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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滅
一、拜訪
才入了二伏,這座城市立刻從水煮模式秒變燒烤模式。
柏油馬路被陽光炙烤得變了形,讓人看得莫名心焦。
在堵了近兩個小時之后,陸瑜終于抵達那座位于CBD中心位置的商務大廈。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松了松勒得人有些窒息的領帶,卻又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迅速的重新系好。
把那樣的一個工作室設在如此繁華的金融中心,意味著這個人極其自負而又挑剔,恐怕還會很介意初次見面的印象……
出于職業(yè)習慣,陸瑜一面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一面自然而然的在腦海中勾勒著即將要見的那個人的模樣。
陸瑜是個側寫師,如今在國內(nèi)還十分鮮見的一種職業(yè)。
簡單來說就是利用犯罪心理學的原理,通過犯罪現(xiàn)場的痕跡和嫌疑人的作案行為,推斷嫌疑人的心理,由此刻畫出這個人的特征和生活環(huán)境,交給警察用以作為抓捕嫌犯的參考依據(jù)的
一種職業(yè)。
至于今天他要見的人,是一位名叫做李司瀚的心理醫(yī)生,與他算是半個同行。
此番登門拜訪并非是他遇到了什么心理問題,或者要做學術交流,而是為了最近的一個案子。
這是個十分蹊蹺的連環(huán)殺人案,犯人思維縝密、行事利落,幾乎沒有留下什么線索。
陸瑜通過側寫,最終將目標鎖定為男性,有一定的社會閱歷,年齡應該在五十歲以上,有良好的教育背景,甚至可能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換句話說,那個人平日里看起來應該是道貌岸然的。
警察通過比對,最終將嫌疑人鎖定為M大學一位姓張的物理學教授。
然而遺憾的是,通過調(diào)查,他們沒能在這個教授身上找到任何破綻,唯一值得懷疑的是他時常與這位心理醫(yī)生有聯(lián)系,從經(jīng)驗上來看,恐怕多半與光鮮外表下某些不為人知的隱情有關。
向有著類似知識背景的人調(diào)查,和詢問普通的證人可是不同的,況且在預約的時候,他并沒有透露自己的真正來意,而這一行也有這一行的規(guī)矩,所以陸瑜不免有些緊張。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將門敲了三下。
“你好,李先……”看著立在門口,向自己露出禮節(jié)性微笑的年輕女子,一向對自己的側寫十分自信的陸瑜著實受了驚嚇。
他十分確信,這位不是李醫(yī)生的助理,因為之前通過電話,助理是位有些年紀的婦人,而她胸口上掛著的名牌也證明了這一點。
“陸先生好,路上有些堵吧!彼阎瑢⑺屵M屋內(nèi)。
陸瑜仍有些發(fā)蒙的進入屋內(nèi),下意識的打量這間工作室。
事實上,他手頭的案子很多,就在不久前還被一樁失蹤案纏著,所以關于李醫(yī)生的背景只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簡單幾句,但也足夠了。
對于李醫(yī)生以及這間工作室的推斷,從目前來看90%都是正確的,除了兩點,年齡和性別。
他原以為李司瀚應該是個男人的名字,而李醫(yī)生至少是個中年人。
通過交談,陸瑜很快推翻了之前的一些推斷。
李醫(yī)生不僅是個女人,還是個頗有魅力的女人。
和她這個年紀女性不一樣,她絲毫也不矯揉造作,剪一頭精致的齊耳短發(fā),穿一身利落的職業(yè)套裝,舉手投足間似乎帶著某種……額……霸氣。
二、催眠
果不其然,當陸瑜表明自己的真正來意時,便遭到了李醫(yī)生不假思索的拒絕。
她隨手將散落的劉海別到耳后,露出半邊精致的面龐和細長的丹鳳眼。
“陸先生與我也算半個同行,想必知道這行里的規(guī)矩,我實在不便透露客戶的情況,還請諒解。”
“原來現(xiàn)在醫(yī)生都不管病人叫病人了,而是叫客戶!标戣す室獬堕_話題,試圖緩解尷尬。
“現(xiàn)在是市場經(jīng)濟時代,所以你懂的!彼柫寺柤,似乎顯得有些無奈。
就這么放棄可不是陸瑜的性格,于是在李醫(yī)生發(fā)出逐客令之前,他先不緊不慢的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而后拿出一個客戶應有的姿態(tài),看向她道:“既然如此,就不強人所難了,我不再問李醫(yī)生關于案情的問題,不過還要麻煩您為我治療!
“治療?”李司瀚的目光中浮現(xiàn)出意料之中的驚詫,似乎不敢相信陸瑜有心理問題。
“沒錯!标戣ぷ松碜樱拐嫦袷莻等待接受醫(yī)囑的好病人,接著說道:“就接受張教授接受的那種治療!
李司瀚并沒有繼續(xù)如他預估的那樣斥責他的荒唐,只是在停頓了短暫的時間后道:“知道了,請隨我來!
陸瑜跟著李司瀚來到治療室。
和大多數(shù)的心理治療室一樣,這里采用了讓人能夠冷靜的主色調(diào)和簡單的擺設。
屋子的中央擱置著一個看起來就很舒適的皮質躺椅。
李司瀚先一步上前,將百葉窗簾關上些許,讓屋里的光線更加柔和些。
“請!彼又愿狸戣ぴ谝巫由咸上,而后坐在他身旁,對他道:“下面開始治療,請陸先生盡量放松身心,跟隨我聲音的指引!
“這是……催眠?”陸瑜十分敏感的坐起身來。
李司瀚略點頭:“催眠時可以引導被催眠對象全面的放松身心,這是緩解焦慮十分有效的方法。”
“恩。”陸瑜贊同的點頭,心里想著看來表面上穩(wěn)重的張教授內(nèi)里確實存在焦慮的情況。
他于是重新躺下,并試圖將自己想象成正在接受治療的張教授。
畢竟嘗試從犯罪者的角度去感受和思考,可以幫助他了解作案時的心理狀態(tài),從而推斷出動機和手法。
他盡量忘記自己學過的那些心理學理論,完全放松自己,作為一個患者接受治療。
伴隨著舒緩的音樂和李醫(yī)生刻意放得柔緩的聲音,他漸漸的將習慣了快節(jié)奏運轉的思維慢下來。
在快要睡著的時候,心跳卻忽然劇烈起來,伴隨著眼球不受控制的急速轉動,像是陷入深度睡眠的狀態(tài),可頭腦卻異常清醒。
漆黑一片的前方有光出現(xiàn),接著便是一道門。
“現(xiàn)在跨過去!崩钺t(yī)生說道。
他便跨過了那道門,然后似乎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像是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周遭的一切都很真實。
身邊到處是穿著古裝的人,從婦人們身上的馬面裙和褙子來看,似乎應該是明朝。
空氣里漂浮著咿咿呀呀的唱詞,而前方的戲臺上正演著精彩的折子戲。
那旦角兒身段和扮相兩相得宜,一套花槍更是耍得如行云流水,直教人贊嘆是個英氣的美人兒。
一場戲看完,他便離了座,沿著迂曲的回廊往園子里走。
外面的人忙著看戲叫好,一路走來則有串場的配角兒緊了步子前行。
他不知如何來到戲子們化妝的那一排屋前,扒著門,透過琳瑯閃爍的朱釵首飾,往里瞧了一眼。
這一瞧方知,適才艷麗灑脫的美人兒原來是位風度翩翩的少年郎。
場景轉換,他與那少年郎竟成了舊相識,接著便是花前吟詩,月下泛舟。
他方覺到夢里的自己其實是個她。
繼而便是晚間八點檔的狗血劇情,什么家人反對、親友唾棄,全因少年郎戲子的身份。
隨后又生變故,繁華盛世成了亂世。
戰(zhàn)火紛飛之時哪里還需要婉轉的唱詞,要的只是拋灑熱血的豪情壯志。
他一去便是數(shù)年,回來時卻成了凱旋而歸的將軍。
對著癡盼了日日夜夜的眼眸,他只是笑容繾綣道:“我終于可以娶你了!
就這樣,她披上了火紅的嫁衣,在短暫的安逸之中與他舉案齊眉,做一對人人艷羨的恩愛夫妻。
然而戰(zhàn)事很快再度觸發(fā),他身為主帥身先士卒,義不容辭的趕赴前線。
她便如前一般再等他數(shù)度春秋,只是這一次,等來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紙冰冷的喪書。
他最終還是將英魂獻給了國家,卻把無盡的悲痛留給了她。
前方的防線被攻破,戰(zhàn)火很快就燒到了城下。
被戰(zhàn)爭洗劫過的城池遍地都是餓殍和瘟疫,就連幸存下來的人也在慢慢死去。
沒有了將軍,她也不再是將軍夫人。
家仆們早已帶著府上值錢的東西四散而去,后來又遭到了敵軍的洗劫,等到援軍奪回城池時,那偌大的幾間屋子只剩下幾個摔打得支離破碎的桌椅。
她大抵是入秋的時候染上了風寒,從起初的癥狀到嘔血也不過只是一季的過程。
最后的時刻,那種滲透到骨髓深處的寒冷格外可怕。
到處都是皚皚一片的白雪,城里僅剩的幾間藥鋪都大門緊閉,老板開口就要黃金萬兩。
她實在走不動了,不得不敲響街邊的門,里面的人卻都如驚弓之鳥,唯恐她將瘟疫帶給他們。
后來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了,她跌倒在地,不知怎么的想起昔日的繁華,想起與他初遇時的光景,淚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胸口像被什么攫住,疼得無以復加,然而在咽下最后一口氣的瞬間,她卻聽到一個聲音說道:“醒!”
接著,便猛地驚醒過來。
“看到什么了?”在陸瑜驚魂未定的目光中,李司瀚很是貼心的遞給他一杯水,而后饒有興致的等著他回答。
似乎覺察到他還沒回過神來,她于是不緊不慢的解釋道:“想必你也聽說過,這是所謂可以讓人看到前世的催眠法,至于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前世尚且在業(yè)界存在爭論,但可以反映出一些潛意識的東西倒是沒有爭議的。”
“所以……你的‘前世’是什么樣?”片刻之后,她卻彎起唇角,湊到他近前道:“瞧你這表情,莫不是上輩子是個女人吧?”
竟然被她說中了。
陸瑜莫名覺得焦躁,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沉聲道:“李醫(yī)生剛才的話是否太有失專業(yè)水準了?”
“抱歉,你剛才的樣子甚是我見猶憐,所以一時忍不住,逗你一下!彼p聲說著,笑容里竟讓人錯覺有某種類似寵溺的情緒,看得陸瑜不知所措。
“好了,今天的治療就到這里吧!彼坪醪幌胍鸩槐匾臓幎,李司瀚十分適時的在這里結束。
三、輪回
后來,陸瑜每周都會和李醫(yī)生見一到兩次面。
由于他不肯再接受催眠,于是每次的治療也就是聊聊天而已。
李醫(yī)生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卻始終配合著不揭穿,也不肯透露絲毫訊息。
這樣一段時間過去,陸瑜幾乎已經(jīng)不抱希望,加之又發(fā)生了兩起命案,于是他將精力放在尋找別的突破口上,漸漸的也就少與李司瀚聯(lián)系了。
正是困在死胡同里出不來的時候,李司瀚十分難得的主動和陸瑜取得了聯(lián)系。
她并非催促他繼續(xù)未完的“治療”,而是提出要和他一起去博物館。
對于這個出乎意料的邀請,陸瑜很是怔了一會兒,可是看著手頭上厚厚的一沓卷宗,他只能懷著抱歉的語調(diào)道:“雖然能夠陪美女去博物館是十分榮幸的事情,可是我現(xiàn)在實在是忙得分身乏術!
面對他委婉的拒絕,李司瀚只是平靜的說道:“本來想順便和你說說張教授的情況,若是你忙就算了。”
想不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竟出現(xiàn)了意外的轉機,陸瑜連忙擱下正翻看的卷宗,握緊了電話,連心跳都密集了幾分:“等等……我想這周末或許能抽出半天時間!
“恩,半天夠了。”李司瀚仍舊用慣有的語調(diào)說著,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一點兒也不像約人出去游玩的樣子。
事實上,他們也算不上游玩。
或許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博物館里并沒什么人。
那些華麗而又古老的器物擺在冷冰冰的玻璃樽里,竟顯得有些蒼涼孤寂。
說實在的,若不是李司瀚提出來,大概他這輩子都難得到這樣的地方來幾次。
等了許久也未見她提起張教授的事。
李司瀚只是挨個兒的將那些文物細細的看去,認真得像個考古研究者。
“上次來這樣的地方還是當學生的時候。”畢竟一開始就提起這事兒未免顯得太過功利,陸瑜于是先尋找話題和她閑聊:“說來那時候我還一直想去海洋館的,結果直到畢業(yè)也沒去成!
“哦?那下次我陪你啊!痹緦⒆⒁饬性谖奈锷系睦钏惧鋈换剡^頭來看向他,在他微詫的目光中道:“今天你陪我來這里,改天我再陪你去海洋館,很公平啊!
“也是哦!标戣ばα诵,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
正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來到一個頗具規(guī)模的展臺前。
李司瀚明顯放慢了腳步,而后駐足。
陸瑜向展臺里看去,發(fā)現(xiàn)上面擺著一些平常的陪葬物,還有一把保存得比較完好的銀槍。
從旁邊介紹的文字來看,這些東西是從一個明代墓穴里發(fā)掘出來的。
墓志銘和里面陪葬的一些武器都證實了墓的主人是個武將,且這個墓雖然是合葬墓,可棺槨之中卻只躺著一副尸骨,正是這個武將的。
關于這個墓,李司瀚卻講了一個更加完整的故事。
“那墓里躺著的男人是戲子出身,卻得益于從小在戲班子里練就的一身功夫,于戰(zhàn)場上殺敵立功做了將軍。原本他榮歸故里,又得嬌妻美眷,過著美滿的生活,怎料戰(zhàn)事又起,他不得不別了愛妻遠行,又因錯誤的信息傳遞,讓家人誤以為他已戰(zhàn)死。消息傳到家中,他的妻子因為悲痛染上重病,最后與他陰陽相隔!
想不到竟是這么個悲傷的故事,陸瑜不由得嘆息道:“真是造化弄人!
怎料李司瀚卻忽然激動起來,換了激憤的語調(diào)道:“你以為是命運弄人,其實是那些人的冷漠殺死了她。”
未曾想她話鋒一轉,說著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陸瑜不解的看向她,只見她指著展柜里呈現(xiàn)的墓穴的照片道:“你可知道為什么這里只有一具骸骨?他的妻子原本不該死的,可那些人,平日里受了將軍府多少的恩惠,到頭來竟恩將仇報,冰天雪地里把她拒之門外。她含冤去了,他們就把她的尸身一把火給燒了,說是怕瘟疫傳開來。等到他回來,那灰也早被風吹散了,什么也不剩了……”
“你想想,在寒風暴雪里,那時的她該是多么的痛苦和絕望啊……”聽著她悲切的語調(diào),不知怎么的,陸瑜忽然回想起那日催眠時設身處地體會到的情景,幾乎是控制不住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然而,在他失神之際,李司瀚卻已由悲極歸于冷靜,在頓了許久之后,緩緩的說道:“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殺人動機吧!
“誒?”怎么忽然又討論到案情上來了。
陸瑜已然有些跟不上她過于跳躍的思維,甚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動機?”
“張教授殺人的動機!崩钏惧珎冗^頭來,漆黑的眸子看得人不寒而栗:“我想過了,如果真的能阻止更多無辜的人受害,即便違反一次原則應該也稱得上是情有可原!
陸瑜連忙點頭如搗蒜,迅速的表示鼓勵的態(tài)度。
李司瀚將目光重新移向展臺,似乎是凝視著那把銀槍,而后娓娓道來:“在張教授看來,他的靈魂是不滅的。”
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這樣有深度的話題,陸瑜顯然有些不解:“能否說得通俗易懂些?”
李司瀚繼而反問他道:“你相信輪回嗎?”
陸瑜更加不解:“你是說宗教?”
李司瀚搖頭:“所謂宗教是信封神明操縱著輪回,而輪回本身是客觀存在的!
陸瑜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勉強算是……信吧!
見他漸漸跟上自己的節(jié)奏,李司瀚繼續(xù)說道:“張教授認為他的每一世輪回都保留著以前的所有記憶,這樣一世又一世,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之久,而所有記憶的開頭,就是這個將軍。”
雖說已隱約有些預感,可聽她說出這個事實,陸瑜還是難免驚詫,于是接過話道:“戀古癖?”
“遠比那要復雜得多!崩钏惧珦u了搖頭,接著說道:“所以他要找到當年那些不肯對他妻子施救的人,然后殺了他們?yōu)閻燮夼阍帷!?br>
“可那些人早死了,和命案又有什么關系?”陸瑜聽得愈發(fā)急躁起來。
李司瀚解釋道:“精神病人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體系,在張教授的這個體系里,每個人都有輪回,且前世相識的人會因為過往的糾葛再次相遇,而輪回之后,每個人多少都會帶著和過去一樣的特征,憑借著那些特征,他可以找到他們,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殺死他們!
一遍又一遍的殺死……
聽著她平靜的說出這些話,陸瑜徹底震驚了。
四、歸案
離開博物館之后,陸瑜徑直回了重案組。
他要重新整理思路,因為李司瀚的一席話推翻了他原本對于兇手的諸多心理假設。
正因為如此,尋找證據(jù)和審訊嫌犯的方案都要重新做出調(diào)整。
和重案組的刑警一起不眠不休的忙了數(shù)個日夜,總算是有了成果,也算對得起這段時間的努力奮斗。
事實上,見到張教授的時候,他的情況遠比陸瑜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即便不是專業(yè)人士,也可以一眼看出他有精神問題。
和他設想的不一樣,張教授并非那類外表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甚至因為過分的完美主義,外貌上比正常人還要講究的精神病人。
相反,被一眾警察包圍在中間的張教授,猶如困獸一般做著最后的掙扎。
他那一頭本就有些稀疏的頭發(fā),此時散亂的貼在頭皮上。
厚厚的鏡片下,一雙眼睛充滿了不可掩飾的惶恐。
這情緒從他握著抵在人質脖子上的利器的顫抖的手也能看的出來。
顯然這般過激的舉動是過度驚恐之后而產(chǎn)生的一種臨時性的行為,若不加控制,隨時可能演變?yōu)榕R時起意的犯罪。
“你早就厭倦了這一切,卻苦于始終無法解脫……”
陸瑜沖上前去,示意其他人退后。
在了解了李司瀚所說的張教授的所謂理論體系之后,他尚且有足夠的自信與他談判。
“數(shù)百年來不斷的被那些痛苦的記憶折磨著,即便死亡也到不了盡頭,這樣的遭遇我雖不能感受,可哪怕只是想象也很絕望!
李司瀚說著,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在博物館中看到的那些陪葬品。
冰冷的器物似乎也在訴說著主人的冤屈與憤怒。
胸口的地方很沉重,他也說不清這話到底是策略性的言語還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
“你覺得這是命運對你的不公,可根本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這一切的源頭是你失去愛妻的悲痛,所以怨恨那些不肯施以援手的人。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殺死他們的時候,所有的理由都失去了意義?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這么多年,你一遍又一遍的遇見這些仇人,卻始終沒有再見到你的妻子。當你殺死他們的時候,你已經(jīng)變成了和他們一樣的人!
這一席話說得眾人都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一臉怔然的看著他,唯獨張教授依然激動的揮舞著手上的刀。
陸瑜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淚光閃爍,卻不可思議的看著依舊歇斯底里的張教授。
接著只聽一聲槍響,張教授手里的刀落了下來,鮮血立刻沾滿了他的手臂,而他的臉也因劇痛而變得扭曲,警察便趁著這個機會一擁而上將他制服。
最終還是狙擊手解決了問題,射傷了張教授救下人質。
張教授被帶走,待到眾人散去,陸瑜有些無助的蹲在了墻角。
自從從事這個行業(yè)之后,他是第一次如此挫敗。
此時腦子里亂糟糟的,不僅因為剛才的失敗,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時卻有腳步聲頓在他的面前。
抬起頭來,看到的是李司瀚那張頗有些英氣的臉。
“或許真的是我高估了自己。”他自嘲的說著,純屬發(fā)泄的意思。
怎料她卻忽然摸了摸他的腦袋,帶著些許寵溺的意味。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她安慰他道:“因為是摯愛之人所說的話,所以哪怕只有一瞬,他也動容了!
雖說對于她把兩個男人湊在一塊的態(tài)度,他甚是覺得膈應,可莫名的他竟覺得當真受到了安慰。
“等這個案子結束,我們一起去海洋館吧。”李司瀚也不知怎么忽然扯到這件事兒上。
“?陸瑜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卻徑自解釋道:“那天聽到你說之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想去一次!
“我們一起去吧!彼龔澠鸫浇牵y得表現(xiàn)得像個少女。
“哦……好!标戣び行┱坏狞c了點頭。
五、真兇
剩下的就是結案收尾的一些工作,然而現(xiàn)在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沒有解決,就是兇器。
從幾場兇殺案驗尸的結果來看,被害者的致命傷都是胸口處的一處銳器致傷。
可是那傷口呈十字狀,竟不像是普通的刀具所致,比對了其他的幾種銳器,也同樣無一對應得上。
后來他們又對張教授;顒拥牡攸c附近都進行了搜查,也是一無所獲。
“到底他會把兇器藏在哪里呢?”深夜昏黃的燈光下,陸瑜仍在冥思苦想。
對于一個已經(jīng)精神失常的人,審訊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面前電腦屏幕上的窗口忽然跳動了一下。
陸瑜定睛一瞧,原來是收到了張教授的精神鑒定書。
本來從李司瀚那里收集到的信息已經(jīng)相對完整,可某種潛意識的東西還是驅使他堅持要給張教授再做一次精神鑒定。
“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彼挥勺灾鞯哪畛鼋Y論處的那一行字,跟著蹙緊了眉頭。
不是被害妄想癥或是精神分裂癥,而是這個?
陸瑜再度陷入了沉思。
最近失誤的幾率太高了,這讓一直以來十分自信的陸瑜除了沮喪之外,更覺得有必要重新整理一遍思路。
這次抓捕嫌犯讓他備受挫折,卻又順利得奇怪。
總覺得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明明真相就在近前,卻又仿佛錯過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后半夜,他開始覺得疲憊,于是靠在椅背上揉著額角。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從窗外照進來,正落在他的桌子上。
那書桌上擺了各式各樣的卷宗和資料,滿滿當當?shù)碾s亂。
仍然昏暗的環(huán)境中,被陽光凸顯的是一張被捏得有些發(fā)皺的門票副券,正是那日和李司瀚去博物館帶回來的。
陸瑜的目光無意識的被引到那上面,才注意到票券上的宣傳照是那位明朝武將的墓葬展臺,接著赫然一把銀槍映入了他的眼簾。
陸瑜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手握起票券,一手拿著兇案現(xiàn)場的照片。
腦子里像是忽然有什么炸開一樣,連照片都要握不住了。
他顫抖著雙手撥通了電話:“張教授的案子有新發(fā)現(xiàn),地址一會兒我用短信發(fā)過去,我現(xiàn)在馬上過去,可能需要支援……”
說話的同時,他顧不得整理整夜未眠的憔悴面容,立刻起身出門。
天才剛蒙蒙亮,遠還未到通勤的高峰期。
夜晚也燈火通明、格外繁華的CBD此時卻在沉睡之中,竟顯得有些蕭條。
在那棟貼滿了鋼化玻璃,后現(xiàn)代感十分強的寫字樓里,隱約卻飄蕩著咿咿呀呀的唱詞,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李司瀚對于陸瑜的突然造訪似乎并沒有多大的驚訝,只是禮貌的請他進去。
警察已經(jīng)在大樓里的各處埋伏點準備就緒,畢竟面對的也只是一個女人,李司瀚于是定了定心神,隨她到屋里去。
“李醫(yī)生好興致,一大早在這里聽戲!标戣ぶ鲃优c她搭話,讓氣氛顯得自然些。
“這不就等來了個知音!崩钏惧珱]有急于解釋自己昨夜加班或是其他待在這里的原因,反而半調(diào)侃的把質問拋給了他。
陸瑜笑了笑,解釋道:“聽說李醫(yī)生是個工作狂,看來今日直接找到這里來倒是找對了!
他說著,寒暄之際冷不防換了話題:“李醫(yī)生既然是票友,想必唱戲的行頭也是有的吧?”
李司瀚低頭不語算是默認,一邊給他倒茶,一邊說道:“不知陸先生今天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事兒?”
陸瑜接過茶杯道了謝,而后順手擱在了桌子上,答道:“開始治療的時候你說過,要是我有心事,隨時都可以來找你。我如今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想你是我的心理醫(yī)生,我們也算得上是朋友,所以來和你說一說!
“恩!崩钏惧谒麑γ孀,甚是受用的點點頭,露出愿聞其詳?shù)谋砬椋骸罢堉v!
陸瑜于是說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很沮喪,總是在不斷的出錯,就連原本很自信的東西也沒了信心。我一直在自省,在找原因,幾乎快要把自己逼瘋。直到剛剛,我卻突然想明白了。原來我根本沒有錯,犯人的特征沒有錯,之前的側寫也都沒有錯,錯的是對象!
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李司瀚的表情,卻見她神情自若,竟沒有絲毫的慌亂。
她抬眸看他,忽然露出一抹微笑:“我早說過,你做得很好!
忽然的表揚,反倒是讓陸瑜有些沉不住氣了。
“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标戣だ^續(xù)試探。
李司瀚撐著下巴,頗有耐心的應道:“什么事?”
陸瑜道:“一個人若是活得久了,應該什么事都看開了才是,為何那兇手卻并非如此?”
李司瀚突然收起了笑容,沉默許久之后卻站起身來。
她一言不發(fā)的向陸瑜走來,氣氛忽然沉郁得讓人心慌。
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周身散發(fā)的氣度,仿佛充滿了殺氣,讓他莫名聯(lián)想起握著長槍浴血而來的將軍。
陸瑜不知何時已心跳如鼓,指尖下意識攥緊了沙發(fā)的扶手,連呼吸都凝固起來。
李司瀚已然逼至近前,一種難以用言喻形容的威嚴之下,透著微不可查的一絲落寞:“人不一定越活越明白,也有可能活得越久,陷得越深。”
她的目光里滿是看透一切的冰冷與不削,陸瑜也裝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說道:“你早知道會被拆穿,又何必費心演這一出戲?”
李司瀚的目光沉了幾分: “警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需要時間,還剩最后一個!
這話說得陸瑜心下一驚,雙手在身側握成了拳。
她卻忽然輕笑,滿臉調(diào)笑道:“放心好了,他只是被關起來了,現(xiàn)在還活著。”
聽到這話,他才松了一口氣,可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發(fā)現(xiàn)她狡黠異常,又覺得不可信。
那戲腔還回蕩在治療室里。
陸瑜露出自嘲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你就是用這個法子來操縱人心的?張教授,還有我?”
李司瀚搖了搖頭:“你知道的,人心不能操縱,聲音和影像不過只是引導媒介,張教授不得不終日維持著一個教授應有的優(yōu)秀與光鮮,本來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至于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陸瑜忽然情緒失控,打斷了李司瀚的話。
他忽然抬高的聲音驚動了外面埋伏的警察。
他們在一瞬間破門而入,將李司瀚擒住。
意外的是,李司瀚沒有掙扎,只是平靜的說道:“你們不必如此,我只是想要向李先生道別,隨后自然會配合!
陸瑜努力平復了心緒,示意他們先將她放開。
李司瀚優(yōu)雅的行至他面前,踮起腳尖,毫無征兆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在他耳邊輕聲道:“看來這次去不成海洋館了,我答應你,下次一定陪你去!
陸瑜被這一吻徹底震驚住,那感覺就像是一個男人在親吻他深愛的女人。
然而當他回過神來時,她卻已經(jīng)轉身,隨著警察們離去。
六、尾聲
連環(huán)殺人案總算是徹底的結束了。
第二天陸瑜就接到了電話,據(jù)說李司瀚十分配合,交代了所有的經(jīng)過,而那個被她綁架的人也安然無恙的被解救出來。
至于兇器,他猜得不錯,確實是一把銀槍,竟是她自己造的。
他們還對李司瀚做了心理鑒定,意外的是除了她說得那些話顯示她可能有精神分裂癥,別的指標都是一切正常,所以他們懷疑她是為了開脫罪責而編造了一個離奇的故事。
真相到底是怎樣,還要經(jīng)過再一次的鑒定來確認。
案件已經(jīng)提交檢方,走程序提起公訴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這段時間李司瀚暫時被送往一家精神療養(yǎng)院,由專人看押。
不知怎么的,陸瑜竟絲毫沒有結束了一個重案應該有的輕松。
相反,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控制不住的想起催眠時經(jīng)歷的情景。
照這樣下去,恐怕是要申請工傷了。
在連續(xù)數(shù)日未眠之后,他強迫自己關燈躺下。
一片漆黑之中,他圓睜著一雙眼睛,眼前卻浮現(xiàn)出李司瀚的那張臉。
他勉強自己閉上眼睛,耳邊又回蕩起她說的話。
“人不一定越活越明白,也有可能活得越久,陷得越深!
“我答應你,下次一定陪你去!
下次……
陸瑜猛的從床上彈坐起來。
那黑暗中滿臉猙獰的表情,儼然像是挺尸一般。
而后他像瘋了一樣沖出門去,也不管這是大半夜,開著車一路往小區(qū)外飆去。
療養(yǎng)院的門口在他抵達時卻已是熱鬧一片。
救護車一聲趕著一聲嘯叫得緊促,燈光此起彼伏的閃爍,直晃得人眼花。
重案組的人很快認出他,主動上來打招呼:“你也接到消息了?”
“是割腕,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體征了!敝心晷叹蛑伏c了一根煙。
他這樣的年紀已經(jīng)成了老油條,這種場面早見怪不怪:“這大半夜的也不讓人睡覺,后面的程序倒是省了不少。”
當那具蒙著白布的尸體從療養(yǎng)院里抬出來時,陸瑜終于沒有勇氣上前看一眼。
他抬眸望向遠方,只見漆黑的夜?jié)獬淼梅路饹]有盡頭。
在一望無垠的黑色幕布之下,他仿佛看到了李司瀚的面容。
那細長的丹鳳眼和戲臺前相望的一瞬重合,幽深的雙眸如夜色一樣濃烈,而她彎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頃刻之間,恐懼夾雜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情緒,如同潮水蔓延侵襲,帶著數(shù)百年不滅的時光,將他沒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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