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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春日的風還帶著冷峭,裹挾著清凌凌的氣息撲上面頰,把浮躁的心吹得寧靜。
明誠擱下筆,把素描本放在手里掉了個方向,雙手遞給了蘇珊。
性子活潑的波蘭女生早就坐不住了,笑嘻嘻地湊上來,把素描本捧在手中看了一眼立刻捂進了懷里,緊貼在自己的心口上,語氣驚嘆:“上帝!明!你真的太棒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么美!”
俊秀的青年收拾好畫具,抿一抿唇笑得溫和:“不拿去給你親愛的男朋友看看嗎?”
蘇珊往身后看了一眼,俏皮地用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本尼他們應該已經選好野餐的地點了。明,我推你過去!彼f著就要走上前來,橫里卻慢悠悠地插進來一把傘,明教授拄著傘柄推一推眼鏡,攔住了蘇珊的前進路途。
“謝謝,不過不用了。”明樓微笑著說,“阿誠有我顧著,祝你們玩得開心!
對明教授的心理畏懼來源已久,蘇珊遲疑地退了半步,有點不甘心地去看明誠,卻發(fā)現他不說話只是笑,眼底分明是默認了的意思。波蘭女生聳聳肩,瀟灑的轉身走了,順帶抬起手來揮了兩下,揚聲道:“好吧,巨龍回來了,公主又被鎖進了高塔,王子只能黯然離開——看起來,新的劇本已經找到了素材!
明誠忍不住笑出聲,抬頭去打量明樓的神情,明教授無奈地搖搖頭,指著明誠說:“膽子越來越大!
“又不是我讓她說的!泵髡\一臉無辜,“大哥自己向學院遞的假條,說要出差三天,蘇珊這才瞅了空檔邀請我出門野餐的——她可不知道您會提前回來。這不,有了心理落差,只能從口頭上找回來了!
頓了一頓,明誠理直氣壯倒打一耙:“說起來都怨大哥,方才那張素描是我畫來送給蘇珊,權當回報她請我出來野餐的。誰知道您一來,她倒是拿著畫走了,東西我可是一口都沒吃上呢。”
明樓點住他的鼻尖,哼笑了一句:“饞貓。”
兄弟兩個笑鬧完了,明誠把畫具放到膝上,明樓想替他提著,明誠不讓:“不重,而且我也習慣了。”不僅不讓明樓接手,還想去接明教授手里的長傘:“這個也給我吧,我拿著也方便!
“胡鬧!泵鳂前迤鹉樀伤,“腿上的傷還沒好全,醫(yī)生叮囑的你都忘了?我還沒教訓你帶傷出門的這一茬呢!
明誠本就不怎么怕他,現下仗著身上有傷更是篤定明樓雷聲大雨點。骸搬t(yī)生說了,受了傷也不能整天悶在家里,多出來走一走對身體有好處。”言罷眼珠慧黠地一轉,又笑道:“大哥才該悠著點,醫(yī)生說病人不能動氣,更不能受氣,郁結在心,不利于傷口的恢復!
明樓又好氣又好笑:“你倒是機靈!
他把傘骨下的勾柄往手臂上一掛,稍微折起了一點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這才去接住輪椅的把手,緩緩向前推去。
明誠說:“難得有這等待遇!
明樓笑得溫和,語氣里卻隱含威脅:“等你傷好,你就會知道,得了這種待遇并不是什么好兆頭!
明誠笑吟吟:“看來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那我得多享受一會!
“相信我!泵鳂钦f,“這一回過后,你不會再愿意有下一次了!泵鹘淌诖瓜卵劬此抗鈴乃陌l(fā)頂一路滑下去,袒露的后頸、挺直的脊背、精瘦的腰身……直到打著石膏上著夾板的小腿。
明誠嘆了口氣,重申道:“大哥,我真的是不小心。雨天路太滑,屋檐下躲雨的地方又太狹窄,一下子沒站穩(wěn)就從樓梯上摔下去——這也不是我愿意的!
“出門不帶傘的后果。我說的話都被你當成耳旁風了。”
明誠一徑笑著,眼底流露出告饒的意味,明樓盯了他一眼,最終嘆著氣揉了一把他的頭發(fā):“以后小心點,巴黎現在越來越不太平,你知道那天我接到消息趕去醫(yī)院的途中被你嚇成什么樣嗎?”
明誠乖乖點頭,毛茸茸的頭發(fā)蹭得明樓掌心發(fā)癢:“對不起,大哥,以后不會了!
輪椅平穩(wěn)地碾過雨后有些松軟的泥土,碾斷幾根臥在地上粗細不一的樹枝,碾平那些或完好或殘損地躺在土里的桃花瓣,最后在一棵花開得還算茂盛的桃樹下停住了。
說是茂盛,其實也是相對的,前些日子那一場大雨,早把枝頭上那些不夠頑強的花朵打落。就算有幾枝咬著牙堅持下來了,也不免這里缺一塊那里缺一塊,遠遠看著只覺得熱鬧,到了近處仔細端詳,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們聽到旁邊有人在感嘆花葉寥落:“可惜今年沒趕上花期,那場雨下得真不是時候!
明誠仰頭看了一會,微微笑起來,對明樓說:“我卻覺得雨洗之后顏色更好,這紅亮堂堂的,仿佛能紅進人的心里去——可惜的反倒是低處的花都落盡了,頂上的花雖然可喜,我卻沒法近距離觀賞!
明樓一笑:“這有何難?”他抬手,輕輕松松地攀住其中一枝,把花壓低了朝明誠的眼前湊了湊,“這樣可看得清楚了?”
明誠笑道:“謝謝大哥!彼炝耸种赋鋈ポp輕碰了碰其中一朵花,眼底帶著專注與溫柔,明樓站在一旁凝視著他,未曾發(fā)覺自己看他的眼神和他此刻一模一樣。
明教授不著痕跡地改變了一下站姿,把重心換到左腳上。
右邊的小腿仍在一陣一陣的酸痛,濕氣和寒意順著筋從足底蔓延上來,總是讓人沒來由的覺出一種捉摸不透的難受。
——任是誰伏在冰冷的雨水里,一動不動地泡上好幾個小時,也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然而這樣的潛伏是有意義的。明樓想起自己等了四個小時才開出的那一槍,雨里有人沉悶的倒下,額頭綻開一朵血花,他喘著氣摸過去,頂著沉沉夜色從尸體里找到了那一份加密文件——那是哈爾濱警察局費盡心思弄到手的,巴黎地下黨聯絡小組的成員名單。
明樓沒有時間看,警察很快就會前來,他只能用雨水把名單浸濕,扯成碎末,確定一個字母都不會被辨識出來之后,把文件的殘骸灑進周圍的水泊里,任由雨水將它們沖往不同的方向。
他趕著最后一趟列車回了巴黎,為了不引起懷疑,他繞了遠路。浸透了血跡的外套已經換下燒掉,灰燼就埋在桃樹下,里衣卻依舊濕漉漉地貼著身體,時不時的隨著動作擠出一股股水流,無聲地從皮膚上滑過去,帶來冰冷的顫栗。
明樓煩惱地皺了皺眉,目光落向明誠的時候卻暖融如舊。
在黑暗里掙扎前行,在雨夜中奔波萬里,這一切都沒有關系,只要明誠、和數不清的像明誠一樣的孩子,能夠微笑著活在陽光下,繪畫、野餐、賞花,人生里最大的苦惱也不過是在雨中跌了一跤,那么,即便背負上再多一倍的重擔,明樓也甘之如飴。
明誠背對著他,半閉了眼睛,用鼻尖去嗅那些桃花,因而明樓未曾看到,青年的眼底,亦藏著和他一模一樣的沉重與釋然。
他也不會知道,自有一次他把傘借給被雨堵在教室里的老教授,自己卻淋著雨回家,結果發(fā)了高燒之后,明誠不管晴天還是雨天,都會隨身帶上一把傘,隨時準備著到他的教室去接他回家。
而那一日雨中,青年手中的傘柄被槍彈擊穿,他倉促之下遭遇襲擊,四下毫無遮擋,只能撲上前去,用四肢死死禁錮住狙擊者的動作,逼迫對方和他一道向外滾動,從二樓的陽臺上重重摔下。然后,他拖著一條斷腿,干凈利落地用傘尖刺穿了襲擊者的心臟。
而現在,這把傘,就被埋在了這棵樹底下。
風吹落了一片花瓣,明誠伸出手接住,拈起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它小心地夾進了自己的畫夾里。
明樓問:“喜歡桃花?”
明誠回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無他,忠心信物而已。”他看一眼明樓,忽又笑道:“《千金方》里有一條,說是桃花三株,若是空腹飲用,可細腰身——就憑這一點,大哥也該喜歡!
“你小子!泵鳂桥牧艘幌滤念^。
兩個人都輕輕笑起來,眉目交錯之間,帶著只有自己才明了的,小小的得意和小小的安心。
桃樹在風里小幅度的抖動身體,枝葉沙沙作響,慢慢講述著誰也聽不懂的故事。
他們都不知道。
只有花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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