲傳來……
“中發(fā)白。”
嘶……這是……
“這是一,這是萬,連在一起是什么呢?”
住口……趙敏倒吸一口涼氣,扭身奪門而出:“周芷若,你把孩子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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