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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萬家亮的遭遇》是作者蘸著眼淚寫出的一個苦命的孩子萬家亮偷渡美國后,以自己生命為代價換來自家亮的故事。這篇小說在一本雜志發(fā)表后,有一位年輕的讀者給作者來信寫道:我真想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場!這個世界還有多少窮人家的孩子,為了一個卑微的夢想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內(nèi)容標簽: 悲劇
 
主角 視角
萬家亮
互動
孫老師

其它:情與理

一句話簡介:用自己的生命換來自家亮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318   總書評數(shù):1 當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138,48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百合-近代現(xiàn)代-傳奇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8961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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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亮的遭遇

作者:一來e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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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家亮的遭遇



      文/一來

      在我家的客廳里擺放著一個盆景式的根雕,打眼一瞅那形態(tài)是一老一少,而且那一老一少腳下的路似乎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我將這根雕取名為《緣在異鄉(xiāng)》,并放在客廳里最顯眼的地方。
      懂“根藝”的人能驗明根雕的木質(zhì)及精細雅的功夫。細看這根雕,它的紋路若虎皮紋,類貍貓斑。木結(jié)花紋圓暈如銅錢,紋理清晰,拳曲紋絲霸氣,像是花梨木的樹根。只可惜這根雕從定型、加工到配淬、著色上漆都非常的粗糙,好像無力完成的遺作,根本談不上“人文之精美”的藝術(shù)作品。也許創(chuàng)作者真的沒有力氣去雕鑿那“老人”,還有跟在老人后面那顯有點駝背的“青年”。
      可是,雕像《緣在異鄉(xiāng)》,在我的心中堪比根藝名家方建慶的《寒塘弧影》,王留根的《真正像》,王良的《臨寒獨放》......
      因為,根雕上的那一老正是后面跟著的那一少雕塑的我......
      如果記憶能夠抹去所有的傷痛讓我變得沒有思想,我一定不懂得珍惜這粗糙的花梨木根。
      可是我萬分的珍惜這根雕《緣在異鄉(xiāng)》,只因了那個苦命的孩子萬家亮。
      在這清涼而又寂靜的午夜,我凝視著雕像《緣在異鄉(xiāng)》,再一次想起了那個秋天的離別......

      記憶中的那天傍晚,好像5點多鐘,天下著小雨。干燥的賭城在秋天里下雨很少見。我在公司送國內(nèi)來的客人到門口,寒暄送客幾分鐘的功夫,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鈴聲就突然叫了起來。我和客人擺手告別后, 忙返身拿起桌上手機接聽,可是我聽到的卻是“咔嚓”一聲,對方的話機已掛斷。我按提示聽到的卻是萬家亮的電話留言:“ 孫老師,我想最后見見您!”
      “完了,家亮出事了!”我本能地聯(lián)想家亮的身份趕忙按鍵回打。
      可是,電話里的電腦錄音告訴我是州移民局拘留所的總機電話。
      我反復聽了幾遍留言,似乎想從留言中找出家亮被拘留的事由,可是枉然,手機的錄音只有一句話。
      一句“我想最后見見您”讓我的心好痛!我預感到家亮將被遣返回中國大陸,但我仍抱有希望地盯著手機,如果真的能再次出現(xiàn)鈴響的奇跡?墒, 除了窗外秋風陣陣地吼叫,便是院內(nèi)兩旁松樹桑樹嘩啦啦地響著。

      10月的賭城拉斯維加斯,陰冷灰暗樹葉飄零。一到傍晚 Office(辦公室)非常冷清,偶爾街面上傳來的警笛聲,總給個別留守的人員增加一種無形的緊張感。
      我抬頭看了看墻上掛鐘的時間是傍晚 5.30分。我馬上給足療店老板打電話問明情況。在電話中我才得知萬家亮在前一天下午與一位被辭退的女員工吵架后辭工。聽其他員工說,他在中國城長途客運站打了那個女員工一個嘴巴子而被警察帶走了。
      吵架,打女人嘴巴子,這是男人做的事嗎?是什么樣的行為能激怒像萬家亮這么老實的男人?
      一種無名的牽掛于我心中。
      他是誰啊?竟有這么大的吸引力能讓我有如此的擔憂!又是什么樣的給力能讓我去關(guān)心一個原本與我毫無關(guān)系的偷渡客呢?在美與丑、善與惡的人生經(jīng)歷中,萬家亮雖然是個小人物, 但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總是在我的心里亮著......

      我和萬家亮的相識是在8年前,即2002年4月份,在科羅拉多州的丹佛市。
      那時我剛移民美國一年多,通過朋友介紹到一家福州人開的中餐館打雜。每月薪水1200美金。主要工作洗碗切萊拖地擦廁所。老板是福州長樂人,姓張,已來美國十幾年。他常和員工講,“孫老師是位文化人不也在我這兒洗碗么?”又說,“很多的博士生到我家店找工做服務生,年輕的碩士生更多。”
      我發(fā)現(xiàn)他每次講話的時候滿臉都笑開了花,那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因為從前的張老板在長樂的鄉(xiāng)村生活是臉朝黃土背朝天。
      清楚的記得那天是星期天晚上10點,我工作完畢準備回宿舍的時候,老板把我叫到一旁指著一位骨瘦如柴衣不遮體的年輕人,說他是剛從大陸偷渡過來的,說歷經(jīng)了幾十個國家,行程7個月才到美國,現(xiàn)被安排在餐館學做油鍋。( 油炸類的工作,是技術(shù)活。) 老板讓我?guī)兔⑺麕Щ厮奚? 并叮囑說我明天休息時能否抽空帶他到二手店(大陸叫舊貨店)買些舊衣服給他穿。我瞅一眼這位忐忑不安的年輕人,剃的光頭剛長出頭茬,眼角微彎,發(fā)呆的笑眼。那鼻口中鼻毛外翹也不知修剪;颐擅傻哪樕祥L有5、6個青春痘。這面相整個兒就是一個刑滿釋放的勞改犯。不過細端詳面相倒有點像大陸電影演員梁天。
      但實話說, 張老板向我交待的時候沒有一點嫌棄的意思。我同情地看了看翻版的梁天,滿口答應。
      在美國的福州人非常團結(jié),許是他們大多都有偷渡的經(jīng)歷,所以只要是偷渡來的福州人,只要紐約總部的聯(lián)合會打來電話,他們甘愿冒風險也安排。因為每個偷渡人都背著十幾萬美金的外債,這外債是連帶擔保形成的,到了美國境內(nèi)便由地下錢莊出錢付給蛇頭。而偷渡人從此開始在中餐館漫長的打工還債生涯。他們的工資起點高,什么都不會,但進餐館起薪就是1800美金不等。學成了馬上2000美金以上。所以福州人特別能吃苦,他們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揮汗如雨的勁頭,甚至不惜生命去換來下一代人的好日子。萬家亮便是走進福州人行列中的一位外來人。
      第二天(星期一)我休息。臨近中午我開車帶著萬家亮去了二手店。
      美國的二手店是政府支持籌辦的商店,專為收入低的老百姓開設的,非常受歡迎。衣物的來源主要是個人捐獻,留下品行記錄。所捐獻的衣物都清洗得干干凈凈,便于購買人使用。
      一位虔誠的基督徒,曾評價捐獻人把自己剩下的舊衣物清洗干凈捐獻出來,去幫助那些需要這些衣物的貧民百姓,她說:這是人心靈的清洗!這是人高尚的品行!這是人不求回報的奉獻!這是善良的人一生堅守的最可敬的行為!
      的確,只有心里健康的人才懂得所做的事要為他人著想。
      到了二手店,我給萬家亮選了3條牛仔褲。(每條5美金)4件襯衣 。(每件3美金4美金不等)2件外套。(每件8美金) 一件棉外套。(13美金)一條皮帶。(6美金)算了下,加稅合計也就53美金多點。
      可是,在讓家亮試裝時發(fā)生了讓我至今難忘的一幕。
      他扭扭捏捏地不脫褲子,我以為他怕我見他身體,剛想走出試衣室他拽住了我。
      “大哥!您別走!痹捯怀隹,他竟然抽泣地哭了。
      “怎么啦?你有難言?”我驚奇地問。
      他淚眼抬頭看著我說:“不是......不瞞您,我從小就沒穿過褲衩!
      說完他羞臊地把頭低在了兩褪之間。
      我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心里一陣絞痛而哽噎的說不出話來。
      過了會兒我說:“快試吧,一會兒我?guī)闳ベI!

      在WAL MART(沃爾瑪)商場我為他選襯衣襯褲時,他手捧著襯衣襯褲仍戀戀不舍地看著女人穿的襯衣襯褲不挪腳步。我看出了他的心思,以為他想給女朋友買一套,可是我猜錯了,他想的是他的媽媽和姐姐。
      他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給我媽和我姐......也買一件?”他怕我誤會馬上懇求說:“大哥,餐館給我發(fā)錢我馬上就還您......”
      他的眼里流露出期盼的光來,我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說:“ 沒事,還有哥哥和弟弟妹妹嗎?”
      他告訴我他還有一位哥哥。我選大號分別給他媽媽、他姐姐還有他哥哥各選3套襯衣襯褲,和一袋裝內(nèi)褲給他?此襁^新年換新衣服高興的樣子,我的心里一陣陣的酸楚。我不由的打量這位還不到30歲的年輕人,心想,他的家鄉(xiāng)是福州的什么地方啊,這么窮嗎?
      當我陪他去郵局往大陸郵寄時,我才知道他不是福州人,而是新疆的南疆阿克蘇地區(qū)最偏僻的一個村。據(jù)說他的那個村在他偷渡美國的前兩年才通上照明電。
      我立眼好奇地打量他低頭走路的樣子,在心里劃個問號:他是怎么隨福州人一道偷渡到美國的呢?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問我:“ 為什么大陸的地方政府不支持開設這么好的二手店呢?”
      我笑了笑說:“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也問過同樣的問題,一位旅美學者曾這樣的回答我說:中國人能自覺的把自己穿過的衣物洗得干干凈凈捐獻出來,去救濟那些貪困的老百姓,可能還需要一個文明躍進的過程。中國人心地雖然善良,但還沒有成熟的達到每個成年人都樂于去幫助別人的境界。”
      第二天(星期二)中午,客人午餐過后員工開始吃飯(廚房4人餐廳4人共8人)。炒鍋師傅(大陸叫廚師)炒了兩大盤菜供員工午餐。剛端上餐桌,開始時家亮扭捏的不好意思動筷,勸他了之后,他便開始不客氣。他不斷地從盤中直接挾大塊的肉放進嘴里,直到嘴里再也塞不進去了,他才磨擦磨擦地嚼起來,而且眼里一直盯著盤子里的牛肉。我從來沒見過這吃相。有些員工一看,挾些菜放進碗里起身走了。張老板也實在看不下這吃相了,他起身和我說:“孫老師,麻煩你教會這小子怎么吃飯?”說完頭也不回,氣哼哼地走進了廚房。
      萬家亮滿嘴是飯菜地愣在那里,不知是吃呢還是不吃。
      我苦苦一笑地圓場:“吃吧,家亮。吃飽了才有勁兒干活。”
      我邊說邊用手比劃著,意思是快吃,別管他們怎么說。
      家亮很快就吃完了。兩大碗米飯,那兩盤菜其他員工少量的挾點, 剩下的菜他一掃而光。
      看他吃飯菜的香勁開始也增加了我的食欲,可是飯菜進到我的嘴里味道就不一樣了?醇伊晾峭袒⒀实臉幼,到后來我反倒沒胃口了。
      吃完飯,我按老板的吩咐把家亮叫到了外邊開始訓導他。
      我告訴他在公共場合與同事就餐時,要使用共用的筷子或夾子, 把你喜歡吃的菜,挾到你自己的碗里或空盤里再食用。因為這樣做是尊敬別人,防止把疾病傳染給他人。吃飯的時候要慢慢食用,不要狼吞虎咽。喝粥的時候,盡量不要喝出聲來。要注意自己的吃相會影響他人就餐。尤其在菜少的時候要知道謙讓。就餐時不要講話,要記住先人家后自己。只有這樣做,人在外才受人尊敬。等等 ......
      家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低頭說:“我只念了一年書,長這么大,從來就沒有人教過我!
      他停頓了片刻,抬頭看著我說:“老板都喊您老師,那我以后也叫您孫老師行嗎?我不會的,請您教我。”
      我微微一笑,習慣性的又拍了拍他的肩,或許他需要這樣一種溫暖和關(guān)心。
      從那次談話以后,家亮便一直稱呼我孫老師。

      在那家餐館我做了半年打雜工,我便經(jīng)朋友推薦去一家中文報社任副刊編輯。碼字,看稿是我的最愛啊,可是最愛常常存在思想里,生活中的人首要解決的是生存。面試后,因薪水少而讓我不得不放棄。為了賺錢多些,我決定到外州打工,沒有想到一走就是5年多。
      離開丹佛后我與萬家亮失去了聯(lián)系。
      2007年春節(jié),我已定居賭城拉斯維加斯,買了房子并考上了出租車執(zhí)照,在一家出租車公司開出租車。真是無巧不成書,在大年初一的晚上,我去機場載的第一位客人就是5年前我在丹佛那家餐館打雜的餐館老板張招弟。
      張老板每年春節(jié)都到拉斯維加斯放松的玩3天,用他自己的話說,送給賭場的錢足夠再開10家中餐館。我知道他老婆離開他的主要原因是他嗜賭如命。不過從張老板那里我得到了萬家亮的消息。
      一路上,張老板不停地講著萬家亮的故事。
      我走以后,家亮一直在張老板家餐館做了4年。從油鍋工到炒鍋工。從1800美金到2800美金的月薪水。家亮還清了所有偷渡欠下的外債。通過律師辦身份, 因他是新疆的漢族人, 美國移民局未通過他的難民申請。他一直上庭,一年又一年。他有工卡允許他打工。
      前年的10月,他到一家福州人開的大型 Buffet(自助餐)店做炒鍋,月薪3000美金。一天他將醬好的一大盆牛肉和打雜工倆人端起往臺面上放時,因油鍋工換油時不小心將油膩滴落在廚房地上沒及時清理而使家亮抬著一大盆牛肉踩上滑倒,后背正好卡在一案角上又摔倒,至此造成家亮脊椎骨骨折的后果。家亮在醫(yī)院住院一個月,因餐館給員工購買的保險最高額是2萬美金,保險公司不再支付費用,餐館老板和家亮的堂兄說,一次性支付家亮4萬美金,家亮在堂兄的勸說下,竟然同意出院了。
      現(xiàn)在家亮在餐館租的房中用藥休息,不能工作。
      張老板講完后補充道:“在我家店做的挺好,就因他叔家的堂兄在那家店當大廚,讓家亮過去幫他, 給他薪水高,他就去了。這下可好,成了廢人!
      我看張老板講的口乾舌燥,忙將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遞過去。
      張老板接著說:“脊椎骨骨折意為不能干重活,甚至......結(jié)婚都不行。這要是賠償,一百萬美金都不止啊,可他的堂兄只讓他要4萬美金。在美國,中國人的命本來就不值錢,而家亮的命更不值錢。真是窮命啊,沒辦法!
      移民美國,每個人打工賺錢,你來我走,大家好像都是人生的過客,彼此間都不會刻意的去牽掛誰,這已經(jīng)成為大多中國人的共識。張老板講了家亮的故事我也只是聽聽,并不在意,因為大家都在拼命地賺錢,不關(guān)自己的事,自然不想多問。分手時處于禮貌,我給張老板留下了我的電話號碼。
      一年以后,我自己申請組建了公司,并與朋友合開了一家中醫(yī)保健美容指甲店。
      也是金秋10月,我和合伙人在星期日的晚飯后,正在我家討論增設分店的若干事宜。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電話鈴聲響了,那是萬家亮打來的求助電話。
      家亮在電話里說,為了合法身份他上庭等待期間因看病沒告之移民法庭而被移民法官判令遞解出境。他的工卡還沒到期,(其實已廢止)他求我能否給他找一個輕點的工作掙幾個月錢再回中國大陸。
      在美國類似像萬家亮這種身份的中國人很多,只要在華人區(qū)打工不惹事,沒有哪個部門去搜查盤問。
      我知道是張老板告訴家亮我的行蹤和電話,我也知道家亮干不了重活,于是我告訴家亮等我的消息。
      我的合伙人向我提出了很好的建議,他說中國城一家足療店正請人,老板我們很熟,打個招呼應該可以。家亮用手做足療應該能行。
      第二天我給家亮找好了工作,通知家亮來賭城試工。
      就在家亮來我家住的那天晚上,我才進一步地了解了家亮的身世,也開始關(guān)注家亮的命運。
      原來家亮出生就沒有見過親生父親。他的家鄉(xiāng)是個石頭城,只有十幾戶人家,大多靠打獵為生,而且維族人多漢族人少。他的哥哥叫家明,他的姐姐叫家香。因十幾戶人家,所以是新疆的南疆地區(qū)最后一個通上照明電的村莊。他父親臨終前和懷有家亮的母親說,聽說村里很快就通電了,孩子出生后,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起名叫家亮吧。如果是男孩,等他大些就讓他去投奔他叔叔,千萬不要讓他再打獵。
      很難想象家亮的母親在丈夫去逝后,是怎樣帶著3個孩子度過那艱難的歲月。
      在家亮的印象里,母親是彪悍偉大的,為了養(yǎng)活3個孩子,不再嫁,起早貪黑,身穿獸皮,翻山越嶺。
      在家亮的印象里,姐姐是溫厚可親的,媽媽去討食物,姐姐照看著家亮,背進背出,生怕家亮有半點閃失。
      在家亮的印象里,哥哥是身強體壯的,小小年紀便弓箭在身,手持獵槍,成為一個貧寒家庭的脊梁。
      就在這樣的一個家境中,家亮饑一頓飽一頓的長大了。在他20歲那年,他媽媽為了卻他父親的遺愿,讓他帶上哥哥賣獵物皮的二十幾元人民幣,去福州長樂市投奔他的叔叔。
      家亮的叔叔是殘廢軍人。當兵三年,因是工程兵,在一次山洞爆破中左腿被炸飛的石頭砸傷,后來復員時由部隊出面和當?shù)卣?lián)系,從照顧的角度把家亮的叔叔留在當?shù)亻L樂縣(后為市)一個民政部門的殘疾人工廠工作。他叔叔找了個聾啞女孩成家,生了一個男孩,年長家亮一歲。家境也不比家亮的家境好到哪去。唯一的希望便是孩子大些偷渡美國來改變?nèi)松?墒羌伊潦峭鈦砣?沒有當?shù)厝丝蠟樗麚W呱贤刀傻穆。要知?這條路盡管風險,但對家亮這樣的窮孩子來說卻是通往富裕的捷徑啊,這也是很多福州人夢寐以求的向往。家亮怎能抵抗這“錢途”的誘惑?一個連刀山都敢上的人,那賊船縱然是火海他也敢跳!所以家亮一直在長樂靠做零工咬牙過著日日饑寒的生活,目的是能偷渡美國。直到6年以后他已被福州長樂人所接受并把他視為長樂人,才在他叔叔和其他好友的連帶擔保下,和堂兄一道,終于走上偷渡美國的路。途行7個月, 一行18人,中途死了3人,最終來到美國只剩下15人。
      從來賭城的10月到事發(fā),整好是一年的時間,誰能想到被遞解出境的萬家亮,竟為打女人被抓進了移民局拘留所。
      第二天上午,我將自己洗好疊放在柜中的舊衣褲裝進一個大的旅行袋,又去二手店買了些衣褲,將旅行袋塞的滿滿的放進車里,便開車前去拘留所見萬家亮。
      在會見室隔著玻璃窗,我見到了帶手銬的萬家亮。
      他面部消瘦,灰黃的臉一見便知是個身體極不健康的人。尤其他那兩個小眼睛,呆鈍的像小袋鼠沒有一點光亮。
      我拿起通話機還沒有開口,家亮的眼淚已經(jīng)劈里啪啦的開始滾落。
      我擺擺手,拿著話機說:“先別哭,時間有限,快告訴我因為什么?”
      他止住抽泣,表情冷酷地向我講述了事發(fā)經(jīng)過......

      那個女人叫陳英(曾用名),遼寧省鐵嶺人。48歲。自稱師范學校中專畢業(yè),曾做過3年代職教師。來美國7年,持庇護綠卡。一直在按摩店做按摩員。因美國各州規(guī)范按摩行業(yè), 要求持執(zhí)照上崗工作, 陳英沒有全美按摩執(zhí)照只好做足療按摩。足療執(zhí)照簡單,只要有工卡,足療店給員工向州政府申請就行了,不需要培訓。
      這個陳英是個非常愛美的女人,她每個星期六休息的時候,都去美國的大型商場去選購時裝衣服,而且不低于100美金。買到家以后,她小心地剪下標簽放好,然后試穿一個星期,在下個星期六她又去商場退回。然后再購買新的時裝衣服,試穿一個星期后再退。她在足療店做工半年, 她穿遍了各大商場的時裝衣服,可是她沒有買過一件屬于她自己的時裝衣服,但她卻天天穿著嶄新的衣服誘惑著客人。
      這個女人之所以被老板辭退,是因為一個員工舉報她搶客人,而且,在給客人做足療時超出按摩范圍。老板責問她的時候她不承認并狡辯說是老客人不會有問題。沒有證據(jù),但老板為了風險起見給了她3天的時間讓她另找工作,這期間她只做替班。
      即將失去工作她恨之入骨。也不知道她恨的是誰,老板,還是告密的人?她把所有的怨氣都發(fā)泄在做工使用的物件上。扔在桶里換洗的毛巾,是用漂白水浸泡的, 可她把麻布和手紙一起扔進桶里,正好輪到家亮清洗毛巾。家亮氣憤地向老板說:“老板你瞧這桶里的東西?”
      老板問明情況,一氣之下當日辭退陳英,并限令她于第二天早上離開足療店為員工租住的房屋。
      這女人臨走時,像潑婦一樣地指著家亮的腦袋罵道:“ 早產(chǎn)的太監(jiān),也不看看自己,看讓你媽夾的那頭型,在我面前裝B!”
      家亮雖然沒有文化,但他從來沒受過這種氣呀。尤其是脊椎骨折影響男人的性功能,本來就自卑,咳,她竟然罵家亮是太監(jiān),更過份的是還污辱他的媽媽。是可忍,孰不可忍!家亮隨手拿起一油瓶撇了過去,陳英一歪頭沒打著,但已把她嚇的半死。她嘴里仍不停地罵道,“遞解犯就是勞改犯!”,但聲音已小了許多。
      老板擔心出事,當晚就讓陳英搬了出去,她住進了家庭旅館。
      家亮在氣頭上也向老板辭了工?伤氐阶√幇l(fā)現(xiàn)陳英那女人把家亮留用的一盒精鹽,買的一小瓶白胡椒粉,一瓶醬油,3個土豆......全部扔掉。家亮坐在床上一聲不吭,想了半夜,他怎么都想不開。第二天起早他就趕到中國城,等待開往洛杉磯的大巴。當她看到陳英在往客車上搬皮箱時,他走過去,拽過陳英,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的陳英是鼻口流血。
      圍觀的中國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尤其是男人打女人,而且是在法治國家的美國。愛打報不平的人上前圍住了家亮,不讓家亮離開,家亮也沒想走。不到10分鐘兩輛警車趕到了現(xiàn)場,并給家亮扣上了手銬。
      陳英這女人一看事情已不可收拾,擔心事后出庭質(zhì)證,更擔心回不了絡杉磯,于是她慌慌張張地向警察講是誤會,不追究家亮打她的責任。圍觀的中國人都晃頭地感到莫名其妙,猜到了這里的隱情。再看家亮也不像地痞流氓,于是議論紛紛。但警察不管這些,一查證件發(fā)現(xiàn)家亮是遞解出境的在逃人,馬上帶走,送進了市中心拘留所。
      在為家亮辦理拘留手續(xù)時,市中心拘留所那位警察,一查家亮記錄馬上和執(zhí)法警察說萬家亮不適合拘押在市拘留所,其理由是:
      1 萬家亮被遞解出境,其管轄權(quán)是移民局。
      2 被打者不追究萬家亮的人身侵權(quán)責任,大多不起訴處理。
      3 萬家亮身患重病,一旦犯訛政府要承擔所有費用。
      最主要的是第3點。
      執(zhí)法的警察一聽萬家亮的特殊情況,馬上和州移民局取得聯(lián)系,僅1個小時移民警察便前來把萬家亮接走了。交接完,那兩位抓萬家亮的警察,相互對視了幾秒鐘后,長出一口氣,心想,“這小子要是打賴,那還真很麻煩。”
      其實在我心里一直認為,萬家亮雖然貧窮,但那是原始的尚未改變的遺留。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人,他骨子里卻是善良的。他的大腦里沒有犯訛的土壤,他的智商更沒有打賴的心機,他的行為純屬于人的本性,他的選擇是一位文盲者闖入了文化領(lǐng)域制定的禁區(qū)而茫然不知所措,他的人生,在窮途潦倒的現(xiàn)實面前他沒選擇!

      聽完了家亮的陳述,我竟然語遲。想了半天開始責怪:“這么傻呢,你什么身份不知道嗎?做事沖動不考慮后果!”
      “我知道錯了,孫老師?墒,我心疼那罐精鹽!闭f完話,家亮避開我的眼光,竟然抬起帶手銬的手撓自己的頭。
      “精鹽,5角9分錢一罐的精鹽?有沒有搞錯呀!”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家亮抬起頭看著我說:“可不,我20歲離家的時候還沒見過鹽可加工成粉末狀。”說著 ,他還用母指和食指揉搓了幾下。
      他接著說:“我家用的鹽都是大粒的,在餐館那會兒,我就非常喜歡美國產(chǎn)的精鹽,那女人給我扔掉的那罐,是我和老板要的,還沒用完,她給我扔了! 我媽媽一輩子了,都沒用過這么好的精鹽。她竟然給我扔了!給我扔了!給我扔了!這個該死的婆娘......”
      他一連串說了三句“給我扔了”,而且語氣一句比一句重。足見那罐精鹽,已經(jīng)牢牢地印在他的生命里。
      我聽說過,有些人為了5萬、50萬、500萬美金可以去殺一個人,可我真的沒想到萬家亮竟為了5角9分錢一罐的精鹽,追著攆著的去打一個女人,這的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或許,在萬家亮的腦海里,除了民以食為天,他還不知道,或者說他還從來沒有在安逸的生活中

      去想過,人生本應該還有更多美好的愿景。
      通過移民局警察,我把帶給家亮的舊衣褲留下便返回公司。
      第二天下午3點,萬家亮被遣返回中國大陸。

      2009年10月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原來是盆景式的根雕。一位中年人在前面,后面跟著一位駝背的年輕人。腳下是用木藤粘貼上去的路......
      我猛然想起家亮在拘留所和我告別時講的最后一句話:“ 孫老師,我回去一定選個好樹根,做個根雕送給您!”
      我捧起根雕再看盒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和一張紙條。
      我先打開信,一行工整娟秀的字體映入我的眼簾。
      孫老師:您好!
      根雕上的那位中年人是您,像嗎?后邊的那位年輕人是我。這是我的心愿!
      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出錢為我哥哥、姐姐建了兩處大房子,我又給我哥哥買了大掛車讓他跑運輸。我和我媽住在我哥哥家,全家都過上了好日子。
      我還有10萬人民幣都交給了我媽,再也不讓她老人家受苦了,我要讓她老人家安度晚年!
      我知足了,在村里,我家現(xiàn)在是最富的爆發(fā)戶。
      我感謝您孫老師,是您教會了我怎樣做人!我要教會我的侄兒侄女外甥外甥女怎樣去做一個好人!
      我的家鄉(xiāng)變化可大了,如今的南疆可不是我出國時那個窮樣子,村民們都富了。我真的希望孫老師能來南疆的石頭城,游玩塔里木河,攀登托木爾峰......

      此致
      祝您身體健康!

      萬家亮 (侄女:萬曉晴代筆)

      2009年9月20日

      我又翻開折疊的紙條一看,霎時間我的后腦一陣涼風,身體硬是僵在了坐位上。
      只見紙條上家亮歪歪扭扭的寫到:“ 我不行了孫老師。我不想花錢治病了。來生,來生我要做您的兒子!......家亮!
      一股寒流頓時涌向我的全身,萬般滋味一念間涌上我的心頭!我再也無法控制我的感情,手捧著根雕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我的眼里奪眶而出......

      家亮死了,死于無法忍受脊椎骨的疼痛而吃了過量安眠藥。

      一來于2010年10月1日初稿
      2015年8月10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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