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
　　一.
　　聽說有個(gè)人愛我如生命
　　那個(gè)人
　　他是不是你？

　　二.
　　我姓施，名夷光，因?yàn)樽≡谖鞔�，眾人喚我西施�?br>　　我的母親是位浣紗女，從小我就跟著母親在溪邊浣紗。白駒過隙，母親也因?yàn)榉e勞成疾臥病在床，于是我與父親就擔(dān)下了家里的生計(jì)。浣紗期間，我也有了自己的玩伴--鄭旦。
　　“夷光，今后我就是你的姐姐，我定不會(huì)依人欺負(fù)你。”鄭旦站起，一番慷慨陳辭。
　　“旦兒可是又忘了我的生辰？”我微笑望著身前的女孩兒，喜歡她的朝氣蓬勃。
　　“不管不管，我們倆還分什么生辰，我做大，我保護(hù)你一輩子�！�
　　“好�！�
　　那時(shí)的我沒有別人強(qiáng)加給我的責(zé)任，沒有一而再再而三催逼自己的意念，除了好好侍奉母親，守護(hù)我與鄭旦間這份來之不易的友情，別無他求。
　　直到遇見了那人，我開始覺得所有的底線都是用來打斷的，所有的原則都是用來突破的。沒有遲疑。

　　那是一個(gè)酷熱難耐的夏天，溪水被太陽照得扎眼。我一如往常在溪邊，與我與我一起的旦兒早跑沒影了。我見著半片薄紗浸在溪水里柔柔的招搖。
　　“夷光夷光，村里來了一男子，說是要來挑幾名女子去大戶人家做丫鬟呢�！�
　　“我娘還臥病在床，就不去湊這個(gè)熱鬧了。”
　　“聽說那男子相貌俊美無雙，你且隨我看看去，也不會(huì)耽誤些什么，去吧去吧�！币姷﹥貉劾镫[隱的期待，我跟上了。
　　“那咱們快去快回好了�！辈粮墒稚系乃鹕�，旦兒已開始小跑著走了，我快步跟上。

　　到了村口，旦兒早已擠入人群不見身影。本是陪同，我便挑了個(gè)綠蔭人少的地方坐下。樹上的知了不住的叫，略嫌無聊的我隨手摘了根狗尾巴草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樹下的那位姑娘�！�
　　我抬眼，不知是不是有人在叫自己。然而片刻后我就覺得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男子自人潮之中徐徐而現(xiàn)，白衣墨發(fā)，容顏似水。望一眼，便覺萬千芳華紛紛失色，再一眼，便深陷其間不得自拔。
　　我窒了呼吸片刻，頓覺失態(tài)，看四下又無處可藏，抑或是懷揣著些能出現(xiàn)在他視野之中的小心思，匆匆低下了頭。
　　“在下冒昧了�！蹦凶铀剖强次业皖^，走近后又向后退了半步。
　　片刻后發(fā)聲，多了分小心翼翼：“在下范蠡，不知姑娘姓何？”
　　見他局促，我倒覺得身前這人多了分真切。
　　我仰臉對上他的目光：“我名喚西施�！�
　　接下來的談話我已記不太清，只覺得他的聲音溫潤淡雅，不急不緩。

　　應(yīng)旦兒的邀請，范公子就在她們家借住下了。因?yàn)橛锌�，旦兒近幾天也就不同我去浣紗。該是好久沒有獨(dú)自，我竟在心底隱隱的有些想念那些一同浣紗的日子。
　　一日晨光熹微，我如往常那般托著將洗的衣服朝溪邊走去。
　　“施姑娘�！�
　　我停了步子，聽出是那位公子的聲音，循聲向后望去�！胺豆雍谩！�
　　“叫我范蠡吧，你和旦兒相熟，與我也不必見外�！币娢遗踔较骂�的衣服，范蠡向前主動(dòng)分擔(dān)了些，又快步向河邊走去。我心里感激。
　　“范蠡�！�
　　范蠡聞言轉(zhuǎn)過來面對我，聽我語氣里這樣的直稱名諱帶著生疏，這下又刻意逃避著他的眼，笑著答：“施姑娘如此，倒令范蠡覺得又唐突了。”
　　“沒有沒有。”我忙擺手。
　　“這樣吧，在下喚施姑娘夷光，和旦兒相同。夷光你看可好？”
　　我覺得這個(gè)問題怎么答都不好，于是轉(zhuǎn)了一個(gè)：“范蠡今日挑選丫鬟的事進(jìn)行的如何？”
　　“幾近完成，旦兒可是幫了我大忙�！狈扼换剡^身繼續(xù)走。
　　“哦，如此甚好�！蔽也恢�該說些什么，于是，一陣無話。
　　段司把衣服放在了岸邊，回過身又把我手里的放下，停了片刻，語氣里多了些下定的決心：“我聽旦兒說，夷光因?yàn)槟赣H有疾，所以未有參與。本來姑娘不愿范蠡也就不該多言，今日見夷光浣紗的活著實(shí)繁重，料想日日如此定是辛苦非常，還是未忍問一句，如若范蠡許諾還你一個(gè)健康的母親，你可愿意與我同去？”
　　那聲音清麗，一如溪流劃過心田，似是引誘著我說：愿意，愿意。
　　“如果我更希望希望你去呢�！�
　　“愿意。”脫口而出，我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忘了如何猶豫。只剩下范蠡，他希望我去。

　　三.
　　我沒有想到自己去的是范府，就像我不會(huì)認(rèn)為一府的主子會(huì)為了丫鬟親自去尋，然而事實(shí)如此。
　　來到范府已有一個(gè)月，范蠡除了讓我?guī)兔Υ驋呦滤臅坎o其他安排。我在府上的生活可以稱得上十分清閑。
　　而范蠡卻似乎很忙，每日和旦兒一起去往。想到旦兒可以幫到范蠡，我心里也艷羨得緊。
　　其間范蠡抽空見過我?guī)状�，他讓我等他。我覺得自己可以從那些暗涌的眼眸里讀出些什么，沒有過多的疑問，我點(diǎn)頭應(yīng)允，一些羞意以及更多的歡喜。
　　今日天色晴方，范蠡早上來找我，讓我今晚盡量不出院子。
　　我隱隱有些不安，沒等我問出口，他留了句相信我就匆匆離開。
　　我看到了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旦兒，沒有進(jìn)來，后跟著范蠡離開。我不知為何覺得近來的旦兒有些不同，許是累了，我這樣猜想，沒有特意追上前詢問。
　　夜幕降臨，我呆在房里早早息了燈。漆黑里，聽力會(huì)格外敏銳，交談聲，歌舞聲，腳步聲，我猜想該是府上來了客人。
　　半夢半醒間，開門聲激醒了我。我起身正準(zhǔn)備弄清楚是何人，一陣酒香散來。
　　“夷光，是我�！憋嬀坪蟮穆曇粑�，透露著微微疲倦�！八麄兌甲吡恕！�
　　“哦，可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是去點(diǎn)燈，還是如此這般平躺著，有些尷尬。
　　“夷光，今天之后，事情也算了結(jié)，我總算是留下了你�！狈扼皇媪丝跉�，借著從窗外透進(jìn)來的月光從桌邊取了一只凳子在床旁坐下。他看著我，微微勾起了嘴角。
　　“有些話我已在心里醞釀了千百遍，本想今晚之后找一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告知于你。然而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真要到了那一刻，是否還有足夠的勇氣說明。今日飲了些酒，我想就趁著這酒力說了吧�！彼p笑了出聲，月光柔和了他側(cè)臉的線條，我的手不自覺攢緊了棉被。
　　“夷光，你可知我本出生貧寒人家，到此地步需比他人多出百余倍努力。一路走來，丟失的割舍的早已不想計(jì)數(shù)，許是我自命清高，在這所有的遺失里，我獨(dú)不愿失了情意�！�
　　”可記得你我的第一次相遇？我看了了澄澈，我曾經(jīng)也擁有過的東西�！�
　　“我想要緊緊的抓住它。范蠡看著我，我從那雙眸子里看到了點(diǎn)點(diǎn)星華�！澳阍诼爢�？”
　　“在的�！蔽乙粫r(shí)找不到言語回應(yīng)。
　　“世事艱辛，我一直奢求一人可以同我共數(shù)繁星日月，同感歲月綿長。夷光，與我一起你是否也如我一般感到分外歡喜？”
　　幸福紛至沓來，我不知該如何招架，又生怕我的沉默會(huì)給范蠡帶來誤解，情急之下我伸出手放在了范蠡的手心。
　　我愿意。
　　他的手指節(jié)分明，帶著淡淡的暖。范蠡覆了我的手，傾身在我的額頭落了一個(gè)吻。我閉上了眼，他的鼻息灼得我感覺自己面色定是紅透。
　　夷光，我覺得自己恐怕一輩子的幸福都不比上你把手交與我的那一瞬。

　　四.
　　自那日后，范蠡似乎一下子閑散起來。每日清晨他都會(huì)在飯?zhí)玫任乙黄鹩蔑�，用完后�?huì)牽著我的手去書房看他習(xí)字。
　　范蠡習(xí)字時(shí)會(huì)不時(shí)看看正磨墨的我，相視一笑，滿心歡喜。這時(shí)的陽光并不扎眼，正好將他的臉頰打亮。
　　我喜歡看他認(rèn)真時(shí)山眉微皺的樣子，蘸墨時(shí)一手扶袖的瀟灑之姿。每每這時(shí)我都希望時(shí)間能快些，再快些，最好轉(zhuǎn)瞬間便是地老天荒，而我們已歷經(jīng)相偕一生的幸福。
　　“夷光，后花園里的蘭花開了，你若無事，隨我去賞賞可好？”
　　“好啊。”
　　“最近怎么不見旦兒？”我挽著范蠡的手臂突然想起就隨口問出。
　　“旦兒，怕是近來都不會(huì)回府了。”范蠡握了握我的手，對我笑卻沒有正視我。
　　“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事？”我的語氣不自覺的急迫“旦兒為何離府，又為何走前甚至沒和我見一面？”
　　“夷光又多心了？”范蠡摸摸我的頭“可記得那次府里來客？旦兒有幸得越王垂憐，宴后就和他一同入宮了。大概是當(dāng)時(shí)離得急才忘了吧�！�
　　見范蠡雙眼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再平實(shí)不過的事實(shí)，當(dāng)時(shí)的我只剩相信。
　　走著走著范蠡突然向前了幾步，在一叢建蘭旁停下，拈一朵淺粉色蘭花，細(xì)嗅。
　　白衣墨發(fā)，容顏似水。今日陽光并不熱烈，清風(fēng)拂過，他的發(fā)帶輕輕搖曳。范蠡摘下了一朵建蘭緩緩向我走來，笑靨如水波一般寧和溫柔。
　　他把蘭花插入我的發(fā)髻，動(dòng)作有些生硬，待了好一會(huì)兒才做好，身下的我不敢移動(dòng)分毫。接著，他又稍稍彎下腰停在我的耳畔，舒了一口氣，道：“氣如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
　　換氣時(shí)輕吐的溫?zé)釟怏w噴灑在我泛紅的耳垂，范蠡似乎真的很閑，呆在原地看著已經(jīng)有些癡傻的我，興致勃勃。
　　我有些嗔了，覺得范蠡如此這般定是有意而為之，一定要做些什么扳回來才好。于是我踮起腳尖，在范蠡的左頰以唇印了一下，飛快地逃走，徒留范蠡一人呆楞在原地。
　　我心甚喜。

　　五.
　　歲月如歌美好的日子總是如同指間沙般飛速流逝著。我與范蠡終日一同的日子過了半月有余，范蠡又開始忙碌起來。不知為何，近日他總心情煩躁，飄忽不定。
　　有時(shí)我做些小食去他書房，看書著的他會(huì)突然發(fā)脾氣說我擾了他。待我生氣準(zhǔn)備出門，他又會(huì)迅速放下書來擁我，無言。每每我抬頭看到他欲語的神情，示意他可以隨心而語時(shí)，他總會(huì)再回到位子，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
　　我把這些歸結(jié)為兩人開始的患得患失。
　　直至那晚我才明白，從未擁有，又何來的患得患失一說？終是我一人愚蠢罷了。
　　那日我把宵夜端進(jìn)范蠡的書房，見他神色有異又匆匆驅(qū)我離開，有些疑心，又見他滿桌的書本，也不好打擾，權(quán)當(dāng)他事務(wù)過多心情不好。
　　前腳出門人還未完全離開就聽見范蠡道：“旦兒，她走了，出來吧�！蹦锹曇羰俏覐奈匆娮R過的魅惑柔情，喚著曾與我信誓旦旦誓說姐妹情深的，旦兒。
　　“爺，你既心里沒有我那妹妹，又為何如此這般拖沓，真壞。”那聲音是我熟悉卻又從未聽過的嫵媚多情，對著幾天前曾與我漫看天隨云卷云舒的，范蠡。
　　呵呵。
　　椅子的拖移聲，毛筆的落地聲，茶杯的碰撞聲。我終是不忍，開門而入。
　　房內(nèi)的男女衣衫零亂，女子坐在男子腿上，艷艷的唇印血一般烙印在范蠡臉上，刺得我眼眶泛淚，我卻堅(jiān)持盯著面前的這雙男女，這也許是唯一能讓我斷念的途徑，即使疼得呼吸困難。
　　“所以，”我深吸一口氣“你這是負(fù)了我？”我卻并不想待他回答，無任何意義的答案聽與不聽，疼的程度又有何分別。
　　“對啊，最初與你共處朝夕的是'旦兒'，在事業(yè)上助你的是'旦兒'，你心心念念的是'旦兒'。明明全是'旦兒'，我確實(shí)是想太多。”我忍不住流淚，全是諷刺。
　　“夷光，越王說他需要你助他。”沒有解釋，范蠡的雙目赤紅，自始至終逃避著我的眼回了句。
　　“好啊。”我極力平復(fù)著自己的呼吸，還是免不了時(shí)不時(shí)的抽咽�！拔鹨僖娋秃��！�
　　我轉(zhuǎn)身。
　　“夷光...待我揚(yáng)名天下�！蔽疫t疑了一步，還是退開把門帶上。
　　呵。

　　回屋的路上，我見到了范蠡口里的越王。我木訥地跟著他上了馬車，除了身著的衣裳什么也沒有整理，一如我當(dāng)初離開西村的模樣。
　　馬車?yán)�，越王只言片語也無。幾天后我就放下了時(shí)時(shí)繃緊的神經(jīng)開始思索，自己現(xiàn)在身處哪里，父母又可還安康？這樣的疑惑帶著些細(xì)細(xì)密密的痛感，啃噬著我的神經(jīng)，我卻不愿思索答案。
　　到了一個(gè)全然陌生的地方，越王給我請來各種先生，教我念書，習(xí)字，歌舞，刺繡，琴棋書畫。每日不同的內(nèi)容以七天為循環(huán)，除了用飯休息，其余的時(shí)間就都這樣花銷了。即使勞累，眼見著自己一天一天日臻美好，我也從心底感到了絲絲快樂。雖不知越王究竟想做些什么，我也就這樣只看眼前地過著日子，除了那些我視為禁忌的不愿想念的東西。
　　不知不覺三年已過，事情的變化也就總在這自以為安定的心境中開始。
　　好久未見的越王來了。
　　沒有無用的開口寒暄，一見我就直奔主題：“我勾踐臥薪嘗膽數(shù)年，只待重振我越國雄風(fēng)之日�！�
　　“我花費(fèi)精力培養(yǎng)你也只待這一時(shí)機(jī)，今日文種的美人計(jì)需你助我。我保你父母一世榮華安康�！�
　　言語間沒有給我留下選擇的余地，說完后就離開。幾日后我就踏上了去往吳國的馬車。
　　我本以為自己這幾年與世隔絕的日子早已斷了與我生命為數(shù)不多的聯(lián)系。棄我的，叛我的傷我的，不會(huì)消散，我也已經(jīng)把它們置于不可見的角落，眼不見為凈。
　　然而馬車?yán)飲擅念j靡的旦兒出現(xiàn)，生生把我多日以來悉心整理的心緒潑灑了滿地。
　　“夷光，別來無恙。”她的聲音一改往日的清脆，只剩下微啞以及更多的絕望。我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面前的人近來過得可好？過多的疑惑我竟不知從哪里開始問起。
　　“哈哈。”尖利的笑聲傳來“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休想得到。我還是成功了不是嗎？”
　　不待我理清楚，她便自己敘述起來。
　　“你與事業(yè)于范蠡而言，終是不值一提的廢物罷了。他要的是名利，是權(quán)力，而你，不過是他茶余飯后的消遣。你可知這次我們是以禮物被進(jìn)獻(xiàn)給吳王，此生你倆不定再無相見的可能？”旦兒輕挑了最后的問句，實(shí)則加重了肯定。
　　“這一切從開始你便知曉？”我有些難以置信。
　　冷淡的神色里多了分驕傲“當(dāng)然，范蠡的每一步計(jì)劃我都有參與，從招人到如此這般，這些可算是我比你強(qiáng)的地方？”
　　然后她的語速開始變得急促而兇狠“既然我比你強(qiáng)，他為何從未注意過我？從開始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膠著在你的身上，他為什么不看看我！”
　　“如若我不把你帶走，他定是準(zhǔn)備和你溫柔終老了吧？”
　　“哈哈，就是我在越王面前極力推你貌美，讓范蠡不得不交出你，你可還恨我？看到我與范蠡糾纏在一起的畫面定是給了你剜心的疼吧？"
　　“然而這些疼也絲毫不及我半分！”
　　她怒目圓瞪卻絲毫掩不了語氣里的凄厲之音。終是過于激動(dòng)，她從馬車上走下，留了句：“別對任何人付出情意，這是你姐姐和你所愛之人給你最后的忠告�！�
　　“從此我倆還是形同陌路吧。”她回過身，卻勾起了一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六.
　　坐在馬車上，明明真相大白，我卻心亂如麻，不知是喜是悲。算了吧，從此山重水復(fù)，兩不相見就好。除此之外我又剩下什么選擇呢？
　　當(dāng)今楚王名為夫差，生性殘暴好戰(zhàn)。一代帝王如此，前朝倒也不是沒有先見。唯令我有些疑惑的是此次我們前往吳國，他明知我們前去定是圖謀不軌，為何還要張開懷抱任人算計(jì)？
　　還未想清楚，我就踏上了吳宮的土地，高高聳立的大門，道路兩側(cè)的各路宮苑都是我未曾見過的，但今日與我一起的八位女子還要先去主殿參見吳王，我想往后日子還長，也就收了收心底的好奇。
　　殿堂上著繡著滄海九龍長袍的男子沉靜無言，突又放聲大笑，臺下的臣子皆低了低頭，緊張的氣氛在這朝堂之上鋪展開來。
　　“退朝吧。”龍椅上的男子起身“這些女人都找個(gè)地方好好安置，還有，替孤好好謝謝越王。”說著就離開，每一步都帶著沉穩(wěn)與堅(jiān)定。
　　以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終是避免不了，即使我告訴所有人自己有多少不愿。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天會(huì)來的如此之快。我，不想與那個(gè)只在朝堂之上遠(yuǎn)遠(yuǎn)一見還不甚清晰的男子，如此這般。
　　夜幕降臨，他一身黑袍，上面以金線繡著代表九五至尊的蒼龍。他那滟滟眸光讓我有一種被一覽無余的危機(jī)。
　　“王該是知道我們的身份吧，也就免了這些假戲了�！蔽姨Я颂菑埍恢郯哪�，知道接下來的不是牢獄就是冷宮，算了，這兩者又有何分別。
　　“哦？愛妃如此倒讓本王困惑了�！狈虿钤谖疑砼宰�，猛的把我攬?jiān)趹牙�，感到我明顯的一疆，意味深長地笑了。
　　“今日花前月下，陪臣妾酌幾杯可好？”我盡力平定心神，忽略那只摟著我的手。
　　“好啊”夫差臉上笑意更甚。
　　我一杯杯為夫差斟酒，自己也需陪飲。只覺得心神越來興奮，卻望著眼前面色依舊平常的男子，我不禁有些惱。
　　“喂，你怎么還不醉啊�！贝丝痰奈以缫驯痪凭蛳宋C(jī)感。。
　　“哈哈哈哈。”少有的直白。
　　我向夫差微傾，比了個(gè)噓的手勢，道“悄悄告訴你，我是想著灌醉你的。我有喜歡的人了�！�
　　從范蠡手中奪取酒杯引盡“但他負(fù)了我。”我斂眉，收回了不自覺流露的苦楚。
　　我沒注意到一旁的夫差只是玩味的笑著，一切盡入他眼底。
　　我扯了扯夫差的衣袖“夫差，我問你，你們男子是不是眼里只有那些虛妄得不得了的名啊利啊權(quán)啊。真的如此誘人，可以拋棄一切？”我低頭聲音減弱“可以，拋棄我？”
　　“愛妃，你醉了�！狈虿钇鹕戆盐冶蚺P榻，那懷抱溫暖安定。
　　“夫差，我感覺自己這輩子恐是要廢在這宮里了�！碧稍谒系奈业溃碜硬蛔杂X縮成一團(tuán)。
　　夫差看著她上的女子，淚早已花了濃艷的妝容，露出原本清麗的臉蛋。這輩子他見過無數(shù)女人哭，求赦的，幸福的，悲切的，他早已不想追究面子下的她們是否真實(shí)。如今面前的人兒，哭得如此肝腸寸斷，毫無美感，只是讓久居廟堂之高的他，微微覺得心疼，有些，同是天涯淪落？
　　片刻后，塌旁的男子為女子掖了掖被子，自己在旁邊座塌上扒了一夜，晨光微啟就輕手輕腳離開。

　　七.
　　即使醉酒也并沒有到對自己所作所為全然不知的地步，第二天早上醒來，那些口不擇言我是記得的。見夫差并沒有如何，所以如此這般算是了了？
　　未等我想好今后的日子該如何度，早朝后的夫差就來了，我有些驚訝。
　　“王，昨日都是臣妾不好，本該服侍王的，結(jié)果還勞煩了王，真是過錯(cuò)�！蔽衣耦^。
　　“愛妃，夫妻之間哪計(jì)較這些�！狈虿钚Α敖袢粘弥细鞔蟪紶幷摬恍�，孤乏了，為孤?lián)嵋磺绾危俊?br>　　我無言，輕撫了曲廣陵散，只因這首曲子更為熟悉。
　　夫差遣走了殿里的宮女“光兒�！彼疽馕胰ァ�
　　“你可知我父王如何慘死于你們越王之手嗎？”我生生聽出潮水一般的哀傷。我有些怔忪，不知該答些什么。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不予置否。大丈夫敗了丟命也天經(jīng)地義，越王又是如何？”夫差冷笑“如何鞭尸后再五馬分尸我父王？如何踐踏我吳人的尊嚴(yán)與腳下？”
　　“也許光兒會(huì)說他侵你國度本是過錯(cuò)。但，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是與非，過與錯(cuò)？我認(rèn)的，不過是殺父之仇大于天罷了�！�
　　夫差自顧自說著，仿佛在解釋些什么：“我本在吳國不諳世事，也有今后做一帶賢德君王的祈望�？筛竿醯难獣肿重嘈�，我這一切，都是命定�！�
　　夫差坐擁天下已歷經(jīng)多少日月，悠悠世事不由人心，人心總遭摧殘的歲月里，他又是如何舔舐傷口，然后戴上殘暴的面具示人？歲月的消磨終是淺表，那些深入骨髓的刺痛總是恒于久遠(yuǎn)的。
　　如此情境，我想到了范蠡。
　　那個(gè)一貫無所謂的男子卻閉上了紅絲密布的眼，消失在宮門。
　　所以這番自白他是在發(fā)泄，還是在告誡自己，不要愛。

　　自那日以后夫差沒再來看我，可他的話，他如斗獸受傷后的瞳孔總是時(shí)不時(shí)的干擾下我，讓我泛起些許疼痛，混著這些痛感，我都不知是在慨嘆命運(yùn)對自己的尖利還是因他的經(jīng)歷而同情。后又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心事，草草放下。
　　這天陽光和煦，園里的梨花開了，我退了眾人自己在這園里賞這景致。
　　漸漸簫聲響起，我見亭下一人皓齒明眸，同是一身素靜玄袍，他見我識了他，簫聲未止。我對他微笑，此刻的倆人不言而合地拋卻了國仇家恨，世事紛繁允此一曲超脫。
　　從亭下走來的男子擁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眼，我分明可以從中看到洪波涌起，看到氣象萬千。
　　“孤要去攻打楚國，此行半載有余，近日來，算是向你道別。”夫差垂下眼睫，遮住了情緒。
　　“臣妾愿王一路順風(fēng)，凱旋而歸�！蔽椅⑿χ鹆诵┛吞自�。
　　“心雖知你這話說著不過撐場面，不定心里望我一往無歸，我終是帶著些許自欺欺人的心理聽進(jìn)去了的�！狈虿羁嘈θ缤谧匝宰哉Z。
　　我不知如何答話，過多的謊言于我終是負(fù)累。
　　“今日見你一身素衣覺驚艷無比，想是不虛此行了。”極快地轉(zhuǎn)了話題避免了一場猶在眼前的尷尬冷場。
　　“是今天梨花開的好，映襯著呢�！蔽颐酉路虿顠亖淼脑掝}。
　　“我們?nèi)鐾�？”夫差眉眼里掩不住的疲倦�?br>　　旁邊的宮女速速搬來了軟榻，按理我依在了夫差懷里，聞到了淡淡的皂莢的清新香氣。
　　“這仗我實(shí)是不想打的。但稱霸這天下卻是我父王的遺愿，作為他膝下的唯一一子我又怎能不不遺余力地實(shí)現(xiàn)呢�！闭Z氣里盡是深深的無奈和厭惡，又透露著些些解釋的意味。
　　“聽說你還會(huì)學(xué)了舞，也沒見你跳�！�
　　“不過幸是沒有，改明兒給你建個(gè)館子，只跳給我看�！狈虿钔嬷遗⒅念^發(fā)，滿嘴的孩子氣。
　　我沒有拒絕。

　　八.
　　夫差是在黃昏時(shí)分歸來的.我看到余暉給身著鎧甲的夫差鍍了一層金邊，臉上還有戰(zhàn)爭留下的擦傷，我不知心里暗暗涌動(dòng)的東西到底是激動(dòng)，是欣喜，還是絕處逢生的幸福。
　　他什么也沒有說，打橫抱起我就往新建好的舞館奔去。
　　室里白色衣裙的女子伸展著腰肢，隱隱透露出美好的曲線。身著鎧甲的男子獨(dú)酌，視線未曾移開女子半分，陽光溫和了這樣的無聲意境。
　　“光兒，這次打仗我習(xí)得許多。驚險(xiǎn)之余我想我更加明白了生命的珍惜，此去之前，因你的身份，我總避著見你，現(xiàn)在的我卻想著只爭朝夕。”
　　正在斟酒的我聽言有些呆愣，直至酒灑到了夫差身上才休。夫差忙起身擦拭，我踮起腳輕手摩挲著夫差臉上的傷口。他順勢摟我入懷，無聲相許。

　　我喜歡現(xiàn)在的日子，夫差每日早朝后就派人來喚我。有時(shí)夫差會(huì)帶我去御花園里賞賞新開的鮮花，有時(shí)會(huì)帶我無目的的走走，大多時(shí)刻他會(huì)在御書房批奏折，我就在一旁看看書卷，夫差喜歡聽我念詩詞。
　　我以為這樣的時(shí)光正在走向永遠(yuǎn)，然而事實(shí)告訴我，我以為也僅僅是我以為。
　　一日清晨我正在畫眉，夫差已去早朝，一宮女匆匆闖進(jìn)來塞給我一個(gè)紙條，我已料到，我所想要的，怕是這一輩子都得不到了。
　　越王讓于三日之內(nèi)拿到城防圖紙，以我父母作脅。我，沒有選擇。
　　我只記得當(dāng)夫差看到在御書房提前等候的我的時(shí)候，眼里所迸發(fā)的毫不遮掩的驚喜與幸福。我匆匆低頭，把圖紙暗藏在衣袖里，我受不起這樣的深情。
　　“光兒，母后總說帝王生無真情，我覺得自己得你一人，幸運(yùn)之至。”
　　“光兒，你以歌舞傾國，我以江山為聘，你看可好？”
　　“光兒，光兒，光兒�！�
　　你可知那個(gè)你每日深情喚著的人兒，她負(fù)了你，叛了你，似是要傷你到底。

　　九.
　　意料之中的破城，意料之中的滅國，就是那滔滔江水般的痛感在意料之外。我想自己是無法忘記夫差見我的最后一面，言語嫌多，只剩勾唇，轉(zhuǎn)身，背影。我想我不該難過。
　　范蠡來了，白衣依舊，墨發(fā)依舊，他在不時(shí)傳來的尖叫聲中緩緩向我走來，一如第一次的閑庭信步，眉目清秀。
　　“夷光，”他停了片刻，見我面無表情怕是受了驚“我來履行當(dāng)初許你的山水人家。”
　　“跟我走吧，剩下的日子，只許你共我，你看可好？”
　　他見我遲遲不答，開口解釋：“夷光，當(dāng)初卻是無力抗衡的緩兵之計(jì)，我一早就計(jì)劃好這般。多年以來我這心里，為你而已�！彼挠沂址錾闲乜冢C明自己的真切。
　　“如果我沒記錯(cuò)，幾曾何時(shí)，我也曾如你今日這般小心翼翼。雙手顫顫巍巍捧著自己滾燙的心臟，勞煩對面的人收下。當(dāng)時(shí)的你無論有何苦衷，終是把它摔在地上棄之如敝屣。”道出的言語，我也沒想到今時(shí)今日心境會(huì)如此平和。
　　“待我從地上重新拾起拍拍上面滾落的灰塵，到達(dá)吳王宮殿的時(shí)候，見那人起身從高臺上走下，企圖以自己完整的換我這一枚的時(shí)候，片刻的遲疑，我終是應(yīng)允�！毕氲降谝淮斡诟咛弥吓c他相見，我微笑。
　　“現(xiàn)在那人去了，我要去尋他�！�
　　他大步向前以雙手困住我：“我從不信時(shí)光拋人，所以你只是忘了如何愛我是嗎？”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倆還有時(shí)間一把，我們重新來過�！蹦鞘俏覐奈匆娮R過的失態(tài)，我卻是不想細(xì)究為何。
　　“你且當(dāng)我言不由心。即使我卻是字字由心�！蔽也恢雷约菏侨绾螔昝摲扼坏蔫滂�，離開那個(gè)勞心勞神之地。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呵，夫差，你看我這是自作自受了些什么。

　　十.
　　在后來的悠悠歲月里總聽到“自古紅顏多涼薄”的慨嘆，我想辯解些什么，又覺得沒什么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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