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很吵，元容想著，手一抖，筆下的字便頓了一下。
　　他微微怔神，將這頁經(jīng)文放到一邊，重新拿起一張紙，還是謄寫經(jīng)文。
　　云昊湊近他，將頭埋在他頸窩，在他耳邊說道：“禿驢，每次我一找你，你便在抄寫《心經(jīng)》。還總是抄一半就放在一邊，說是寫壞了，我怎么沒看出來哪里寫壞了？”
　　對他過于親密的姿勢，元容卻巋然不動，神情專注，右腕騰空，筆鋒所過之處，便是墨之瑰。
　　云昊突然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字怪好看的。”
　　元容寫不下去了，低頭一看，收筆不及，墨已暈開，又毀了一張。
　　他們本是一起長大的孤兒，只不過后來他得遇貴人，師傅說他有佛性，便收他做了關門弟子，云昊則為了生存進了天策府，行走在刀尖上，才在這吃人的世道中活了下來。
　　他學會了用刀，學會了殺人，卻笨拙地抓不好一支筆。
　　元容低垂了眼，問道：“我教你寫字可好？”
　　云昊看他良久，驀地一笑。
　　他站在云昊身后，右手握著他的手，教他拿筆，從背后看過去，仿佛他正輕輕抱著他一樣。
　　云昊道：“我還是會寫一些字的，只是寫的不太好，你帶我寫可好？”
　　“寫什么？”
　　“宵小盡誅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
　　元容不敢抓得太緊，云昊的力氣又太大，竟沒帶好，這句話寫出來，沒有什么名家之形，卻透著一股鐵骨錚錚，殺氣騰騰。
　　元容一個失神，便被云昊乘機反握住手腕往前一帶，將云昊抱了個滿懷。

　　云昊再來的時候，又是好久之后。
　　門開的時候，元容手里的佛珠斷了，他看了看手指甲邊緣微小的闕口，轉(zhuǎn)過身去。
　　云昊風塵仆仆，滿面風霜，見他看來，咧開嘴傻傻一笑。
　　很濃的血腥味。
　　“痛痛痛！禿驢你輕點！早知道我就去七秀坊找些甜甜軟軟的姑娘給我治療了，啊啊啊啊你娘的死禿驢�。�！”
　　元容用力扎好最后一處傷，道：“抱歉，沒掌握好力道。”
　　云昊本想再抱怨幾句，看著他無甚表情的臉，突然就噤了聲。
　　元容彎下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佛珠，問道：“這次為何回的這么遲？”
　　云昊道：“……戰(zhàn)情險峻，我這次來是想說，下次再見可能要很久以后了�！�
　　元容無意識地收緊了手，問道：“很久是多久？”
　　“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也許……”
　　云昊并沒有待太久。
　　元容跪在蒲團上將佛珠慢慢串起來，串到最后方才發(fā)現(xiàn)，少了一顆。

　　云昊再來的時候，很安靜，也很干凈，不帶一點血腥味。
　　元容折斷了筆，燒了所有抄過心經(jīng)的紙。
　　心不靜，心經(jīng)何以靜。
　　他冷不丁地笑了起來。

　　方丈大怒。
　　元容卻冷靜地磕了三個響頭。
　　“師傅，恕徒兒不孝，此身雖在，卻無法再常侍左右�！�
　　“你說！你到底為何要離開少林！”
　　“弟子犯了妄言之戒，亦犯男風之戒�！�
　　一戒十響，沒給方丈任何反應的余地，元容已磕得血肉模糊。
　　鮮血從額頭上往下流，弄臟了他謫仙一樣的面容，他卻依舊眉眼恬淡。
　　方丈說不出話來，突然駝了背，好似被抽了一根脊梁骨。
　　他揮揮手，背過身去不再看他，道：“你走吧�！�

　　他一路步行，頭發(fā)也長了。
　　他穿上他的舊衣，戴上他的舊冠。
　　眼前人紅衣鐵甲，笑容爽朗，顯是高興至極，大聲道：“少俠愿入我天策府，為我大唐浴血奮戰(zhàn)，我自是歡迎至極。但還是要多問幾句。”
　　他沒太認真聽，只等到那句熟悉的話時，才愣愣地重復到：“宵小盡誅天策義，長槍獨守大唐魂�！�

　　烽火連三月。
　　他從廢墟里救起一個少年，帶他回了營地，交給姑娘們照顧。少年抓住他的袍腳，瞪大了黑烏烏的眼睛，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他微微一笑，卻念了一句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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