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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妃
本宮已經(jīng)入宮五載。
猶記本宮十五歲那年正逢當(dāng)今天子選秀,當(dāng)圣旨到了尚書府,父親面色有些蒼白,但仍是強笑著接了圣旨,我便明白,我是逃不掉也不能逃了入宮的命運。
那一次我見父親眼眶微紅,加上母親去世那次,這是我第二次看到父親紅了眼,父親不愿我入宮,這是母親的遺愿,但終究是未能如愿啊。
尚書府因為一張圣旨沒能歡呼雀躍,反而死氣沉沉,父親告病關(guān)在房中抱著母親的畫像好幾天,直到我臨進宮那晚,父親才來和我說了幾句家常,當(dāng)時父親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是父親無能,我兒在宮中萬萬護好自己。
記得當(dāng)時我還并不太明白,入宮本不是改開心的事?畢竟那是天下那么多女子都夢寐以求的地方。
那時年少,直到后來我才漸漸明白父親的話,和母親遺愿的緣由。
憶起那天人很多,原來被選中進宮的秀女并不止我一個,和父親一直不和的方侍郎之女方玉如也同樣進宮了。
冊封當(dāng)日方玉如得意的朝我笑了笑,但我記得的在宣旨公公說由尚書之女由靜嘉冊封四品貴人時方玉如原本得意的臉?biāo)坪跖で恕?br> 受封貴人當(dāng)時接了父親的書信,只叮囑我要好生照顧自己,其中一句:‘蔚兒,宮門怨深,切勿失了本心,父與爾兄長只能在朝堂中為你鋪路,珍重!抑两裼浀。
入宮后的第一個月,按祖制都在練習(xí)宮規(guī),我如布偶般被教習(xí)嬤嬤們擺弄。那一日不知是巧還是不巧,我和侍女青玉在御花園碰到了他,那個注定跟我糾纏一世的人:當(dāng)今天子泉嘯。
他確實如傳聞中那樣俊朗,但我第一眼見的是他眼底那團撥不開的濃霧,讓人生寒;當(dāng)晚在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侍寢。我清楚的感覺到了青玉的欣慰和秀女們的嫉恨。
文乾宮是天子寢居,那是我第一次到那里,里面的森嚴(yán)讓我心里沒來由的感到壓迫,今日青玉是不能在我身邊的。
但那晚我和他只是合衣而眠,和教習(xí)嬤嬤所講的完全不同,卻難得的讓我睡得安穩(wěn),次日我就晉為三嬪,賜封號欣。
越從品冊封,對于別人來說是天大的榮耀,于我,卻感覺大莫大的危機。
第一次見皇后就受了一番敲打和一通語釘,皇后娘娘高貴的沖我言笑,賞了一大批珠寶緞子,又惹紅了眾人眼。
一連三五天,天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夜夜宣召卻夜夜合衣。
第六天吧,天子例外的要我飲了幾杯素酒,之后竟意識模糊,只依稀記得一陣疼痛和天子繚到我眼前的幾絲墨發(fā),朦朧中耳邊傳來幾聲呢喃:“蔚兒!蔽业男∽。
醒后身子被車碾壓般的疼痛,看著身上的紅紫,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但我卻真切的知道,我現(xiàn)在是天子的人。
那天又是一封圣旨,遷入明安宮,再次惹宮她人眼。明安宮并無一宮主位,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妃嬪獨居,雖是無上榮耀,但我卻十分不喜那些婢子們的屈膝討好,一口一個欣嬪娘娘得寵。
自遷宮后,天子再未召我,聽說現(xiàn)在方侍郎之女方玉如和右相之女鐘了央圣眷正濃,莫名的就覺得這飯菜有些難以下咽,急得青玉直掉淚,跪了好幾個時辰才讓我回了神,用下半碗飯。
青玉喜極而泣,握著我的手哭了很久:“主子,這深宮中,可失去錢財,可失去朋友,也可失去權(quán)利,唯獨,唯獨不能失去本心啊!”
她的話讓我頓悟,君王一顧失心的事還少嗎?縱觀千古,為天子失心的可憐女子的結(jié)果,似乎都是不得善終…
入宮五個月,盛傳欣嬪失寵,尚侍局的尚宮們便開始克扣我明安宮的用食,其他宮的婢子也敢欺壓我明安宮的仆婢,也有好些婢子們尋了新主子,本二十多人的明安宮,現(xiàn)在就只剩三個婢女兩個太監(jiān),和青玉,父親也未再來信,常顧的倒是寵冠后宮的方玉如,她的嘲諷真是別樣各色。
次年二月,我終是再見了天子一面,他見我時面色陰沉,皺著眉匆匆而過,并未多看一眼。
聽說那日方貴嬪查有孕卻不慎摔跤,可笑的是,那晚我便被冠上了謀害龍子之罪,杖責(zé)四十,即便青玉對著宣旨公公磕頭磕的鮮血淋漓,我也還是受了這四十杖,得是在第十杖時暈了過去。
這次杖責(zé)徹底宣告了欣嬪失寵,到了最后,我也不知我錯在哪里。
我是第三天醒過來的,入眼的便是一襲明黃和一雙清涼且布滿濃霧的眸子,我清楚的知道,這是當(dāng)今天子,我的夫君:泉嘯。
他似心疼的撫了撫我的臉,撥開了我額前的碎發(fā),他眼中的深情讓我的心莫名悸動。
之后的每天,天子都會來明安宮陪我聊天打發(fā)時間,傷好些后親自扶著我在明安宮內(nèi)散步,有時也拿著書經(jīng)在我床邊輕聲細(xì)讀,聲音溫柔萬分,每當(dāng)撞上他的滿眼柔情,我的心跳,凌亂至極。
一時間原本說欣嬪失寵的話頓時銷聲匿跡,那些不忠的丫鬟婢子也全被天子肅清。
一個多月后天子便替我清了罪名,原是方玉如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我真不知,我和她竟然有這么大的仇恨,但罪有應(yīng)得的方玉如看在方侍郎的面上,被貶為常在。
天子為彌補我受的責(zé)罰,不顧朝臣反對,封我為妃,賜封號:湘。
那是我入宮后一年零四個月。
眾人再說湘妃的盛寵時,我竟不再像以前那樣反感,心中難得的充滿了甜蜜。
封妃后第五天,前朝傳來捷報,在邊疆平定番邦的由端將軍凱旋歸來,天子甚悅,破例賜了一塊免死金牌。由端,平西將軍,我的長兄。
從那以后,天子來我宮中更勤了,那時的湘妃已經(jīng)是獨寵后宮,卻也因為這樣進了三次荷花池,中了兩次毒;天子大怒,肅查了后宮,方玉如,鐘樂央等人因陷害湘妃而打入冷宮,終生囚禁,就連皇后也因此禁足。
后宮一下少了好多人,前朝更有人稱我妖妃,冒死求天子將我賜死,天子就像和他們作對一般,偏偏每日都來我明安宮。
天子特許我私下喚他表字:照軒。
無視著青玉因我逐漸沉淪而越發(fā)擔(dān)憂的神色,每日他用著我說著醉人的情話,他說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長很長,他說他心悅我。他每說一句話,表情溫柔的能滴出水。
一寵九月,次年二月我被診出已有一個月身孕,那時天子笑容明媚,抱著我笑的像個孩子,現(xiàn)在想想,是這樣嗎?
指尖撥動琴弦,清動的樂音像玉珠般滾落,聲聲挑勾,弦動留聲,帶著深深的冷意。
同年三月四,是清明。與我不到三個月的母子之情的孩子就那么沒了,跪在文乾宮門口,眼睜睜的看著涓涓血液流成了河,那是與我無緣的孩子啊…
兩個月從天堂垂至地獄,右相上書參我父貪污受賄,經(jīng)查八十萬兩銀,我長兄通敵賣國,一封封通敵信置于天子案上,當(dāng)下父兄便削去官職打入天牢,聽候發(fā)落。
父親清正廉潔,自幼教導(dǎo)長兄要為臣死忠,為子死孝,長兄又怎么會通敵?
冒著清明雨,在文乾宮跪了一天一夜,聽得卻是宮里女子的調(diào)笑聲,我頓悟,卻晚矣,看著血和雨相合的殷紅一片:孩子。
父親說宮門深似海,那時不以為然,;青玉說女子可失權(quán)名,萬不能失心,我終是失心,他卻給我我這么個答案。
醒后已七天,看著青玉哭紅的雙眼,我笑了。
“這是怎么了?”
青玉哭的更狠了:“主子,主子,大公子去了,老爺也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
哥哥死了?
“青玉。”我笑了笑,“你騙我!
哪知青玉絲毫沒有哄人的意思,哭的岔了氣。
“怎么可能!哥哥不是有免死金牌嗎!他怎么會死!怎么會…死!”
說到后面,我自己都不相信,看青玉哭著從衣袖中掏出的那塊金牌我了然。
哥哥把它留給我了,哥哥到死,都沒用了那金牌,為的是讓我在宮中能好好活著。
功高震主,泉嘯是覺得父親和哥哥已經(jīng)威脅到他的龍位了?縱使沒有謀逆之心,可后宮畢竟有一個沖冠六宮的湘妃娘娘呵!
“青玉,帶我去御花園!
看我不哭不鬧,青玉猛的止住了哭聲,慌了神:“主子,您…您身子還沒好,您這是…”
終是去了,去了御花園,望蓮池景,立花間旁,偶見景亭中的一對人,笑的開懷,泉嘯溫柔的聽著妙人柔聲細(xì)語,也不知聽了什么很是開心,起身抱著那個妙人亭中旋轉(zhuǎn),而女子嬌羞的倚在他的懷中,他的眼里寵溺萬分。
清風(fēng)拂過,面上冰涼,抬手輕輕碰了碰,原是落淚了。
之后,泉嘯也來過明安宮,對著的都是青玉,惱怒后拂袖而去。
八月中,我又見到了泉嘯,一如初見,相遇在御花園,只是此時的由靜嘉再不是那個蔚兒,他身邊相隨著佳麗,他對他溫聲細(xì)語,她對她巧笑顏兮。
他的眼中再無湘妃,又或者,從來沒有過。
一直,都不過是我自欺欺人,害了父親,害了哥哥,亦害了自己。
我卻一直在等,我在等泉嘯的廢妃令,這一等,就等了兩年,兩年也未等到。
他沒再來過明安宮,湘妃大勢去,卻沒人敢再怠慢,時至如今,我被困在這深宮中五載,將來還會更長。
這些年,我看慣了宮妃的寵幸興衰,看慣了那人的薄情,也有很多人和我當(dāng)你一樣無知,現(xiàn)觀來,不禁為自己昔年的真心諷笑,我當(dāng)年怎么就不知,帝王皆薄幸?
箏弦在指尖下跳動著,看似無緒,卻情殤,久了就能感受到撫琴人的心境冰冷。
青玉說這曲子太哀愁,不吉利。
我笑,現(xiàn)吉利否也只是我這具空殼。
青玉問,這曲子這么悲慟,可是聞名的《湘妃怨》么?
我搖頭,什么怨?箏弦上跳動的,都是我這些年來,最無盡的悔。
琴聲裊裊,穿過明安宮。
宮墻邊一抹明黃佇立,聽著聲聲琴語,不禁捏緊了拳,有太監(jiān)問緣由,他輕聲嘆道:“蔚兒這是在怨朕。”
世人都道帝王無情,帝王又豈敢有情?天下之興亡,帝王何其苦?權(quán)衡之余怎能有情?離愛著,遠親者,帝王無奈何其多?
不知蔚兒若知她長兄無礙又該何?
秋風(fēng)習(xí)習(xí),滿地黃葉飛舞,一襲龍袍被風(fēng)吹的孤寂,有多少時日,在明安宮墻內(nèi)的人不知時,這抹明黃日日站在此處望著閣樓燈火長久,直至明安宮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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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裂齊紈素
皎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
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
動搖微風(fēng)發(fā)
常恐秋節(jié)至
涼風(fēng)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
恩情中道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