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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
#頭七#銘記爺爺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初中的時候,她寫過一篇作文,用《我生君已老》這個實際上并不合本義的名字,紀念小學畢業(yè)時去世的大大大。
那是記時之后,第一次面對親人的離去。
高中的時候,母親有一天紅著眼睛告訴她,爺爺?shù)臓顩r不太好,可能……
她已記不清那時的感覺,只仿佛腦中一空耳內(nèi)一嗡,眼淚就掉了下來。
還好,那只是可能。
她是同輩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個,并非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孫子,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會回老家。她記憶中的爺爺,總是樸素的灰藍大衣、同色的帽子,遮住一頭花白的發(fā),露出一雙她所見過的最大的耳朵,以及從兩鬢延伸而下、留長的黃白胡須。
其實她小時候偷偷想,爺爺就像是動畫與書中的長胡子老公公。
老公公沒有故事中神奇的本領,每次見到他們回來,卻會露出笑容,然后握著她的手詢問好不好、什么時候開學,這樣瑣碎的小事。
爺爺?shù)亩洳缓,她的方言不好,交流起來其實?jīng)常一知半解。她也想過,補一補老家的方言,卻總是在離開之后忽視了。
小時候她嗜甜如命,爺爺會在她手中塞一把糖,或者看著她把自己的紅糖罐子翻得亂七八糟,撬出最大的黑色糖塊,含進嘴里。
后來她長大了一些,不再吃那么多糖,過年回家的時候,爺爺將她拉到一邊,從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紙幣,塞進她的口袋里。
爺爺在她記憶中,似乎已成為一個恒定的、幾乎不曾改變的印象:沉默的、慈祥的、高而瘦的老人,守著故鄉(xiāng)的土地,一生不曾遠離。
幾年前爺爺在城里生活了一陣子,然后因病入院,出來后極為固執(zhí)的要回老家。所有人苦苦勸說,卻拗不過老人的固執(zhí);蛟S歸根究底,是他們都不愿去觸碰,那個固執(zhí)背后可能出現(xiàn)的答案。
只是這一回,可能變成了已定。
爺爺走了。
在車站聽到母親這樣告訴她,就像是幾年前那一刻的重現(xiàn)。
這甚至不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也并非堅朗的老人如重山忽然傾倒。爺爺年事已高,身體硬朗卻小病不斷,這幾年往返于醫(yī)院時,或許所有人已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
但這絲毫不能緩解痛楚,也永不能坦然。
像是身體里破了個洞,風夾著雨從里面穿過去,沒有了其他的感覺。
下午趕上了山,燒紙,磕頭,戴孝,領羊。這是老家的習俗,她其實半懂不懂。只聽其他人解釋最后那頭羊怎么都無法領完,那是老人最后的執(zhí)念。
她不敢想象身在國外的父親是怎樣的心情,以及同樣無法趕來的五爸。感同身受這個詞如此的單薄又沉重,如同母親哭到最后,止不住的哽咽與抽喘。
就像是一種傳遞,與替代。
晚上念經(jīng)的時候,漸漸下起了大雨。手中的香沉在黑暗里,只有一點微微的火光。
她忽然就想到了小學畢業(yè)的時候,大大大去世的那一次,似乎也是這樣的過程。但那個晚上沒有雨,記憶中自己崴了腳,搖搖晃晃的跟著起與跪,其他的細節(jié)早已模糊不清。
她忽然有點希望,今晚能夢到爺爺,就像那年夜里,夢到大大大升天一樣。
只是第二天醒來,沉的像是落進最深的水里,一夜無夢。
老家有土葬的習俗,落館動土的時候是個好天氣。漫山濃白的霧氣不見陽光,斷斷續(xù)續(xù)的潮濕感,卻始終沒有落雨。
紅布遮蓋下,隔著坑里坑外的數(shù)米距離,館中的老人遠看如生時,依然沉默而慈祥,像是一棵挺拔卻已然蒼老的樹。
這一眼之后,再也不能相見了。
焚起的火光中爆出噼啪聲,濃煙與紙灰在雨霧中翩躚而去,最終只余滿地燒盡的余灰。
終是,煙消火滅時。
***
2016年7月7日,農(nóng)歷丙申年乙未月庚寅日,小暑,爺爺與世長辭,享年85歲。
五世同堂,福壽安康。養(yǎng)育子女八人,五子三女;又有孫子孫女十二人,六男六女;外孫外孫女十人,五男五女;繼而有曾孫二十人,十三男七女;又玄孫一男。
翻到之前的記錄時,看到爸爸一周前所寫,不孝之子如意叩拜父親大人,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想到今天是2016年7月13日,爺爺?shù)念^七,魂魄返家之日。
我想我該寫點什么。
三歲那年,太奶去世的時候,我年幼到甚至連對‘死亡’都沒有確切的概念。
小六那年,大大大去世的時候,我能回憶起的相關的記憶,太少太少。
這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何為死別。
即使做了差不多兩年的心理準備,依然在它到來的時候,感覺到猝不及防。
它讓我無法去想象未來可能會有的失去,卻又有一瞬間覺得,對于幾十年后自己的死亡,不再如過去那樣強烈的恐懼了。
我會勇敢起來,過好未來的每一天,珍惜每一個依然存在于身邊的親友。
而那些逝去了的,我相信,他們依然存活著,活在我們的記憶與懷念中。
爺爺依然在。
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也許不僅僅是對活著的人的安慰。而一個人真正的死亡,是最后一個記得他的人,都消失在這世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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