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故事。簡單得如同休止符。

　　男人是個老實人，一點小小的出息使他活得不上不下，可能這一輩子都只能做分母而成不了橫線上面的少數(shù)派。就連樣貌也規(guī)矩本分，這城市里每天可以看見很多像這樣的臉。模糊著稍縱即逝。

　　這個男人白天不用穿著西裝去上班，晚上不用叼著香煙去酒館，蝸居在十幾坪的房間里，唯一的愛好是發(fā)呆。對于未來，沒什么偉大的計劃。總之，活得有點尷尬。

　　這個男人用肥皂洗臉，不知道KENZO是什么，穿兩百塊以內(nèi)的襯衫。為到此為止，只談過一次過去完成時態(tài)的戀愛。

　　這個男人臉上常常掛著謙卑的微笑，每天醒來乞求上天恩賜給他一個平凡卻可愛的妻子。盡管他是個無神論者。

　　如果一定要說出那天和別的日子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從下午開始的傾盆大雨到下班以后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同事三三兩兩搭伴離去，他坐在辦公桌前點上一根煙，開始滿足地發(fā)呆。不錯，總算有借口可以不用一下班就回家。因為他沒有帶傘。事實上，他沒有傘。他痛恨打傘。

　　嘿！跟哥幾個去喝上兩杯怎么樣？

　　呃，也好……

　　三個男人，二十分鐘后，坐在PUB里。

　　喝點什么？同事捅捅發(fā)呆的男人。他沒有發(fā)呆，而是思考。發(fā)呆是浪費生命，思考是揮霍生命。意義不同，結(jié)局相同�！獮槭裁聪嘧R的人個個活潑可愛，只有他，白兔中的灰……兔。

　　隨便……

　　那么，一扎喜力！

　　早知道會遭同事的嘲笑，不如喝ICE TEE好了。但是兩瓶過后，他已經(jīng)暈得沒有力氣理睬那些奚落�；秀敝幸粋�女子坐到他身邊，笑容明艷，花枝招展。他揉揉眼，貨真價實，真幸運！不記得聊了些什么，不記得怎樣道的別，又是怎樣回的家。比夢境清晰卻比現(xiàn)實遙遠。

　　第二天男人穿上昨天的毛衣去上班。臨出門，他認真地嗅了嗅衣袖，皺緊的眉頭又展開。老兄，挑剔是需要資本的。

　　手在口袋里撈到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

　　他們就這樣開始了平凡男女一生要重復(fù)上一次或者若干次的關(guān)系。

　　平凡的男人也許只配擁有平凡的故事。因為無論多不平凡的男人，只要他是心智成熟的，總歸會對別人說：我其實就是凡人一個罷了。

　　按照進程，一年以后，談婚論嫁。男人終于如愿以嘗地看著自己買來的訂婚戒指套住了未婚妻的手指。幸福到忽略了他平凡而可愛的未婚妻眼中的遲疑。

　　如果一定要說這天和一年前的那天有什么相同的話，那就是從下午開始的傾盆大雨到下班以后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男人不能逗留，他很久沒有獨自發(fā)過呆了，他要趕回家看到未婚妻的微笑才安心。盡管他還是沒有傘。

　　十幾坪的房間里，沒有未婚妻，只有零散的她留下的東西。她的毛巾，她的牙刷和發(fā)水，她的照片，還有她做的菜，貼著保鮮膜……全是她可愛的氣息。等等，……還有……她的戒指。
　　男人甩甩濕黏的頭發(fā)，打開桌上白色的信箋：我沒有辦法跟你結(jié)婚。所以，對不起！因為玫瑰和面包，你一樣都沒有……

　　這個男人，二十分鐘以后，坐在去年那家PUB里。生平的第二次。

　　先生，喝點什么？

　　隨便……呃……不，烈一點的……

　　整晚男人喝著加冰CHIVAS，卻不知道它叫什么。

　　直到意識不清。直到一個女子坐到他身邊。直到那笑容明艷，放肆縱情。男人下意識地抓緊口袋里的戒指，生疼的身體擠出謙卑的微笑。

　　這個……再來一杯！

　　想聽故事么？

　　男人掏出戒指把玩著，但是眼睛一直努力想看清她的容貌。這次，他實在不該還沒看清對方的樣子，就……他旁若無人地搖著頭。

　　女人不語，盡是笑。纖長的手指悄然攀上他的肩。湊近說，想要ICE TEE么？

　　揚聲器里傳出慵懶的聲音——

　　沒關(guān)系，真的沒關(guān)系，我也許早就該回去
　　再一杯，我告訴自己到此為止干了不再續(xù)
　　麻煩你，加冰威士忌。對不起，來個DOUBLE的
　　喝到這里終于夠勇氣說一個經(jīng)歷……

　　那晚下雨，在這店里也放著這首曲
　　有個男子搭上一個女子，反正失戀他當然不介意有段艷遇
　　只是回到他的家里，十幾坪，家徒四壁
　　一聲不響，那女的掉頭離去，就像三個小時前未婚妻初次到來嫌棄的樣子
　　沒關(guān)系，真的沒關(guān)系，一晚上就失戀兩次
　　那男子還不懂懷疑到底自己是否沒出息……

　　那晚下雨，在這店里也放著這首曲
　　有個男子搭上一個女子，反正失戀他當然不介意有段艷遇
　　只是回到他的家里，十幾坪，家徒四壁
　　一聲不響，那女的掉頭離去，就像我的未婚妻……

　　男人從容聽過，對著身邊癡纏的女子謙卑地笑笑，小姐抱歉。我要回家。

　　喂，先生，要我送你么？女子在PUB門口叫住他。斜倚門框，擰著腰肢。

　　他沒回頭，乘著雨消失。

　　多年以后，這個男人依然用肥皂洗臉，依然不知道KENZO是什么，依然穿兩百塊以內(nèi)的襯衫。生平談過兩次半過去完成時的戀愛。有過一個過去時的未婚妻。去過兩次PUB，一次得到，一次失去，又得到，又失去……

　　或許平凡男人擁有的故事也會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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