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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毒
蜘蛛爬滿全身的驚懼感還沒散開,劉健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厚重的窗簾擋住了屋外的光線,劉健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扯開窗簾,看見陽光。七月的清晨即便不炎熱難抵,也不至于冰寒。然而劉健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劉健好不容易將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一身冷汗的黏膩感,貼著衣服上叫他格外難以忍受。他有種錯覺——身體的每個毛細孔,似乎都殘留著那六條腿的帶毛觸腳劃過的痕跡。劉健實在無法去回憶前一刻給他帶來毛骨悚然恐怖感的那東西,正如此刻也根本無法產(chǎn)生死里逃生的慶幸。
劉健父親死得早,后來母親改嫁到了外地,就再也沒有見過了。他從小是他奶奶帶大的,所以三年前他奶奶算是壽終正寢后,他總會時不時地夢到她:因為老邁而日漸萎縮的身軀,堆滿褶子的笑臉,幾乎全身都是垂暮氣息卻依舊精神爍爍的雙眼,以及那雙總是給他溫暖懷抱的雙手……
為什么說劉奶奶算是壽終正寢呢?事實上劉健沒有見到他阿奶最后一面,他在外地忙呢。他只能從別人嘴里了解到,他阿奶是在睡夢中走的,走時嘴角還帶著笑意。忙?呵。劉健顫顫巍巍地從褲子口袋里摸索著試圖找根煙,但是失敗了。他剛晨跑結束,一身運動裝是沒有帶煙盒的。他就一屁股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在自己家的客廳里。房子是阿奶去世前半年裝修好的,老人家都沒享受幾年的,就走了。
劉健家住在一溜兩層小洋房最東邊,再過去就是一片湖,供小區(qū)人民游玩之用?墒乔安痪冒l(fā)生了一起命案,往常去哪里晨練的老頭老太都消停了許多;旧隙既チ斯珗@里,劉健當時還頗為慶幸不用再被每早的紅歌給吵醒了。
劉健從來沒有想過他奶奶能再次回到他身邊,哪怕他總在快不快樂,憂不憂愁時不經(jīng)意地這么希望著?墒沁@是個連科學也證明不了怪力亂神的時代,而他好歹算是個唯物主義者。他晃過神來,從地上爬起來還是覺得有些腿軟。他決定應該平靜下來,或許只是他戒藥后遺癥?可是自從阿奶去世,他就發(fā)誓不碰那東西了,現(xiàn)在也就煙癮越來越大,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老早就消失了。后來在私人醫(yī)生的建議下,談成一筆買賣,他都會回老家度假。適當?shù)倪\動與烹飪,連時不時注意力不集中,容易暴怒的情緒也基本收斂起來。
劉健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取出一只煙便將其點燃。慢慢地遞到嘴邊,深吸一口,又緩緩地吐出來,這才覺得緊繃的神經(jīng)松弛了不少。他得理理整件事的過程,太真實的感官,實在……
今天晨跑回來的時候,鄰居三五六地還蠻熱情地給他回應打著招呼。而此刻看著緊閉的大門,劉健發(fā)覺前所未有的孤獨。其實劉健算不上熱心腸,相反是個格外冷漠的人。干那行多年,早就養(yǎng)成了不茍言笑的習慣?上н@里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他還時刻謹記著他奶奶教導的為人熱情禮貌,三美四德呢。也不知道這樣良好教育下成長大的劉健,為什么會越長越邪乎。
結束晨跑的劉健快到家門口時,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額頭上大滴的汗珠子,突然一陣頭暈目眩。阿奶?!劉健倏然看到他奶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干枯的手指正朝他揮著,示意劉健靠近點。劉奶奶臉上帶著劉健無法抗拒的詭異笑容,而那一刻的劉健全身的血液是冰冷而趨于凝固的!劉健的腦神經(jīng)在繃緊的同時卻異常興奮,心底卻升起一股濃郁的寒意來。他該死地不能移動半步,全身寒毛倒立,臉上的肌肉卻因為看到阿奶而僵硬得揚起笑來。那種因為身體無法受控制而產(chǎn)生的恐懼,使得他脊背挺得筆直?粗坠硪粯拥陌⒛,劉健不知道身體帶來的喜悅,是被什么東西給強制安裝的。
原本應該是一幢獨立的小洋房,如今卻變成了一個漩渦般覆滿雜草藤蔓的山洞。劉奶奶正一步步引誘著劉建,步入詭異的深淵。大白天見鬼這也太邪性了,劉健只是被迫向前邁了一步,身體就像掉到了一個無底的黑洞中,失衡感與下墜感叫他肝膽欲裂。直面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除去死亡之外的未知。劉健怕死,但是死亡并不會給他帶來多少恐懼感。長年槍口添血的日子,見多了真刀真槍死亡傷殘,他能過想到千萬種死法,卻唯獨沒有應對面臨這種狀況的經(jīng)驗。事實上他足夠冷靜了,除了眼眶呲張瞳孔收縮,心跳極速不可控制外,半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環(huán)境使然,他已處變不驚,遇事更是保持鎮(zhèn)定去觀察一切。
當失重感消失殆盡,劉健并沒有感受到他想象中粉身碎骨肝腦涂地的疼痛感襲來,反而嗅覺更先于其他感官起了作用。一股強烈的濕冷霉味刺激著鼻孔,呼吸道的滯澀叫他幾乎欲吐。之后便是密密麻麻的肢體性蟲類自下而上,攀沿著他的鞋面爬上腳踝。因為黑暗無法用眼直接窺探,感官被迫無限放大。觸角上的絨毛觸碰到并不敏感的小腿肌肉處,輕微不足夠讓人重視,卻又無法忽視地引起劉健渾身僵硬。他能夠明顯地察覺到那種蟲子越來越多,也來越往上去。他用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往下一瞥,陡然便是一激靈的冷汗布滿前胸后背。這是蜘蛛啊,一個個拇指大小的蜘蛛正爭先恐后向他涌來,用觸角劃過他的皮膚,用兩管獠牙扎進肉里。他下半身被蜘蛛掠過之處,無不酸麻疼痛,隱隱發(fā)漲大約已經(jīng)黑腫了。
這蜘蛛顏色不明,個頭碩大。雖然不能辨別它的毒性,從劉健個人的感受而言,卻可見一斑啊。劉健控制住想要拍打它的欲望,擔心自己的動作反而會刺激蜘蛛動作狂亂,而致使事態(tài)無法控制。他大腦快速地轉動,想要找出最佳的解決方案。盡管他克力保持不亂分寸,不至于讓自己大腦一片空白,然而也收效甚微。當大量的蜘蛛有條不紊侵襲到劉健關鍵部位時,劉健再也無法克制內(nèi)心的暴走。猛地原地跳起來,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毛巾,去趕走那些試圖往上的蜘蛛。顯然效果全然背道而馳,他的舉動使得蜘蛛不再像是有組織地緩慢爬到,蜘蛛速度加快,撕扯他肌肉的獠牙更加肆無忌憚。它們似乎因為同伴的傷亡而產(chǎn)生了報復心,甚至想要從劉健皮膚上咬出個洞來。
哪怕劉健從小跟班開始,做到今天這個位置,經(jīng)歷了不知道多少風風雨雨卻也沒有遭受過被這么成這樣的境地。他仿佛間錯覺地以為自己剛成為小弟那會兒,為了討好老大,完成他布置的任務去最骯臟最不擇手段最黑暗的窯窖里物色幫手。那是在那之前劉健所見過的最混亂惡心的場所,他前一腳剛進去,后一腳就拔了出來,狂奔到巷口吐了三四回。窯窖的燈光是暗黃色的,人密密麻麻或衣裳不整或此生裸體,或滾在一起完成人原始的沖動——男女不計,或舉起拳頭相互砸到鮮血淋漓。有點拿著沒有消毒的針管直接對著經(jīng)脈注射,有的三三兩兩點燃卷煙,癡癡笑笑地吞云吐霧。有的興奮了高聲尖叫,有的不舒服了直接大小便?諝饫锏奈兜酪呀(jīng)超越了人類可以描述的極限,混濁著惡臭與意亂的味道,各種滋味挑戰(zhàn)著正常人的承受極限。
劉健無法想象他們還算不算人,處在那樣的環(huán)境之中舍生忘我,如癡如醉,簡直連動物都不如了。最骯臟的生物也不會比他們更不堪了,劉健不知道他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但是他知道,當他們選擇上毒品的那一刻起,他們的人生已經(jīng)絕望了。劉健那一年才十九歲,他清楚地知道那玩意多么不能碰,也發(fā)誓這輩子都不碰。他來這兒這是想找個不怕死的,因為老大需要這么個人?墒莿⒔s沒料到自己往后會那么直觀地接近,并不得不走上那條不歸路。
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可以預料的,當自己兄弟那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指著筆尖咒罵時,劉健那一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可真算是今非昔比,是淤泥早就成不了棟梁。劉健唯一的良知就是面對孕婦的謾罵而沒有選擇叫人動手,又或者還因為那微乎其微的兄弟情分?這是刀尖上嗜血的日子,黑白兩道都不能相溶。沒有誰對誰錯,都只是為了生存。劉健覺得自己就是做個買賣,別人愿意買他又為什么不能賣?他做這個生意也不容易,一面擔心同行提防,一面又要擔心被條子盯住。傾家蕩產(chǎn)妻離子散?那是他活該,自己沾染了那玩意還怪別人誘惑他?
從死人堆里活過來,又掉進毒坑。劉健以為自己死了一會,然而事實上他還好好活著,就像無數(shù)次被刀砍被槍擊,他都奇跡般的活到現(xiàn)在;蛟S只是自己太累了?才會產(chǎn)生那可怕的幻覺?猛地吸了口煙,掐斷在煙灰缸里,看著余煙升起又消失殆盡,劉健轉移了視線。他看見那條白色的毛巾被扔在門口,依舊雪白。就在他神經(jīng)徹底松弛的那一刻,他陡然發(fā)現(xiàn)一直拇指大小的蜘蛛從地下緩緩爬出來,就停在毛巾上!那只蜘蛛全身漆黑,唯有背部的花紋,活脫脫就是只血紅的眼睛!
劉健突然后頸一疼,料不及反映便意識模糊,兩眼一黑不能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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