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海棠]后來
　　文／十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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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歲的生辰那日大雪紛飛，你摘下斗笠露出雪白的發(fā)，珮告訴我你叫湫。我說我叫峂，你突然一笑，露出白白的牙，你問我，是不是在群山落雪時出生的。
　　后來我忘了告訴你，每一年我的生辰，都是在山積滿了雪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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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歲的夏天熱的嚇人，蒲扇怎么扇也扇不去熱氣�？煞块g總是涼快極了，那時你說是天神特別照顧我，特賜我一片陰涼。直到我發(fā)現(xiàn)你那笨拙的御風(fēng)動作，不禁嗤嗤笑了。
　　后來每一個夏天，我都習(xí)慣在床前掛一只風(fēng)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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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歲的春季我學(xué)會控制雪花，興奮地去找你，像往常一樣推開房門，卻看見你匆忙掩飾的模樣。你沖我靦腆地笑了笑，我卻瞧見你臉上不自然的兩抹紅暈。
　　后來你不知道，我總會不禁意間看見幾朵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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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歲的秋季，你去人間游歷，走之前你摸了摸我的頭發(fā)，叫我不要擔(dān)心。那會兒我能控制了雪花降落，你說，等你回來。
　　后來春去秋來，你卻再沒看過我掌司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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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歲那年夏冬交際，長老們忙得焦頭爛額你卻不知哪去了。我見過你在某個夜晚抱回一盆海棠，后幾天下起了雪，我聽見你大喊，你說你最喜歡雪了。
　　后來沒能讓你知道，那是場我私自掌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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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歲的冬天已經(jīng)是我接管雪的下落，家園終于修復(fù)的七七八八。那棵參天海棠填著天上的大洞，孩子們總喜歡調(diào)皮地爬上去，即使我住在最遠處的屋子，卻還能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肖似從前的你。
　　后來除了你都知道，其實我不喜歡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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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歲的秋天有個年輕人接替了掌管秋風(fēng)的職務(wù)，我又見到了你，還是那頭白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仍有人對你露出厭惡的表情，我像很多年前那樣的你露出笑容，你卻神色郁郁。我突然覺得你身上少了些什么。
　　后來我才知道，你本是如秋風(fēng)一般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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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歲那年的春天，珮的大限到了，我陪在她床邊，聽她訴說一件件往事。終于我得到了一個秘密，那天我和珮等到很晚，你都沒有出現(xiàn)�？傻诙飓樔允切χ叩�，她很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任由我流淚不止。
　　后來我看見你眼角噙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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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歲的初秋，海天之門不知又打開了幾次，再次聽說有孩子失蹤的事情，我一怔，恍若隔世。
　　我想起那年成年禮你沒來送我。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有好久沒有見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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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只過了幾年，又或許是幾十年，離谷雨只剩兩天的時候忽然狂風(fēng)暴雨，海棠花突然便謝了。
　　你和記憶中沒有兩樣，還是那件紅色的長褂子，頭發(fā)也許長了些，還有便是不知什么時候?qū)W會了喝酒。
　　你沒有哭，只是那天之后，我覺得你身上突然多了些東西。
　　后來歲月流逝，我也嘗到了滋味。
　　那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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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過了多久，只是身邊那些相熟的人都先走了，我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被時間拋棄一樣，我與很久以前并無區(qū)別。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神給予的壽命是如此漫長，三手突然出現(xiàn)在河邊，古老的貔貅像也與從前一樣，你也像是被時間拋棄的孩子，桌前還擺著酒。
　　你沒有如我想象中一般抱著魚缸里的魚，你只是醉了趴在桌上，那身褂子顏色黯淡了些。
　　我只留下了新袍子便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你是醒著的，喝了這么多年的酒，你早已不會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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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幾百歲的隆冬，我活過了漫長歲月，最后一位與我相識的熟人也走了。留下的小輩也并不愿與山神之女多作交流，歲月在我臉上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唯一變的恐怕只是再沒有人叫我峂了。
　　那年隆冬，魚涯前結(jié)著厚厚的冰，盡頭是南冥天池，三手撐著船，如百年之前一樣載我過去。
　　這并非我第二次坐這艘船，在很久很久以前，通天閣還不是湫在看守的時候，我的母親帶著我，也曾坐在這艘船上……也許還有我的父親，只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遠到我早已忘卻。
　　作為山神之女，神給予了我漫長的壽命。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什么時候想死……
　　我只是懷念，只是，只是很久沒有人叫我峂了。
　　直到后來，我看見湫。
　　我知道，我們的孤獨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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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門的時候他穿著那次給他帶的新袍子，他眼神有些迷離，手邊擺著酒罐子，他看了看我，卻又像沒看見似的移過目光去。
　　他拿起那罐酒，只是開封后并非陳年老釀的味道。
　　那是孟婆湯。
　　“喝下之后，就能忘掉所有的痛苦”
　　他舉了舉罐子，沖我扯出一個笑：“峂，你嘗嘗？”
　　我愣在原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湫曾對我說過，他說，孟婆湯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痛苦…以及歡樂。
　　他那時和現(xiàn)在一樣，一樣的悲涼。
　　“……湫�！�
　　不知為什么，我突然喚道。
　　“湫�！�
　　我的嗓音有些沙啞，聲音也不大，可是出乎意料的，湫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罐。
　　“峂？”
　　許久，我聽見他悶悶的聲音傳來。
　　后來我發(fā)現(xiàn)。
　　他哭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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