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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含光
含光,承影,宵練。號稱商天子三劍,是為優(yōu)雅高潔之劍!耙暡豢梢,運之不知其所觸,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鄙頌槿齽χ椎暮,自然是清雅高絕,與眾不同。
這純陽宮中,有宵練,自然有含光。含光卻與張揚狂傲的師妹宵練不同,含光溫和守禮,端莊自持,在一眾叛道離經的沖虛弟子中算得上異類。只是含光素日里同其他弟子接觸的也不多,平日里往來最多的除了谷中的信使和倉儲總管,便是宵練。
宵練歷練歸來那日,含光和幾名沖虛弟子在山門內切磋,一如當日宵練下山時那般。只是,宵練再歸來時,已不復當年模樣。縱使身在純陽宮中不理凡俗,含光也聽聞過宵練仙姑的名號,不難想象宵練神劍如電,寒霜千里的模樣。可含光不曾想過那樣無心無欲無情的宵練也會為情所困,玉竹公子戰(zhàn)死楓華谷,宵練于安史之亂后掛劍歸山。這情之一字,當真如此難解?
天策府,東都狼,長槍獨守大唐魂。這樣的崢嶸鐵血完全沒有體現在顧麒鋒身上,倒是他阿姐顧麟崢頗有巾幗本色,與宵練惺惺相惜。顧麟崢帶弟弟來純陽宮探訪宵練,作為溫和守禮,關懷師妹的純陽好師兄,含光自然親自接待了宵練的客人。金戈鐵馬的女將軍當真有名馬美人,同醉江湖的風采。
“含光師兄,我同顧將軍有事要談,還請你照顧一下顧小將軍!毕殠е櫦野⒔阃珮O廣場走去,大約是去求純陽宮的長生鎖吧。“含光道長,聽聞純陽宮中多美人,今日得見道長與仙姑,果然風采非凡吶!笨粗约野⒔阕哌h,顧麒鋒一雙春桃?guī)兜难郾愣⑸狭颂珮O廣場上來來往往的道人!凹冴枌m的劍法也是極精妙的,小將軍可想試試?”含光溫和的的笑著,顧麒鋒卻只覺得遍體生涼。
“額,這個……”顧麒鋒一笑,“這里人來人往,開虎開山任馳騁,不大好吧。”含光一派溫潤,“小將軍說的是,不如貧道帶小將軍參觀參觀純陽宮吧。純陽宮雖不如天策府恢弘壯麗,可這漫山飛雪也算值得一看!鳖欦桎h著鐵甲,簪紅纓,握長槍,馭烈馬,少年將軍,卓爾不凡。含光披道袍,戴玉冠,執(zhí)利劍,踏白馬,出塵道人,封神如玉。
含光道長敬啟,天策府顧麒鋒上。這樣的書信自半年前認識顧麒鋒以來,應該是第三次收到。安史之亂中各大門派多多少少受到波及,天策府作為東都之狼,護衛(wèi)大唐自然首當其沖,犧牲無數,兼之時局變化,人心浮動,又有蒼云軍崛起,天策府境況已是大不如前。這樣的境況下,顧麒鋒還是兩個月給含光寄一封信,顧麒鋒寫的一手流暢飄逸的行楷,比起他略顯輕浮的外表,他的書法風流不羈下卻隱隱有沉穩(wěn)之感。
顧麒鋒的信上除了問候和調侃之外,只字不提自己現在的處境,含光雖然多少能猜到天策府處境大約比半年前更加艱難,卻也不能多說什么。一是含光本來就生性淡薄自持,做了二十幾年道士,勤修劍道,性子更加淡漠,自然更不愿理會紅塵俗世;二是顧麒鋒不說,為了顧全他的體面,含光更不會說。宵練和顧麟錚也偶爾通信,看宵練每次提起顧麟錚都憂心忡忡,含光也只能嘆息一聲。
“宵練師妹,你可知生死蠱?”含光發(fā)問時,宵練于云臺峰靜坐,聽見“生死蠱”三個字,竟然驚訝的低呼出聲!斑@,自然是知道的。”宵練有些猜不透含光這一問的目的,“生死蠱是苗疆五毒教的蠱術,我不曾見過,只是當年在五仙教游歷時,聽五仙教的姊妹說起過,種下生死蠱,種蠱人能替對方赴死,這便是把心和性命交給對方了。師兄怎么問起這個?”含光臉色晦暗不明,最后悠悠一嘆,竟笑了起來!邦櫺④娗髞砹松佬M,生死不離,好一個生死不離!毕氉灶欁缘拈]目清修,日復一日的參悟讓她漸漸平靜,雖然有些事無法被遺忘,心底叫囂的疼痛卻漸漸平靜,也更讓她懂得,世間情愛一事,無法可解。
純陽宮的時光是緩慢而平靜的,滿天飛雪,寒風烈烈,足夠把一個人溫暖的心凍結成冰。含光在這華山之巔修行二十余載,這雪,好像沒有一日曾停下,但含光清冷高華的外表下,那顆心始終溫熱柔軟。那一日,他終于策馬揚沙,奔赴東都天策府廢墟,去迎接業(yè)火與宿命。宵練只將一柄短劍托付于含光,她淡淡的笑著說,這是九奚的遺物,請師兄送還藏劍山莊。
天策府,東都狼,早已不復當年。
三才陣破,朱劍秋身死,東都之狼血染山河。當年鐵馬金戈踏破明教大光明寺的天策軍,如今竟破敗至此,叫人感嘆。飛濺的血弄污了含光的道袍,高潔出塵的含光站在廢墟之中,倒是有幾分阿修羅的樣子。鮮血,烈焰,刀光劍影,觸目驚心的紅。含光終究沒在天策府尋到顧麒鋒,一路尋著天策軍殘部的足跡,往藏劍山莊而去。宵練托付的東西,總是要送到的。
含光過洛道的時候,只見荒村蕭索,鬼魅橫生,縱使含光這般修為的道人,也不由心驚。當年宵練過洛道時,曾傳信給含光,提及曾在洛道遇見一位豪俠慕容追風,那人曾對她說:“尸人未絕之時,我慕容追風絕不可以死!边@樣的義薄云天,令當時還年少的含光無限神往,只可惜這樣的豪俠,如今卻不在凄風苦雨,零落飄搖的洛道了。一場大火,焚盡諸般罪孽,卻燒不盡人心惡念。
一路上,含光見識了累累白骨,見識了修羅戰(zhàn)場,見識了罪孽人心,卻始終沒找到那個鮮衣怒馬,豪情萬丈的小將軍。含光在楓華谷祭拜玉竹公子竹九奚的時候,下起了小雨,說是祭拜,也不過是薄酒一杯,與天地同飲。即為方外之人,自當隨心自在。竹九奚埋骨于楓華谷亂葬崗,墓地極為簡陋,可含光知道,上面每一抔泥,每一塊石頭,都是宵練的血淚。
雨下的大起來,沾濕含光的道袍,潔白的衣角沾染了塵埃,和著雨水,終究是臟了。含光信步往河邊走去,尋了個僻靜處便在河中沐浴起來。含光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清瘦,常年練劍使他的骨肉勻稱,身材修長。不同于一般男子黃褐的膚色,含光膚色略顯蒼白,甚至可以看皮膚下的經絡。這樣的男子,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在荒郊野嶺的河中出浴的。當這樣的的情況不可避免的發(fā)生時,自然也要發(fā)生些無法避免的意外,比如,偷窺。
含光發(fā)現有人窺視的時候,手中發(fā)出一道細微的劍氣,向窺視者的方向打去!肮,道長,一起洗呀。”這么沒臉沒皮的人,當然是含光遍尋不著的小將軍,顧麒鋒。含光冷淡的看著顧麒鋒,既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被窺視的羞惱,只是平靜地看著。倒是顧麒鋒發(fā)臉紅了起來,眼前的道長秀色可餐,稱之為人間絕世也不為過,被那平靜的視線看著,顧麒鋒竟覺得沒穿衣服的是自己,心里隱隱的燃起火來。
顧麒鋒執(zhí)意邀請含光到自己暫住的小村歇息,含光也沒有拒絕,用內力烘干衣物頭發(fā),便坦然的在顧麒鋒面前穿起衣服來。倒是顧麒鋒臉有燒起來,趕緊背過身去,“你害羞什么,你我皆是男子,我還能吃了你不成!焙馄届o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涼涼的呼吸吹到顧麒鋒的耳朵里,激的他戰(zhàn)栗起來!昂呛牵篱L你真有口福,我今天捉了兩只兔子,咱們今天吃烤兔子!闭f完便趕緊跑了,一邊跑,一邊傻笑。含光也笑起來,舒朗如風。
顧麒鋒住的地方是個被戰(zhàn)火肆虐過的村莊后山,看來他在這里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不僅蓋了個小小的青竹舍,里面的家具也一應俱全。“嘿嘿,這房子反正也是空著,我就住進來了,家具都是我從下面的村子里撿來的!鳖欦桎h笑的坦然,什么樣的變故能讓一個錦衣玉食的紈绔少爺甘心住在深山,用撿來的家具,含光沒有問,也問不出口。
顧麒鋒的手藝意外的好,含光煮好雜豆粥的時候,顧麒鋒已經烤好兩只香噴噴的兔子,還細心的切好放在木盤里。含光總算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看得出來顧麒鋒家教極好,食不言,咀嚼時也沒有聲音,含光還算滿意。安靜的吃完飯,顧麒鋒換了一黑衣,說要出去走走。含光也不問,只把他換下的衣服拿到河邊洗干凈。顧麒鋒不穿軍裝的時候,偏好色彩明快的衣服,只是在這荒村,也只能穿的樸素,柜子里不多的幾件衣服盡是素色。
含光身量和顧麒鋒差不多,便隨便選了件青色長衫換上,把自己的道袍一并洗了。入夜,顧麒鋒回青竹舍的時候,只見竹林中竹葉翻飛,含光以竹為劍,一套太虛劍意演至尾聲!暗篱L真是勤謹!鳖欦桎h看著含光身上的青衫,臉又紅了。那樣樸素的衣裳,生生教含光穿出清雅出塵的韻味!澳樇t什么,道袍太過顯眼,便先借了你的衣裳!焙獯浇枪雌鹑粲腥魺o的笑,“這附近有賣衣服的店么,明天帶我去買些衣服鞋襪吧。”“哎哎,有的,有的。”顧麒鋒的風流本色在含光面前總是變成莫名的羞澀,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子。
轉眼已過了半個多月,含光和顧麒鋒一直住在青竹舍,幾乎算得上形影不離。兩個人越發(fā)曖昧,甚至顧麒鋒還偷偷親吻過含光,含光也沒也惱怒,只是淡淡的看了顧麒鋒一眼,似有情,又似無情,教顧麒鋒摸不著頭腦。
直到有一天,含光提出要看顧麒鋒求來的生死蠱。
生死蠱,同生卻不能同死。
顧麒鋒小心翼翼的捧著手中小小的瓷甕,甕中有一對瑩白的繭。“這便是生死蠱,我求了五仙教的姐姐好久,才得來的!鳖欦桎h的表情變得莫名的虔誠,仿佛手中捧著的是整個世界。含光輕輕一笑,指尖撫上顧麒鋒的眼角,“麒鋒……”
一切都混亂了。
月光灑在顧麒鋒散落的長發(fā)上,同含光的發(fā)糾纏成暗色的河流,如此,便是萬劫不復。
顧麒鋒醒來時,只見身上斑斑紅痕,胸口的齒痕隱隱作痛。凌亂的痕跡已經收拾干凈,含光一身白衣,長發(fā)散落肩頭,出神的看著窗外的大雨。“你醒了!焙馕⑿,“痛么?”顧麒鋒的臉騰的紅起來,雖然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但不管怎樣,總算是兩心相知,一體同心了。顧麒鋒胡亂的搖頭,含光微笑著,拿放了生死蠱的瓷甕,隨意把玩!鞍ィ阈⌒,那生死蠱……”
“呵”,含光第三次笑了,“這只是個空盒子罷了,生死蠱,在這里!蔽龅氖种篙p輕碰了碰顧麒鋒的心口,按在咬痕上,疼痛和驚訝刺激的顧麒鋒瑟縮了一下!澳恪鳖欦桎h有些不解,含光怎么會下蠱。含光輕輕的吻了顧麒鋒的眼睛,“你忘了么,宵練是去過苗疆的!
冬天來了,楓華谷也下起雪。不及純陽宮的清冷高潔,卻也掩蓋了這片土地的污穢。顧麒鋒依然偶爾會“出去走走”,含光依然不問不管,只是每次顧麒鋒回來時,都能看到灶上溫著不同的夜宵。含光閑來無事的時候會看著玉竹公子的遺物,那柄名為秋霜的短劍反復端詳,含光猜不透為什么宵練要把這樣重要的遺物托付給自己,更不明白為什么要把這么重要的遺物送回藏劍山莊。
秋天的時候,宵練親自將竹九奚的遺骨送回了藏劍山莊。宵練沒問秋霜劍,含光也沒提。好像兩個人很自然的把這件事遺忘了一般。起骨的時候,含光為竹九奚做了道場,宵練白衣素服,和任何一個喪夫的婦人一般,唯一不同的是宵練沒有一滴眼淚。當年為了防止天一教對竹九奚的尸骨下手,宵練親自點了火,將他焚為灰燼,以九宮八卦的陣法將竹九奚的墓藏了起來,如今,戰(zhàn)事平息,他終于能魂歸故里。
含光下定決心去藏劍山莊的時候,顧麒鋒也接到新任務,分別的時刻到來。含光換回道袍,背負長劍,發(fā)髻高挽,依然是如仙人般的灑脫自在。顧麒鋒一身紅色軍服,笑得燦爛,“等我,等我任務結束,便來純陽宮找你,我還沒看夠純陽宮的美人。”兩人相視一笑,策馬而去。揚沙萬里,從此各自天涯。
一路行來,含光刻意先去了七秀坊,長歌門,青巖萬花,這天下三大風雅之地,見識了不少此前從未見過的盛景。宵練當年是否也這樣在亂世中尋找一點平靜呢?沒見識到秀坊女兒的妙舞多少有些遺憾,可長歌門的詩詞歌賦,青巖萬花的琴棋書畫,讓含光生起漣漪的心平靜下來,這紅塵種種紛擾,一一在含光心上留下痕跡,又一一褪去顏色。
藏劍,已經不是此行的目的地。含光總算明白,宵練的用意。這把劍是宵練的執(zhí)念,她已經放下了,她請含光帶去的,只是藏劍弟子的佩劍。而含光呢,含光在送劍的路上經歷的種種,是他的劫數。宵練托付的劍,是宵練給師兄的啟示,一個了悟的機緣。
紅塵之中,相思,相忘不過須臾之間,不如坐下飲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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