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燈

　　雪已經(jīng)下了開天，上午剛停。
　　零下的溫度凝固住了大面積的雪。植物和低矮的房屋被厚重的雪層覆蓋著，仿佛已經(jīng)消失，向平原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沒有太陽，天卻很亮。
　　凍結了的雪，像鏡面一樣地反射著微光。
　　站在客棧門口，展昭望著天空，微微皺起了眉。
　　自己懷中有一份證據(jù)，必須要在明早朝前送到包大人手中，否則周府的23條人命將會不保。
　　其實數(shù)天前他已經(jīng)到了這離京城只有半天路程的客棧。
　　他只是想休息一晚，順便停雪等的。但誰也沒料到，這雪一下就是七天七夜。
　　只是看著空中那團烏云，看來還是要下雪。
　　咬咬牙，展昭轉(zhuǎn)身走到馬廝牽馬。
　　手握23條人命，看來他要賭一賭了。
　　在身上多套了幾件御寒的衣物，帶著在老板娘那里借到的一條獵犬，展昭跨上馬向開封府趕去。
　　天快黑時，狂風漸起。
　　天空中那團云，慢慢擴大展開，覆蓋了視線中的全部天空。風越來越猛烈，天開始上凍。
　　迎風而過，展昭裸露在外的面頰如刀割般疼痛。
　　天先下起小雪來，陡然間，又落起大塊大塊的雪片來。
　　風嗚嗚地吼叫了起來，暴風雪來了。一霎時，風雪把天空和大地混成了一片，地平線變得越來越模糊，最后，一切都看不見了。
　　獵犬在風起時已經(jīng)掙脫展昭的束縛，跑的無影無蹤。
　　身下的坐騎此時卻一反平時的溫順聽話，變得固執(zhí)起來。它站在一棵樹的下風處，動也不動。
　　無奈下馬，展昭牽著韁繩，一步一步頂著風雪向前走去。
　　風先是往一個方向吹，后來，又改變了方向，一會迎面吹來，一會從旁邊，后面吹來。
　　落在領子上的雪，化成水從脖子里滑進去，讓人冷得發(fā)抖。
　　右邊，左邊，到處都是白茫茫、灰糊糊的一片。
　　眼睛在這時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展昭索性閉上眼睛，一步一步的，憑著直覺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坐騎長嘶一聲，展昭立即停下腳步，睜開眼睛。
　　不知何時，風已經(jīng)停了，雪也不下了，月亮也不知何時升到了空中，冷冷俯視著大地。
　　天空和大地在月光的照耀下，被染成了一種奇妙顏色，讓人恍如處在幻境中，感覺極度的不真實。
　　低頭一看，展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現(xiàn)在正站在一處陡壁懸崖上，如不是剛才的那一聲長嘶，展昭現(xiàn)在已經(jīng)掉落深淵，無力回天。
　　想往回走，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前微傾……望著山崖下那黑洞洞的空間，展昭眼前一花，頭昏目眩起來。
　　天地開始旋轉(zhuǎn)，他分不清上下左右，眼前變白，耳邊也傳來不屬于這里的聲音。
　　展昭有一種感覺，自己已經(jīng)飄了起來，似乎已經(jīng)脫離了凡塵。
　　眼前的白光慢慢變成一條河，那條河似乎是由時間匯成，雖虛幻、不真識，但卻又確實存在著。
　　回看四周，展昭感覺自己正處在一個奇妙的空間里，整個空間巨大無邊，而自己站在這里，顯得異常渺小。
　　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讓他的思維清晰起來，眼前的幻像也一一消失了。
　　展昭慢慢回身，離開懸崖。

　　看到汴京的城墻時，展昭心里不有一暖。
　　自己好歹沒有葬身在那場風雪之中。
　　此時已過丑時，展昭正琢磨著怎么讓守門的官兵開門�？蓙淼綎|門，卻發(fā)現(xiàn)城門竟未關。
　　細問才知道因為這場暴雪的關系，有很多百姓不分晝夜的進城避難。于是皇帝就下令，大開城門，讓近郊的百姓可以隨時進城避難。
　　走在大街上，馬蹄踏著積雪的聲音讓展昭有種莫名的安心。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才發(fā)現(xiàn)大街兩邊的商鋪門前已經(jīng)掛起了成對成對的燈籠。
　　這些燈籠都沒有點火，上面覆著雪，黑洞洞的隨風搖擺。
　　想想才記起，自己出門辦案已有大半個月，算算時間還有十天就要過年了，怪不得家家門口已經(jīng)掛起了燈籠。
　　開封府內(nèi)也掛起了不少紅燈籠，與街上一樣，燈籠都是暗的，整個府里沒有半點亮光。
　　展昭心底升起一絲不安。
　　現(xiàn)在雖是丑時，包大人應該已經(jīng)熄燈休息，但是沒道理連個巡夜的燈也沒有。
　　快速竄過回廊院落，展昭眼尖的看到后院一處有著不明顯的光亮。此時在這黑暗無聲的院落里，這星星點點的光亮倒像是一種警報。
　　那個院落是辰院，是通向包拯與他住的地方的必經(jīng)之路。握了握腰側的巨闕，展昭放輕了自己的腳步，如貓一般，慢慢向前走去。
　　站在院子外，小心的向內(nèi)望去。
　　院子的正中央堆著一個等人大的雪人，而那個雪人的手上竟然提著一個走馬燈。
　　走馬燈是花燈的一種，立軸的中部，沿水平方向橫裝幾根細鐵絲，每根鐵絲外粘紙剪的人馬，夜間點燭，紙剪的人馬便隨著葉輪和立軸旋轉(zhuǎn)，使其影子投射到以紙糊裱的燈壁上，成為燈畫，燈內(nèi)所映現(xiàn)的人物故事，走馬似的循環(huán)反復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
　　這個走馬燈倒是點著燈的，燭火正推動著燈籠的外壁一圈一圈慢慢的旋轉(zhuǎn)著。
　　院內(nèi)的雪地倒成了一塊潔白無垢的幕布，承載著這一場熱鬧無聲的光影。
　　警報解除，展昭松了一口氣。
　　這個走馬燈可不是什么歹人的東西，而是某只無聊到死的老鼠的杰作。
　　展昭走前去，看起燈上內(nèi)容。
　　才瞟一眼，展昭輕笑。
　　這走馬燈上畫的不是什么歷史典故，也不是什么江湖奇聞，而是一只貓和一只鼠的初遇故事。
　　看到貓去救被水淹的老鼠，然后老鼠醒來狂咬貓的那一段，展昭幾乎要狂笑起來。
　　扶上那個雪人的肩，展昭才看清那個雪人。
　　這個雪人身上的雪壓的很結實，仔細的看的話，還可以看到一些類似于衣裳服飾的紋路，再住上看，雪人的臉部被雕刻的十分精細，眉眼間倒與這里的當家有些神似。尤其是那個雪人的額間，更是用腰果嵌了一個月亮上去。
　　這只老鼠真的很記仇，很記仇，只是報復的方式，太可愛了一點。
　　穿過辰苑，展昭來到熙苑前。
　　這熙苑是他和白玉堂居住的小院，院子不大，卻被布置的異常清雅。
　　院角兩樹合歡樹上被覆上厚厚的一層雪，壓的樹枝向下低垂。
　　展昭走到樹下，伸手撥了撥樹枝，雪紛紛落下，隨風起舞，到有一絲瓊芳落盡的美感。
　　這場雪，把所有人都搞了個措手不及。
　　誰會知道今年的這場雪會下的這么大，這么急。
　　剛開始的一、兩天，人們還處在喜悅里，這瑞雪又將帶來一個豐收的好年景。
　　可這雪又繼續(xù)下啊下，足足下了七天。
　　到這時，人們的態(tài)度變了，開始埋怨起這老天來。
　　其中也包括他展昭。
　　在外被連困一個星期的滋味不好受，所以看雪也是越看心越煩，越看心越亂。
　　回到開封府，心里舒坦了大半，連看雪，都雅了起來。
　　拍了拍肩膀上的殘雪，展昭推門進屋。
　　屋里生著火盆，把屋子烘的暖暖的。
　　展昭心里立即熱了起來。
　　“白玉堂！”
　　內(nèi)室點著燈，知道這個屋子的另一個主人還沒睡，展昭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卻沒人回答。
　　脫下防雪的大衣與外套，把劍掛好，展昭走進內(nèi)室。
　　圓桌上點著燈，火苗正歡快的跳著舞。
　　燈邊放著一本書，正翻到某一頁。
　　床上的被褥已經(jīng)放好……
　　所有東西都在該在的地方，就是缺了人。
　　展昭的心微微的抽了一下。
　　有種感覺慢慢浮了上來。
　　一種寂寞的感覺。
　　寂寞，對誰來說，都是種無法承受的負擔。
　　苦笑了一下，自己果然還是無法離開這個人。
　　展昭無奈的想。
　　窗戶被猛然推開，一樣東西向他襲來。
　　迅速轉(zhuǎn)身，展昭伸手接下了那樣東西。
　　青澀的觸感，帶著一絲果實特有的清香。
　　展昭低頭一看，手中正握著一個大大的蘋果。
　　“我說怎么有人敢夜探開封府的貓窩呢，原來是貓兒歸巢了�！闭厥抡哒驹诖巴�，一手拿著個蘋果邊吃邊問：“你怎么回來了，剛才不還是下著大雪的嗎？”
　　“周府的案子不是已經(jīng)到期限了嗎？”說著從懷中掏出那份一直藏在胸口的證據(jù)。
　　翻窗入屋，白玉堂一人伸手抽出那份證據(jù)，展開這頁薄紙看了看，然后說：“這案子推到開春再審了。你沒收到老狐貍……啊不……公孫先生的飛鴿傳書嗎？”
　　“沒……”無辜的搖了搖頭。
　　“呵呵……過幾天有鴿子肉吃了�！卑子裉米旖且惶�，邪邪的笑道。
　　“行了行了，那些信鴿可是公孫先生的寶貝�！笨窗子裉玫谋砬�，展昭立即明白白玉堂腦子里想的是什么主意：“開封府怎么都沒點燈？我一路過來都黑洞洞的�！�
　　“雪災的關系，現(xiàn)在汴京城里的所有物資都要限量供給。這燈能不點就盡量不點……”白玉堂無奈的說。
　　七天七夜的大雪讓汴京成了一個孤城，水路、陸路都無法與外界有任何聯(lián)系。
　　物資運不進來，城里的物價以無法估計的速度在飆漲。百姓的基本生活都得不到保證。
　　仁宗與大臣們?nèi)找股套h，想辦法解決，才勉強維持著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
　　怪不得周府的案子要推到年后再審，現(xiàn)在仁宗的確沒有這個心情。
　　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果香立即充斥著口腔：“這蘋果哪來的？”
　　“這個啊……大嫂托人帶過來的。剛拿到校尉所，都被張龍，趙虎他們搶了個干凈……還好我動作快，摸了幾個回來。”說著，白玉堂抖抖袖子，又倒出兩蘋果來。
　　本來入冬就少見水果，加上大雪封城，更是讓人嘴里淡出味來。難得看到這新鮮的果子，大家當然都比較興奮，動作自然也就快了那么一點。
　　蘋果咕嚕嚕的滾到桌子中間，停下。
　　青色的果皮在燈光下閃著微光，極為誘人。
　　“這兩個留給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吧�！闭拐验_口。
　　“放心，給他們留著呢�！卑子裉没卮穑骸霸趺纯赡苌倭怂麄兊��！�
　　“對了，既然物資限量供給，那為什么辰院還點著一盞走馬燈？”展昭
　　忽然想起那個極為可愛的燈來。
　　“哦……你有看到那盞燈嗎？”白玉堂立即來了興趣：“那燈可是我親手制的，怎么樣？怎么樣？”
　　“不錯不錯……就是上面的畫太……”
　　展昭還沒說完，白玉堂就把話給接了過去。
　　“很可愛對吧……”
　　“不，我只是想說……那只小老鼠丑了一點……”
　　“……找死啊……貓……”
　　“哈哈……為什么要點那盞燈？”
　　“每個出外的人在都希望看到一盞明燈，那樣就看到了路，看到了家……那燈是為你點的……我只希望我不在的時候，能有個人迎接你罷了�！�
　　“……嗯……謝謝……那個包大人的雪人推的不錯。公孫先生沒說什么？”
　　“哈~~他才不會呢，那天無聊堆雪人的時候，老狐貍……啊不……公孫先生也很興奮。知道嗎？那雪人額上的腰果，就是他硬是要加上去的……”
　　……
　　夜色如水，清澈透明。
　　辰院中的走馬燈一圈一圈的訴說著一只貓和一只鼠的故事。
　　當然，也在指引著歸人，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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