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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不知歸路
一、
俞筱安又失戀了。
她從大洋彼岸打過來的電話里,咬牙切齒地罵那個渣男簡直不是東西,在跟她交往的兩年里居然還勾搭著另外兩個女孩。
她罵著罵著就哭了,哭聲隔著手機聽起來有點兒變調(diào),但仍是她一貫的哭法,細細的,抽噎著的,淚珠會從那雙明亮無辜的大眼睛滾下來,一直流到下巴底才會抬手一刮,傻里傻氣的樣子,傻得我的心也跟著一抽一抽的疼,恨不得把她整個人揉進我懷里,不讓任何人再傷害到她。
但我知道我不能。
我只能靜靜地等她的哭泣聲止住了之后,在手機這頭故作輕松地對她說:“好了安安,下回要再看上哪個臭小子,先把人帶到我跟前來,我給你把把關(guān)!
“程嘉啟,”她叫我的名字,語氣里終于帶了點笑意:“你不就比我大五歲嘛,擺什么長輩譜!兩周之后圣誕節(jié)我們放假,我想回去一趟看看奶奶!
“回來給我個電話,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你就好好陪著你女朋友吧,可以的話這次回去也讓我見見她!
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我喉嚨一澀,半晌才答:“好,那你到時候路上小心!
結(jié)束了通話,用手指輕輕摩挲手機屏幕上的聯(lián)系人頭像,頭像上的俞筱安沖著我笑得很甜。
我苦澀地笑了起來,俞筱安想見我的女朋友,可她不知道,這是我騙她的。
哪來什么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一直沒有。
因為在我的心里,住了一個不可求,不能求的女孩兒。她叫俞筱安。
二、
俞筱安是我姑姑的孫女兒。姑姑早婚,她的兒子也就是我表哥結(jié)婚也早,而我則是老來子,上頭還有一個大我十二歲的哥哥。
俞筱安的父母在外工作,沒有空帶孩子,于是把當時只有五歲的女兒放在老家給爺爺奶奶帶。
我姑姑嫁得近,就在同一個鎮(zhèn)上,隔了兩條街的距離。
盡管這么多年過去,我卻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俞筱安的情景。她梳著兩個有點歪的小辮子,穿著碎花棉裙子,從姑姑身后大大方方地走過來,然后眨著大眼睛叫我:“哥哥?”
姑姑笑著糾正她,“要叫表叔,這個是我們安安的小表叔,程嘉啟!
俞筱安沒有學著叫我表叔,而是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名字“程嘉啟”然后一直叫到了現(xiàn)在。
我也沒有多了一個小侄女的自覺,倒是把她當成妹妹一樣。
有好東西就分給她,有好玩兒的就叫上她一塊去。
我念初中的時候騎自行車去上課,會經(jīng)過俞筱安的學校,所以就天天提早到姑姑家門口等著,捎上她一塊兒走。
這丫頭打小就膽大,坐在我的自行車后座上從來不安分,總是一雙小腿兒亂晃,要不就是抓著我后背的衣服催促:“程嘉啟,快點!快點!”
遇到下坡路的時候,車速變快,呼呼的風從耳側(cè)刮過,俞筱安會咯咯地笑起來,有時候也會模糊地聽到她嘴里快活地哼著什么歌。
于是那時候為了討她開心,我常常把自行車蹬得飛快。
高中我考上了市里重點,離家遠了,為了節(jié)約時間,選擇了寄宿,只在每周末回去。
俞筱安沒有別的玩伴,每周末我一回去她就會抱著作業(yè)來找我。
我的房間里特意為她多加了一張小書桌,和我的緊靠著。她知道我課業(yè)繁重,來了也會乖乖坐在我身邊一起寫作業(yè)。
只是有時寫到一半的時候,俞筱安會突然抬頭,嘟起嘴瞪著眼睛抱怨:“程嘉啟,跟我說說話吧,這樣我覺得很無聊誒!
我總是笑著揚揚手里厚厚的一沓習題,然后摸摸她的頭,向她承諾:“專心寫作業(yè),寫完了我?guī)愣碉L去!苯又狍惆簿蜁䴕g呼一聲,繼續(xù)埋頭寫起來。
那時候的她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丫頭,很容易哄,也很容易滿足。
所以后來那些小男生的甜言蜜語才會那么輕易把我的俞筱安騙走吧。
說實話,在我大一的那年暑假之前,我一直沒察覺到自己對俞筱安的感情有什么異樣。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俞筱安有些忸怩地問我:“程嘉啟,你跟我說說,你們男生一般都喜歡什么樣兒的生日禮物?”
那是我頭一次在她臉上見到那樣嬌羞的神情,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紅玫瑰一樣動人。
我的心猛然跳了跳,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怎么,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今年要給我送生日禮物?”
“誰要送你!”她乜斜著眼,臉卻悄悄紅了!拔蚁胨徒o齊騰飛,我、我男朋友……”
“男朋友?”我啞然失笑,胸口卻好像突然被誰重重捶了一拳,悶悶鈍鈍地疼了起來!鞍舶残⊙绢^,你才多大?”
“我都十五了!”她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小貓,氣呼呼叉著腰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程嘉啟,你說不說?不說我自己問別人去!”
“我說,其實你送什么都行,”強壓下心頭的異樣,我看著眼前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看著她眼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安安,只要那個人喜歡你,你送什么他都會很開心的……”
當然,俞筱安并不滿意這個回答。于是最后,我還是根據(jù)一般男生喜歡的東西列了幾樣給她挑。
于是后來,我成了俞筱安的感情顧問。
俞筱安有一次心血來潮地問我:“程嘉啟,你長得也不賴啊,怎么都沒人追?還是你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不敢表白?”
我把雙手都插在口袋里,抑制住想像從前一樣摸摸她的頭的沖動,哈哈笑著回答:“是啊,我還真沒人追!
三、
其實大學四年,追我的女孩兒不算少,也不乏有膚白貌美有才華的女生向我表示過好感,但我經(jīng)常裝傻充愣,一個都沒接受。
有回同寢室的一哥們兒暗戀的對象給我遞了兩張電影票,我轉(zhuǎn)頭就塞給了這哥們。
這哥們拍了拍我肩膀,道了謝之后又朝我搖了搖頭,“大程啊,你這是要當和尚的節(jié)奏啊……”
和尚?呵……我哪里配當和尚呢?佛門凈地,哪里容得下我這種罔顧人倫,愛上自己表侄女的惡心家伙?
其實在大三那年,我也嘗試過讓自己遠離俞筱安的生活,不聯(lián)系,不說話,盡可能避免和她見面。
然而所有的克制和努力,在俞筱安面前,都顯得那樣不堪一擊。
過年的時候她堵上門,一雙眼睛紅紅的,語氣十分委屈:“程嘉啟,你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氣了?”
我心中一滯,把頭轉(zhuǎn)開,目光投向別處。
“沒有,你很好,是我的問題!
“你有什么問題?!”她情急之下,拉住我的手,仰頭對上我的眼睛,執(zhí)拗地問:“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程嘉啟,咱們這么多年交情,你還信不過我嗎?”
她的手很纖細,很柔軟,軟得我的心都化了。
她的眼神很急切,也很干凈,干凈得我可以清楚而悲哀地看到自己正無可救藥地,一點一點沉淪,一點一點墮落進去。
“沒什么,”我呵呵笑起來,深深地看著她,“從今以后,俞筱安大小姐的話就是圣旨,我保證隨叫隨到!”
如果這世上真有阿鼻地獄,那么就讓我下地獄吧。
在那一刻,我只想用我的余生,默默守護我心愛的姑娘。
俞筱安是在高三那年準備出國留學的,我去她學校幫她一起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們宿舍的幾個女孩子圍住她在一邊竊竊私語。
我以為是在道別,也沒注意聽,但俞筱安突然拔高了音量的一句話卻異常清晰地落在了我耳朵里。
“……程嘉啟他是我表叔好嗎?!什么男朋友,你們就瞎猜吧!嘿嘿,不過我表叔還沒有女朋友哦,你們誰看上了我可以牽線……”
我背后一僵,心頭莫名火起,立即便轉(zhuǎn)身看向在那幾個女孩之中站著的俞筱安,然后冷冷開口:“不好意思,我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包括俞筱安在內(nèi)的幾個女孩,一瞬間個個臉上都尷尬無比,然后一個個都悄悄退出門去,只有俞筱安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接著笑嘻嘻地說道:“好啊程嘉啟,真不夠意思,什么時候交了女朋友也不跟我說一聲!長的漂亮嗎?在哪兒認識的?叫什么名字?”
之前心頭的火氣早已熄滅,只余下一寸一寸的灰燼,滿目瘡痍,無限悲涼。
我勉強地笑了笑,卻再也沒有心力去編織更多的謊言。
“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哪來這么多問題?別廢話,快來收拾你的東西!”
表叔,表叔。天知道我有多恨這個該死的稱呼,多恨自己身上流著的,跟俞筱安相同的那一部分血液。
多可笑啊,此刻我的眼里就倒映著我喜歡的人,可我卻連正大光明追求她的資格都沒有。
四
俞筱安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
至今為止她有過三段戀情,我清楚地知道她在每一段戀情中付出的努力和認真。
可是這個傻丫頭,卻被人狠狠傷了三次心。
她嘴里那個跟她交往了兩年卻同時勾搭著其他姑娘的渣男,是她三任男朋友里我唯一沒有見過的,出國之后才認識的學長。
盡管如此,在我們所有的通話和聊天中,那個人的名字卻被頻頻提起。
我知道就算俞筱安在電話里大罵渣男,她還是沒那么容易就放下。
果然,圣誕節(jié)她從美國回來看望她的奶奶,雖然表面上有說有笑的,可吃晚飯的時候,她不僅心不在焉,還發(fā)了好幾次呆。
我實在看不下去,飯后就硬拉了她出來散步。
我們沿著小鎮(zhèn)蜿蜒的河堤慢慢地走,一前一后,隔了大約半臂的距離。
走到河心泊著幾艘游船的地方,俞筱安終于停下腳步,悶悶地出聲:“程嘉啟,你說為什么他那么壞,那么可惡,可我還是忘不掉他……”
我也止步,靜靜地聽她繼續(xù)傾訴:“剛到美國人生地不熟的時候,他那么照顧我,他明明說過的,要照顧我一輩子,原來一輩子只有兩年這么短嗎?”
她的聲音里帶了哽咽,“他明明說過的,只愛我一個人,只會對我一個人這么好,可是為什么還找了別的女孩兒呢?”
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晶瑩的眼淚從她眼里劃落,在她如玉的面龐肆意橫流。
“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都是他們不要我了……”淚淌到下巴,她用手背一刮,卻流的更多更洶涌了,看得我的心又跟著抽疼起來。
“程嘉啟,是不是、是不是我……我不夠好,所以不值得被愛!”
心疼得無以復(fù)加,我終于忍不住將人一把抱進懷里,然后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擦掉她的眼淚。
“安安,你很好,沒有人比你更好,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我有點語無倫次,我只想安撫好我懷里的姑娘。
“程嘉啟你……”
俞筱安呆住了,她只說了這幾個字,然后怔怔地看著我。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么曖昧,多么出格。
可我真不舍得放開啊……
但我不得不立即放開了手。
俞筱安表情不自然地咳了兩聲,轉(zhuǎn)了話題:“那個、你女朋友呢?說好了這次回來見個面的,明天叫出來一起玩吧?”
“沒有女朋友,”我終于對她說了實話:“安安,我從來,就沒有交過女朋友。”
雙目相對,我看到她眼里的震驚慢慢化作了不可思議和些許難以置信的了然。
我抬手,慢慢撫上她柔軟的發(fā)頂,嘴里發(fā)出長長的嘆息。
“傻姑娘,我多么希望你是我的女朋友啊……五年,七年,還是九年?不知不覺就惦記在心里了,不知不覺就愛了你這么久……”
壓抑了多年的感情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一樣噴薄而出,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眼里一定是比蜜還甜稠,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安安,我原本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說的,就這樣看著你開開心心,幸福快樂地過你的生活——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也不求什么,只求你不要覺得我惡心。如果……如果你實在忍受不了你身邊有這么個惡心的家伙——”我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我可以從此離開,消失在你的視線里……”
說完我扭頭就走,沒有任何勇氣再面對俞筱安的反應(yīng)。因為我太怕從她的臉上或者眼神里,看到對自己哪怕一絲的厭惡。
五、
接下來的很多天里,俞筱安都刻意避開了我,一直到她假期結(jié)束,又飛回了美國,我們都沒有再聯(lián)系過。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我的心卻還是涼了又涼,俞筱安,她是真的厭惡我了,厭惡到無法面對。
很多個深夜里,我睜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悔恨那個晚上,悔恨我不該把話都挑明了。如果沒有挑明,那么至少,我還能像從前一樣,以表叔的身份待在她身邊,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再見到俞筱安,是在七個月之后,她的爸爸突發(fā)心臟病被送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
她連夜從美國趕回,我去機場接她,她的眼里有淡淡的血絲和讓人心疼的倉皇無助。
她啞著嗓子問我:“程嘉啟,我爸他……他沒事吧?”
我沉穩(wěn)地接過她的行李,用冷靜的語調(diào)告訴她:“放心,手術(shù)很成功,沒事的!
直接開車去醫(yī)院,一起看過她爸爸之后,我又把俞筱安送回了家。
到了她家門口,我囑咐她早點睡,剛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一直沉默著的俞筱安突然從側(cè)面抱住了我。
我還來不及驚訝,就聽見她低低的聲音在沉寂的夜里響起,鉆入我的耳里,然后是心里。
“程嘉啟,謝謝,謝謝你……知道嗎,自從那個晚上之后,我的心變得很亂,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直到今天,在機場一見到你的那刻,我的心才終于安了下來。程嘉啟,我想告訴你,我、我……覺得,我也是喜歡你的!
分明是陰冷的凌晨,天黑漆漆一片連半點星光也無,我卻仿佛被一道明晃晃的雷光擊中似的,瞬間失了言語,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等我反應(yīng)過來,我已經(jīng)反身將俞筱安整個人緊緊地裹在了胸前。
“程嘉啟,松開點啊,我都快透不過氣啦!”
我聽話地松開手,然后有些顫抖地捧起她的臉,借著車燈散發(fā)出的暈黃燈光,仔仔細細端詳我的心上人。
“安安,安安……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從來沒想過,真的,就是做夢也夢不到,會從你的嘴里聽到這樣的話……”
我喃喃地,甚至有些顛三倒四地重復(fù)這些話,只因為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歡喜地不知如何是好。
俞筱安害羞地拉下我的手,轉(zhuǎn)身拿鑰匙開了門進去。
“好啦好啦,很晚了,我睡了。明天,明天你再來接我去醫(yī)院……”
她的聲音消散在無邊的夜里,語氣里從未在我面前顯露過的親昵嬌嗔卻隨風蕩進了我的心,幽幽地蕩啊蕩,搖曳了心上一池春水。
六、
我們就這樣好上了。
她在國內(nèi)待了一個星期,每天早上都由我去她家接人到醫(yī)院,然后晚上的時候再送她回去。
我們相處的時間只有每天的接送往返,可是情人間的相處,只消互相看一眼,都是無限的繾綣甜蜜。
一周之后,俞筱安父親的病情穩(wěn)定了,她又坐上了回美國的飛機。
她走了之后的時間里,即使在工作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想起她,會忍不住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著她的名字,俞筱安,安安,安安……然后嘴角微微翹起。在外人看來,也許是一副傻帽樣兒,可我甘之如飴。
又一年的圣誕節(jié)很快就到了。
我特地跟公司請了假,提前辦了護照飛去美國找俞筱安。
因為沒有事先告知,等我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在她租住的公寓門口時,電話里的她激動地尖叫起來。
“程嘉啟,你站在那兒別動!等我,等我馬上回去!”
我輕笑,滿口答應(yīng):“好,我不走,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俞筱安出現(xiàn)了。她像一只輕盈的燕子,遠遠地就展開雙臂,倏忽之間飛撲進我的懷里。
“程嘉啟,嘉啟……”她從我懷里仰頭,雙眼亮晶晶的。“你怎么不說一聲就來啦?你工作——”
我憐愛地撫摸她的臉龐,“想你了就來了。公司那邊已經(jīng)請假,跟家里就說是出差……你不用擔心這些,我已經(jīng)計劃好了,你不是說過想去羅馬玩嗎?我們明天就去!
俞筱安歡呼雀躍,眼睛更亮了,她的小臉蛋在我前襟上蹭了蹭,小貓似的!俺碳螁,你真好……”
我們?nèi)タ戳肆_馬斗獸場,去許愿池扔硬幣,也去摸了傳說中能測謊言的真理之口。
俞筱安拉著我坐在西班牙廣場長長的臺階上,要我給她喂冰淇淋吃。我照做了,每喂一小勺到她嘴里,她就會發(fā)出滿意的“嗯”聲,聲聲婉轉(zhuǎn),落在我心頭微癢。我忍不住湊近,用唇堵住了這撓人的聲音。
千人萬人之中,我們像一對再平常不過的情侶,擁抱,接吻,沐浴在自己的小幸福里,沐浴在羅馬燦爛的陽光下。
這一刻,我恍惚以為,天地間只剩了我們兩個,而這一刻就是地久天長,天長地久。
所以回國之后,當我還沉浸在羅馬浪漫之旅的余味之中尚未回神時,突然收到俞筱安的分手短信有多么震驚和不可思議。
而短信上的分手理由顯得那樣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到令人絕望。
她說,程嘉啟,我們的身份擺在那里,我們的感情見不得光,一段注定得不到別人接受和祝福的感情,還怎么走下去呢?程嘉啟,我們沒有未來的,就這樣斷了吧,不要再聯(lián)系了,我不想耽誤你。
我立馬打了電話過去,掐斷,又打,掐斷,再打,還是掐斷。鍥而不舍地打了幾十個電話,到最后干脆變成了無人接聽。
所有的短信、微信、郵件通通沒有回復(fù),俞筱安像是真的鐵了心要斷絕和我的關(guān)系。
就在我寢食難安,心急如焚的時候,大哥忽然拿著一張手機照片敲開了我的門。
那是一張我和俞筱安在西班牙廣場上擁吻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第一瞬間,我既憤怒,又想笑。這種狗血電視劇的巧合情景,怎么會偏偏發(fā)生在我身上?
我也真的笑了,冷冷地笑,隨即砸了一拳在大哥身上。
“是你去找俞筱安了?是你勸她離開我?!”
“你冷靜點!”
大哥沒有還手,反而把我按在了椅子上!靶!你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七了!你知道咱爸媽多盼著你成家嗎?前一陣子他們還催著讓我給你再介紹幾個相親對象,你現(xiàn)在、你這樣對得起他們嗎?!”
“不說爸媽,你和俞筱安根本不能在一起!姑姑那,表哥那,你讓他們怎么接受?還有其他親戚,那些長輩小輩,你要讓他們怎么看你和俞筱安!”
大哥最后沖我吼了一句:“程嘉啟,你醒醒!你是俞筱安的表叔!親表叔。!”
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仿佛一大盆冰水從頭淋下。
我虛弱地握住大哥的手,苦澀地動了動嘴角。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哥,我不能沒有俞筱安,我不能失去她……我計劃過未來,我只想和她過日子——”
我俯身,把額頭靠在大哥的手上,就像很小的時候做過的那樣,然后讓淚水恰好打濕他的手背。
“哥……我求你,求你幫幫我!”
大哥果然被打動了,他靜靜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只說了“小啟啊……”就沒了下文。
臨走時他嘴里嘆了又嘆,最終還是搖著頭一言不發(fā)走了。
七
俞筱安傍晚下課回來,在她的公寓門口見到我時,我清楚地看到她第一眼的驚喜。
但她隨即拉下臉來,冷冰冰地說:“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你還來干什么?”
我上前一步,直接將這個日思夜想的姑娘箍進懷里,“分手?你連問都沒問我一句就單方面判刑宣布分手,這算什么分手?我沒同意,不算數(shù)!
她在我懷里掙扎,“放開,程嘉啟你放開!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沒有未來,你就放棄吧!”
“我不會放棄!安安,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哥來找過你對不對?你聽了他的話,所以才提出分手!”
懷里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沒過一會兒,細細的抽噎聲傳了出來。
“我、我也不舍得……可是程嘉啟,你哥說得沒錯,家里人是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我爸的心臟已經(jīng)做過一次手術(shù),我不能想象要是他知道我們倆的事會怎么樣……還有奶奶,我是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自從爺爺去世之后奶奶的身體也一直不太好,你要讓她老人家怎么接受自己的孫女和自己的侄子在一起!”
她揪緊我的襯衫領(lǐng)帶,哭得很傷心,哭得花了臉。
“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程嘉啟,我看不到我們的未來,我們……我們分手吧……你這么優(yōu)秀,一定會遇到更好的女孩兒……”
“俞筱安!”我終于忍不住氣,捏了她的肩,頭一次沖她發(fā)火:“分手、分手、分手!難道只有分手這一條路了嗎?!你連努力都不愿意努力,就這樣輕易放棄我們的感情,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她被我嚇住了,呆在原地啞口無言。
我還是心軟了,幽幽嘆了口氣,把語氣放緩:“安安……從我們在一起,我就開始著手投資澳洲的生意了。我們的事情,可以先瞞著家里的長輩,等找到機會再慢慢勸說。你還有一年才畢業(yè),我不想給你太大的壓力,原本打算等你畢業(yè)的時候再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移民到澳洲,到?jīng)]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可沒想到,不說,卻讓你這樣沒有安全感,讓你這樣覺得我們的感情不靠譜……”
俞筱安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哆嗦著,眼里的淚直直掉了下來。
“我不知道……程嘉啟……你的打算我都不知道……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這么自作主張地放棄……”
我心軟的一塌糊涂,低頭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現(xiàn)在還分手嗎?”
她咬著唇拼命搖頭,“不了不了,程嘉啟你這么好,打死我也不分手了!”
我被她逗笑了,重新將人擁入懷里,滿足地喟嘆:“傻姑娘……”
夜里我留在了俞筱安的公寓,我們什么也沒做,只是偎依著,靠在床上說了大半夜的話。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聊我們的過去,聊我們的將來。
我告訴俞筱安,婚姻法規(guī)定直系血親和三代以內(nèi)的旁系血親禁止結(jié)婚,我和她算起來其實是可以領(lǐng)證的。
她說不在乎結(jié)婚證,沒有了愛,結(jié)婚了還能離婚呢。她紅著臉在我耳邊呢喃:“可是我想要孩子,如果……我們的孩子會不會有問題?”
我的心沉了沉,卻故意打趣她這么早就想孩子的事情,成功地避開了回答。
后來不知誰居然放起了煙花,從落地窗可以清晰地看到絢麗斑斕的煙火在夜空里寂寞而熱鬧地綻放,一朵,一朵,又一朵,美到了極致,像極了一場又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
八、
第二天一早,俞筱安腫著眼睛送我回國,她拉著我的手,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段又一段路。
最終還是我嘆了口氣,抱了抱她,然后笑道:“別十八相送了,快回去吧,再送都要走到機場了,你上課也要遲到了……”
見她依然悶悶不樂,我最后再輕輕吻了她的額頭,同時保證道:“等我,我一有空就來看你!”
飛機起飛了,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優(yōu)美的云跡,像一條指引迷途的世人的天路。
我知道我和俞筱安的愛情之路還有很長要走,這條路上,也許沒有鮮花,也沒有祝福,也許泥濘不堪,荊棘遍地。
可我早已沉醉不知歸路,我甘愿就這樣醉下去,牽著我心愛的姑娘,一路走下去,走向?qū)儆谖覀兊南と漳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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