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輛“里摩辛”汽車?yán)镉幸晃粌x表端莊的俊俏男子正在看著我。
　　他不是一個白人，但他一身西式裝束，穿著一套西貢銀行家所穿的淺色榨絲綢制服。
　　他一直盯著我。
　　——《情人》
　　今天是圣誕節(jié)，原本和愛情無關(guān)的節(jié)日。我斜臥在床上。窗外，和許多世紀(jì)之前的今天一樣，陽光明媚，我卻感到虛弱，莫名的，心靈空虛。
　　無所事事。
　　幽魂般的給自己調(diào)了一杯雜亂無章的咖啡。一邊用咖啡杯暖手，一邊打開文件夾尋找糧食。說是尋找，不過是后宮選妃般的亂點罷了。
　　《情人》
　　自己被嚇了一跳。最早在萌芽上看過許多關(guān)于愛情的文章，十篇有八篇提到《情人》，那剩下的兩篇也會提到杜拉斯。后來，不知何時戒了小資愛情文，太迷茫，不知所云。于是告訴自己，不用看《情人》，不過又是一篇關(guān)于愛情的無病呻吟罷了。更何況那時的我自知對愛情一竅不通，更沒有刻苦鉆研學(xué)習(xí)的必要。
　　但我還是看了《情人》。很慶幸，我的突發(fā)奇想使我收到了一份來自法國的圣誕禮物。
　　《情人》不是一篇完美的愛情小說，也不另類，更不前衛(wèi)。我甚至在咖啡因的作用下，越發(fā)感覺它根本算不上是一篇小說，至少不是事關(guān)愛情的。
　　看《情人》，實質(zhì)上，是在聽。聽一個風(fēng)燭殘年抑或風(fēng)韻猶存的女人，倚坐在法式的白色窗欞前，點一稞細(xì)長的煙，目光渙散而迷茫，隨著尼古丁的煙霧吐出斷續(xù)而陳舊泛黃的故事。就像每一個孩子在童年都聽過的祖母的故事，外婆的嘮叨一樣，杜拉斯只是在說，說她自己，說一個住在堤岸的情人，說她的家庭，還有她害怕忘記的一切。

　　他對我說：你之所以來，那是因為我有錢。
　　我說我喜歡他，同時也喜歡他的錢，而且當(dāng)我認(rèn)識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這輛汽車?yán)镱^，已經(jīng)在這些金錢當(dāng)中，所以我真不可能知道，如果他不是個有錢人的話，我又該會怎樣對待他。
　　——《情人》

　　女人是一種感性的動物，女人用感覺思考。杜拉斯說著，說著她對大哥哥的恨，對小哥哥的愛，對母親的無奈，對拉戈內(nèi)爾的迷戀，她用她的感覺把生活中的人分類，就像女人的衣櫥——帽子、絲襪、高跟鞋、衣服，春夏秋冬。唯有他，那個堤岸的情人，“他常常傷心流淚，因為他找不到能夠凌駕于害怕之上的力量來愛我。他的英雄氣概表現(xiàn)在他對我的愛可對他父親的金錢，他則奴顏婢膝，俯身屈首�！敝挥兴�，在杜拉斯的眼中是一個平凡的人，有缺點、有優(yōu)點，有時缺點大于優(yōu)點，有時相反。他是一陣風(fēng)，變成一片透明的樹葉，飄落，讓想抓他的人永遠(yuǎn)的失望�；蛟S，在他的眼中她也是一樣的吧。于是杜拉斯永遠(yuǎn)不會知道自己是愛著他還是狠著他，當(dāng)愛與狠用約等號連接，你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傾向哪一邊。杜拉斯也是一樣。她感覺不到，更不能思考。
　　亂了。
　　我不懂愛。我相信一輩子都不會懂得愛。愛，早在亞當(dāng)夏娃被趕出伊甸園時便被遺忘。留下的，有性，還有、愛的斷瓦殘磚，就像我調(diào)的咖啡，雜亂無章。
　　堤岸的情人對她一見鐘情，
　　是嗎？
　　也許他只是在那天、那艘船上找到了一個新鮮的獵物。
　　堤岸的情人相信他的愛情只有一次，
　　也許吧，
　　又有誰知道愛情到底什么樣呢？也許你在不知不覺當(dāng)中已擁有、愛情無數(shù)。
　　堤岸的情人說他致死愛著她，
　　可是，
　　為什么他除了愛，什么也給不了她？
　　如果有了愛情，
　　其他還重要嗎？
　　如果其他都沒有了，
　　愛情還有多重要？
　　我不知道。堤岸的情人也不知道。如果堤岸的情人沒有黑色的車，他會不會倚在校園的墻邊，因為害羞，微微的轉(zhuǎn)過了頭？如果堤岸的情人沒有父親的障礙，他會不會因為愛情的唾手可得，不再一邊說著我愛你愛的發(fā)瘋一邊傷心的流淚？
　　沒有人知道答案。杜拉斯也一樣。
　　一切都已在發(fā)生的那一刻被規(guī)定，一切都是必然，偶然才是人們幻想中的奇跡。

　　一天，那位昔日的中國情人帶著妻子來到巴黎。
　　他給她掛了個電話。
　　是我。
　　一聽到這聲音，她便立刻認(rèn)出他來。
　　他說：我只想聽聽你的聲音。
　　她說：是我，你好。
　　他有點膽怯，他和從前一樣感到害怕。他的聲音突然顫動起來，而這一顫動，使她突然發(fā)現(xiàn)他那中國的口音。
　　他說他知道她已經(jīng)寫過好多書，他是從她媽媽那里聽來的，他曾經(jīng)在西貢看見過她的媽媽。
　　然后他對她說出心里話，
　　他說他和從前一樣，仍然愛著她，
　　說他永遠(yuǎn)無法扯斷對她的愛，他將至死愛著她。
　　————《情人》

　　這是故事的結(jié)尾，我卻不能像過去一樣在腦海中映出文字的畫面。我只能看到一個正在衰老的白種女人，略帶疲憊的收起法文華麗的音調(diào)，輕輕彈落煙灰，用與生俱來的傲慢眼光寂寥的凝視著，凝視。。。。。
　　一切歸零。
　　很久以前聽別人講過情人的結(jié)局，是到女孩登上去法國的客輪為止的，
　　“他那輛大型的轎車還停在那里，又長又黑，車?yán)锏那邦^，坐著一個穿白制服的司機。
　　他那輛車孤零零地停在離法國郵輪公司停車場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
　　她從那些手勢中認(rèn)出了他。
　　站在后面的那個人就是他，他的形象依稀可辨，他癡呆地站在那里，沒做任何動作。
　　她知道他在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當(dāng)她再也看不見他的時候，她仍然望著那輛黑色的轎車。
　　最后，連車子也看不見了。港口消失了，接著，大地也消失了�！�
　　如果情人是一篇愛情小說或是一個傳奇故事的話，這段略帶傷感的文字的確是完美的尾聲，遺憾的是，情人只是一段生活，被現(xiàn)實五花大綁扔到杜拉斯眼前的一段生活。
　　生活不會留給她一個遙遠(yuǎn)的凝視來回憶，留下的，只有電話里空洞的“致死愛著”。
　　會無奈嗎？會悲傷嗎？
　　也許會吧，
　　至少不會是快樂的。
　　忽然感覺，也許在事隔多年再聽到那句期待已久的話語，會比一輩子不曾聽到過，更讓人感到傷悲吧。不曾聽到的，尚可把殘缺的，放在記憶中貼上已經(jīng)過去的標(biāo)簽。那聽到的呢？好像終審一樣，只留下現(xiàn)實，匆匆?guī)坠P寫下“結(jié)束了”的字樣。真的已事隔多年，遙遠(yuǎn)的，以使我忘了在期盼這句話到來時，我是否真的愛著你。
　　也許，兩個人的相愛才是真正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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