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正文
從同學(xué)聚會上離開后,男人一直情緒不佳。
——這個混上了局長的位置,那個的公司即將上市,就連當(dāng)年被他欺負(fù)過的四眼都靠著炒股買了好幾套房……偏偏他卻一事無成。
越想越焦躁,男人不自覺地將油門踩到了底。
男人駕著車疾馳在昏暗的小路上,這條路他以前經(jīng)常走,一般九點過后就很難遇見人影,所以他開得特別快,就連憋在心底的那一摞摞的焦躁都隨著疾馳的速度煙消云散似的,一股暢快淋漓的感覺由腳趾蔓延到了發(fā)根。
——如果不是撞了人的話。
當(dāng)男人看見前方不遠(yuǎn)處那抹身影的時候,他的大腦已經(jīng)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
砰——的一聲,以及緊急剎車下刺耳的摩擦聲,接連地拉扯著男人的神經(jīng)。
被撞的人落在地上后滾了幾圈,接著有什么暗色的東西在水泥路上蔓延開來,刺眼得讓男人不自覺地捏緊了方向盤。
……死了么?
仿佛是回應(yīng)男人的猜想,倒在血泊中的人掙扎了幾下,像是要支撐著站起來,可惜由于傷勢過重,他僅僅支撐了幾秒后,又重新倒了下去。
男人伸手用力扯著頭發(fā)。
……怎么辦?
如果此刻將人送進(jìn)醫(yī)院——酒駕的處罰和傷者醫(yī)療費,如果傷者不治身亡,他甚至還要背負(fù)更沉重的責(zé)任。
……怎么辦?
男人的頭發(fā)被揪得凌亂不堪,如果此刻他能看一眼后視鏡,一定會被自己赤紅的雙目給驚著。
被撞傷的人一直在掙扎,他將自己翻了個身,印滿血跡的臉正好看向男人,他伸了伸手,像是求救一般,隨即又耷拉下來。
一個老年人,似乎有些駝背,身上穿著已經(jīng)洗掉色的衣服,花色的頭發(fā)粘著血跡耷拉在臉上,男人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是莫名的有種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像是無形的匕首一道一道劃拉著男人的心臟。
——怎么辦?
男人在心里第三次問自己。
這條小路上一般過了九點就很難遇見人影——最重要的是,這里沒有攝像頭。
男人吞咽著口水,仿佛在下定最后的決心。
他踩下油門,啟動汽車,引擎聲在夜色中顯得尤為突兀,也驚動了受傷的老人。
老人似乎陷入最后的絕望,開始拼命掙扎著往車的方向挪動,原本堆積在一起的濃稠血液被劃拉出一道道血痕。他越爬越近,五官也越發(fā)清晰。
依舊是老年人,依舊是莫名的熟悉感。
……是誰?
隨著對方的逐漸靠近,男人的神經(jīng)也被拉扯得越來越緊,他一閉眼,直接踩下油門,車子意圖繞過對方和那灘血跡,但是卻不知道壓著了什么,引起了一個小小的顛簸,不過男人沒有時間去想——也不想去想。
男人回到家之后,第一時間清理了汽車,甚至連車輪都沒放過。
他想洗個熱水澡讓自己放松一下,但是直到身體本能的開始打噴嚏,他才驚覺自己一直沖的是涼水。
囫圇地洗了洗,男人連水都沒擦干便穿著衣服回到房間,他的妻子睡得很香,孩子也躺在她的懷里,發(fā)出軟軟的呼吸聲。
男人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些,他小心翼翼地鉆進(jìn)被子,睡在旁邊的妻子動了動,不過并沒有醒。
男人躺在床上,剛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他把人撞飛出去的畫面,接著是蔓延開的血跡,掙扎著起身的動作,甚至是那張滿臉是血的充滿熟悉感的臉。
……到底是誰?
男人瞪著眼睛,像是過山車一樣快進(jìn)著從小到大的記憶,他對自己的記憶非常有信心,但是卻沒有搜羅掉哪怕是一丁點兒關(guān)于那個老人的影像。
男人一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的時候,嚴(yán)重充血的眼睛把他妻子嚇著了,男人謊稱是宿醉,并以身不適為由向公司申請了一天假。
待妻子帶著孩子離開后,男人連忙套上衣服,一邊打開電視機并按到當(dāng)?shù)氐脑玳g新聞臺,一邊翻閱手機上的當(dāng)日新聞。
沒有。
關(guān)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新聞上沒有一點跡象。
難道還活著?難道有人在那之后將他送到了醫(yī)院?
男人這時才想起,老人當(dāng)時翻過身,盯著他的方向看了許久。
對方是不是已經(jīng)記住了他的車牌?——甚至記住了他的臉?
男人的心臟越挑越快,里面仿佛被誰塞了一塊石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坐立難安,一個勁兒在客廳里來來回回地走著,他甚至僥幸地幻想著,那個老人也許眼神不好,什么都沒看清。
電視里一直播著新聞,手機上的新聞也是隔一陣子就刷一遍,男人每次都會迫不及待地點開看。
還是什么都沒有。
下午,手機發(fā)出一條文字新聞,上面顯示:今天凌晨,某條偏僻的小路上發(fā)生一起車禍,受害者被發(fā)現(xiàn)時已不治身亡,司機肇事逃逸中。
新聞的內(nèi)容很簡單,寥寥幾句話,時間、地點,事件,清清楚楚。
……死了。
男人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明明被這條新聞驚出了一身冷汗,卻又松了口氣。
這之后的幾天,男人像是對新聞著了魔似的,就連上廁所都捧著手機,他妻子抱怨過幾次,眼見沒什么效果,也就不再多言,甚至就連和男人之間的交流都在慢慢減少。
可惜男人并沒發(fā)現(xiàn),此刻的他無暇顧及其它,他一直在追蹤相關(guān)新聞,老人的性格似乎頗為古怪,脾氣也不好,妻兒早已和他斷絕關(guān)系,就連鄰里都沒有走動,周圍人對他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沒人知道他為何半夜出門。
那一帶屬于開發(fā)區(qū),攝像頭數(shù)量很少,至今沒有關(guān)于任何肇事司機的消息。
男人一邊慶幸,一邊提心吊膽。
他害怕有人捕捉到什么細(xì)節(jié)從而揪出他,所以他希望這件案子最終能成為懸案,而那個老人的死已經(jīng)不在他的思考范圍內(nèi)了,原先所持有的那一絲愧疚心理,早已被恐懼和僥幸擠出心外。
男人一方面相信著新聞里的風(fēng)平浪靜,一方面又覺得這種平靜只是暴風(fēng)雨來前的假象,他似乎正被一雙無形的手所禁錮,他日漸惶恐,喘息不能。
男人逐漸發(fā)現(xiàn)妻子和孩子對他的疏離,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睡夢中說漏了嘴。
男人開始試探他的妻子,小心翼翼的。
這段時間,他開始變得敏感多疑,有時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開始摔東西,砸玻璃,甚至是打罵妻子和孩子。
男人的妻子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他現(xiàn)在的模樣,面龐猙獰扭曲,早已失去了當(dāng)年的儒雅翩翩,她對他失望透頂,在他第二次對她動手之后,兩個人大吵一架,妻子抱著孩子連夜回了娘家。
妻子和孩子的離開并沒有讓男人動容,反倒是妻子字里行間里所透露出來的不知情讓他松了口氣。
——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
男人不會燒菜煮飯,家務(wù)也鮮有會的,妻子走后他得過且過地生活著,精神也日漸頹廢,不久,公司便因工作態(tài)度問題將其辭退。
男人終于體會到妻子的重要性,他連夜趕到妻子的娘家,耐著性子尋求復(fù)合,但是妻子的冷言冷語卻引燃了他心中的怒火,終于在一頓吵鬧后,他被妻子的娘家人趕出了家門,還贈上了一紙離婚協(xié)議。
自那之后,男人的生活每況日下,他的脾氣越來越壞,性格也越來越差,甚至路過的鄰居和他對視一眼都能招得一頓臭罵,久而久之,他和鄰里也不再來往。
男人偶爾出去做點體力活,有了錢就買點便宜的酒和菜,這么長時間足夠他適應(yīng)一個人的生活,當(dāng)然,他還是時時關(guān)注著新聞。
轉(zhuǎn)眼間,男人已然兩鬢斑白,長期的體力活讓他原本挺直的腰背變成了駝背。
男人的體力越來越差,工作越來越少,生活也越來越拮據(jù),他的衣服總是洗了又洗,直至掉色發(fā)白。
男人用不多的錢買了彩票,又買了些便宜的酒,自從那場車禍之后已經(jīng)過去二十年,他的生活也因為這場車禍而面目全非。
他慢悠悠的喝著酒,看著電視里彩票開獎的號碼。
一模一樣,和他的彩票。
一億三千萬。
男人覺得這是老天對于他這二十年的補償,這正是所謂的苦盡甘來。
男人計劃著第二天如何去彩票中心領(lǐng)取這筆巨款,興許是想得太過入神,直到半夜一點他都沒能睡著,興奮感一直持續(xù)著。
他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打算出去散散步,來緩解一下此時亢奮的心情。
男人所選的這條路處于開發(fā)區(qū),九點過后便沒了人影,昏暗的路燈下正適合像他這樣需要舒緩情緒的人。
——如果不是一輛急駛而來的車的話。
男人聽到了刺耳的剎車聲,以及自己掉落地面時的悶響,他甚至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他的頭很疼,不對,他的全身都很疼,好像有什么東西從耳朵、鼻子和嘴巴里流了出來,嗆得他直咳嗽,但是咳出來的仍舊是這些溫溫?zé)釤岬臇|西。
男人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直覺告訴自己要死了,但是他剛剛中了獎,一億三千萬,有了這筆錢就相當(dāng)于有了一個美好的未來,他不能死——對,他不能死。
男人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但是他的力氣在逐漸流失,片刻后,他重新跌落在血泊中。
那個撞傷他的人一直沒下車,是打算逃走么?
……不,不!救我!我會有很多錢,我可以分你很多錢!
男人想要喊出聲,卻換來一陣咳嗽,他支撐著翻了個身,朝著對方伸了伸手,昏暗的路燈下他看不清車?yán)锏娜,只覺得車有些眼熟。
對方并沒有理睬他。
引擎發(fā)動的聲音。
——對方想逃。
意識到這一點的男人充滿了絕望和不甘,這條路晚上鮮有人經(jīng)過,若是沒有及時救治,以他的出血量絕對必死無疑。
他這輩子最輝煌的時刻明明還未開始。
男人不甘心,他奮力地向車的方向挪動,妄圖尋求幫助,但是對方卻踩下了油門。
——不,不要!
車開動了,男人本能的伸手阻擋,車劃過一個弧度,避開了他的身體,從他伸出的手臂上狠狠壓了過去。
骨頭和血肉混在了一起,男人的意識開始渙散,他不甘心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從口袋里掏出彩票,怔怔的看著那串?dāng)?shù)字。
先前車子駛過去的瞬間,他看清了車?yán)锏娜恕?br> 熟悉的臉。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一陣風(fēng)吹過,帶走了他手中的彩票。那張紙在空中打了幾個圈兒,飄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臭水塘。
同一時間,男人閉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