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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許言是路寒的后桌。
不夠?qū)挻蟮慕淌依飻D了不少學生,炙熱的夏天里連呼吸都充斥著汗液般黏膩的感覺。自習課,只有翻書聲和頭頂?shù)跎裙ぷ鲿r發(fā)出的“嗡嗡”聲。
斜陽余暉透過窗戶映滿了整間教室。
六年前,他與那個背影只有觸手可及的距離。
一、
許言剛滿頭大汗地從羽毛球館走出來,包里的手機就開始瘋狂地叫嚷起來。
“許言啊你快來!今天是咱們和F大籃球聯(lián)賽的日子!我跟你講F大啦啦隊的女孩子真是漂亮!”
隔著屏幕許言也能感受到這癡漢室友發(fā)短信時的激動模樣,許言看了眼表,時間是下午四點。盛夏的太陽還是毒辣,也許籃球館的空調(diào)功率夠大。
今天是全市高校籃球聯(lián)賽里C大主場的第一場,C大的籃球隊向來是市里的前三甲,雖然這幾年F大有黑馬的趨勢,但論綜合實力,還是C大更勝一籌。
許言前腳剛邁進籃球館大門,就被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喝彩給嚇住了。
女人范起花癡來還真是可怕......
“你在哪坐呢?”許言選擇向室友發(fā)短信,在這種氛圍下手機鈴聲等同于擺設。
已經(jīng)是大二學生的許言斜挎著包,單肩掛著球拍,上衣是寬松的白色短袖,額間系著藍色頭巾,他看上去簡直是陽光男孩的典范——一米八三、熱愛運動、笑容燦爛。
室友沒有回短信也沒有打電話,許言看見電子屏幕上那三分鐘的倒計時,估計正是激動人心的時刻,干脆在門口等比賽結束好了。
有人從門外進來,經(jīng)過寬矮的通道。許言往墻邊又挪了幾步。
那個人經(jīng)過他身邊時帶進來了門外燥熱的風,暗紅色的襯衣與黑色長褲勾勒出那個人肌肉飽滿的曲線。許言看了他幾眼,忽然整個人顫栗了一下。
“路寒。”
那個曾被自己拍過無數(shù)次的肩膀,再次從夕陽的光影里顯現(xiàn)了出來。
許言總是比路寒矮上半個頭。因此每次體檢的時候,許言都會老老實實地待在路寒身邊,認真觀察路寒身高的測量過程。
“不準踮腳!”
“正常站別抬下巴!”
“把你的胸收回去!”
盡管每次都有努力監(jiān)督以防止路寒作弊,可結果往往會令許言失望。
“可惡......我也沒少吃鈣片......”許言憤憤道。
路寒把成績單放到許言的桌子上:“據(jù)說身高和智商成正比。”
許言低頭。很好,路寒排名十一,他自己十四。很好,很好。
許言爬到桌子上,決定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增高方式。
“我說,”路寒用手撥亂許言的頭發(fā):“你為什么一定要比我高?身高有那么重要?”
“很重要!痹S言悶著頭,打算一段時間內(nèi)不理這家伙了。
“啊......難道是有女孩追我不追你是嫌棄你矮?”
許言還是忍不住抬起了頭,咬牙切齒道:“我好歹也一米七六了,初中生這個身高也不差吧!”
路寒也無語了:“那你還糾結啥?”
許言撇撇嘴,再次把頭埋了下去。
“是你啊!
許言想象著那個背影轉(zhuǎn)過身來,向他展開笑容的模樣。
一聲長哨忽響,繼而掌聲雷動。萬千歡呼奔涌而來,瞬間淹沒了整個場館。
許言回了神,眼前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見。
二、
許言和路寒就是因為打籃球才熟識的,許言專注于線外三分,路寒專注于籃板扣殺。初四的時候路寒既高又壯,學校里已少有男生能撞得過他了,由此路寒有了個很響亮的稱號,叫“人體坦克”。
“路寒!給我碾過去!”時任初中部籃球輔導員的老王總愛站在場外如此指導道。
鑒于初中時兩人多年的練習,到了高中后兩個人的配合簡直可以用心有靈犀來形容。一旦路寒被圍的水泄不通,手里的籃球就會從空中后拋,而許言則會穩(wěn)穩(wěn)接住,抬手就會是一個完美的三分。
初中部與高中部僅一墻之隔,所以放學回家的路還是同一條,分別的岔路口也還是同一個。
傍晚夕陽正好,盛夏,路寒叼著冰棒,突然拽了拽許言的袖子。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生!甭泛÷曊f著,仿佛怕被誰偷聽了去。
“你差不多每天都收情書,我怎么知道是誰?”許言翻了個白眼。
“就是、就是那個......”路寒有些羞赧地比劃了起來,他把手比到許言的肩膀上,“身高到你這里,扎著馬尾辮,帶一副圓形眼鏡......”
眼前的路寒流露出的神色讓許言感到陌生,他在過去三年里了解的路寒,從沒有過此刻的語無倫次。
“誒?你還沒想起來?”路寒看見許言發(fā)怔的神色,只好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好吧,就是付南曉......”
付南曉?
許言沒什么印象,但今天以后大概就會有了。
路寒說她不夠可愛也不夠漂亮,生氣起來還有些駭人。路寒說起她來的時候,眼睛里都是憧憬。
上午沒有課,許言早早地起了床去羽毛球館練習。
啪、啪、啪......
許言每一次甩動胳膊抽開球都十分用力,偌大的場館只單調(diào)地重復這聲音。
路寒......
叫住他之后該如何呢?是極力地露出一個欣悅的笑容問一句“你最近還好嗎?”還是干站著展現(xiàn)出一副“原來真是你啊”的模樣?不......不......大概說出口的也只有“對不起”,但時過境遷,道歉也無濟于事,再說了,他也未必會原諒自己。
幸好你沒回頭,也或許那根本就不是你。
“許言!”門外有人大喊道。
“我在!痹S言停止了練習。
“啊果然,你這家伙就是不愛到處跑。”室友咯咯噠走了進來,把手機里的微信消息給許言看,“喏,這周六咱初中同學的本地小聚,就在校門口小餐館喔!
咯咯噠不僅是許言的室友,也是許言初中時的同班同學,后來為了高考輕松些他便選擇了去外地,結果沒想到兩人不僅大學同校,還差點同床?┛﹪}睡在上鋪,軍訓時總是擔當鬧鈴任務,第一個爬起來叫他們起床,于是本命郭華達的他愣是被美名如此。
“到時候咱倆一塊去哈,你看這是已確認名單。”
許言認真地看著圖片,從上到下,一個筆劃也不放過。
沒有。
沒有路寒。
心里涌上一陣不可名狀的洶涌感覺,像是輕松又像是更沉重,最終許言把它化成一聲輕嘆。
“嘆什么氣?”咯咯噠好奇地問。
“青春唄。”許言笑著回答。
三、
從周五到周六短短兩天,許言把自己與路寒相處過的時光又好好溫習了一遍。
回憶就好比進食,美好的回憶會施與無限的幸福感,悲慘的回憶會施與難忍的痛苦感,但不論如何,這些回憶都得被消化。然而,當精彩與幸福忽然轉(zhuǎn)變,就只剩痛苦疊加。
許言無法面對路寒,他欠了路寒太多解釋,是他自己先選擇放棄的。
周六下午臨行前許言接到了社長通知,明天本來有場校聯(lián)賽,但因為出戰(zhàn)的一個大三學長臨時陪著教授去外地聽講座,所以便要求許言明天代替那個學長,讓他周日上午九點到館。
“可惜你今天不能一醉方休了!笨┛﹪}感慨道。
許言在這個城市長大,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都在這里上的。記憶里鐵柵欄門存在的地方,如今已換成了電子的折疊門。只有三層的暗黃色教學樓也變成了鮮亮的紅白配色。
青春的氣息還在,仿佛兩人還是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年紀,手里捧著沾滿了灰的籃球,放學后的夕陽下,兩個人的笑容是那么的天真無憂。
當年初中畢業(yè)聚會,班里的男生們都喝得昏天黑地的,醉意涌上以后有人建議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在當時還很流行但在現(xiàn)在看來幼稚到極點的游戲在瞬間得到了全票通過。于是他們把一根筷子插進吃剩的魚頭里,然后轉(zhuǎn)起了桌上的玻璃托盤。
許言不愛喝酒,酒量也差,所以當筷子指向他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不用動彈身體的真心話。
“許言,你和路寒玩得這么好,你有嫉妒過他的時候嗎?”
許言打了個嗝,說:“怎么可能沒有!”
身高、成績、籃球裝備......以及他那旺盛到類似核彈爆炸般擴散范圍極大的桃花運。每次有人在班里喊“誒路寒我看到那幾班的誰誰誰要過來找你了”,路寒都只會回一句“跟她說我不在”,然后翻開一本籃球雜志,單手撐在一側(cè)擋住他和許言的腦袋,兩人繼續(xù)有說有笑。
許言就罵路寒:“你這樣也太欺負女孩子了,你這樣肯定單身一輩子,好桃花運也經(jīng)不起你這么糟踐!”
路寒撇撇嘴:“我也總不能扔下你一個人吧?”
“你嫉妒他什么呀快說!”男生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許言有點清醒了:“這得下一輪了!
那天晚上許言最后醉得不省人事,連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記得。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大概是夜風里他的溫暖懷抱吧。
這次的聚會熱鬧非凡,雖說都只是上了大學的年紀,可有人已經(jīng)成功創(chuàng)業(yè)月收入過萬,也有人結了婚孩子都會爬了。許言很喜歡這樣的氛圍,可是又難過的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心不在焉。
初中設在老家屬區(qū)邊上,平時汽車很少,只有兩線公交過這兒。夜色清涼,繁星綴亮了夜空。許言倚著路燈站著,頭頂?shù)墓庠诩t磚路上投下了個黑黑的圓圓的影子。
這種看起來憂傷的時候......應該抽根煙?
算了自己不抽煙的......
其實雖然錯在自己,但還是想見他一面。
哪怕是.....道個歉......
許言這一站就是四十多分鐘,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奔回店里一看,得,這群人還玩得高興著呢。
“許言啊......”咯咯噠突然伸手拽住了許言。
許言回頭,眼前的咯咯噠滿臉通紅,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許言驀地心里一寒:“干、干嘛......”
“記得......記得明天......幫我簽......到......”咯咯噠說完,手一撒,趴倒了。
“......哦!
許言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宿舍快要關門了。許言整了整包,準備先撤。
“許言!”老班長忽然叫住了他,“你沒喝醉吧......”
“沒有沒有!痹S言覺得老班長應該有事要他辦。
“太好了......這個......你看今天大家比較盡興,你能不能幫忙扛個人回去?”
許言點點頭:“行,扛誰?”許言心說我拒絕咯咯噠。
“路寒!
許言的心下沉了一分。
他不是......沒來么?
醉倒后伏在桌上的人身穿一件灰色衛(wèi)衣,柔順的黑發(fā)有幾縷散落在了桌面上。許言蹲到地上,班長幫忙把路寒移到許言背上。
胸膛與背脊接觸的剎那,許言的喉頭似乎被什么力量扼住了一般,讓他呼吸困難,讓他只想流淚。
“唉你們那么多年哥們,沒考到一個大學挺可惜的!迸R走時老班長感嘆道。
許言緊了緊手臂,確認路寒不會滑下去,然后他笑著和老班長說了再見。
是啊,挺可惜的。
四、
這場比賽許言打得艱難無比。
對方的擊球方式花樣百出,根本沒有一個固定套路,許言屢屢吃虧,甚至有好幾次沒剎住腳差點摔在地上。
最終結果自然是戰(zhàn)敗,社長沒有多怪,反而還寬慰他:“別喪氣嘛,你才大二,還能再練一年,這次對手真的挺強!
雖然事實如此,但自己還是給學校丟了一個積分!許言一邊想著一邊垂頭喪氣地拉開羽毛球館的大門。
冷不丁的,一瓶水橫在眼前。
順著手臂看過去,路寒正站在門邊。
“你的羽毛球水平還可以!
“啊......謝謝!痹S言有點魂不守舍。
等等,他怎么會來這里?怎么知道自己今天有比賽?他來就來吧送水干什么?
許言看著眼前穿著白色短袖黑色運動褲的路寒,心里冒出了無數(shù)問號。
路寒伸出另一只手,那手上拎了個紙袋子:“F大清晨限量供應的蛋糕,謝謝你昨晚照顧我。”
許言這才想起來,由于不知道路寒在哪住,他干脆找了個小旅館把路寒撂下了。但是又不放心,所以留了張字條給他,把自己的手機號和宿舍號都寫下了。
還好......還好他只記得這些。
“嗯......難得來一趟,我?guī)阍贑大轉(zhuǎn)轉(zhuǎn)吧!痹S言笑著接過了紙袋。
夜間公交車上乘客寥寥無幾,坐在最后一排的路寒腦袋搖搖晃晃,最后砸在了身旁許言的肩上。
“路寒?路寒,醒醒!痹S言推開路寒的腦袋。
但沒一會那顆大腦袋又砸了回來。
“醒不過來么這是......”許言無奈。
猝不及防的重逢讓許言亂了思緒。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要怎么向他道歉呢,突然就又如此親近,自己更有些開不了口了。
許言小心翼翼地觸摸著路寒的臉頰。
“再見到你很高興,路寒。”
那只手順著臉頰弧度,流連到路寒的下巴。
“還有......”
“對不起......”
“嗯?”走在身旁的路寒回應道,“道歉做什么?”
許言被從回憶里拉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把昨晚的話說漏嘴了。
“喔這個!昨天背你上公交車的時候不小心把你腦袋磕扶桿上了!痹S言尷尬地笑了笑,這個理由倒還不是編的,昨天是真摔了他。
路寒甩了個眼刀。
C大的校園很大,許言帶路寒去了西邊的植物園。植物園里綠樹成蔭,幽徑伸展,鳥鳴聲此起彼伏。盛夏的風吹過了人工湖的湖面,再到身上時已有了許多涼意。
兩個人并肩走在鵝卵石小路上,想找個長椅坐下吃掉路寒帶來的蛋糕。
“你昨天什么時候去的?”許言一邊詢問一邊扭頭看向路寒,眼神卻不經(jīng)意瞟到了地上的影子。
差不多是一樣長的......難道?
“有點晚了,一去就讓我自罰,一來二去的我一口菜沒吃光被灌酒了。”路寒不爽道,“下次再這么整我以后就都不去了。”
“他們只是開玩笑。”許言笑笑,目光落到路寒身上,瞄了一眼他的頭頂。
好像沒錯......自己應該已經(jīng)跟他差不多高了......
“啊,找到長椅了!甭泛涌炷_步走了過去。
許言意欲抓住他的手尷尬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快速地收了起來。
以后再問他好了。
許言第一次吃F大的東西,不得不承認這蛋糕做得比C大的好吃多了,至少口味就比C大多。
兩個人坐在長椅上,身體之間卻隔了一個不寬卻又有些尷尬地距離。許言看見路寒在發(fā)微信,打字時臉上有著笑容,可見對方應當是個能讓他親近起來的人,不過也或許他只是看見了一則令他高興的消息。
許言自私地希望是后者,如同他自私地希望自己如今在路寒心中還能有之前的地位。
“后天有空嗎?”路寒突然問。
“有啊!
“后天下午來趟F大吧,有一場籃球練習賽。”路寒說,“結束以后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許言心說現(xiàn)在說不可以嗎?難道是要道歉?不不不他有什么可道歉的,難道不應該是自己主動找他請求原諒嗎?怎么現(xiàn)在自己反而成被動方了?
但在這些思緒出現(xiàn)并糾結的幾秒鐘內(nèi),他的行為只是木訥地點了點頭。
“那好,”路寒站了起來,“我有點別的事要先走了。”說完路寒便轉(zhuǎn)身要離開。
明明是大好的機會......自己為什么不趁機說呢......
許言猛地起身并跨了一步,用力抓住了路寒的手腕。
路寒驚詫地回過了頭,兩人彼此對望,卻誰都沒有開口。
燥熱。
盛夏果然不負高溫之稱,它讓一切情感和事態(tài)躁動得幾乎脫離控制。
“我......”許言深吸一口氣,“我送你出去吧,C大路有點繞!
五、
“許言!”
熟悉的聲音穿透人墻,緊接著、熟悉的人也鉆入了眼簾。
“你還好嗎?我背你去醫(yī)務室吧!”
許言想說應該沒什么大礙,畢竟打籃球少不了肢體沖撞,這次只是沒站穩(wěn)摔倒了而已。雖然腦袋磕地上以后是有點頭暈。
許言動了動腿,發(fā)現(xiàn)腳腕疼得厲害,再一看,那里已經(jīng)腫了起來。許言只能認了自己的糗狀,伸出胳膊搭上了路寒的肩。
“你以后打球也留心點,別以為三分線外樂得清閑!甭泛凉值。
“嗯!
“估計這兩周你都得好好休息不能上場了,我一個人打球超無聊!
“嗯!
“以后讓我省點心好不?”
“嗯!
“能不能別‘嗯’了?!你到底聽進去了沒啊!”
“哦!
放學后的自由時間,從籃球場到醫(yī)務室的夕陽斜照下的水泥路上,少年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茂盛的梧桐樹伸展開掛滿了寬厚葉子的枝條,為他們遮住刺眼的光。
“我們,要一起打一輩子的籃球!
曾經(jīng)的路寒,許過這樣的愿望。
“我是紅衣十九號!
許言握著手機走進F大籃球館。
好吧,其實他遲到了......畢竟也是第一次到F大,居然發(fā)現(xiàn)F大比C大路還繞,一路問了好幾個人才勉勉強強找到地方。
場館里沒有預想中那么熱鬧,看來校內(nèi)練習賽并沒有引起什么關注。
許言從場館邊緣沿樓梯向觀眾席最后一排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想著以前打籃球的那些輝煌日子,他可是從來沒坐在觀眾席上看過比賽。
末排風景獨好,許言托著下巴看向場地中央。其實來加油的女生也不算少,但多半不是沖著比賽本身來的,她們的目光一般都停在打球的人身上。
這樣的目光路寒大概習以為常了,但許言還不太習慣,或許是在路寒的背后活得太久了,自己一直跟著他走,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眼里就只有他了。
唉,自己可是連初戀都沒有,路寒可能還有一段。
許言正感嘆著,腦海里卻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一個神采飛揚、活力十足的少女。
是她啊......差點把她忘了呢......
許言苦笑了一下,身體后仰,把腦袋枕在椅背上。
唯獨她,是除了路寒以外永遠不能忘記的人。
盛夏傍晚的陰沉天空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狂風暴雨。
晚自習的時間,許言躺在校醫(yī)務室旁的小床上,手上掛著點滴。前幾日受傷以后他又因行動不便,洗澡時感冒然后引發(fā)了高燒,打球的時候暈乎乎的,幸好路寒眼尖發(fā)現(xiàn)了異狀,不然今天他又得磕腦袋。
“今天晚上的作業(yè)我給你寫,你老老實實地呆在這,放學我來接你。”路寒提著一兜零食抱著兩本漫畫怒氣沖沖地把它們甩給許言,然后怒氣沖沖地罵了許言兩句后又怒氣沖沖地走了。
“白癡!你以后再不好好照顧自己我就跟你絕交!絕交!”
許言淡定的笑了笑:“出去記得把門關好!
呵?絕交?他還真敢提,自己光因為身高問題就想跟他絕交千八百回了。
值班老師回家了,許言在床上吃吃喝喝看看。
忽然有人敲門。
許言手速極快,電光火石間將零食飲料漫畫一股腦全掖進被子里,然后半倚在枕頭上,閉眼皺眉。
“請進......”
打開門的是一個女生,許言把眼睛撐開一條縫。
“付班長啊。”許言溫和地笑了。
那個在路寒心中極其重要的女孩,怎么單獨來見自己了呢?
“慰問同班同學是我的職責,”付南曉站在床邊,笑著說,“許言同學感覺怎么樣?身體好點了么?”
許言一直覺得付南曉并不如路寒所言那般“兇惡”,至少現(xiàn)在看來她笑起來還是很可愛的。
“好多了,有個腦殘把我罵清醒了!
“哈哈是路寒吧!
“啊原來他的腦殘已經(jīng)這么出名了!
許言從被子里拿了包零食給付南曉:“吃點嗎?腦殘給買的。”
付南曉接過零食但沒有拆開:“路寒對你真好呢!
呵呵,他好,他也就這種時候好點。許言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
“那個,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吧?你出來沒關系?”許言關心道。
“沒事我請假了,自己的胃不好。”付南曉回答道。
許言“喔”了一聲,屋里又重回寂靜。窗外的風漸漸加大,眼見暴雨將傾盆而下。
付南曉沉默著,絞著手指。
許言看見了她的小動作,雖然覺得她有事要說自己不該先開口,可外面要下大雨,她跑回教室會淋濕的。
“你沒事的話要不先回去吧?一會兒下起雨來就不好了!痹S言還是開了口。
“行......”付南曉點點頭,把零食還給許言,“許言你想報文還是理?”
“喔分班嗎?”許言漫不經(jīng)心道,“看路寒吧,他報什么我報什么。怎么了?”
“沒事,我就是問問......”付南曉轉(zhuǎn)身離開,拉開門的時候卻還是猶豫著停下了腳步,“可以的話,在填報志愿之前可以告知我一聲嗎?”
“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先問下路寒!痹S言心說路寒你看我人好吧,使勁把妹子往你懷里推。
“還是說明白一點吧......”付南曉有些喪氣地低下了頭,“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許言同學繼續(xù)在同一個班級里學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窗外忽閃一下白光,緊接著是一陣隆隆的雷聲。
暴雨傾瀉而下。
“喂,在想什么?”
熟稔于心的聲音和額頭上冰冷的觸感同時襲來,許言睜開眼,看見路寒把一罐冰可樂放在自己的額頭上。他穿著紅色的十九號上衣,卻不像剛進行過劇烈運動的樣子。
“你沒上場嗎?怎么一點汗也沒有?”許言把可樂拿了下來。
路寒一手撐住椅背,躍到了許言身旁然后悠然地坐下:“我沒打球好幾年了!
“什么?!你......”許言忽然驚訝的神情幾乎是立刻又收了回去。開什么玩笑,難道只是因為那件事就放棄了嗎?“你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路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賽場,“我不是說過嗎?一個人打球超無聊!
什么叫一個人啊......一個籃球隊那么多人。許言腹誹。但他不敢再接話,或許再接話就又要提起那個女孩。然后,他就不得不再次面臨當時的兩難境地。
即便是眼中只有那個搶籃板的活力身影,也難以再忽視那觸到自己背后的熱烈目光。
她和那些瘋狂喊加油的女生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唯一的不同是她是在追隨自己。
所以結果是,許言和路寒沒能續(xù)著緣分,他們不僅沒從同一個高中畢業(yè),而且還考上了不同的大學。
“今天我們學校禮堂放映電影,”路寒幾口就喝干凈了手里的橙汁,掏出口袋里的兩張觀影票,“一起吃個飯然后去看吧。”
許言好奇為何路寒如此開懷大度,明明因為那件事自己耿耿于懷好幾年,甚至轉(zhuǎn)了學校從此再無相見?伤哪旰蟮闹胤,為什么他還是......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自然又真誠地對待自己?
但是好不容易可以重修于好的機會,許言不想放棄。
至少,一定要說出那句“對不起”。
六、
路寒把座位挑在了最后一排的正中央。
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在電影開始之后逐漸消失,整個禮堂的燈都關閉了,只有前方的電子屏幕亮著光。
說實在的,這種抒情文藝片實在不合許言胃口,而且他更相信路寒也沒這胃口,因為開場不到十分鐘,許言就感到左肩一沉——路寒的腦袋載了上來。
這個家伙......自己看不下去還浪費時間干嘛......許言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本來醞釀得差不多了的肺腑之詞此刻又全都忘完了。
“那個......同學?”
耳旁傳來甜美的女聲,許言禮貌地回應:“您好。”
“同學你好,我是社團代表,想找路寒商量一下校園藝術節(jié)的安排!迸畹卣埱蟮馈
能認出來身邊的人是路寒,看來雙方應該比較熟悉了。許言覺得還是正事要緊,于是一邊應著好一邊伸手推路寒腦袋。
“啊啊,這種事不要現(xiàn)在來煩我!
大腦袋的主人忽然醒了過來,路寒伸手拽住了許言的胳膊,語氣有些不悅。
“可是學長這個事真的有點棘手......”
“再棘手的事也有解決辦法,”路寒冷了聲色,“而且不論怎樣,現(xiàn)在我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事情。不要打擾我,好嗎?”
“我......”女生欲言又止,略帶歉意地向兩人頷首致歉,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路寒又把腦袋倒在許言肩上。
“喂,我說你剛才在裝睡吧?”許言聳肩。
“別那么小氣嘛,”路寒漫不經(jīng)心道,“一個肩膀而已!
“你對女生的態(tài)度咋還是那么差勁?初中高中都沒變過!
“被打擾到的明明是我好不好?真是煩人!
許言識趣地閉上了嘴,反正他跟路寒斗嘴也從沒贏過。
“你還記得付南曉么?”路寒突然問。
許言很詫異路寒居然會主動提到這個名字:“記得......高一一個班的那個女生,你還跟我說過你......”
“她下個月要訂婚了!
訂婚?!
許言的心臟似乎要提到嗓子眼了。
千萬別來什么狗血劇情,比如說“新郎就是我”。那這樣干脆直接把道歉改成“早生貴子”得了。
“許言,你知道她喜歡你,你那樣做,有覺得對不起她嗎?”
路寒的反問像是一根刺,就那樣扎進了毫無防備的許言的心里,輾轉(zhuǎn)碾磨,不夠痛,卻足夠令人想要抓狂。
怎么會覺得沒有歉疚呢?當自己信信旦旦地向她說自己會選擇理科的時候,當她用那充滿熱情地目光望向自己的時候,她也同樣,用她的信任刺傷了自己。可是,她沒有你重要。
因為對你,撒了同樣的謊。
所以從此形同陌路,幾近惡語相向。
“對不起......”
“想向她道歉的話,回去發(fā)個微信!
許言揉了揉眼睛。
“我是在向你道歉!
向那個曾經(jīng)無比信任自己的你,給予遲來已久的歉意。
“哈?我?”路寒拍拍許言的背,“不用擔心我,咱倆隔壁院長大的,我再生氣也就是一會兒而已!
“是這樣嗎......”許言把頭扭向一邊,用手捂上了眼睛。
什么啊......對他而言只是這樣嗎?雖然自己的目的就是求得原諒,而且這個目的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自己不是應該高興嗎?
可是為什么,眼淚要掉下來了呢?
我們不是彼此在乎嗎?我們不是有羈絆嗎?為什么當時你打在我臉上的那一拳那么用力至今還隱隱作痛?為什么每一個寒暑假的偶然碰面你都像是避嫌一樣扭頭就走?為什么......為什么你將風輕云淡看得那么開明,而我,卻認真至此呢?
“對不起......”還是想要道歉,為自己愚蠢與執(zhí)拗的認真道歉。
“我不是說了......”
“對不起,”許言出言打斷了路寒,“對不起,我好像......我......”
喉嚨哽咽了,說不出來話了。
那些蟄伏在心底很久的微妙的感情,終于在這個盛夏破土而出、茂盛開來。
終于不可遏制了,終于讓自己走到這一步了。
不該重逢的,這簡直就是個錯誤。
就該讓自己,一輩子活在歉疚里。
電影結束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半了,自許言道歉過后兩個人就幾乎沒什么對話,大部分是路寒在想盡辦法找話題,而許言一言不發(fā)。散場時許言起身就走,路寒好不容易才在禮堂外攔住了他。
“有點晚了,我送你回學校!
“不用了,也不是很晚!痹S言紅著雙眼拒絕道。
路寒伸手握住了許言的手腕,把他拽離了禮堂。
C大和F大同市,相隔也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路寒本想叫計程車送許言回去的,許言卻執(zhí)意要坐地鐵。路寒無奈,只能陪著許言一起坐。
在盛夏,晚上九點半以后的城市仍然沸騰著。地鐵線過市中心,地鐵里本來還算寬敞的空間在經(jīng)過市中心后變得擁擠不堪,許言和路寒將座位讓給了一位帶著小孩的母親,兩個人一同抓著吊環(huán)站在車廂里。
地鐵每次?空军c都要有人流涌動,許言正好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有一次差點被人流擠摔倒,幸虧路寒眼明手快扶了他一把。
“謝謝!痹S言從路寒的懷里直起身子,只是低著頭說話,并不看路寒一眼。
“啊沒事!
周遭的熱烈氛圍絲毫再沒有沖擊破兩人之間的沉默,直到許言下車后,兩個人走到地鐵站的出站口,許言才叫住路寒。
“路寒,你有多高了?”許言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著路寒。
“。课野,大概有一米八五吧......怎么了?”
“只是問問,”許言嘆了口氣,“我很開心今天向你道了歉并且得到了你的原諒,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今天的失態(tài)!
路寒苦笑:“喂喂怎么這么客氣......”
“那么,晚安。”
許言說完之句話,就真的再沒有回過頭。
城市中的盛夏夜空難得有群星閃耀,只是它們永遠不如路燈,更能照亮一個人寂寞的背影。
七、
許言收到了付南曉的訂婚儀式邀請函,深思熟慮過后他還是決定去一趟。
付南曉高考成績很好,去了一所外地的重點大學,在那里她被一名學長告了白。在一起一年多以后雙方家長見了面,算是商定好了兩人的婚事。
“真沒想到你這么早就決定訂婚了!痹S言在微信里和付南曉聊道。
“雙方都很合得來嘛,而且他下半年就要出國考察啦,一去就得一年,他說想給我個保障!
許言心里想著這種場合干脆自己不要去了吧,可手指正打著字,那邊付南曉就發(fā)了個語音過來。
“邀請函我讓路寒帶給你啦,你收到了嗎?”
許言看了眼桌子上剛剛拆開的快遞袋子,只好回復收到。
“那就行啦,你一定要來喔,咱倆都四年沒見了!
許言苦笑一聲,回復道:“行!
許言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對路寒了。對方突然的原諒反而讓自己很惶恐,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過于自作多情。
“那件事我是畢業(yè)了才告訴路寒的,”付南曉說,“不過好在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生你氣了!
許言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但他還是對付南曉的誠實充滿感激。
付南曉的訂婚儀式并不豪華,只是在一個普通的酒店里包了個廳,請了一些親戚和朋友來吃吃喝喝,就當是做個見證。
許言初到外地,人生地不熟,到場的時候儀式已經(jīng)開始了,他慌慌張張地跑進去,發(fā)現(xiàn)門口迎賓的人正是路寒。
“你......你也來了?”許言把邀請函遞給路寒。
“嗯,她叫我來幫忙,”路寒把邀請函遞給身旁另一個人,然后拍拍許言的肩:“走,我?guī)氵M去坐。”
今天的付南曉身著白色的短裙禮服,在臺上被司儀逗得合不攏嘴,手卻和另一半十指相扣、緊緊地握住。
那個曾經(jīng)讓路寒向往、讓許言神傷的女孩,如今也終于找到并收獲了自己的幸福。
“后悔嗎?這么漂亮的女孩,你要是追到手了,說不定現(xiàn)在站在臺上笑的男人就是你了!甭泛蛉さ。
許言微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路寒的問題。
對于之前所做的事情,無論是多么傷人,自己也從來沒有后悔過。
“那話又說回來,不是你跟我說你喜歡她的么?怎么,最后你沒追上?”許言又好奇地問回來。按道理說自己都已經(jīng)抽身了,路寒可以明目張膽地下手才對啊。以他的魅力,難道還有不能跨域的鴻溝?
路寒沒好氣地伸手戳了一下許言的額頭,許言故意怪叫著趴到桌子上,裝出一副很痛的樣子。
“仗著自己個子大就欺負人。 痹S言抱怨道。
路寒向他甩了個白眼:“她喜歡你我早看出來了,就你沒心沒肺置若罔聞。”
許言感覺自己又承受了暴擊。
“等等,什么叫你早看出來了?”許言猛的把頭抬起來,一臉質(zhì)疑地看向路寒,“如果你真的看出來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樣!”路寒用手撐住下巴,別過臉看向舞臺,“萬一你要是跟她跑了,肯定就天天想著哄她不理我了。”
許言哭笑不得,路寒這是在干嘛?傲嬌?“怎么可能?反倒是你,從小就一直被女孩子圍著,該擔心被甩下的人應該是我好不好?”
“可結果不還是你甩下我了嗎?”
許言怔了一下,發(fā)現(xiàn)的確是自己甩下他然后逃跑了,自己無話可說。
后來付南曉挽著未婚夫過來與他們聊天,簡單詢問了近況然后就聊回了高中。
“雖然和許言你只相處了一年,但是那一年好像特別重要呢。”付南曉笑著說。
許言還是覺得付南曉笑起來很可愛,很久很久之前路寒的描述絕對是錯誤的,像是在騙他一樣。
“是啊發(fā)生了不少事呢,”許言接話,“真的是有點抱歉了!
“不就一件事么瞎扯啥,也不是多大的事總提它干嘛?”路寒拿酒杯碰了一下許言的,“趕緊給準新娘敬杯酒才是正事。”
“是,聽你的!痹S言不動聲色地踹了路寒一腳,然后笑著向付南曉敬了酒。
兩個人的小爭斗被付南曉看得一清二楚,她捂嘴偷笑了幾下,然后伸手拍了拍兩人的胳膊:“總之啊,我還是希望你倆呢,能夠一直堅持下去,別再因為一點小事就分開了!备赌蠒杂殖脵C擰了許言一把,疼得許言差點跳起來,“特別是你!不許再做膽小鬼了!對我也是對路寒更是!有什么話就直說!我看你運動會一千五百米能跑第一怎么膽子還沒我大!”
許言撇撇嘴,假裝吸了吸鼻子:“這有什么直接關系嗎......”
付南曉伸出手作勢要再擰,嚇得許言趕緊連退好幾步。
“夏天過去我們就大三了,給自己一個新的開始吧?”付南曉也端起了酒杯,向路寒和許言發(fā)出了邀請。
三只杯子碰到一起,發(fā)出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盛夏的尾端,似乎除了時間以外的一切都與盛夏無異,蟬鳴聲還是聒噪不堪,陽光還是毒辣無比。
但是在這個盛夏,還是有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說是原點也無妨,因為彼此真的需要重新結識,重新了解,重新親密無間,以彌補過去歲月里缺失的碎片。
時光似乎又重新倒回六年前的那個夏天,在放學路上,一個亮著紅燈的路口,許言向路寒伸出了手:“咱倆認識這么久了,我還沒有一張你單人的照片呢,給我一張吧!
路寒不屑地拍開他的手:“照片是用來緬懷的。咱倆關系這么好,以后不可能分開!
仍是美麗的夕陽,即便從街的盡頭落下也還用紅色染透天空。
綠燈了,路寒走到人行道中間時發(fā)現(xiàn)身旁沒有人,回頭看去,許言還站在路邊目光呆滯地望著他。
“照片......也可以用來表達思念吧?”許言呆呆地問道。
路寒簡直想仰天長嘆許言的腦回路,但余光撇到每秒鐘減少的綠燈時間,他只好跑回去抓住許言的手,拉著他在人行道上奔跑了起來。
“笨蛋,”路寒埋怨道,“我們的路還長著呢!
所以,即便是從頭開始,也還來得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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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說劇情流水......
我好尷尬QAAA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