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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軌
他在同她見面前就聽說了好多的故事。
“我和美佳子就這樣一起待產(chǎn),沒想到按照預期該是哥哥的你卻比她晚了三天才出生!
稍有意識起神宗一郎就知道了,母親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兩個人差不多時間戀愛,差不多時間結婚,又在差不多時間懷孕,最后……在同一家醫(yī)院待產(chǎn)生下孩子。
據(jù)說嬰兒時的他們倆被放在一起時非常乖巧,安靜睡著,醒了也少有打鬧哭鬧,加之沒長開的面容,倒真像一對和諧的姐弟。不過這一段記憶神宗一郎并沒有印象,等到能記事時,美佳子阿姨一家早就耐不住熱愛漂泊的心,繼續(xù)在世界的旅行。
“真是過分,以前她就愛四處游歷,還以為有了一個家庭能栓住她的心,沒想到夫婦二人在一起是旅行的二次方……你說小由衣這樣從小跟隨著,不在一個地方久住,會不會沒有朋友呢?還有啊,以后如果小由衣回來,會不會不習慣日本的生活?”
母親每每說起不安定的好友,就連帶著生出對小女孩的無限想念與擔憂,不過好在一切憂慮在山本由衣回來后都安心放下。
不過嘛……遇到為難的事,她就會一副“啊我聽不太懂這段日文”或是“日本的處事風格好復雜啊求助”的表情推脫,推脫不得而神宗一郎又在一旁時,他便成了無奈的承擔者,嘆氣苦笑但又生不起氣。
***
神宗一郎有一個盒子,里面裝滿了明信片和照片。
來自世界各地,但落款的姓名都是同一個人。
“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呢?”朋友問過,他想了想,還是笑著含糊帶過。
并不是不想說……可是,在見到她之前,那些只是聽聞的內容,還沒有夠可靠到能同別人分享吧。
早年的明信片偶爾附帶著由衣的照片,小小的身影在璀璨風景和陽光中看不真切,往后神宗一郎和她一同翻閱時,看著總定格在開懷大笑的自己,她的評論是:“果然不好看,還好笑能彌補幾分!
“那時候就在意這些了嗎?”他問道。
“沒有啦,只是看到以前的自己,很慶幸那時候有更遠更美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不用陷在小情緒里!
愛好的來由總難說清楚,有緣開啟了,就日漸投入,變?yōu)橐欢螘r光里全情灌注。比如神宗一郎起初選擇籃球,不過是抱著希望能讓偏瘦弱的身體健康一些,但以初回白爛的技術拍動籃球時,球落地彈起的聲音,投籃入框的輕輕擦網(wǎng)聲,就讓他再也無法放下。
***
又比如不知是哪一年開始,由衣學會了用相機,于是寄回來的照片徹底變成了各種風景,不見其人。
有時他們的停留地條件好,神宗一郎便能在不確定的日子接到異國的電話,短短聊上幾句話。
“雖然明信片都很好,我也想知道由衣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我也想能在一個地方住久一些,好讓宗給我寄照片。不知道宗打籃球時是什么樣子?”第一次對話還是在雙方父母引導下,各自軟糯糯地問好,到如今已各自走在變聲期,在電話中更有失真感。
確實,相比之下,山本由衣更沒有機會看到神宗一郎的樣子。交流總是在汲取自身所無法體驗的,對神宗一郎而言是山本由衣看過的世界風景和形形色色人物,對山本由衣而言是神宗一郎平凡而穩(wěn)固的生活、學習、友誼。
“嗯……”
“不過我應該快回來了,感覺有一大堆功課需要補習,好頭疼,”由衣笑著打斷他思考的措辭,說了這個好消息,“會不會要從國小一年級補起呢……”
大腦有一瞬間是空白的,神宗一郎卻下意識先接上了話:“不用擔心,每一年的學習筆記我都有保存!
“那就拜托宗了,千萬,千萬要留著!
***
定下了約定,話卻有一半成了謊言。歸國的行程推遲一月又一月,等到踐行時,神宗一郎已完成了從小男孩到少年的蛻變,依稀保留了幾分早年的孱弱形象,而某人只是將寄回的照片上拍攝的對象,變成了專一的星空。
后來說起這個嚴重的失約,神宗一郎完全無法保持著他人印象中慣有的溫厚好脾氣,好好刁難了由衣一番,讓對方全盤接收了,還要不停誠懇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啦……”
但是那年看到太美的流星雨,讓由衣無法輕松地抬起腳步離開,為了再次邂逅,她少有地對一家的旅途提出請求,在原地守候著,直到如愿以償,才回到陌生的故鄉(xiāng)。
遲到是一件非常有負面影響的事,除了讓神宗一郎都起了情緒之外,還讓山本由衣自己也大嘗苦果,對著一堆需要補習的功課發(fā)愁。
“在這一方面沒有食言一點也不好,真的。”頭疼地看著課本上次次都如初見的字符,由衣抓起身邊抱枕,把頭埋入喃喃。
神宗一郎給桌上冷飲續(xù)杯,無奈呼喚她抬起頭正視現(xiàn)實:“所以你為什么不愿意低兩級就讀……”
“哪有姐姐讀的年紀更低的道理,還是低兩級!”
“是是是,大我三天的姐姐,再做五道習題努力掌握這個公式吧。”
***
自從由衣回國且在神家寄宿后,神宗一郎的時間便安排滿滿。除去功課、籃球社,便是幫由衣補習功課。如果說起這些年的經(jīng)歷見聞,由衣所知大概能比五個他還多,但相應缺少的讀書時間,到面對課本時也讓棘手程度成倍深厚。
好在一路掙扎下,由衣的成績逐漸從慘不忍睹到低空飛過,多少有了時間繼續(xù)不務正業(yè),還喜歡拉著神宗一郎一同,或是主動往他的領域湊。
“宗,去看星星嗎?”或是“宗,今天的投籃練習做完了嗎?”
明明是投籃練習這樣枯燥無趣的事,她在一旁觀看時也一言不發(fā),仿佛神思游移,問起時卻從來笑說:“第一次看到時只覺得不一樣,現(xiàn)在應該說,宗投籃的軌跡,特別美。”
軌跡……嗎?神宗一郎看著自己的雙手。最精準的投籃大概是能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但看得見飛機經(jīng)過的軌道也無法復制,而現(xiàn)在如何投好每一個籃,比起如何沖出板凳隊員的尷尬境地,還要迫切,又更不可解。
“宗如果不確定,就讓我來當一個見證者,”似乎看穿心事,由衣將相比顯得小巧的手掌伸出,拍拍他的,“手上已經(jīng)長繭了呢!
***
每日額外練習的投籃數(shù)量是五百,從板凳隊員到海南隊的6號三分神射手所用天數(shù)小于它,高中參加籃球賽事獲得的總分大于它。
第一次獲得MVP稱號時,神宗一郎低頭看向掌心,四指彎曲觸碰到掌中的繭,一瞬間想不起坐在板凳上期盼替換上場的煎熬曾經(jīng)是怎樣的心情,而對此刻周遭的歡呼驚嘆聲,也沒有實在真切感。
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說“宗往這邊看啊”,神智回身幾乎和動作與快門聲同步。隊友都已先行離開,休息室內只有他和她,從思緒的靜謐世界回到現(xiàn)實的安靜,終于實實在在地找回真切感,還有全情投入褪去后的疲憊。
分享是一種習性,對于榮譽再沉穩(wěn)的少年也愿意歡快自豪地與親近之人展示,神宗一郎長舒一口氣,對由衣微笑。
但要說什么?是一個結束,還是真正開始?
好在由衣也不多言,收了相機坐在他身旁,哼著歌彰顯同樣晴朗的心情。
“勇氣的風陪伴星光下墜/吹散那些遮蓋你的塵灰/是誰的歡呼聲混雜著驚嘆喧沸……”
來回唱了幾遍,幾句歌詞連同抓拍的側面,一同成為那一日的注解。
***
那不是由衣第一次拍攝。從說愿意做見證者起,星空和在打籃球的神宗一郎占據(jù)了她鏡頭十之八九。她陪著他投籃練習,或是他陪著她在暗房中沖洗照片,暗紅的燈光下看著自己的身形和星空先后逐漸在小相片上顯現(xiàn),神宗一郎也好奇問過:“我和它們有相同的地方嗎?”
因什么能成為你鏡頭的主角?
“唔……”看了看影像的清晰度,由衣放心把這一張照片從藥水中夾出,組織著答案,“應該說……是很不同吧。”
“星星的移動太遙遠,無法見證變遷;流星又像一場快進,無法捕捉只有被動邂逅。好像永恒又好像充滿不確定性,不由自主想追逐!
“而人呢,無法實質說出有怎樣的改變,只能靠時間節(jié)點的照片推測,記錄中的你是怎樣的。但我可以看到宗變化的軌跡。發(fā)現(xiàn)可以這樣之后,竟然忍不住想貪心記得更多。不知道什么是合適的方式,那就選擇我最熟悉的吧!
定影完畢,晾干膠片,裝入底片袋,而成品則放入神宗一郎之手,附贈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宗的照片當然由本人保管最好啦,社團要求的作業(yè)我有別的準備!
***
說著要見證他的變化,又將所有記錄交于他手,仿佛暗示著如果有不希望別人參與或知曉的片段,輕松抹去便真正不會存在。
照片上的自己,沉穩(wěn)著,等待著,思索著,驕傲著,總展現(xiàn)在很好的角度,連自己當時未察覺的情緒也一覽無余。偶爾有身形模糊的,盯住再細看幾眼,似乎當時賽場的澎湃熱情便撲面而來。
讓神宗一郎面對著質疑乃至教練宣判的死刑,依然堅持下來的熱情。
毫無疑問的前行動力,但不是唯一的理由。
還會記得由衣說會見證時掌心相貼的溫柔,和因了解而信任的笑。而看到她的笑容,即便疲憊到無力抬手擁抱,也會想全力回以同樣的微笑。
于是十多年后,裝滿明信片和照片的盒子旁,新多了同樣大小尺寸的,用以保存她眼中的他。
***
一片星空有多少風景?一個人有多少可能?神奈川的得分王之后,是海南的新隊長,延續(xù)常勝榮光的重擔,以及全國好手的約戰(zhàn)。
曾經(jīng)每日五百的投籃是唯一道路的通行方式,如今每日五百的投籃是在緊迫的時光中喘息與調節(jié)。百發(fā)百中總是理想,常勝永勝終究有差,但從純粹的得分后衛(wèi),到全隊的心理平衡者,教練戰(zhàn)術布局的左臂右膀,有那么一段時間,神宗一郎是有過錯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重重困境。
反觀由衣,成績終于在補課與練習達到心理最低限,她又日漸回復以往的自在隨意。
偶爾地,看出神宗一郎精神緊繃至極時,拉著他趁周遭燈火漸次熄滅,偷偷爬上屋頂看著夜空發(fā)呆。
“總有一種你在夢里也要為全國大賽備戰(zhàn)的錯覺,不如少睡一些看看夏季大三角呢——雖說城市里只要避開強光就不難發(fā)現(xiàn),日本的天空看它們還真是璀璨啊!
說說星座知識,說說她在世界各地看到的天空,等到神宗一郎放松神經(jīng)倦意襲來時,便推著他回房,主張一切節(jié)奏不由分說。
***
壓力過大會讓人彎下腰,視野隨之狹窄,便只能看到自己的的投影。而抬頭時,雖然是感受一個人何其渺小,但能明白身邊還有誰在一同前進。
所以能漸漸重新學會平衡承擔與放手,因而更加了解,哪怕在決賽時因為意外碰撞而負傷下場,看著落后的比分,劇烈的心跳在休息觀戰(zhàn)時依然漸漸平穩(wěn),而到逆轉出現(xiàn)時刻毫不意外。
人前沉穩(wěn),接受道賀,條理陳述賽后分析,之后卻抱著由衣轉了好幾圈,嚇得對方忙呼放下,查看他腳上傷情。
“我猜那時候宗笑了,‘就該是這樣’的笑容,”麻煩了工作人員聯(lián)系接送車輛,兩個人如神宗一郎第一次獲得MVP時,坐在休息室隨意聊著,“那時候,抓拍時按下快門的手跟著顫抖了!
“由衣,能……再唱唱那首歌嗎?”好像一樣又不一樣的心情,神宗一郎就想起了她只在那次哼過的歌。想聽,非常想聽。
“……你們是群星呢,我看到了你們走過的軌跡!庇梢赂袊@一句,便應下只有她能聽懂的請求,再次開口輕輕唱。
***
“光在前方/正露出笑意/那些過路旅人曾贈你的/微不足道的分毫絲縷……”
歌聲里神宗一郎想起他們的初次見面。
還是午后陽光不顯毒辣的時節(jié),他在家宅一帶的籃球場練習投籃。那時候還沒有每日五百的練習,命中率也是新手的運氣多過技藝。接連失敗數(shù)次后,停頓片刻忘掉方才錯誤的手感,再抬手拋籃,劃出的軌跡,終于讓球在碰觸邊框危險地轉上一圈后,不甘心地從籃筐落下。
球落下,反彈向場外,落到一雙陌生的腳邊。
“多謝……”他追隨的視線由下至上,看到一雙手捧起了籃球,然后是從禮貌變?yōu)閹е鴰追执_定笑意的少女問他:“請問,我在找附近的神家……你是宗嗎?”
“由衣這么確定是我?”終于不再隔著空間聽著幾分不真切的聲音,神宗一郎也笑了,接過籃球。
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他們在見面前就訴說了好多的故事。
"如流星/正逶迤/墜入了/你眸中寰宇。'
多得足夠讓初次見面就像一場久別重逢,是星軌遲來的重合,沒有客套試探,充滿了欣喜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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