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叫我去吃飯。我不吃晚飯的，可我盯著她的微信頭像，Adventure Time里的PB，一個粉色的泡泡糖人，穿著黃色與紅色相間的裙子，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個角色。最后我還是去了，在路上下定一萬個決心不碰任何吃的，卻在店門口聞見燉鍋氣味的那一瞬間破功。

　　江夏坐在最里面的一張桌子那里，我花了一點功夫在人群中尋找她，直到她也看見我，對我揮了揮胳膊。

　　西南小城，六月已經(jīng)開始變得濕熱。我費勁地穿過無數(shù)個長椅上的流汗的脊背，在快要到達(dá)的一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地跌在她對面的長凳上。

　　江夏對我眨了眨眼睛，我猜她在忍笑。我能瞬間破譯她微小的表情。她今天卷了劉海，還涂了口紅。

　　“你花了多久來這里的？”

　　“五分鐘�！�

　　“喔，”她咧開嘴笑了起來，“那足夠我吃完一碗拉面了。”

　　她的確吃完了一碗拉面，我們之間放了一個空碗。我伸手去拿菜單，菜單放在她的胳膊旁，她拿起它遞給我。我接過，低頭看菜單上的照片，過了一會兒我又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唔。

　　我低下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沒有看進(jìn)去任何東西。這時，服務(wù)員來到我們的桌前，她按了一下圓珠筆：“請問要來點什么？”

　　我費盡地看著手里的菜單，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拉面，”我合上菜單，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嘆氣，“醬油拉面�！�

　　胖胖的服務(wù)員收起菜單離開，我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店里的空調(diào)開得十分厲害，我剛剛在太陽下出的汗全部變?yōu)橐魂囮嚭赓N在皮膚表面。我打了個噴嚏。

　　于是江夏把她的外套塞給了我。我嘟囔著謝謝，一邊套上一只袖子，聽見她在我頭頂嘆了口氣：“我今天告白失敗了。”

　　我愣了一下，但這并不是十分令人驚奇的事。于是我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套我的袖子，當(dāng)我把整件衣服穿上之后，江夏在對面托著下巴看著我。

　　“你還真是不驚訝，”她伸出一只手撩了一下頭發(fā)，“不問問細(xì)節(jié)嗎？”

　　服務(wù)員為我們送上夏天特有的冰鎮(zhèn)豆?jié){，我從一堆紅色的吸管里掏出一根藍(lán)色的，“問啊，細(xì)節(jié)怎么樣？”

　　“失敗了啊……”她似乎特別喪氣的樣子，趴在桌子上，“人家把我當(dāng)朋友……”

　　我很不客氣地嗤笑出聲，“低級錯誤。”

　　“的確低級……”她的腦袋離開那片桌面，又嘆了一口氣，“可是喜歡這種事情，是忍不住的啊�！�

　　拉面上來了，我胡亂點了點頭就興致勃勃地拿出一只筷子，剛好聽見她繼續(xù)念叨：“……那種，‘寧可失去一個朋友也要試試看有沒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的感覺，阿楚你是不會懂的吧�！�

　　我不太想接話。面看起來很好吃，于是我低頭吃面。店里的醬油吃起來像是自家釀的，余味甘甜，夏天吃起來的確熨帖。江夏就坐在對面看著我吃面，偶爾為我倒?jié)M杯子里的水。她拿壺的姿勢和她拿筆時一模一樣，我這樣試過，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失敗的，大概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拿壺的姿勢。

　　店員大概是覺得只有空調(diào)還不夠，伸手打開我們頭頂?shù)牡跎�，我縮了縮脖子，躲在外套里。江夏的外套非常舒服，就像在秋天的樹下午睡時蓋上一條薄毯子那樣舒服。

　　“我約她出來，就像我們這樣面對面坐著，也是這樣的一間飯館……”

　　我不客氣地笑出聲，拿筷子點點裝著酸黃瓜的小蝶：“告白的話，這樣的飯館成功率的確不高�！�

　　“可是，我很喜歡這里啊”，江夏低頭看著那個小碟子，“不過，如果對方是你的話，你會喜歡什么地方呢？”

　　我一時間沒有弄清楚話題是怎么被帶到我身上的，大腦不轉(zhuǎn)便隨口一答：“這里就不錯�！�

　　對面人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就亮了一下，待我仔細(xì)看時又恢復(fù)了正常。江夏翹著嘴角，示意我繼續(xù)吃面。我端起碗來喝了一小口湯，把碗放下，“繼續(xù)說�！�

　　“然后就是你想的那樣啊……”對面的人伸了一下胳膊，可憐兮兮地趴在桌子上仰著頭看著我：“告白，失敗了，然后我就坐在這里喊你來吃飯。”她伸胳膊的動作大概有些大，碰到了前桌的人，那人轉(zhuǎn)過頭來，大概是發(fā)現(xiàn)只是不小心碰到他，笑了笑又轉(zhuǎn)過頭去。

　　“對方是什么樣的人呢？”我把碗里的紫菜一點點地泡到湯里去，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看著江夏。

　　“嗯，是、是一個親切的人，朋友嘛”，這樣一個隨意的問題，江夏卻是有點慌亂的樣子，也有可能是害羞，畢竟是在談?wù)撍矚g的人，“有時候會很高冷顯得很難接近，但一旦成為朋友就是很好的人呢……會隨時隨地陪我吃飯的，啊，唱歌也很好聽——有一點怕冷，夏天不愛吹空調(diào)，隨身帶著一個杯子裝熱水——唱歌很好聽……”

　　我托著下巴盯著江夏，她的臉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紅，我挑起一邊眉毛，笑了笑。

　　“……冷著一張臉的時候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也很好看……”

　　桌子上的茶壺里沒有水了，我笑著從我的書包里拿出我的水杯，今天泡的是苦丁茶，一整個夏天我都在喝苦丁茶。我把茶水從我的水杯中倒出來，入鼻是一股清涼的苦味，臉上卻是止不住的笑：“你繼續(xù)�！�

　　對面的人低著頭，耳尖發(fā)紅，店里突然間安靜下來，隔壁桌聚餐的學(xué)生在興高采烈地玩著游戲，可我一點都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空調(diào)的嗡嗡聲很低，電扇的嗡嗡聲很亮，醬油拉面不會發(fā)出嗡嗡聲。

　　就在這一片嗡嗡聲與沒有嗡嗡聲之間，江夏瞇著眼睛看著我：“我突然覺得……也許我的告白不會失敗了。”

　　我低頭笑了一下，拉住她的手，“為了確保這一點，我決定這件事由我來做�！�

　　“江夏，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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