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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宋淑尤
這座城市沉重的霧靄總是讓她想起她的家鄉(xiāng)。
那處她回不去的地方。
周三上午八點四十七分,一個陰沉的盛夏天里,她接到了黛娜的電話。
“九點整來我這里一趟!
她聲音低低的,電波把語句中的情緒模糊成一團糨糊。
“我知道了!彼路鸪聊艘凰查g才作答。
她的答案清晰而冷靜,另一端也掛電得很迅速。
但她仍然聽見了掛電刺耳的嘟嘟聲前似有若無地“嗯”。
那樣熟悉的淺淡音色,慣常帶著高位賦予的驕傲與優(yōu)越,卻少了平日微微上揚的尾音。
她清晰地知道了即將會發(fā)生什么。
2、黛娜·布雷恩
暗色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皺褶的縫隙里折出絲絲縷縷的碎光。
高級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總是裝潢華美而一塵不染,絲絨地毯的花飾紋案精美而富有藝術(shù)感。
隨叫隨到的服務(wù)生,從未冷卻的名貴紅茶,端麗貼身的高定服裝……
這一切她都是那般熱愛,以至于不可割舍。
但有所收獲必須有所犧牲,她明白。
她一直清楚明白自己最需要什么,最想要什么,該去追求什么,該去放棄什么。
理智一直是她最珍貴的財富。
她坐在扶手椅上,抿了一口茶。
味道是一如既往令人沉醉的醇香。
一旁桌上的幽幽亮著的手機屏幕終于“嚓”地暗下了。
3、宋淑尤
現(xiàn)在是八點五十分。
她站在公寓樓下,扶了扶白色寬檐遮陽帽。這般霧靄深重而天氣炎熱的日子她一般并不出門。
而這幾個月里她更是足不出戶,連學校都不怎么去了。
但任何邀約只要答應(yīng)就一定不能失約。
這是教養(yǎng)。
她揮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她已經(jīng)堅持不選擇這種交通方式幾個月之久了,但是現(xiàn)在如果不選擇這種交通方式的話,十分鐘到達黛娜所在的酒店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她壓低帽檐掩住自己的面孔進了車內(nèi),又壓著聲音報了地名。
司機沒有起疑,點燃了一支煙回了一聲好。
她一貫對煙味敏感,司機的吞云吐霧對她來說無異于活受刑。
但她沒有吱聲,她擔心說話會不慎引來禍患。
她在車中刺鼻的煙味中,忽然有些晃神。
其實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她的母親是一個高雅矜持的東方女人,恪守禮教,總是溫柔而憂郁,嫻靜而淑雅。
她沒有見過她的父親,也從未羨慕過其他有父親的孩子,她的母親足以代替這一切。
她從小便受到了良好的雙語教育,她的母親也非常重視家教,她在一眾孩子中總是最端莊乖巧的。
小學三年級,母親帶她離開故國,定居他鄉(xiāng)。
“你需要一個更好的環(huán)境。”她的母親這么說。
她沒有質(zhì)疑,卻隱隱不安。
她仍然保持著優(yōu)異的成績,按母親的志愿做一個溫婉端莊、嫻靜優(yōu)雅的大家閨秀,將所有青春期的躁動、少年無知的輕狂、從未放縱的不甘壓在心底,并漸漸出落成了比母親更加清麗嫵媚的少女。
她總隱隱惶恐著,她總覺得如果不這樣做,母親會就此離開她。
母親望向一天天端麗起來的她的眼神,亦是一日日悲怮仿徨起來。
事態(tài)似乎往不幸的方向發(fā)展著。
但她仍然光鮮地活在外人眼中。
終于,她如愿考上了名校。
母親很高興,擁抱她的時候竟喜極而泣,她輕輕回抱著即便是抽泣也并未過分失態(tài)的母親,感受著彼此的顫抖。
母親為她買來的慶祝蛋糕上的蠟燭悄無聲息地燃到盡頭,雪白的奶油上沾上了點點蠟油。
次日,她發(fā)現(xiàn)母親自殺了。
母親去得很安靜,一身白裙,一襲黑發(fā),籠著薄被狀似安眠。但她掀開薄被,卻發(fā)現(xiàn)白裙上盡是母親死前割腕灑下的血跡,蜿蜒的傷口在母親白皙的左腕上交織成一個詭秘的圖案。
她沉默地望著這一切,忽然想起了母親的教誨:逝者為尊,生命的消逝永遠是沉痛的。故而當?shù)弥腥碎L逝,哪怕與他生前有再大的過節(jié),哪怕僅僅只是素不相識,也務(wù)必要為其的離開而哀悼。這是教養(yǎng)。
但她卻沒哭。
母親留下了遺書。她按照母親的遺言得到了一大筆遺產(chǎn),并按照母親的遺囑在葬禮上叫來了她的父親。
母親的遺書里說明了一切。
她隨母親姓宋,父親卻是尤姓。
家道中落的母親是父親的情人。她是野合所誕的卑劣私生子。
她覺得自己有點可悲,卻仍然沒哭。
母親的葬禮上人丁寥寥,本無親友的她在父親的逼迫下遠遷他國后更是再無知己,遵遺囑而來的父親亦是來去匆匆。
她按母親所指示的遞給父親另一封遺書。
父親答應(yīng)供她修完學業(yè)。
盡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卻仍然一如既往地閃耀而驕傲。這是母親賦予她的財富,與卑微一同深深烙入她靈魂、不容褻瀆的淡泊,她唯一的尊崇。
直到大二,父親按時打給她從未間斷的學費突然斷了。
她無論如何也聯(lián)系不上父親。
她覺得出事了。
直到一個月后,她看到一則報道方得知父親已經(jīng)因為涉嫌經(jīng)濟犯罪被捕。
她斷了經(jīng)濟來源,不得不另謀出路以繼續(xù)學業(yè)。
她沉默地回憶著。
一切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改變的。
司機把煙捻滅,咳嗽一聲示意她下車。
她付了錢,壓著帽子下車了。
面前的酒店富麗堂皇,但她僅僅是抬頭望了一眼,便繞過正門從旁側(cè)的一個側(cè)門進入。
已經(jīng)有人專門在那等她,看到她來,便頷首示意,她同樣報以頷首后緊跟著那人的腳步進入酒店。
頂層,總統(tǒng)套房。
那人在一個房間的門前停了停,拉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后徑自離開。
她站到門前。
屋內(nèi)很暗,一個燈也沒有開,端坐在對著門的轉(zhuǎn)椅上的女人的面孔隱蔽在陰影中,表情晦暗不明。
她在門前頓了頓,輕笑一聲,“黛娜!
4、黛娜·布雷恩
她來了。
她看著一身白裙的女人輕輕扳起帽檐站在門口,走廊亮麗明媚的暖光打在她的身上,折射出迷離的光彩。
她一貫過分地喜愛白色。
“宋小姐,進來吧!彼置蛄艘豢诩t茶,茶泡得有些濃,澀味重了些。
門外的女人走了進來,面上淺笑盈盈,“黛娜。”她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
她把紅茶放在一邊,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她不是很喜歡苦澀的東西。
將紅茶放下,她看向她。
她一貫不喜歡直呼她的姓名,那個來自東方的名姓雖然典雅賢淑、意境斐然,卻始終讓她感到不適。
所以無論是在與他人的交談中還是內(nèi)心的思考里,她都始終稱她為“她”。
模糊,簡單。
她很喜歡。
雖然有時她甚至會人稱混亂,分不清“她”究竟是她自我剖析時客觀的稱呼還是對于“她”的昵稱。
但她與此同時又是那樣地戀慕交纏混亂的人稱將近融合的錯亂感。
好像彼此再無嫌隙。
但那是不可能的。
她望向她的情人。
她已經(jīng)走進了套房,并沒有摘掉帽子便徑自站在她的面前,亭亭玉立,毫無局促。
“宋淑尤小姐,我希望我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今日的洽談。”
她站起來,向她伸出手。
她笑了起來,精明干練,是她慣常的笑。
她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對面的女人同時笑了起來,淑雅明凈的笑容極富蘊養(yǎng),像是來自上流社會的千金名媛。
女人握住了她的手,“我也是如此希望的,布雷恩!
她們同時明了了一些事。
她遞給她協(xié)議書和一只筆。
“……由于一些原因,我們的契約關(guān)系到此為止。按當初合約上的條款,違約金我會在明天打到你的賬戶上,從此以后我們便斷絕來往!
“大致如上。有什么問題請?zhí)岢!?br>
女人沉默了一下,甚至沒有要求她打開燈讓她細查協(xié)議書就在最后簽了字。
“沒有問題!
她聽到她的回答,明明應(yīng)當如釋重負——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只剩一筆款項就可以勾銷,卻心緒復雜,心中有些郁結(jié)。
她忽然覺得臉頰有些刺痛。
她想起昨晚,西裝革履的父親暴跳如雷地將一張報紙扔到她的臉上。
她拾起報紙。
“某集團首席執(zhí)行官深夜攜同性情人幽會”。
她抬起頭,看見堪堪冷靜下來的父親目光幽冷地對她說:
“客戶和股民不信任這樣的人,社會不承認這樣的人!
他頓了頓,“家族,也容不下這樣的人。
如果說窗外滿天飛的不過是流言,那么父親已經(jīng)觸摸到了真相,并牢牢握在手中。
“我會處理好的!彼掌饒蠹,答道。
她也只能這么回答。
一個月來她已經(jīng)被社會輿論、外部壓力與心理負擔折磨得疲憊不堪。
所有人都在說她惡心。數(shù)個客戶因此斷絕來往。大筆單子因此全數(shù)報銷。
甚至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tài)、異類,她與宋淑尤的一切都是罪惡的。
故而即便相愛,她也會用這類與侮辱相差無幾的契約來約束彼此,將宋淑尤降至低賤的泥濘里,用這種近乎偏激的方式來告誡自己這一切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污穢。
即便她生即如此,從未擁有決定的權(quán)利。
如果再不做一個了斷,即便沒有父親,她也會從這個位置上下來。
父親的告誡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罷了。
當然,也是她涅槃后的最大助力。
她揉了揉太陽穴,面前的女人卻突然開口了,說話時面上的笑意是熟悉的溫柔。
像當初她們在一起的時候。
5、宋淑尤
“最后一次見面了,擁抱一下作為告別吧。”她笑著說。
黛娜愣了愣,站了起來,緩緩點了點頭。
“……好!
她一只手環(huán)住她的脖頸,一只手隨意地摘下帽子后摟住她。
她的手臂白皙柔嫩而輕軟,黛娜被她摟住的一瞬間僵了僵,隨后便習慣性地放松回環(huán)著她,雙目輕闔,神情恍惚。
“黛娜,”她輕聲喚她的名字,“真的非常感謝!
拿著帽子的手輕輕向上挪移,像是撫摸似的劃過黛娜的背脊。
她摟住黛娜脖頸的手悄無聲息地從帽中摸出準備好的別禮。
“請原諒我!彼f,“也原諒自己。”
6、黛娜·布雷恩
脖頸傳來難以想象的劇痛。
五感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她看見宋淑尤眼角的晶瑩,聽見金屬刀刃與血肉摩擦的聲音為她的道歉伴奏。
她的雙手還觸摸著她的皮膚。
她也是。
她的雙眼漸漸模糊了。
但她感覺到額上有一個來自她的冰涼的吻。
“離別是為了長久的重聚。”她聽見,“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
語不成調(diào)。她想。她為什么要祈求原諒呢。
她如何不原諒她。她又有什么需要原諒呢。
但她已經(jīng)無法訴之于口,她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沉默的腹地。
不過沒關(guān)系。她馬上會來陪她,像她許諾的那樣。
7、宋淑尤
她仍然擁抱著已經(jīng)通體冰冷的她,右手仍然將刀刃置于她的咽喉。
順著眼角滑下的晶瑩仍然滯留在她的面龐。
逝者為尊,生命的消逝永遠是沉痛的。故而當?shù)弥腥碎L逝,哪怕與他生前有再大的過節(jié),哪怕僅僅只是素不相識,也務(wù)必要為其的離開而哀悼。這是教養(yǎng)。
她哭了。
卻為此慚愧。
她的眼淚本應(yīng)更早落下才是。
她果然還是個沒教養(yǎng)的孩子。
那么,請讓她至少在最后遵守母親的教導吧。
任何邀約只要答應(yīng)就一定不能失約。
她緩緩站起來,一只手仍然半托著黛娜的尸體。
但右手的刀刃卻已然沒入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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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造寫成想寫的效果沒有QwQ
唔總之有人喜歡就好【真的會有人看咩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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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娜:寓意為被審判的人、雅各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