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小煙沿著田壟走著，天空有些灰蒙蒙的。沒有人，沒有風(fēng)，四周靜悄悄的�？諝庥行╆幚浜统睗�，仔細去嗅，有水氣和泥土的味道。她走在田壟上，光著的腳丫沾滿了濕潤的泥土。她的腦袋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任憑身子僵硬地前行。長長的夢，她就這樣一直走著。走著走著，她忽然隱約看到前面有什么東西。再走近點，發(fā)現(xiàn)那是從天上垂下來的一根紅線。紅線從灰蒙蒙的看不清楚的天上垂下來，靜靜地懸在半空。小煙沒有停，依舊以緩慢而僵硬的步子向前走去。紅線越來越近了，直到垂在小煙眼前。小煙抬眼向上看，紅線就在她的頭頂前方，高高的，不知道連向哪里。她踮起腳尖，伸手去碰那垂下來的線頭，攥在手心向下輕輕一拽——
　　紅線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長長的頭發(fā)像樹枝丫一樣雜亂地伸向天空，皮膚像樹皮一樣凹凸干裂，爬滿了狹長的細紋，身上穿著紅裙子，花朵般朝著天空開放，兩只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是三個空空的樹洞，被不可思議地上下拉得很長的三個空洞，幾乎占滿了整張臉，似乎有腐朽的冷氣從空洞中鉆出來。她倒懸在空中，和小煙面對面。
　　她細瘦干枯的手指被小煙握在手心。
　　小煙猛地從夢中驚醒。
　　窗外，有雷聲由遠而近地傳來。閃電在村莊四處游走著，忽高忽低，像是在尋找著什么，時而閃現(xiàn)在這里，時而閃現(xiàn)在那里。忽然，這飄游的白色影子出現(xiàn)在了小煙家的窗口，向內(nèi)張望。
　　小煙瞬間縮回了被窩里。
　　下雨天，小煙是不會出門的。
　　閃電只停留了幾秒，就走到別的地方去了，它走過窗前，就有雷聲在它身后劇烈地拍著窗戶，拍了好幾下。
　　小煙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
　　終于，窗外又恢復(fù)平靜。但，這也意味著，雨就要來了。
　　“雨”就要來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屋外忽然傳來了巨大的雨聲，響徹人的耳膜。小煙堵住耳朵，蜷在被窩里，雨一直下得很大，沒有緩下來的勢頭。過了一會兒，小煙忍不住從被窩里冒出頭，望向只有上半部分用木板擋住的拉門。下面空空的木梁縫隙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雙雙擁擠著的慘白的沾滿水的腳，在門外飛速地踏著。
　　“嗒嗒嗒嗒嗒嗒嗒……”
　　“雨”聲繁亂嘈雜，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來。
　　從窗外飄進來了混合著泥土氣息的血腥味，如果這時候從外面看，莊稼都枯萎成了朝地面彎曲的白骨，河流里上下起伏著人頭，他們在水中掙扎著，露出水面時瞪大眼睛，像翻騰的魚一樣，隨著河水上漲，漸漸飄遠。
　　烏云降到山頭，聚成一片巨大的灰色影子，慢慢地向下倒去，快要將整個小村莊擁在懷中。云層在中央卷積成螺旋的漩渦，有大口大口哈氣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觯裢砩蠜]睡好的人無意識發(fā)出的濃重喘息�！帮L(fēng)”很陰冷，從這個漩渦中冒出來，霧氣一樣蔓延在村莊里。
　　忽然，整個村莊的木板都“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像有牙齒在外面肆意啃咬，所有屋子都微微地震顫著。
　　小煙見狀，立刻從被窩里出來，翻身下床，一個打滾就到了墻角，抓起墻角黑色的雨傘迅速撐開。緊接著，有什么東西融化滲透的聲音穿過了天花板。
　　屋內(nèi)開始下“雨”了，“雨滴”從天花板淌下來。
　　一個個眼珠接二連三地從天花板上掉落，伴隨著融化滲透的水滴的聲音，落到地板上，又滲透下去，消失不見。但地面上留下了一攤攤小小的水漬，血紅色的，不一會兒就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地面，小煙的黑傘上也是。
　　她雙手緊攥著黑傘，縮在墻角，沒敢抬頭�！坝辍本瓦@樣一直下著�？磥硎谴蟊┯昴�。

　　咦？
　　手中雨傘的觸感好像不太對……摸起來就像是……
　　小煙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截女人干枯消瘦的手指被她緊緊攥著，彎曲得像傘把，而傘身，是她布滿狹長細紋的干裂的胳膊。
　　小煙一驚仰起脖子……
　　傘不知什么時候變高了，黑傘的傘面全是她黑色的頭發(fā)，蓬散開來向下垂著，并漸漸伸長，快要將她籠住。她那有三個上下細長空洞的臉，正向下和她面對面看著。

　　雨停了。天晴了。一切恢復(fù)了原狀。
　　村民們和往常一樣出來干農(nóng)活。
　　沒有人再見到過小煙，也沒有人會去找她。人們跪在土里閉眼禱告著什么，然后把整個身子撲在大地上，許久后起身，繼續(xù)他們的生活。
　　下“雨”是多么尋常的事。
　　一切都好像沒有發(fā)生過。
　　而在小煙家的墻角，躺著一把合上的黑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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