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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個短篇
那本不該是他的人生。
泰山之巔,竹樓之中,清風冷月,獨酌孤眠。
“中秋了,”橙非倚著二樓的竹欄,輕輕地自語,“竟然又是一年了。”
月色下,一個輕袍緩帶的男子,對著月空靜靜出神。他的手指干凈而修長,輕輕地握住一個空空的白瓷酒杯。
他已不再年輕,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更讓他鬢邊的頭發(fā)有著霜一般的顏色。
他是橙非。前事已成非的橙非。
他是恒河沙數(shù)樓的守護者。
“恒河沙數(shù)”,是泰山**派藏經(jīng)樓的名字,門派中的密事、歷史、武功秘籍,各種文獻全部被存放在這里,一般弟子在派中就算呆上一輩子,也未必有緣得進入。而門派中的元老,也輕易不會到這里來。這里常常是一年到頭,永遠只有三個人。
橙非便是其中的一個。
這里,恐怕是派中最寂寞的地方了。
在如水的月色下,輕袍緩帶的男子回過神來,拿起一邊的酒壺,斟滿一杯清酒,對著月亮緩緩舉杯。
如銀鏡的月亮上,也似乎有了什么東西在流動,慢慢匯聚。他橙非的過去,就那樣在月亮上,重新顯現(xiàn)。
那時他叫柳承天,承天之命,替天行道,懲惡鋤強。是以他雖是官,可在百姓心中,他卻如俠一般受人愛戴。他的父親是朝中的大官,他生下來便錦衣玉食,長大了亦該是仕途光明。然而他不喜歡,不喜歡一切仰仗他那有權(quán)有勢的爹,所以弱冠之年的他,拒絕了進入朝中,而是選擇了憑借自己的努力在蜀南,做了一個小縣城—沐川的衙役。15歲的他,能吃苦能韌勞,又聰明又有家傳的武功,很快被提拔做了那里的縣令。那年他剛滿18歲。
接任縣令那天,全縣的百姓都為他祝賀,衙門門口堆滿了送來的牛羊肉、糕點甚至是新鮮的蔬菜。站在縣里最大的集市中央,他大聲的宣布,要帶著全縣的百姓,過上好日子。然后,在百姓的簇擁下,他步入府衙,看著堂正中懸掛的牌匾,微微地笑了。
“以民為先”
沐川的百姓都說,“這個縣令不像個縣令。”
外來的人會問道,“為什么不像個縣令呢?”
有人會答道:“你見過縣令親自下地干活,耕種莊稼,為百姓選種選地的么?”
有人會答道:“只見過拿錢賄賂縣令的,你見過縣令拿著錢接濟貧苦人家的么?”
還有人會答道:“你見過縣令站在市集上,跟百姓聊天的么?”
也可能會有大娘出來,笑著說道:“你見過縣令是這么個年輕英俊的小伙子的么?”
于是,柳承天的名字就這樣傳開了。
僅僅五年,沐川的人口幾乎翻了一倍,百姓也越發(fā)富裕起來,周圍的縣紛紛投來欣羨的眼光。
很快這“不像縣令的縣令”的名聲,便傳到了當時蜀州太守李成御的耳中。
而這位李大人,給予他的評價卻是“不知禮法,與市井小民嬉戲于野,乃滅我朝廷之威,敗我朝廷之嚴也!笨蛇@位李大人,卻是個耳目通順的人,他知道這柳承天乃是朝中高官之子,對此事也便得過且過。說來,這李大人也并非肖小之輩,并沒因為柳承天父親的原因,阿諛奉承他。
于是日子依然平靜的過去。
直到那一年,蜀州大旱,百姓困苦無依,哀鴻遍野。
柳承天走在龜裂的土地上,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么無助。曾經(jīng),他以為,只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只要心里的希望不滅,他就可以改變命運,創(chuàng)造奇跡。
然而,面對上天的憤怒與懲罰,他無力抵抗。
他只得一遍一遍祈求上天,向著神明祈求雨水。
他只能四處奔走,求水求糧,然而整個蜀州陷于干旱,又哪有人肯把水糧給他!
可柳承天不是服輸之人,他鼓勵著沐川的百姓,告訴他們,天有好生之德,絕不會不給他們一條活路。
可他這次卻錯了。
當他再次去那些田地,看到的,只是土地上更大的裂口和更毒辣的陽光。
“柳縣令。∧染任覀儼!我們一家5口就剩我們祖孫兩了!”一個衣衫破敗的老人跪在柳承天的面前。
“老人家,你別這樣,”柳承天扶起她,“有什么我一定幫您。”
“這孩子可憐哪!他爹娘全都跑啦,只剩我這個老太婆拉扯他,可我這老太婆也不是神仙,撐到現(xiàn)在已是沒吃沒喝了!”那老人的手緊緊拉住柳承天的衣袖,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這……老人家,我這就叫他們?nèi)タ纯,府里還有什么能吃的喝的,給您拿來!绷刑斓。
“不……柳縣令。我知道這衙門里也到處都是嘴,要吃要喝,我不敢要您的口糧!這孩子……再不喝水吃飯,只怕也要去找我那老伴了,那老頭子死時,我答應他,要……照顧這孩子,我來只是希望,希望您能答應我一件事!蹦抢先说氖肿サ母o了些。
“您說!”柳承天道。
“請您……讓您的手下殺了我,把……我的血給他喝,把我的肉給他吃,這孩子,怕是有年頭沒見過肉了吧!”那老人的語調(diào)怪異,說到了最后,嘴角竟然噙著笑意。
“什么!”柳承天重重地一震,掙開了那老人的拉扯!笆裁础裁础彼咱勚笸耍壑斜M是驚恐之色。
“天啊!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對待這里的百姓!他們……是無辜的。!”
那一天,柳承天像是一下子由一個年輕人,變成了一個老人。
“呵呵,這苗人的血肉,倒是香的很!”樹林里,一個頭戴帽子的年輕人坐在火堆邊,大口大口的吃著肉。
“你他媽的小點聲!不想活了是不是?”旁邊的短襟漢子抽了那戴帽子的年輕人的頭一下,“大白天的!你他媽的不想活了老子還想活呢!”
“呸!瞧你那虎樣,卻他媽是個鼠膽!”戴帽子的年輕人啐了一口,“這早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官府那堆狗早他媽的都這么干了!就許他們吃,不許我們吃?”
“那你也注意點!這畢竟不是什么好事。”短襟漢子的氣焰一下子小了下來。
“注意個鳥!苗人都是妖物!咱們不吃他們,他們就會拿蠱來害你!你以為,他們是什么好東西?”戴帽子的年輕人故意把嘴里的肉嚼地很大聲,“怎么?不來一塊?”
“哪能讓你獨吞?這小苗娃子可是我抓來的!”短襟漢子從他手里躲過一塊肉,也大口大口嚼了起來,“嘖!你別說!這娃子肉就是香!”
“你們在干什么!”柳承天大喝。
近日,他受屏山楊縣令之邀來到屏山,一同商榷近日苗人頻頻傷人一事。今日,與幾名隨從正打算返回沐川。
“你是誰?”短襟漢子問道。
“我乃沐川縣令柳承天。你們方才所言可屬實?這……是人肉?”柳承天看著那火堆上烤著的肉,胃里一陣翻滾。
“是!”未等短襟漢子回答,那戴帽子的年輕人便接口道:“柳大人何必裝出一副很奇怪的樣子?我等可是受了你和楊縣令之命,奮力抵抗,維護家園!”
“你說什么!奮力抵抗!維護家園!你現(xiàn)在做的是人能做出的事情嗎。 绷刑煲话炎プ∧悄贻p人的衣領(lǐng),“混蛋!!”
“我混蛋?到底誰他媽混蛋!苗人殺了我們村多少人你知道嗎?”那年輕人拼命掙扎,然而依舊被柳承天抓的懸在半空,“我娘!他們那些混蛋要搶我娘的水糧!我娘不給!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撬俏夷镒吡艘惶煲灰沟穆凡盘艋貋淼!為的……只是給我媳婦喝,她身子弱,可我娘已經(jīng)70歲了。∧闼麐屩绬幔!娘不給,他們竟然殺了我娘!你他媽知道嗎!”
柳承天的手再也沒有任何力量,那年輕人跌到了地上。
“混蛋苗人!你們都給我出來。 眲偦氐姐宕ǖ牧刑炀拖癔偭艘粯拥脑诮稚蟻y跑,大叫。
這還像那個安寧平和的小鎮(zhèn)嗎?那些曾經(jīng)笑著和他聊天談笑的叔叔伯伯、大爺大媽都哪去了?那些跑來跑去,唱著歌謠的孩子都哪去了?這些……都是血的尸首是哪里來的?為什么?為什么才離開八天,這里,竟然會變成這樣!
“張伯!劉嬸!小葫蘆。∧銈兌荚谀陌??”柳承天拼命地找拼命地叫,而他唯一可以看到的,就只是地上遍布的尸首。有苗人的……也有……他的百姓。
“承天大哥,小葫蘆長大也要做像你一樣的人!受人愛戴!你知道嗎,縣里沒人不夸你好呢!”
“承天啊,多虧了你啊,我們才過上了好日子,以后啊,好日子還多著呢!”
“等有雨水了,大伯請你吃頓我做的鯉魚!好久沒吃了吧!”
“柳縣令,沐川的百姓都相信您說的話,雨水一定會來的!好日子也回來的!”
站在毫無生氣的市集中央,站在他柳承天曾經(jīng)說出“要帶著全縣的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地方,平日溫和的男子,低著頭,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柳首領(lǐng),這些俘虜如何處置?”帳篷內(nèi),一個少年沖著正在低頭沉吟的首領(lǐng)問道。
“殺了!边B頭也沒抬,首領(lǐng)低低的命令。
“是!鄙倌甑昧,恭敬的一行禮,便轉(zhuǎn)身要退出帳篷,然而在撩開帳篷簾子時,身后的首領(lǐng)突然發(fā)話,“那些人,有老人和兒童么?”
“有。”少年定住步子,轉(zhuǎn)身答道。
“那么,先關(guān)起來餓上幾日,留條命吧。”首領(lǐng)退了幾步,坐在了獸皮覆蓋的椅子上,“你先下去吧!
“是!鄙倌曜叱隽藥づ。
少年一出帳篷,便被一個中年男子迎了上來。
“田羽,首領(lǐng)怎么說?”中年男子走近,語氣里帶著些焦急。
“餓著,不殺!碧镉鸫鸬。
“唉……看來首領(lǐng)他還是……”中年男子嘆氣,并未把話說完。
“劉叔,照辦吧!碧镉疠p輕說了一句,便從中年男子身邊走開。
帳篷內(nèi),坐在獸皮覆蓋的椅子上首領(lǐng)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嘴角泛起了笑意。該死的苗人們,今日便是踏平你們之日,就饒你幾個老弱婦孺吧。昔日你們滅我沐川百姓,今日,我柳承天,就要加倍的討回來!
柳承天的手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手,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阿娘!竹兒怕!”
“別怕別怕,好竹兒,娘在這里!币粋溫婉的女聲,輕輕安慰著自己才四歲的孩子。
“可是阿娘,阿爹不在,阿爹去哪了?”
“乖竹兒,你爹是英雄,他啊,帶著族人們?nèi)ゴ驖h人啦。”女子輕輕地說著,“他啊,贏了以后,會在族人們的簇擁下,在杜鵑花海中,等著竹兒,然后啊,像往常一樣,把竹兒高高地拋到天上,再接住!
“恩!竹兒知道,爹是英雄!去打那些壞蛋漢人啦!”四歲的白瓷一樣的小人兒,憤憤地說著。
“竹兒乖,你睡上一覺,等爹回來了,我叫醒你,好不好?”女子仍舊溫婉地說著。
“恩!”
安心地等待著自己的孩子睡著,輕輕地在他額頭上一吻,女子換下了平日居家的衣服,臉上的溫婉也變成了堅毅。
“水姑娘,你怎么也來了?”看著勁裝出現(xiàn)的女子,苗人裝束的漢子臉上不禁顯出驚詫。
“那巖呢?”水齊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zhuǎn)而詢問他。
“這……族長他帶著大家迎戰(zhàn)去了。”那苗人漢子欲言又止,“您還是回去吧,族長看到您,會生氣的,竹兒他還小呢,也是我們未來的族長,您得照顧好他!”
“我知道。竹兒他我已托付給月涼姑姑,沒事的!彼R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她的腦中,又現(xiàn)出竹兒安睡的樣子,然而下一刻,她的語氣又嚴厲了起來,“我苗人的女子,英姿颯爽、敢愛敢恨,同男兒沒有不同!如今族人有難,我這一身好武藝,哪有在家看孩子之理?”
“他們在哪,你帶我前去!
在沐川遭劫之后,柳承天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整整三天,他獨自在空無一人的沐川縣衙中,呆坐。
沒有動作,沒有語言,還有呼吸。
他真希望,連呼吸也一并停止才好。
第三天的時候,有人來找他。
“你是柳縣令吧!眮砣舜蟾攀邭q左右的樣子,只是個小少年。
“我知道你受了很大打擊,也許不想說話。可是,你也不想為沐川的百姓報仇嗎?”
“我叫田羽!
“現(xiàn)在,苗人們做下的孽已叫天怒人怨,整個蜀地百姓人民都恨透了他們,他們奪水奪糧,殺人越貨。”
“而蜀地的人民,即使再平和善良,也無法再忍受下去,他們已決定奮起反抗。”
“如今,在這一帶,已有五百多精壯男子自動聚集起來,想要攻打苗人,討一個公道。你知道,官府那些人只管吃不管事,是以那些人雖然一起找到官府,想要請求幫助,攻打苗人,然而都被官府拿各種理由推脫了。他們也就對官府絕了望,決定自己組建一支正義的隊伍。”
“現(xiàn)在這隊伍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然而力量仍是不夠。我們需要一個有力的首領(lǐng),這樣,我們才能召集到更多人!
“而這個有力的首領(lǐng),這個人,就是你!
“柳承天!
柳承天笑了一笑。
“你已經(jīng)有足夠的威信和民心,你還有足夠的潛力!
柳承天抬頭看他。
“所以,這個人,你最合適。”
“你答應嗎?”
田羽屏住了呼吸,注視著他,這個雖然衣衫凌亂,滿身污泥,卻仍氣勢逼人的柳縣令。
“為什么不呢!绷刑焯鹗。
啪!隨著一聲雙掌相擊的脆響,一個約定就此訂立。
他柳承天,放棄官名利祿,將要帶領(lǐng)著憤怒的人民,奪回他們的公道。
“首領(lǐng)!南邊的第一個部落已攻下!”
“首領(lǐng)!北邊二族全部拿下!”
坐在獸皮覆蓋的椅子上的柳承天,頻頻地收到這樣的捷報。
從那雙掌相擊時起,到今日,他的隊伍已發(fā)展到五千多人,對內(nèi)號稱“正義軍”,所建立的信條是“天不容邪,還我公道”。
而他柳承天,從一個貴胄公子,到一個蜀南縣令,而今,卻成了一個民間首領(lǐng)。
可他不悔,一切皆憑他本心而為,有何悔之?
日落西山,今日,似乎一切進行的格外順利。
柳承天就那樣悠閑地坐在椅子上,耳中,頻頻傳來一次又一次的捷報。
他抬起眼,看到田羽焦急地跑來。
田羽,這個少年,他一直是打心底里喜歡,第一次見到他,他就覺得這孩子有著不一樣的敏銳和氣度,他的一番話,更是帶領(lǐng)他走出了深淵,重新站了起來。
那之后,他雖然做了首領(lǐng),而對田羽,卻從未居功自傲,以勢凌人過。
記得建立“正義軍”之后的第一個中秋之夜,柳承天獨自一人在帳中喝酒,門外突然有人叫門。
“是田羽嗎?進來吧!
“首領(lǐng)……獨飲傷身。”少年走進來,語氣恭敬卻又帶著一些關(guān)切。
“什么首領(lǐng)!你不嫌棄,叫我大哥吧!绷刑炜粗@靦腆的少年,心中說不出的感動,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少年,是真正關(guān)心他的。
“首領(lǐng)……田羽不敢,我只是個沒人要的孤兒而已。”少年的眼中顯出一絲痛楚。
“哈,如今我背棄朝廷,老爹也早不要我這逆子了,又與你有什么不同。這中秋之夜,又與何人團圓?來來來,獨飲傷身,好兄弟,你便與我同飲吧!”
“大哥……好!”
那之后,他們便成了兄弟,雖然田羽在外人面前,依舊喊柳承天首領(lǐng),柳承天說過他幾次,田羽卻總是說不可亂紀。而柳承天也只好笑著由他去,畢竟,在這樣的境況下,還能有一個相知的兄弟,天已待他不薄。
“首領(lǐng),各族均已攻下,反抗者按令格殺,投降者也全部羈押,只有……”
“好兄弟,辛苦了。只有什么?”柳承天拉住了田羽的手。
“只有東邊一支族人,負隅頑抗,無人投降,現(xiàn)在,依然在戰(zhàn)斗中,我方已損失大半,需要支援!
“呵呵。好,只剩那一支了?就讓我親自出馬,平定他們!”
“首領(lǐng)。”田羽突然開口叫住起身準備親自出馬的人,“有件事。”
柳承天頓住,看著田羽,“有什么就說!
“那一支,正是當日前往沐川的一支!
柳承天騎在馬上飛奔,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終于給我等到了嗎!為沐川百姓報仇的日子!該死的苗人,看我怎么把他們的受的苦討回來!
放眼望去,雙方幾乎都再無可戰(zhàn)之人。水齊兒手握苗刀,站在族人的最前方,冷冷地面對著與他們交戰(zhàn)的漢人。
這些混蛋,滅他們族人的混蛋,水齊兒已不忍低頭,她怕再看到那些族人的尸首,就會忍不住沖上去拼個你死我活,那她的竹兒,又該如何。
“族長!快看!組長來啦!”
“那巖!”看著平安的丈夫,一直勇敢堅決的水齊兒眼中也有晶瑩的東西閃動。
“齊兒。謝謝…謝謝你,你很勇敢,非常勇敢!睔庥钴幇旱拿缛祟^領(lǐng)拉著自己嬌妻的手,眼中亦是一片濕潤。
“好!族長來啦!我們就一起殺了這幫漢人!”看到族長到來,族人們一個個又有了斗志,高呼。
“等等!”聽到這話,那巖再不舍,也只得松開自己嬌妻的手,大聲叫道,“等一等!”
高呼的族人們一下子靜了下來。
“大家,聽我說,不要再打了!”那巖走出幾步,站到了族人的最前面,對著族人大聲說道,“不要再讓血染紅我們的家園了!”
“你說什么!你還是我們的族長嗎?你還是嗎?”
“你叫我們不要再打了?你看看那些混蛋殺了我們多少人!”
“你叫我們向那些漢狗低頭?你還是不是苗神的子民?”
“你被他們喂了迷魂藥嗎!停戰(zhàn),那么那些死去的人怎么辦?”
那巖的神情也激動了起來,用盡了力氣大吼,“可是不停戰(zhàn)!那些死去的人會再活過來嗎!只會有更多的人死!更多的血流!”
“我們不聽你的胡話!走!族人們!殺了那些漢人!”
那些族人人不顧那巖的阻攔,一擁而上,而本來就負傷的那巖,也攔不住那些憤怒的族人,被擠到了人群之外。
“那巖!”看見自己的丈夫跌到地上,水齊兒忙沖了過去。
“齊兒!齊兒!攔著他們!”那巖握著水齊兒的手,眼中盡是懇求之意。
“沒用的……巖,你應該知道,他們早已聽不進去了。”水齊兒輕輕說道,眼淚落在那巖的手臂上。
“哈哈!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柳承天一到這里,就看到了混戰(zhàn)的苗人與漢人。
“來助你們!”柳承天飛身下馬,拔劍出鞘。
“首領(lǐng)來啦!首領(lǐng)來啦!”混戰(zhàn)中,有人認出了柳承天,大聲歡呼。
跌在戰(zhàn)圈外的那巖聽到了這一聲高呼,眼中驀的有了神采,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被妻子牢牢拉住。
“齊兒!放手!”那巖厲聲道。
“沒用的,你跟他說,也沒用的!彼R兒看著自己的丈夫,眼中滿是淚水。
“沒用也要試一試!”
柳承天正在酣暢地享受報仇的快感,他的劍不停的刺出,穿透一個個苗人的心臟。他的腦中不斷現(xiàn)出沐川百姓的臉,笑著對他說;“柳縣令,沐川的百姓都相信您說的話,雨水一定會來的!好日子也回來的!”
“。 币宦暠┖,柳承天的劍再一次揮出,然而這一次卻并為接觸到人柔軟的身體,卻被什么東西攔下了,“咣”的一聲,他看清了,攔住他的劍的是一把苗刀。
而持刀而立的人,正是那巖。
“你就是柳承天吧,我是……”那巖開口,然而柳承天猛的揮來一劍,他只得躲開。
柳承天右手持劍,劍劍直刺那巖要害,那巖只得不停揮刀格擋,再無開口之機。幾回合下,那巖已忍不住,明知一開口分心,必定中劍無疑,卻還是打算冒險一試,如果……能阻止更多的死亡和仇恨,即便死了,又有何妨。
“你聽我說……啊。
柳承天愣在了原地。
他不明白,這個苗人首領(lǐng),為什么要替他受那一刀。
“那巖!”水齊兒眼見自己的丈夫的身體被一刀刺穿,驚呼出聲。
這一變故,讓本來混戰(zhàn)的雙方紛紛停了下來,分立兩邊。
“族長……你……竟然為了漢人,你……”那刺穿那巖身體的刀的主人,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素來敬重的族長。他本來想要趁柳承天與那巖交手之際,偷襲柳承天,卻不料,那巖竟然會舍了命的替柳承天擋了這一下!
“我……咳咳”那巖張口,血從口中流出,身子也再支持不住,倒了下去,然而并未落在冰冷的土地上,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朝思暮想的懷抱。
水齊兒的懷抱。
“巖……”水齊兒此時已沒了方才的驚慌,甚至沒有愛人將要離世的悲哀,她只是深情地注視著懷中的丈夫,口中喃喃呼喚著他的名字。
“不要……再打了!
“齊兒……對不起。”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著水齊兒懷中死去的族長,族人們抬首,遙問蒼天。
“族人們都死在漢人的手里,而族長,竟是為了救漢人而死!”
啊啊啊,族人們哀呼痛哭,他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了,他們做錯了什么,神要如此懲罰他們!
他們只能再次拿起刀,不問是非地殺殺殺,他們不要對錯,只要一個結(jié)束。
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倒下去,柳承天依舊呆站在那里。
很快,這里唯一還有呼吸的,只剩下柳承天和水齊兒。
一個呆站在那里,一個呆呆地抱著懷中已死的人。
像是兩尊石像。
“在那里啊!首領(lǐng)在那里!”馬不停蹄的追趕過來,正義軍們看到的只是滿地的尸首和屹立的首領(lǐng),以及一個苗人裝束的女子。
在他們的眼中,這又是他們的豐功偉績吧。
他們終于平定了整個苗族。
“走!”柳承天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往前幾步,對著依舊呆呆在那里的女子低呼。
水齊兒沒有抬頭,只是低低的答道:“我會和巖在一起。”
“。
一聲稚嫩的尖叫傳來,本來平平靜靜的女子眼中猛地現(xiàn)出一股恐懼,“竹兒!”
她放下手中已死之人,踉蹌地起身,轉(zhuǎn)身往村子里奔去。
“竹兒!竹兒!”剛一進村子,水齊兒的心再一次被撕碎。她本來以為,她的心早已隨著那巖去了。
遍地尸首。
幾個正義軍還在揮刀屠殺著毫無反抗之力的族人,另有幾個人看到水齊兒,便也提刀迎了過去。
水齊兒武功不弱,幾下就擺脫了他們,往月涼姑姑家奔去。
而隨后趕來的柳承天,也看到了如此一幕。
生靈涂炭的一幕。
他揪住一個正義軍的衣領(lǐng),大喝:“誰叫你們殺這些人的!?”
那正義軍看清了眼前的人竟是柳承天,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這……是首領(lǐng)的命令啊。”
“我的命令?我他媽什么時候命令過?”
“這……田公子說,這一族的人就是當日殺沐川百姓之人,要我們不必留情!
聽到這話,柳承天重重地一震。
沐川百姓……沐川百姓……他要的……就是這樣的結(jié)局嗎?
這里和當日的沐川,又有什么不同?
“首領(lǐng)!有個女子殺了好幾個我們的人!我們攔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看到竹兒尸首時,水齊兒再也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連痛苦,都不再有。
她只能殺了那些畜生、混蛋,雖然她知道那巖不會讓她這么做。
可她是個母親?匆娮约汉⒆拥氖,看見那些兇手,她還可以思考嗎?
她不能了。
在神廟昏暗的燈火下,柳承天看不清水齊兒的臉。
他嘆了一口氣。他竟然救了這個女子。
打傷了自己的手下,救了這個女子,和她逃到這個苗族神廟來。
他不知道是為什么,可是他覺得他只有這么做。
“你不要嘆氣!彼R兒開口,“也無需為救了我而后悔,若不是為了那巖的愿望,我才不屑欠你一命。”
“你是沐川的縣令,我明白你的怨恨。不明白的是你!彼R兒站起來,平視著柳承天的眼睛。
“你根本不明白一切是怎么開始的。你知道嗎,先挑起戰(zhàn)爭的,是漢人!
“蜀州連年大旱,百姓叫苦不迭,而苗疆一帶,亦是缺水?赡銈儩h人,似乎認為我們這里水源充足,所以便有人來討水。一開始,他們只是討,而有些善良的族人們,看他們可憐,寧可自己苦點,也要把水給他們。于是來的人就越來越多。后來族人們也沒水可給了,而那些后來的漢人,覺得之前來的人都拿水拿糧的回去了,自己卻什么也得不到,竟然惱羞成怒,開始硬搶!
“可我們苗人不是軟肋!我們哪能認人欺凌?于是族人們態(tài)度漸漸強硬起來,漢苗的關(guān)系,也從那開始,日益糟糕。當然這也不至于引起今日的局面,走到這一步,是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屏山的漢人們,竟然吃我們族人的肉,喝我們族人的血!”
“聽起來很恐怖吧,可那是我們親眼所見!
“所以當時就有些憤怒的族人,沖進了屏山周圍幾個小村子,奪了水糧,還……殺了人!
“可是仇恨、報復,只會把一切弄得越來越糟,漢人們更加憎恨苗人,而苗人的手上,也沾上了漢人的鮮血!
“那一天,我們族人從祭臺祈雨回來,就看到村子被洗劫一空,還有幾個沒來的及逃走的漢人,我們抓住他們一問,是沐川人!
“你不信嗎?哼…這事你也許的確不知情,因為那時,你人在屏山!
“之后我們幾個族人便去了沐川,一開始,我們只想搶回水糧,卻沒想到,到了最后,卻變成了一場廝殺!
“柳縣令!
“你覺得,那是不是我們的錯?”
“你說的……都是真的?”柳承天看著眼前的女子,其實這話,已不必問。
“你們覺得苗人是惡人,我們也覺得漢人是魔鬼。這到底誰對誰錯嗎?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
“不要再死人了,不要再流血了,只要是人,不管苗人漢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這是那巖最后的愿望,我希望你可以替他達成!
神廟中。送走了柳承天,水齊兒輕輕呼了一口氣,她相信那巖必不會白白犧牲,而她,也終于可以去見他們。那巖,竹兒。現(xiàn)在的你們,一定在那杜鵑花海里嬉戲吧!巖……你一定是在把竹兒高高的拋到天上,再接住吧!竹兒……你一定很開心吧!你很快就會更開心了,因為啊,阿娘,就要來陪你了……
“哈哈哈哈!”屏山縣外,幾千正義軍齊聚巨大的篝火旁。
“田羽啊,這次你可是大英雄啦!平定各個部落,可都是你親自指揮的啊!”
一中年男子朗聲說道。
“劉叔,這……是首領(lǐng)的功勞!被鸸庥持倌甑哪,他的神色卻看得不那么分明。
“你還謙虛什么!現(xiàn)如今誰不知道你是英雄,那柳承天為了個苗女叛軍,還殺了自己人,現(xiàn)在鬼還會認他做首領(lǐng)!而且……小田啊,你一開始,不也只是想要利用他嗎?”
“劉叔。你多話了!鄙倌甑馈
“呵……果然是個成大事的小子!敝心昴凶永湫Φ。
“田羽!”
柳承天一路奔來,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他這個小兄弟。他要把這一切告訴他,告訴他他們錯了,告訴他要解散正義軍!
“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田羽站起身來。
柳承天一路走到田羽面前,沒有一個人攔住他。
“兄弟,你聽我說!
“還說什么?柳承天,你殺我正義軍人,與苗女有私,如今竟有臉回來嗎?”
“我殺誰了?我只是打傷他們,我……”柳承天看著性情大變的田羽,突然間感到一股涼意。
那劉叔此時也站出來說話,“好了柳承天,這段時間你作威作福。一切作戰(zhàn)事宜都是田羽在籌劃,你除了坐在帳篷里,還干了些什么?直到聽說那當日殺沐川百姓的族人消息,才披甲上陣,你還當你是沐川縣令?如今你的好日子也過了,現(xiàn)在正義軍奉田羽為首,對不對?”
“對!”圍坐在篝火邊正義軍此時均已起立,高呼。
“哈哈哈哈,好一個“天不容邪,還我公道”的正義軍!看看看看!我們都干了些什么!燒殺搶掠!我們才是惡魔,是沒有血肉的鬼!天不容邪啊,究竟誰才是邪?!這是我柳承天的報應!”大笑著的男子伸出雙手直指蒼天,“這是你給我的報應!”
然而,仿佛是回應著男子的話,天空中突然發(fā)出一聲巨響!
隨著,大雨傾盆而下。
那一場大雨,下了二天二夜。
龜裂的土地重新濕潤,干涸的河流重新流動?菟赖牟菽居辛松鷻C,受苦的黎民也終于逃脫詛咒。
而它卻澆滅了柳承天心中最后一點熱。
那之后,他浪跡江湖,學了厲害的劍法。遇上了泰山上的人,來到了“恒河沙數(shù)”。
浪跡江湖的時候,他聽說,正義軍解散了,百姓卻依然十分愛戴他們,給他們立了一個很大的牌坊。
正義軍的首領(lǐng)田羽,做了大官,還娶了親。聽說,他的妻子又美麗又賢淑。
“所以,只要我滅了那些苗人的威風,我就可以做大官?”十六七歲的少年似是不相信眼前人所說的話。
“那是當然。我蜀州太守李成御說話絕不食言。這也是上面的意思啊,你成功了,我不給你官做,上面知道了,是要怪罪我的!
“那…只要我去找那個柳承天,要他出頭,就可以了?”少年問道。
“對啊……這樣的話,最后的時候,有什么罪孽你也推脫的干凈。”
“好,我去找他。你可要記得你答應我的,我要做高官!”少年緊盯著眼前的人。
“恩。這是一定的。不過你要記得,可千萬不能把漢人先吃苗人肉,以及沐川一案的真相告訴那柳承天啊,否則,你的高官可就沒了!
“好!一言為定!”
來到了沐川縣衙,十六七歲的少年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那里的落魄的柳承天。
“你是柳縣令吧。”
“我知道你受了很大打擊,也許不想說話?墒牵阋膊幌霝殂宕ǖ陌傩請蟪饐?”
“我叫田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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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終于搞定了
心里那一點點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