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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秦
我不想穿鞋,就這樣赤裸著腳在地上跳,不是走,也不是跑,是跳,腳一撅,膝蓋一彎,兩只手還要交替著在空中甩。但我不能這樣跳,因為所有人都穿著鞋走在路上。你不穿鞋,別人就會看你,向看一個異類一樣,我不想被當成一個異類。
就像以前所有女孩都扎著漂亮的羊角辮時,我留著短短的頭發(fā),她們都看我,我聞風喪膽;蛟S他們的眼睛里沒有惡意,但我不喜歡。我想把自己埋進塵土里,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顯而易見地,我失敗了,當越要拼命地往土里鉆的時候,總有人會問“緋秦呢?”他們好像就想看你出丑,你摔得越疼,他們越是開懷大笑。后來我學會了這種方法,完美無缺地讓自己出丑,他們都笑了,你出的丑越大,他們越喜歡你。很快,我憑借這種設計好的出丑和之后的大笑、自嘲得到了友誼。我不知道這種友誼能維持多久,但我知道,這種友誼遠比那種山盟海誓什么的友誼維持的久,因為各取所需,交換著彼此的溫暖,而不會帶有獨占欲。
我曾認為,明白是不一樣的。
她笑起來是流水潺潺,她說話如風吹花谷,她率真自然,毫不做作,跟她相比,我像陰影里的小人,不敢走出,和她的友誼我處得如此小心翼翼,在她面前,我是個天才的演員,除了對她的一顆真心,所
有的都是圍繞此而扮演。
很多人都喜歡明白,他們就像我一樣,眾星拱月一般對明白,明白卻從不偏袒。
我十八歲那年,瘋狂地崇拜明白。不是超越友情的喜歡,就是把她當偶像一樣膜拜。
我的討好和表演天賦似乎得到了明白的認可,我成了明白的課友。女生之間的友情很奇怪,需要一種認可,小學的認可在一起跳橡皮筋里,初中的認可在一起上廁所里,高中的認可在一起吃飯里,而大學的認可在一起上課里。我和明白不知不覺就每天一起去上課了。我費勁心思地讓笑,那是一種肯定,肯定我的價值,肯定我對明白的作用。
我東施效顰地模仿明白的穿衣打扮,但明白的衣著簡單大方,她穿著如一棵開花的樹,行走時搖曳著花香芬芳。我還是那只丑陋的鴨子,畏首畏尾地搖擺著。我隨著明白的步子走,付出所有的真心。
我是一個小人物,需要借助明白的光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有時候,我就像瘋子一樣地想向全世界昭告明白是我的朋友,她漂亮、聰明、惹人喜愛。我是塵埃,是一片樹葉,是放在筆筒里最老舊的鉛筆。我憧憬光芒,卻又躲避光芒;就像我既想被愛又一直拒絕別人的接近。
明白是我的光,不可觸及。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越來我討厭明白;蛟S是她買了那個我喜歡里很久的相機。她帶回那個相機時,我正在接水?匆娔莻相機,80°的熱水灑滿整個手,不疼。我當時的笑容比我以前所有的笑容都人畜無害:“明白,你回來了,相機好漂亮啊!泵靼姿坪跻彩珠_心,拿著相機就和我拍了一張。在鏡頭里,我站在明白旁邊,她的美突然就放大了我的丑。
我笑著看起來很陽光,但我卻很想刪掉那張照片。
螻蟻,本來就是不該接觸陽光的;因為他們本身陰暗而齷蹉,所有的陽光對他們來說都是致命的毒藥,我,根本就不該接觸明白。我會毀了她。我突然就明白了。
但我卻沒有疏遠明白,和往常一樣。我給她講笑話,在那些男生中護著她,偶爾折下一株月季對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們好像變成了閨蜜,無話不說,她說:“緋秦,我從來沒有遇見像你這樣對我好的人!蔽倚Φ靡蝗缂韧骸拔乙矎膩頉]有遇見像明白這樣好的人。”明白啊明白,我是一個壞人,我該拿你怎么辦?我拿刀刺向自己的手掌,我告訴自己很不對,告訴自己要做一個善良的人,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想到那杯開水。我記得為了籌相機的錢,我一直過得節(jié)省,那時,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我喝著開水,讓我短暫忘記饑餓。
可是明白卻讓我知道了,有些東西,你不是天才,你付出再多的努力在別人看來也不過如此。你喜歡畫畫,一直畫了十年,也抵不過一句“不會吧,十年才這樣!蹦銓W習,每天勾重點,做題死記,卻不敵一個靈活的大腦;你用盡心思,像小丑一樣討好別人,卻不敵別人一個淺淺的笑。在這種時候,最令人心碎的就是你以為你追上了,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別人走得更遠了。自卑和嫉妒都在我的心里發(fā)芽。這是再多的圣賢書都無法教化。我的成長決定了我會自卑,這個誰也無法改變,沒有人對你說“你很優(yōu)秀。”他們只會冷哼一聲;我覺得明白能讓我改變,她美好如日月,但她的所有的好都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矮人,生活在沼澤之下。
我想,我在等一個機會。
我在等一個踐踏明白而升華自己的機會,可她對我每一次的微笑都讓我說出溫暖的話。我舍不得,傷害她。我還是那個螻蟻,在陽光面前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可是我,越發(fā)地討厭明白。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討厭,我想和她說話,喜歡她對我的笑,但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沒有控制住自己,看見醫(yī)生將明白的尸體抬走,我終于如釋重負;搅说厣。明白已經(jīng)死透了,我冷靜地去摸她的脈搏,感受她的鼻息,毫無動靜。所以我報了警,來來往往的警察進進出出,我棲息在一片陰暗的角落,我在走向我的末路,但這一切讓我無比放松。沒有絲毫的愧疚感,只有解脫;蛟S沒人相信我會殺了明白,至少在他們看來我沒有動機,我和明白是最好的朋友,誰也離不開誰,在明白尸體前的我是一灘哭成狗的軟泥,唯有最深的悲傷,不可掩飾。
但人心,誰能明白呢?我自己都未必明白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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