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江山又小雪�！彼缡菍懙馈�
　　“嘖，酸”他散架了似的趴在對面的桌上。明明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卻總是懶散得沒骨頭一般的樣子。
　　“為何總是小雪的日子？”他寫著。
　　“什么？這可是今年的頭雪，你糊涂了。”依舊是奚落著。
　　“那年除夕下著小雪，你一身紅衣在父皇大殿頂上舞劍的樣子真好看，我以為看到了下凡的神仙�！彼麑懼�。
　　“唔，這話我愛聽�！彼Σ[瞇地應(yīng)了，承認(rèn)得頗為自豪。
　　“母妃被打去冷宮那天，我在父皇大殿前跪著，小雪細(xì)密密地打在身上，時間長了也不覺著有多冷。抬頭看見你倒掛在大殿的檐梁上笑瞇瞇地遞給我一壺酒�！彼麑懼�。
　　“說實(shí)話，我還是第一次見著如此不像皇子的皇子，瘦小寒酸，不懂禮數(shù)不耍心眼，連向老皇帝討好撒嬌爭個寵都不會。”他像是頗為嫌棄，撇了撇嘴角。
　　“那是我頭一次喝酒，真辣，苦的，卻很香很暖，像是一團(tuán)火下了肚，然后手腳都暖了�！彼麑懼�
　　“你那時可不只是暖了手腳，怕是頭腦都燙了，你肯定記不得老皇帝出門看見你梗著脖子紅著眼跪那盯著他時他那臉上的表情，啊……像是吃壞了東西似的。”他趴著，嗤嗤地笑，“說起來你被罰去冷宮陪著你母妃，也怨我，不該給你那壺酒，我那個不靠譜的父親釀的酒都太烈了，該給你一壺柔一點(diǎn)的么，唔……就那個梨花白，不錯。你九皇叔釀的荔枝酒也好喝�！�
　　“那場雪下了很久，母妃宮里的那些糧都吃完了，雪都不停，那些天真是難捱�！彼麑懼�。
　　“那我后來不是給你們送去米糧炭火了么�！彼行┬奶摰乜戳艘谎鄞袄�。
　　“繪梅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婢女，她不像其他人見母妃不受寵了就另攀高枝去，很多事都是她幫著我做的。她被你殺死那天晚上也下著小雪，地上積了手掌厚的一層，熱騰騰的血灑上去，倒真的像是繪了幾朵紅梅在地上。那是我頭一次見著活生生的人死掉”他寫著。
　　“嘖，她在你母妃的飯食里放毒么，我總不能不管。反正她在自己嘴里藏了鶴頂紅，就算我不去殺死她，她也要自殺的。自殺的人在陰間是要受苦的，我是在幫她�！彼荒偷�?fù)]揮手�！澳氵@小鬼真不識好歹，我可不想你母妃年級輕輕的就這么去了，她烤的肉可是比御膳房里的胖廚子烤的還香，而且你母妃她又漂亮又會唱歌，跳舞也很好看，死了多可惜。”
　　“我當(dāng)時很害怕，但你卻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轉(zhuǎn)身對著我還是笑瞇瞇的�！彼麑懼�
　　“是我疏忽了，忘了你沒見過死人，我后來不是給你賠了罪了么�！彼Σ[瞇地說�！拔野训涛业�，全都教給了你，讓別人都欺負(fù)不著你，我還是很講義氣的�！�
　　“我第一次殺人那天，還是下著小雪，雪落在臉上很涼，那人的血濺到臉上卻是滾燙的，那種感覺，很奇怪�！彼麑懼�。
　　“一回生二回熟么，反正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你在惱個什么勁�！彼劬σ晦D(zhuǎn)瞥向透著天光的窗紙。
　　“母妃說過，在陽世若殺孽過多，到了陰間是要吃大苦頭的，下一世的命也不會太好。”他寫著。
　　“沒去過陰間你又怎知？庸人自擾。有我在，你怕甚么。”他不在意地伸手摩挲硯臺上雕刻的花紋。
　　“我很擔(dān)心你。你背了很多殺孽，為父皇，為母妃，為我。我很擔(dān)心你�！彼麑懼�。
　　他愣了一瞬，目光一轉(zhuǎn)，盯著那落在箋上的墨跡，形狀好看的眼里流轉(zhuǎn)著驕傲和溫柔混合出來的盈盈水光：
　　“······嘖，都說了你，庸人自擾。”
　　話里是奚落著，語氣卻同目光一起溢出款款的溫柔。
　　“我偷偷親過你一下，在，恩……之前。你肯定不知道�！彼麑懼�。
　　“誰說我不知道的，你做過甚么我都知道。那天也是這樣下著小雪對不對，我不過是多喝了幾杯，恰好那天的火爐燒的旺屋里暖和，適合睡一覺，你真的當(dāng)我是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么�！彼麖澠鹆俗旖�，一抹生動的促狹。“還有，‘恩……’是什么意思？啊……你不好意思講，我替你講出來好了�！鳌褪前�，在暖塌上做·愛·做·之·事�！�
　　他依舊一臉的嚴(yán)肅正直，耳根卻泛起一層又一層地紅。許久，一層一層的紅又一層一層地褪去。
　　“啊，怎么不寫了？啊，對的，下雪天的時候，最適合做很舒服的事了�！彼鋈婚g笑了，風(fēng)姿絕綽，瘦薄卻也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曖昧地勾住了對坐之人的腰帶。
　　“我……”他指尖輕顫，提筆卻只落下一個字便扔了手中的竹筆桿，起身疾步出了屋門。
　　屋外院中，天光明亮卻不見陽光，細(xì)細(xì)碎碎的雪粒落下時有同樣細(xì)碎的聲音，擋開替自己撐傘的小太監(jiān)，他獨(dú)自立在雪中抬頭望著。
　　“我很想你……”
　　小聲而顫抖的聲音，身邊的小太監(jiān)沒有聽清，卻莫名地感到一股濃濃的悲傷。
　　屋檐下，他瞇眼笑著。
　　“可惜了，這里的梅花要再過兩個月才能開，梅花酒很好喝�！�
　　“恩，我聽到啦。我就在你身邊等你來見我，你不來，我不會走�！�
　　“你只要好好活著便是，該見面的時候，自然就見到了�！�

　　璟淵十年，大燮王朝的顯德帝登基的第十個年頭，皇后陵前豎著一塊兒漢白玉的碑，碑上簡單幾劃刻出一副小像，雕工并不精致卻有呼之欲出的神采。小像下刻了規(guī)整的字——
　　吾后顧寒淵之墓未亡人元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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