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著沙發(fā)，面前攤本書，伸手欲翻下一頁。卻有一人急急忙忙地推開門，喜悅之色溢于言表�！暗钕�，我…我們天界…”
　　竟是尚達奉。從他這副樣子上看，應(yīng)該是好事。
　　我笑了笑，把書放一旁：“不用急，有什么事慢慢說�！�
　　他異于以往，頭點的像小雞啄米：”殿…殿下，魔魔界投降了。”
　　他講了許久。但這一次，我竟耐心的聽完了。
　　羅德歐加已經(jīng)淪陷。

　　路西法的離去本已讓魔界的實力大打折扣，而這三百年以瑪門為首的新王政卻出現(xiàn)了分裂。這一戰(zhàn)打的如此突如其來，贏的也是令人意外。短短五個月時間，魔界被打得措手不及，潰不成軍。
　　我笑。
　　如果瑪門上場就一定不會是這個結(jié)果了，可他也懂得，寡不敵眾。若天界有意派出任意兩三位大天使，再加上我，瑪門敗仗是一定的。然而他不再是原來的小王子了，他不能敗，他不能落在我們手里。
　　否則，魔界就全完了。

　　尚達奉好不容易講完了所有的事情，開始交代最后一件事：“神…神讓您出出戰(zhàn)。”
　　我點點頭。
　　天界一口氣打到第四獄，現(xiàn)在趁熱打鐵，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進展比我想象的要順利的多，戰(zhàn)場方面勢如破竹。
　　穿上鎧甲，戴上護膝，套上短靴，披上披風(fēng)，佩上巨劍。低頭看著手中的劍，我恍惚想起火蛇纏繞的圣劍�；鹧�。
　　那把劍與那個人的消失是相隨的。皺著眉，我搖搖頭。

　　直到來到羅德歐加，我仍不敢相信眼前是如此的景象。不是沒有來過，但正是因為印象的深刻才會為這里如今的景象所震驚。
　　曾經(jīng)繁華熱鬧的大街顯得格外清靜、蕭條。行至城心，那里只剩一縷孤魂還緩慢纏繞著擎天柱，依依不舍，左旋右繞。見了我們，競也是驚得立刻逃掉。

　　只是突然覺得身邊景物分外凄涼。
　　我環(huán)顧這個曾恢宏的城市，遠處的教堂尖頂，華麗依舊卻灰暗許多的潘地曼尼南，還有好些標(biāo)志性的建筑。雖然魔界經(jīng)戰(zhàn)火的洗劫已荒涼不堪，可那一棟棟深入人心的，讓魔族誓死守護的建筑仍屹立不倒。

　　看見那人熟悉的背影時，我驚疑萬分。
　　我在做夢吧。
　　來到魔界，來到羅德歐加，甚至天界的勝利，都只是幻覺。一時間虛實分不清。
　　羅德歐加的狀況實在太過慘凄。我令跟從我的部隊去和加百列、然德基爾的部隊匯合，自己卻慢慢走去了潘地曼尼南。
　　無論發(fā)生過些什么，抑或是他還在不在，抑或是，我能否實現(xiàn)的最初的心愿，還有那些紛雜的過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我能踩在他親手建立起振興起的國度上，去他曾經(jīng)呆過的地方，還有點點滴滴為理想付出的心血，把這一切好好的看一遍。
　　無論如何，我還剩下回憶。它們足夠溫暖百年來的寂寞，與千年來的滄桑。

　　我走在空曠的大街，路邊形形色色的招牌仍在，卻鋪滿厚厚的灰塵。走過這里時，偶爾路過一些曾來到的，曾記憶的地方，仍還能想起它們曾經(jīng)繁華喧囂的模樣。猶如昨日，歷歷在目。
　　人骨教堂尖尖的頂端已被我遺忘在后。我往前走，離暗紅沉金的宮殿越來越近。
　　當(dāng)我站在那高貴沉重的群殿前，我聽見自己的輕輕嘆息。潘地曼尼南有著堅硬的城墻及足夠抗衡歲月的外壁，它并不因時間的久遠而殘破，走近時，依舊用它龐大的身軀、華貴的外表、及穩(wěn)健的結(jié)構(gòu)向世人展示魔界王族的威嚴(yán)和端莊。它如同它的君王，在地平線上，在一切無以倫比的周旁的簇擁下，穩(wěn)穩(wěn)地。拔地而起地驕傲著。
　　只是，驕傲的潘地曼尼南卻從未如此寂寥。
　　我去了卡德殿，發(fā)現(xiàn)里面的陳設(shè)仍保持我出使魔界時的模樣。只是很久沒人打掃，就連床邊放著的幾本書的硬殼上都布滿埃燼。我并未就留，不過多時便離開了這里。
　　我站在這頭，展翅飛到魔王寢室前的陽臺。
　　腳踏上地面的一刻，我看著合上的窗簾暗紅的華麗紋理，又側(cè)頭看向黑色精美的圍欄，抬頭回望卡德殿的陽臺，只見那里門窗微掩。
　　突然很想知道路西法還在這里生活時的模樣。
　　至今，我仍能想起他在這個地方仰頭對我微笑的樣子。
　　我對著天空，建筑，虛無笑著。如同回應(yīng)一般。
　　日與夜，月與星。光明與黑暗，分分明明。
　　他這樣看著我的時候，是否與我此時的心情相同？
　　他會想些什么？
　　我記得他無數(shù)個抬頭對我微笑的樣子，卻再沒有哪個時候會比現(xiàn)在更加的思念那個模樣。站在他曾住過的地方，仿佛。。。多想一分，多回憶一分，我便能與他更加接近。

　　心底里存在多年的疑問，如今卻再也不知道能夠問誰。
　　他看我時，眼睛很亮很亮。只是我透過那雙眼睛，卻一直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只笑。臉?biāo)朴竦�，笑如繁錦。
　　魔王淺笑奪盡星空風(fēng)華，奪走我凝視時的呼吸。
　　他站在我面前，奪走我的呼吸。
　　空氣稀薄。像難以忍受，呼吸愈發(fā)急促。
　　我笑著，想起很多美好的事。想他曾抱著我，深情的說他愛我。他說那些話時的神情已回憶不再。歲月沖淡他溫柔的，熟悉的，陌生的，低垂著的眉眼，卻愈加沉著凝固那個一如當(dāng)初的笑容，數(shù)個小小的溫暖的片段，如今卻刻入深藏的歲月之中，如同泛黃的畫像。
　　內(nèi)心是酸澀的，但此時，臉上只有笑。這種記憶，酸澀到幸福，疼痛到甜蜜。
　　我笑著，笑著回頭。
　　卻定格在這瞬間。
　　寢宮很大，兩面的窗戶也一般巨大，凈亮。那一頭的落地窗前并未垂下窗簾，午時的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灑在寢宮鏡面一樣的地上，落了一地明水。其實魔界的陽光也很美，只是蒼白太過，更襯得面前那人肌膚勝雪。
　　這里的陽光更像月光，只是更加明亮。
　　室內(nèi)涼爽，光芒柔和而略顯陰冷。
　　我的嘴唇在顫抖。
　　身邊的一切都迅速模糊。
　　我再已忍受不住，猛然撲過去抱住那人的脖子。我埋頭在他頸窩，悶悶的喊了一聲：“路西法�！�

　　光線傾斜著投影在他的臉上，飄渺如同虛空，像是把握不住，便會消失。
　　不知何時腳下浮起一層淡柔的銀輝，漸漸升起吞沒我們的身體。
　　我只望著他。
　　“路西法，怎么回事。。�！彼p輕撫著我額前的發(fā)，將我?guī)胨麘阎�。“路西法。。�！蔽议]著眼，感受著光芒侵略著視線，卻抱著他，只是緊緊地抱著。直到身邊了無動靜，若不是感受著他實在的觸感，我會認為他會伴隨著這陣光芒消失了。只是很久，依舊不敢睜眼。
　　心下卻冒出一個小小的念頭。若是我們永遠的消失，但有他的陪伴，因此，即便是死亡，也不孤獨。
　　他卻扯扯我的衣角。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光芒早已消散。更令人吃驚的是，我們所在之處竟不再是魔王寢宮。
　　雪花紛紛揚揚，輕柔的觸著地面，樹枝。絨絨的冰棱像是飛鳥嬌小的爪，像是凋零的梨花，停留在深藍的夜冪中，素銀的大地上。
　　千里冰晶，流華大地。瓊樹玉枝曲折的骨節(jié)，也精致的如同神筆。
　　我松開路西法，怔怔看著這雪白的天地。
　　“雪月森林？”我轉(zhuǎn)過身，看著路西法絕艷的臉，他只微笑不語。
　　“你。。。怎么了？”
　　我走過去，輕輕捧著他的臉：“你不能說話了？”
　　他沒有說話。
　　我端詳他精致的臉，輕聲道：“我沒想到你還在。。你還會再走么？”
　　他看著我，暗紅的眼亮得好像天上星辰，他搖頭。
　　他做出承諾何其多。即便是謊言，是欺騙，我還是愿意相信他。也許也不是這樣。就像當(dāng)年耶路撒冷城外的大雨，那個盆大的泥坑。他說的話，有時不是因為真的相信，而是迫不得已。就像他讓我守著，等爸爸媽媽回來，信任他，也是因為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
　　一次又一次。。。不只是他在騙我，而是我在騙我自己。自欺欺人，真的有意思么？但是哪怕只有一刻能給自己留下丁點的希望，我也愿意說服自己，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忍不住抱住他。他亦回抱我。
　　我閉著眼，深吸一口氣：“不要耍我，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和你分開。答應(yīng)我好么？”
　　“路西法，不要再走了�！�

　　沒有回答，只剩沉默。他卻緊緊抱住我，雖然沒有溫度。
　　我奇怪地去碰他手，觸感卻冰涼。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么，他卻反握住我的手，拉著我，走到森林深處。
　　我看他一眼，他的睫毛墨染一般，側(cè)臉如玉雪。
　　我燃起小火球，悄悄的貼緊他。

　　我們在冰雕前停下。
　　他牽著我的手，站在我與他的雕像前，微笑。他再一次輕輕擁住我。
　　觸碰到他結(jié)實真切的胸膛，眼淚幾乎欲沖出眼眶。
　　雪花洋洋灑灑，在深藍的夜色中悠悠落下。
　　當(dāng)雪花化作記憶晶瑩的碎片，萬里流銀也在光芒中徜徉。時間就像不可能回溯的清流，但是此刻，一切都像回到了過去。

　　遠處的青草綠地，散落的白玫瑰在雨天的小水滴的沖刷下，于偶然聚起的小水洼中飄蕩著。
　　那樣夢幻與不真實，在戲碼灰白的天空下，草地上的金發(fā)男子濕了額發(fā)，緊緊擁著衣服破碎的少年。
　　我看不見他們的正面。然而這幅畫面，與記憶重合，定格。
　　我怔然。
　　路西法。。。路西法。
　　這是你的禮物嗎？
　　再也無法將思緒拉回，任它散亂，流離。
　　心臟在承諾的重擊中破碎。
　　他微紅的眼眶承載著萬年不散的迷霧，深邃而憂傷。
　　我會對你好十倍，一百倍。
　　我會把我所能給你的快樂統(tǒng)統(tǒng)給你。
　　“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事，無論我們是否會被隔開，就算你想殺了我，我也不會再放手�！�
　　他說，伊撒爾，我絕對不會再走。我們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
　　他說，我愛你。

　　心瘋狂的悸動刺痛自己，也刺痛了鼻尖�；貞浀奶鹈朗菑耐纯嗟臏I水中榨取的。明明感觸到無以復(fù)加，我卻感到疲憊。
　　鐘聲從身后響起，空蕩蕩的回響在天際，由遠及近。
　　返過身，又是另一番天地。
　　還在天界時的三劍客充滿著朝氣，薩麥爾和沙利葉笑鬧著起哄，歡呼，身后的眾人亦是如此。阿撒茲勒微笑著，加百列也是。然而不論是誰，他們的目光都注視著同一個地方。
　　鐘聲驚起飛鳥。
　　在那太陽耀目之處，活潑纖細的少年牽著大天使長的手，在光輝中敞開心胸的笑，無所畏懼的奔跑。

　　我的生命跨越了天界的沉浮，親眼見證著神族的興衰。歲月是漫長的，人生中，經(jīng)歷多少起伏，多少事，才能使人慢慢成長。回頭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管多久，從我一出生起，我的人生便已與他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
　　每一段道路，也恍如戲一場，夢一場，事過境遷，物是人非。
　　但是現(xiàn)在，我終于發(fā)現(xiàn)，不管或快樂，或痛苦，我的記憶的每個角落里，都有他。
　　這是一件悲哀的事。每當(dāng)我走在希瑪?shù)慕值郎�，抑或耶路撒冷的廣場中，甚至魔界的邊緣，天界的階梯處，與他過往的點點滴滴讓我無處可逃。他在我的生命里無孔不入。
　　所以我終于是知道，忘記他，終究是不可能的。
　　他帶我會看著一切，如此真實，一幕又一幕，從喧囂繁華的耶路撒冷到雪白的希望之都，從雪月森林到羅德歐加。那些畫面我曾痛苦，曾微笑，卻都是從來深埋在心底不敢多想的回憶。如今，卻是像千萬斤的重物壓在心上，壓著肺臟，難以呼吸。
　　我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總是路西法的聲音，回蕩在耳畔。
　　他說伊撒爾。
　　他說伊撒爾，你想不想看下雪？圣浮里亞常年晴朗，我可以帶你去魔界一個叫雪月森林的地方。
　　他說天使是沒有生老病死的，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
　　他說過寧在地獄為王，不在天堂為奴。
　　他說自由，他要尋找自己的正義。
　　來，把手給我。

　　不論光與暗中，他于天宇下站立。不論是大天使長還是魔王，總是一副優(yōu)雅卻驕傲的模樣。
　　來，把手給我。
　　他沖我微笑，眼前的他，藍眸與紅眸疊合。

　　。。。。。。

　　我在光耀殿中驚醒，重重簾帳遮住窗外的萬丈金光。我從云霧中爬起，竟驚急向外飛去。這是圣浮里亞。
　　終是飛到了門口，飛到光明絲絲侵蝕的地方，猛然打開門。
　　浮生若夢。帝都萬里金光刺得人眼幾欲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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