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你是我的劫,卻甘之如飴
引子
如果可以,我想回到點(diǎn)蒼山,就算只能活到二十歲,我也愿意。
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還能活著簡直是個奇跡。
我卻知道,我的命是他救的,那個傻瓜一樣的男人,傻到用生命在愛我。
如果能重來該多好,只是我知道,就算我想,時(shí)光也不愿意。
(一)
我叫諸沉月,京城諸家小女。不喜女紅,偏愛男裝,琴棋書畫沒一樣精通的,離經(jīng)叛道,不學(xué)無術(shù)的典型代名詞。
更何況我還有個頂著京城第一美人名頭的姐姐。
諸沉香,人如其名,身帶異香,芙蓉面,楊柳腰,勾唇一笑就說不盡的風(fēng)華,不知傾了多少公子少年的心。
有個這樣出色的姐姐,羨慕嫉妒是肯定的,我也曾經(jīng)想過若是我穿上諸沉香身上那件千金難求的芙蓉雪緞百褶裙,大概,只能是不倫不類的吧。
坦白來說,我恨她。我恨諸沉香,明明有那樣多的翩翩公子等她垂青,她卻誰也看不上,非要跟我搶靳子風(fēng)。
最可悲的,莫過于,我費(fèi)盡心力也只拿我當(dāng)妹妹的人,只被她一個媚眼就輕而易舉勾了去。
那時(shí)候的靳子風(fēng)是怎么對我說的呢?讓我想想,花燈節(jié)那晚,他突然遞了書信約我在富源樓一聚。
我滿心歡喜,甚至特意換上女裝,那是一條很素淡的裙子,白底,藍(lán)色的小碎花,看起來清新又素雅。從來不屑擦脂抹粉的我,還央求著小桃給我好好打扮了一番。
那丫頭邊給我綰發(fā)邊捂著嘴哼哧哼哧地笑,“二小姐這模樣就跟去見情郎一樣。”
“去去去,死丫頭盡瞎說。”我給了她一個爆栗,心里面卻樂開了花。說實(shí)話,我倒挺喜歡這樣的叫法,畢竟我喜歡靳子風(fēng)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
富源樓內(nèi),我去的時(shí)候靳子風(fēng)已經(jīng)點(diǎn)好了酒菜。
我本來想像往常一樣直接運(yùn)功從樓梯上踩過去,然后猛然想起來諸沉香的話,女孩子一定要淑女些。
下意識就放慢了腳步,蓮步輕移,慢慢挪過去,往常一分鐘不到的路程愣是被我花了七八分鐘才到。
靳子風(fēng)就靠在窗口,他穿著白衣,身姿頎長,像是根挺拔的青竹。
我偷偷看他的側(cè)臉,心里期待著能給靳子風(fēng)一個驚喜,一貫?zāi)醒b打扮的小妹突然化成嬌弱美人。
可惜,驚是有的,喜卻似乎沒有。
我拍了下他的肩,用刻意掐細(xì)的柔軟嗓音輕喚了聲子風(fēng)哥。
“香兒?”靳子風(fēng)從窗戶外把視線收回來,一見到我,俊逸的臉上便露出吃驚的神色,可也只是一瞬便收了回去。
“喔,是小月啊,你怎么突然換回女裝了?不是說穿裙子太過累贅嗎?”我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靳子風(fēng)怎么突然喊出來我姐姐的閨名,靳子風(fēng)放在我頭上的手就打斷了我思緒。
我仰頭看他,眉目一如既往柔和,黑如星子的眼瞳里全是溫柔漣漪,就連桃粉色的唇也好看得一塌糊涂。
只是,不像呢,不像蕭傾雪那個笨蛋,雖然蕭傾雪也常會這么溫柔地看我,可……我咬唇,努力壓下心里翻騰的痛楚。
靳子風(fēng)笑了一聲,拉著我在桌旁坐下,“小月女裝還是很好看的嘛,香兒常跟我抱怨說妹妹跟個野小子一樣,這哪里是什么野小子,分明就是天宮里的仙女嘛!
我腦袋里昏昏沉沉的,只盯著他淡粉的唇不斷張合。
然后像是靈光一閃般,突然抓住了重點(diǎn),“香,香兒!?”我緊緊攥住靳子風(fēng)的衣襟,直到抓扯出一片褶皺。
靳子風(fēng)也被我嚇了一跳,抬手拿手背貼在我額頭,半晌才嘀咕了一句,“也沒發(fā)燒啊,怎么說起胡話來了!
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堵在喉嚨口的唾沫,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問他,“你,認(rèn),識,諸,沉,香!
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事實(shí)一樣的口吻。
其實(shí)結(jié)果我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
不止是認(rèn)識,靳子風(fēng)從來沒用那樣寵溺的語氣對我說話。
那種眼神,我常在蕭傾雪的眼睛里看到……
靳子風(fēng)扶正我雙肩,眼睛緊緊盯著我,頓了好久才回我,“小月,我和你姐姐是,是戀人的關(guān)系,兩情相悅。我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只是,香兒說你……怕你一時(shí)間接受不了。你知道的,香兒只有你這么一個妹妹,她最疼你了。這次也是我自作主張約你出來!
“夠了,你不要說了!”我赤紅著眼打斷他,聲嘶力竭地吼,“什么最疼我,諸沉香她根本不配做我姐姐!她就是看不得我幸福!她是這世上最自私的人!我恨她!我恨她!”
“祝你們幸福!蔽已圆挥芍缘卣f完這句話,努力把眼淚憋回眼眶里。
身子一閃,避開靳子風(fēng)伸過來的手,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窗邊,才從窗口一躍而下。
我運(yùn)起輕功,像是一陣風(fēng)般,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卷過,眼角已經(jīng)模糊。這是我第二次流淚,可惜第一次讓我為之落淚的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
我把自己蜷成一團(tuán),縮在望月亭旁邊的槐花樹上,枝繁葉茂,白花錦簇,若是不仔細(xì)看,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上面還有一個人。
蕭傾雪,你說為什么人總是這樣犯賤呢?直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
我輕輕摩挲著枝干上的木牌,梨花木,上面一筆一劃刻了字,希望阿月永遠(yuǎn)開心快樂。
那時(shí)候被蕭傾雪拉著來看這東西,對上他獻(xiàn)寶一樣的眼神,我只是不屑地撇嘴,冷眼嘲諷他。
記憶不由自主又飄遠(yuǎn)了……
“蕭傾雪,你真惡心!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毒醫(yī)竟然對自己徒弟抱著這樣骯臟的心思!弊齑缴媳蝗蓑唑腰c(diǎn)水般貼了一下,很輕,卻足夠珍惜。我睜開眼,狠狠瞪著床邊那道來不及躲藏起來的熟悉身影。
他似乎有些尷尬,眼睛里全是羞愧的神色,雙手也局促地捏緊了腰帶!鞍⒃,我……”
“滾開!別碰我!”我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拿衣袖狠狠擦拭唇角,然后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身后遠(yuǎn)遠(yuǎn)傳來蕭傾雪嘆息一樣的語調(diào),“我喜歡你啊,阿月!
想起他的那句喜歡,我突然就感到心臟處一陣鈍痛,呼吸困難,不由緊緊攥住了衣襟。
為什么,沒有讓我早些明白呢?這樣,是不是蕭傾雪那個傻瓜就不會死了。
如果沒有我,他該好好活著的,明明該死的是我才對。
。ǘ
我是諸沉月,毒醫(yī)蕭傾雪唯一的弟子。
京城里的人都以為我失蹤的那六年是去了千佛山調(diào)理身子。就連我爹也認(rèn)定我是去了白馬寺跟著空慧大師學(xué)佛法,雖然我回來時(shí)還是一副女流氓的模樣。
我出生的時(shí)候身子骨就弱,我娘叫白芷,溫溫柔柔的江南美人,性子也軟,說話細(xì)聲細(xì)氣的,真真如同一朵含苞的白蓮。
反正我爹是這么形容的,他常說我娘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
或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把那畫像翻來覆去看了幾十遍,也只覺得是個清秀佳人罷了,遠(yuǎn)遠(yuǎn)沒有我所以為的顛倒眾生。
要真論起容貌來,羅真,也就是諸沉香的親娘,慧羅郡主才是真美人,搖曳生姿,眉眼妖嬈。
不過,我挺不喜歡那女人的,矯揉造作,變著法給我使絆子,還喜歡扮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好像,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她更無辜了。
只是可惜,我不似旁的女子那般顧及臉面,就算是魚死網(wǎng)破,我也不會讓招惹我的人好過。
羅真常被我氣得臉紅脖子粗,最夸張的一次是被我氣暈了過去,直挺挺倒在地上,旁邊的丫鬟仆人,一個個急得上跳下躥。
我那時(shí)候才九歲多,卻已經(jīng)懂得很多,甚至隱約覺得我娘的死并不是難產(chǎn)那么簡單,說不定就跟羅真這惡女人有關(guān)。
日日針鋒相對,羅真漸漸開始壓不住我了,于是假惺惺地對爹爹說什么既然我身子弱,不如送去千佛山調(diào)理,跟在苦慧大師身邊沾沾佛性,也能收斂收斂性子,女孩子家家的,太蠻橫終歸不好,以后會遭夫家嫌。
我趴在書房的窗戶外邊,嘴里叼著根隨手折來的狗尾巴草,一字一句聽著,眼睛里全是不屑。呵,這是迫不及待想把我送走了。
不出所料,爹雖然疼我,卻也擔(dān)心我的身子骨,這么些年,他找來許多名醫(yī),用了無數(shù)珍貴藥材。替我算命的老和尚卻還是搖頭嘆息,說我天生就帶病骨,頂多能活到二十。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就算只能活到二十歲又如何,好歹還剩下十年,我肯定是要替娘好好報(bào)復(fù)回來的,能把羅真那惡毒女人氣出病來最好。
況且千佛山那種地方,庵堂寺廟的,光是聽著就覺得清冷得很。整日面對著一群頭頂戒疤,腦袋光溜溜的和尚,有事沒事就對你雙手合十說一句“阿彌陀佛”,就是沒病,也得憋出病來。
然而對上我爹那慈愛的目光,我又可恥地心軟了。算了,不就六年嗎,回來還有時(shí)間隔應(yīng)羅真。
“成,我去!蔽移沧,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到羅真那張畫著精致妝容的臉上,吊兒郎當(dāng)應(yīng)了。沒等她發(fā)怒,先一溜煙地跑開了。
“小賤……老爺,你看這丫頭!”羅真面色青白地一把抹掉臉上草屑,不依不撓地跺腳。她本來是要說小賤種的,可在我爹面前,她若是開口說了這句話,那就是連我爹一起罵了。
“好了,真兒,月月年紀(jì)小,她娘又去得早。你這么大一個人,怎么跟她一個小丫頭計(jì)較。平日多讓著她一點(diǎn)!甭犃诉@話羅真一肚子的委屈只好咽下去,赤紅著眼睛狠狠瞪我。
我不以為意地朝她吐舌頭扮鬼臉,心里偷樂,活該你被訓(xùn),要不怎么說是親爹呢。除去娶了羅真這女人,還有個比我大兩歲的姐姐諸沉香,別的地方,我爹都對我好得沒話說。
馬車搖搖晃晃的,我聽趕車的忠叔說這是去千佛山最近的一條路,就是有些曲折。
我一個人待在車廂無聊得很,于是掀開簾子和忠叔聊天。
忠叔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憨厚老實(shí)的模樣,跑南闖北,知道許多地方稀奇古怪的事兒。
他看我不似別的嬌小姐那樣看不起他,甚至全然沒什么尊卑之分,索性笑盈盈跟我連講了好幾樁趣事。
尤其是他話里數(shù)次提到的毒醫(yī),性子古怪殺人如麻,一手毒術(shù)出神入化,聽得我既心驚又莫名向往。
看我困得眼皮都打顫了,忠叔才爽朗地笑笑,住了口,又替我拉上簾子。
在我昏昏欲睡間,一道破鑼一樣的粗嘎嗓音猛然炸響,很容易就把我腦袋里的瞌睡蟲徹底趕了出去。
“把錢財(cái)留下你們就可以從這過了。我胡老二只謀財(cái),不害命!
我心里好奇,扒在車窗朝外看,透過雕花木窗,很容易看見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其實(shí)仔細(xì)看,年輕時(shí)應(yīng)該長得挺不錯的,只可惜右眼角一條刀疤破壞了美感,從眉骨一直劃到耳朵邊,粉白的肉外翻著,若是尋常的小孩準(zhǔn)得被他嚇得大哭大鬧。
胡老二似乎是個寨子的小頭目,身后呼啦啦涌出一群拿著刀棍的土匪。
可惜我?guī)г谏磉叺囊簿褪畞韨人,完全不是對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我爹給我準(zhǔn)備的盤纏洗劫一空。
胡老二揮了揮手,讓手下小弟給我們讓開條道,看樣子他是準(zhǔn)備按照之前承諾的放我們離開了。忠叔小心護(hù)著我一步步朝馬車走去。
“二哥,老大說先別放了那小姑娘!币粋雞窩頭的瘦小青年跑過來,湊到胡老二耳朵邊嘰里呱啦說了一通。
我只隱約聽見幾個字,“諸家”“羅真”“千兩白銀”不過也足夠我拼湊出事實(shí)真相了。羅真那個惡毒的女人,果然還是不死心。
我木著一張臉,被他們七拐八拐帶到老巢。
寨子里似乎是有人要娶親,到處都掛著喜慶的紅綢燈籠,飄蕩著濃郁肉香酒味。連我這個肉票也被特許參加了這場婚禮。
隨后發(fā)生的事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游龍寨寨主綁來的新娘似乎是個狠角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擰斷了幾個人的脖頸。一場好好的婚禮頓時(shí)成了煉獄。
“你不怕我?”新娘子穿著紅色嫁衣,明明衣襟上全是鮮血,一張冰雕樣的臉照樣好看得一塌糊涂。在月光下,就好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仙女,即使她腳下還橫七豎八躺著十多具尸體。
我定定看著她,搖頭。
苦慧大師曾說過,我性子涼薄。
這時(shí)候,我才真正知道那四個字是什么意思,涼薄如斯,視人命如草芥,只除了一開始聞到血腥味的惡心,我心里再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
。ㄈ
直到被蕭傾雪帶回點(diǎn)蒼山,那人毫不避諱地當(dāng)著我的面脫衣,露出一片平坦的胸膛。
我才知道,原來那個美艷新娘是個貨真價(jià)實(shí)的男人,可憐那游龍寨寨主的一顆癡心竟然錯付了一個同性,怕是在黃泉之下也得吐上幾升血。
十多歲的小姑娘正是發(fā)花癡的時(shí)候,更何況,蕭傾雪的容貌滿足所有女人夢中情人的樣子。
眉目如畫,精致又不顯女氣,就像是上天拿著刻刀一筆一劃傾盡心力慢慢描摹的。
一雙眼睛,明明是妖嬈的桃花眼,卻清澈如洗,帶著說不出的清冷氣質(zhì),偏淡的唇色就像是用晶瑩剔透的雪花慢慢涂抹上去。
可我呢,半點(diǎn)不為他美色所動。我只是被他毒醫(yī)的名頭吸引而已,我想做的,就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然后,再回去狠狠撒羅真一臉毒粉。
蕭傾雪那樣聰慧的人,他大概是知道我的目的,可他還是收了我做弟子。
不知道是他壓根不在意這些還是對自己太過自信,又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后來會栽在我這樣一個看起來沒才沒貌的小丫頭手里。
蕭傾雪是個好師父,雖說他性子古怪,又常常神出鬼沒,可他的的確確拿我當(dāng)徒弟,盡職盡責(zé)地教導(dǎo)我。
好在我雖然不擅長琴棋書畫這些女子該會的玩意兒,在制毒上卻很有幾分天賦。就連蕭傾雪也從一開始的冷臉相待變得對我多了幾分關(guān)注。
但那時(shí)候的我們也只是師徒而已。轉(zhuǎn)折是在什么時(shí)候呢?似乎是因?yàn)槭拑A雪身上的一種奇毒。
我到點(diǎn)蒼山才兩年,就從蕭傾雪扔給我的幾本古籍里知道了“勾吻”這味毒,或者可以說是蠱。書里只用了一句話不到的簡短筆墨記載它,“蠱中之王,十年為限,無藥可救!
單是那一個“王”字便知道這蠱有多厲害,更何況后面那一句“無藥可救”……我不知道蕭傾雪這樣一個冷心冷情的人為何身上會有情蠱,我甚至想象不出來給他下蠱的人會是什么樣,百分之九十的幾率是個女人。
不過,那些都跟我沒關(guān)系,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救他,必須救他。
之后的三年,我就像是入了魔一般,瘋狂地扎入一堆古籍,我開始研究各種不知名毒藥的藥性,沒有合適的動物試藥,我就自己喝下去。
我暈過去好幾次,最嚴(yán)重的一次是吐了滿地黑血,連著咳嗽了好幾天,肺都快咳出來。
好在蕭傾雪每次都在我瀕死的時(shí)候及時(shí)把我救回來,那時(shí)候他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面無表情地問,連語調(diào)也冰冷至極,“為何這么做?胡亂試毒遲早丟了你一條小命。”
“沒有為什么,你是我?guī)煾浮!备螞r,我本來就只有不到十年可活,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后面那句話我自然不會說出口,我只是偏過頭,用一種很認(rèn)真的語氣慢慢說出口。
我不敢去看蕭傾雪的眼睛,我怕自己會狠不下心。我知道的,他會被觸動,就像是黑暗中從光亮處伸出的手,又或者洪流里遞過來的一根浮木,孤寂太久的人只需要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就足夠撼動。
蕭傾雪對我越來越好,連以往不讓我靠近的后山竹屋也解了禁令,我開始學(xué)到更多也更精妙的毒術(shù)。
蕭傾雪不再十天半月才露面一次,我磨毒粉的時(shí)候他就在一邊安安靜靜看書。
我被他過分灼熱的視線晃得常走神,蕭傾雪也不像以前拿竹枝抽我,只是用平淡的語調(diào)提醒我要用心,甚至偶爾嘴角會露出一個極淺的笑。
真正會心一擊的是那株七星海棠,“勾吻”的解藥里最重要的引子。
我拿彈弓打下白鴿,偷偷截了書信,從那上面知道蕭傾雪在找一樣?xùn)|西,而現(xiàn)在,那東西就長在九轉(zhuǎn)峰最高的山巔。
我只用了三分鐘不到就下定主意,打包好行李,趁著夜幕溜下了點(diǎn)蒼山。
我知道,蕭傾雪沒有睡著,我那點(diǎn)手段怎么可能瞞過他,不過是一點(diǎn)低劣的迷香。他明明醒著卻要裝睡,我心知肚明,卻也不愿拆穿他。
九轉(zhuǎn)峰,共有九座,大小不一,一山環(huán)一山,似分似合,險(xiǎn)峻無比。
饒是你輕功卓絕也得腳踏實(shí)地一步步往上爬,只因?yàn)榫呸D(zhuǎn)峰終年飄雪,山壁結(jié)冰,根本沒捷徑可走。
我站在山腳,看著下面堆積的幾具白骨,咧開嘴笑得開懷。死了便死了,反正我也是半個身子已經(jīng)被收入了地獄的人。
也許是我的執(zhí)念作祟,又或者老天也不忍心為難我這樣一個將死死人。三天過后,我成了少之又少登上九轉(zhuǎn)峰的人其中之一。
我坐在最高的主峰封頂,攤開雙手,往常白皙細(xì)嫩的手掌已經(jīng)血肉模糊。
痛嗎?大概痛的吧。我滿不在乎地晃了把右手,幾顆紅艷的血珠滾落下來,又很快沒入厚厚的雪層。
不遠(yuǎn)處,我的戰(zhàn)利品,那株七星海棠正在陽光下閃爍著好看的柔光。
我彎起嘴角哧笑出聲,伸手把它拔出來扔進(jìn)特制的盒子里,然后如釋重負(fù)般,砰一聲重重倒下去,身子整個地陷進(jìn)雪地里。
再度醒過來,是因?yàn)楸且砀又囊还蓾庥糁兴幬,我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首先出現(xiàn)的就是一身白衣,專心致志看火的俊美男人。
他的眉眼在氤氳的霧氣里顯得格外柔和,嘴角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連往日里冰冷的下頦也似乎沒了棱角。
我盯著他有些出神。蕭傾雪這樣風(fēng)華絕代的人,不說毒術(shù),就連皮囊也是一頂一的好。跟在他身邊這些年,我見過不少為他癲狂成癡的女人,有千金小姐,也有江湖俠女。
蕭傾雪若是死了,似乎挺可惜的……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我晃了晃腦袋,甩掉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掙扎著想要起身,可砰一聲又重重跌回床榻。
我看著蕭傾雪一步步朝我走過去,步伐很輕,像是在飄。
聽說輕功練到一定境地就能足不沾地,很顯然,蕭傾雪就是那樣一個高手。
“手還疼嗎?”這是蕭傾雪從我醒過來后,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以為他會像之前看見我試藥時(shí),冷冰冰問我為什么,喉嚨不由有些發(fā)哽。
見我不說話,蕭傾雪坐到床邊,替我撥了撥額前亂發(fā),又好脾氣地重復(fù)了一遍,“阿月,手還疼嗎?”
我怔愣幾秒,搖頭,還沒來得及去理清楚那股奇怪的情愫,就看見蕭傾雪又伸手探了探我額頭,他玉白的手背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看見上面淡青色的血管。
“怎么一副傻乎乎的模樣。”蕭傾雪的身子又往前湊了些,墨黑的眼瞳里滿帶溫柔漣漪,我不由喉嚨有些發(fā)癢。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盛滿陽光,一下就把身上厚厚的雪層融化了。
我從未見他笑得這樣開懷,我一度以為他這樣冷淡的人是不會笑的,就算笑,也只是一條幾乎看不出來的弧線?蛇@會,已經(jīng)完完全全顛覆了我以往的看法。
蕭傾雪往我身后墊了個木枕,我半坐起來,聽他“啊”了一聲,恍惚地張開嘴含住一口藥湯。
蕭傾雪就坐在我面前,手里是和他極不搭調(diào)的木勺,他在喂我喝藥,動作生疏卻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眼角不由有些發(fā)澀,我側(cè)過頭盡量不去看他眼睛里的神采,我怕,怕自己忍不住會陷進(jìn)去。
。ㄋ模
我知道,我賭對了,從今往后,我諸沉月將是他蕭傾雪再也放不下的人。
我想要的,不過是成為他放在心里的人,然后,學(xué)到更高深的毒術(shù)?僧(dāng)蕭傾雪把那本《萬毒經(jīng)》遞給我時(shí),我伸出去的手卻忍不住往回縮了。
不,不對,一切明明就照著我預(yù)料的在發(fā)展,我替蕭傾雪尋來七星海棠,他把《萬毒經(jīng)》給我……
我記得以前蕭傾雪曾說過,說我心性不純,只一味想著報(bào)仇,是沒辦法靜下心來的,更沒資格學(xué)《萬毒經(jīng)》。
那時(shí)候的蕭傾雪一臉冷淡,嘴角是明明白白的譏諷不屑。我用更倨傲的眼神回視他,我說,那又如何,總有一天我會比你還要優(yōu)秀,毒醫(yī)的名頭早該換人了。
現(xiàn)在,大概是要實(shí)現(xiàn)了吧。
是夜,屋子外面的竹林一片漆黑,偶爾亮起幾點(diǎn)淡綠的螢火。我坐在窗戶口,心不在焉地盯著那半彎月牙出神,那本我盼了很久的書被我隨手扔在一邊。
明明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可是心里為什么突然有些痛,眼睛也酸酸澀澀的。我伸出手,看著月光在指縫間流淌。
后來的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可又讓我措手不及。
蕭傾雪喜歡上了我,那樣一個本該無情無欲的人,我從來不知道他也會有那樣溫柔小意的舉動。
會從山下的集市給我?guī)Щ貋砀鞣N小玩意兒,會悉心又專注地給我熬藥膳,會為了我隨口提到的一味草藥翻山越嶺地去找。
我是不信愛情的,我娘病逝還不及一周,我爹就已經(jīng)把羅真那惡婦扶正了,他們以為我年幼不懂這些,奶娘甚至在旁邊輕聲提醒我以后要叫羅真娘親。
呵,我笑得又甜又膩,拿鞋子在羅真臉上拍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印子。
爹常跟我說他只愛我娘一個,他是有苦衷的,可那又如何?
我只知道,羅真擾得我娘在地下都沒了安寧,愛情里一旦有了第三個人,不問緣由,那就是錯。
我不信愛情,也越來越反感蕭傾雪的靠近。
為什么?就做師徒不好嗎?干嘛一定要更近一步。
不管怎么變,只要那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蕭傾雪只是把我當(dāng)徒弟,大名鼎鼎的毒醫(yī)又怎么喜歡上我這樣一個無鹽小丫頭。
我知道,蕭傾雪常會靜悄悄出現(xiàn)在我的房間,他總是什么話也不說,用一種似乎含了許多情愫的復(fù)雜眸光看著我。
自那晚我說了傷人的話以后,再見到蕭傾雪是在半月后的冬天。他穿著白衣,頎長如竹,如畫的臉龐在雪花映襯下更多了幾分疏離味道,可當(dāng)他嘴角一彎,拉出抹柔和的笑,所有的清冷一下都碎了。
我知道,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冷漠無情的毒醫(yī)了。
“阿月,你有救了!边@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我看著他眉宇間隱藏不住的疲憊,甚至他衣擺上還帶著股泥土的味道。
我沒有說話,只是莫名心慟,隱約有種猜測,似乎有什么絕不想看見的事將會發(fā)生了。
事實(shí)證明,我的預(yù)感果然沒錯,蕭傾雪死了,一個在外人看來強(qiáng)大無匹的男人就那樣不知不覺沒了呼吸。
爐子還冒著煙,一股濃郁的紫薯味飄蕩在屋子里,我伸手按在眼角,那里莫名多了滴晶瑩的液體……
“阿月,你喜歡紫薯粥的吧?以后我天天為你熬!笔拑A雪常年冰封的臉上露出小心翼翼的討好。
“用不著,我根本就不喜歡!”我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推開面前還冒著熱氣的碗。
桌子上放著個白玉小瓷瓶,我打開,倒出來一顆白色的藥丸。
呵,看著平凡無奇,可若是被江湖中人看見,準(zhǔn)得為它搶破了腦袋。
玉露丸,我也是后來從苦慧大師口里知道的,這是“勾吻”的解藥,也是我的續(xù)命之藥。
蕭傾雪那個傻瓜,就算我那樣待他,他卻依舊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
我的眼眶突然就濕了,淚珠一顆接一顆墜落,重重砸在地上,我知道,再不會有人那樣溫柔地喚我“阿月”,心里酸澀,痛得險(xiǎn)些呼吸困難。
第二日,我便離開了點(diǎn)蒼山。我什么也沒帶走,只除了那本《萬毒經(jīng)》和一個木雕娃娃,那是去年蕭傾雪送給我的生辰禮物,當(dāng)初被我直接扔到了寒潭,可他二話不說又跳下去撿了回來。
這么久以來,他送我的東西扔的扔,燒的燒,現(xiàn)在我就剩下了這么一個木頭娃娃。我應(yīng)該慶幸的,至少它還留在我身邊。
再后來,一場燈會,我遇到了靳子風(fēng),他眉眼間的溫柔神色跟蕭傾雪如出一轍,笑起來的弧度更像。
所有人都以為我諸沉月喜歡靳子風(fēng),大概諸沉香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所以她才會出手搶了靳子風(fēng),以為會看到我失落傷神的模樣。
諸沉香和靳子風(fēng)大婚那日,我盛裝出席了,換上了比諸沉香的嫁衣還要美麗的紅色衣裙,臉上的人皮面具也早被我取了下來,露出一張比雪蓮花還要清麗的容顏。
所有人都以為諸家小女貌丑無鹽,可誰又知道右臉的那塊紅斑不過是堆積的余毒而已。
我看著靳子風(fēng)眼底的炙熱和驚艷之色,勾唇笑得嘲諷,“恭喜你了,子風(fēng)哥!
諸沉香的一張芙蓉面已經(jīng)扭曲了,她向來都是人群里焦點(diǎn)一樣的存在,何曾被忽視得這般徹底。
我趴在她耳邊,笑得甜膩,“姐姐,其實(shí)我并不喜歡靳子風(fēng)呢!睘榱藞(bào)復(fù)我賠上自己的幸福,值得嗎?
后面那句話我并沒有說出口,但我知道她應(yīng)該是懂了。
靳子風(fēng)可不是什么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看起來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內(nèi)里卻是黑透了,他會娶諸沉香,也不過是貪念她的美色而已。
不過,那些都與我無關(guān)了,在羅真死的時(shí)候,京城里就再無諸沉月了。
我開始游走江湖,到處尋找“勾吻”的解藥,從龍芽草,再到月靈芝,就算只是茶肆酒樓有誰隨口提了句,我也牢牢記在心里,跋山涉水地去找……
我不斷告訴自己,蕭傾雪還活著,他只是在某個地方等我去救他。
尾聲
第九年的冬天,我又回到了點(diǎn)蒼山,恍惚間,我看見一白衣男子立在雪地里,眉眼溫柔,他淺聲喚我,“阿月”。
今生無緣,來世再見。
插入書簽
不小心選成了全文發(fā)表,所以改成短篇,以后再也不隨便開坑啦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