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他分開的第92天，我回到了曾經(jīng)與他共同呼吸過空氣的那個小城市。

　　推開門，一切清晰的過去都呈現(xiàn)在眼前。如同電視劇里一樣，墻面斑駁，蛛網(wǎng)橫生，大把大把的灰塵忙著滲透到每一個角落。
　　終于還是回來了，我想。所有的可怕記憶我應該是再也不會怕了，既然這樣，那么每一個明天就如同已逝的昨天一樣需要樂觀對待吧。
　　隔壁的表舅，已經(jīng)生出了白發(fā)。在外鉆孔的工作由于受傷不能繼續(xù)做后，就和表舅媽回到了鄉(xiāng)下，靠著微薄積蓄做起了生意，表舅媽留在家中看店，表舅在外做中介，說是中介，其實也就是替養(yǎng)豬的農民招攬買豬的生意。他們的孩子已然長大，小雷出去打工，小萌上了高中。
　　這一切都變了樣，我覺得。
　　整理好屋子，我就準備睡了。房里沒有燈，外面熙熙攘攘，乳白色的月光把屋里照的通亮，我坐下床，打開窗戶，晚風吹進來涼颼颼的，忽然發(fā)覺初秋將至，又默默的關上了窗戶。我想，如果他在，這種寂寞的晚上最適合敞開心扉聊天了。轉身時看見小時候最喜愛的海棠，雖然已經(jīng)枯萎的不像樣，連輪廓都看不清了，可是月光照下，我一眼就認定它是那束我記憶力的花，原來回憶還在。這么多年過去了，它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真是可憐了這無辜的枯枝。

　　第二天，我換好衣服去表舅家吃了早飯，表舅不再有活力，講話慢吞吞。明明還沒有到該老的年紀，卻像是被農村慢悠悠的調調傳染一樣，安靜的要命。
　　“吃完飯，去給外婆上墳吧�！北砭藡屝Σ[瞇的，待我如同客人一般。
　　我點點頭，不知哪里來的一只貓邊叫邊繞著我的腿晃悠，雖叫人心煩，但也添了幾分生氣。我繼續(xù)默不作聲的吃飯，這樣的沉默，是只有在長輩面前獨有的，好久沒有沉默了，有點不太習慣。
　　已經(jīng)十五年過去了，從九歲到現(xiàn)在，時間太快……這十五年的記憶零零星星的浮現(xiàn)出來，我竟不知道究竟得到了些什么。身體上的變化讓我成為一個大姑娘，有時端莊有時安靜，其實年輕還是一件蠻不錯的事，除去外貌和身材，我的心情一直很好。
　　吃完飯，和舅舅舅媽告別，回到外婆家，努力找著想找出一些和記憶有關的東西。可惜啊，什么也沒有找到，好多年過去了，能收拾的都被收拾沒了。空蕩蕩的屋子好像在提醒我，這里并沒有人，也沒有你生活的痕跡。太陽暖洋洋的，生的人一絲困意，也曾是這樣一個早晨，我因為他溫暖的安慰義無反顧的喜歡了他。只可惜，有時候感覺是會騙人的。
　　“芒啊，這件衣服你穿的上不，給你穿！”表舅媽爽快的拿出一件衣服，大方的與我分享，踏進了這間破舊的屋子�！斑@是雷子前段時間給我買的，我穿著太嫩，不好。”嗯，舅媽依舊保留著舊時的習慣，不喜歡浪費每一件衣服。
　　我開心的接過衣服，因為感到舅媽沒有把我當成外人。初秋的早晨涼爽而又親切，我只穿了一件襯衫卻沒有絲毫冷的感覺。雖然舅舅和舅媽對我和藹如初，但是有那么幾個瞬間，我覺得我非常落寞，真是可悲，我的朋友都離我遠去了。
　　“芒，不出門逛逛嗎？”舅媽好像看出了我的細微變化。
　　“嗯…下午再說吧。”
　　“小美啊，林紅啊，她們可能都在家呢。前段時間小美懷孕回來休息了，林紅…林紅可能不在家，我給忘了，她也畢業(yè)好久了�！�
　　“嗯…不太聯(lián)系。”
　　“芒，你跟陳衍咋樣了？”
　　“我倆分手了�！�
　　“哦…”
　　“小萌高中了吧？”我選擇打破寧靜，不愿把話題僵在我身上。
　　“是啊，都高二了�！�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直到舅舅要出門時，吩咐舅媽回去看店，舅媽不太樂意的走了。走的時候舅媽不忘提醒我去上墳的事，我點點頭，然后送她出門。
　　舅媽走后，那種孤獨感又襲上心頭。爸爸前幾天去世后，雖然感覺輕松不少，可是又感到心情沉重，這個世界上，跟我最親的人消失了。真可笑，爸爸明明是我最親的人，我卻不喜歡他，簡直恨透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可能是在十歲那一天夜晚，晚風透過窗戶涼爽的吹著，我恰無一點睡意，爸爸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床，將手伸進我的衣服里，我從未感到那種恐懼，忍著發(fā)抖的身體閉著眼睛任他撫摸。從那天開始便對著爸爸有著深深的距離感和戒備心，同時也覺得，我好像變得與別人不同了，要具體說哪方面不同的話，就是自卑方面吧，我變得安靜，可是這樣的安靜就像一堵墻，外面的人進不來，我也出不去。
　　同年外婆去世，在我十歲的那個生日宴會上，外婆和外公從八十里外的地方騎摩托到爸爸的家。生日宴會上，幾桌人大聲的叫嚷著，談著各自的家庭和生活，假模假樣的，外婆和爸爸由于我的學費生了口角，情急之下，爸爸出口辱罵外婆，我這個十歲的孩子啊，在一旁淚流不止…酒席不歡而散。
　　外婆去世的消息，則是我上了高中后才知道的。高二時千方百計的攢了零花錢買了第一部手機，在我能聯(lián)系到外婆時，二姨用一種極為諷刺的口氣對我說:“你外婆外公都死了五六年了，你怎么還有臉打電話來？”
　　外面陽光大好，竟然刺的我臉上發(fā)麻，外婆去世的消息恐怕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想到這里，頓時覺得無地自容，羞愧的寒暄幾句，強忍著因哭泣而發(fā)抖的語氣，掛了電話。
　　從高二到現(xiàn)在也恐怕有八九年了，這些年過去，從來都沒有一個親人能代替心中外婆的位置。想到這里，我依然那么悲傷，就好像我錯過的這幾年，時間沒能留住什么記憶。那一段最灰暗的日子感謝有他的陪伴，即使是現(xiàn)在，我仍然感激。

　　我沒有再吃午飯，絕不是要減肥的原因，而是這樣舒適的早晨太過溫柔，再加上我一直在回憶，就忘了時間。舅媽也沒有來叫我，真奇怪。
　　我向表舅媽問了外婆和外公的墓地，緊張時，就一直拽著衣角，我的淚水一直盈在眼眶，倔強的沒有流出來，外婆…我終于要來看你了，我可是你最疼愛的林由芒啊，我?guī)еv的夢想，終于來到你身邊，檢討著荒廢的十幾年。
　　陽光膽怯的照著，被云朵遮住了臉頰。我踩過一片片田地，終于找到了一大片墓場。生命好像就是這么脆弱呢，多害怕哪一天，我也就這么消失，或許被埋在同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無人記起，又或許，別人會想起我，“哦，那個林由芒啊，好久沒聯(lián)系了，都快忘記長相了…啊，去世了？”帶著一副驚訝的表情。
　　想到這里，未免有點心酸，在這可愛的世界，竟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我乖乖的跪著，剛喊了一聲外婆，眼淚就不聽話的落了下來。外婆，你真的在那個叫天堂的地方嗎？你能聽見我的呼喚和嘆息嗎？我把我這些年的種種都講給你聽，那些來去的人，以及發(fā)生在我身上的故事都講給你聽。你能聽到嗎？
　　我知道，你不能。

　　太陽漸漸西沉，帶著整片霞光，高傲的照耀著每一個人，拉長他們的身影。我像一個木偶，走上了回家的路。一陣風刮過，它好像在告訴我，“快走吧，天要黑啦！”風啊風，你究竟是路過多少人，才來到我的身邊？你從什么地方來？還是說，你是一直都存在的…只是和我一樣，無依無靠，四處漂泊。
　　在我深思之時，電話響了起來。
　　“喂？”
　　“是我。”
　　真是熟悉的聲音啊，他真是一點都沒變。
　　“你回去了�！币娢也徽f話，他有點著急，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回來了嗎？
　　“回來了，來看一些親人�！�
　　“對不起�！�
　　哪有什么對不起，我們都欠著對方的。既然分開了，就別還了，也別道歉了。
　　“沒事我就掛了。”
　　回憶起來，我們結束的原因太過簡單，都是把彼此當做可有可無的存在。我承認，我無法帶給他更好的生活，而他也經(jīng)常一個星期都不曾聯(lián)系我一次。就這樣，我們選擇了和平分手。
　　踏著夕陽和破碎的心，我關了手機，走過一陣陣稻田，泥土的香味使我清醒，不遠處戶戶人家的炊煙已升起。

　　還有一天，一天后就要回到那種緊張和單調的工作中了。
　　回到家后，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拖著困乏的身子去舅舅家沖了個澡，渴望能因此撫慰心情。洗澡間里大大小小的空瓶子胡亂放著，有些里面兌了水，有些表面已經(jīng)變臟，總之，這些都使我更加壓抑、更加煩惱。
　　簡單的喝了點粥，想跟舅舅告別時舅媽攔住了我。
　　“有些事情我們從沒怪過你，都是一家人，跟你姨道歉一下就全完事了。”這句話好像是蓄謀已久的，我一直期待著這句話，可是說出來之后，我感覺自己從頭到尾都成了一個罪人。斯人已去，尚活著的人為何非要苦苦作對呢？
　　“你們的好意我都知道，等過年大家都聚在一起了，我就好好的道歉，全當重開始了�！弊叩臅r候聽到隱隱的交流聲，罷了，不去想它。
　　晚風瑟瑟，我開了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媽媽，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兩年沒見了，真想看看時光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掛了電話，我準備用最后一天去縣城見一見媽媽。我這樣的人，就算是和媽媽也沒有什么特別親熱的話題的，這恐怕也是她比較喜歡妹妹的原因吧？可我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我自私？虛偽？其實我想大聲的告訴遇見的每一個人，我看似冷漠的面表下其實是藏了一顆十分溫柔和可愛的心的，只可惜，我的話大家連聽似乎都毫無興趣。

　　定了鬧鐘，卻沒有聽到。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把屋里照的通亮，早飯也顧不上吃，著急坐上通往縣城的車。
　　不用誰來接，我自己可以乖乖的找到媽媽的家。妹妹可能剛去上學，樓下媽媽的公婆給了我鑰匙，這樣我就可以上樓了。樓道上一年一年的壁畫累積著，夾雜著小孩的腳印和一些小廣告，使得原本白凈的墻面上已經(jīng)一點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
　　中午時，看到媽媽了。果然老了啊，可是眼角的笑紋告訴我她是幸福的，我告訴媽媽回來發(fā)生的事，繪聲繪色的談著，媽媽聽著。其實我不習慣這樣不停的講話，只是不想讓氛圍變得尷尬。我告訴媽媽我現(xiàn)在單身，有那么一個時刻，他就像一個石頭，被我扔在心底，也不想拿起。我還告訴媽媽，想讓妹妹放假到我那去玩一玩。媽媽都一一聽著，卻沒有太多話想對我講。
　　在回去的路上，媽媽給我發(fā)了個信息，大概內容是好好休息，別太累之類的話。我沒有回信息，給她轉了一點錢。把頭靠在窗邊，感受迎面而來的風，顛簸的路把人搖晃的不舒服，旁邊坐的小孩一直扯著我的衣角，我就這樣打著瞌睡一路到家。下車的時候，看了一下明天的車票，覺得回去的時候也到了。

　　在與他分開的第95天，我選擇接受那些壓抑心底已久的事情，樂觀的面對每一天，新的一天。因為發(fā)現(xiàn)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糟糕，所有的可怕情節(jié)都來自我一個人，沒了我，大家都好的不得了。
　　義無反顧的坐上了通往回去的車。一路上遇見許多人，看見許多美景。我留下的腳印沒有痕跡，這使我滿足，我渴望遇到一個聊得來的人，與那個人有講不完的話，彼此頻率相同、步伐一致。而已經(jīng)告別的他，就讓他永遠離開我的生命吧。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外婆在天上看我，想到這里，就覺得人生還是有一些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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