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已經(jīng)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愛，如同掉進深井，永無天日、寒冷潮濕的寂寞。
　　今年冬天的鵬城好像一直都是黑色的，煙雨彌蒙，籠罩著的橘黃色街燈顯得格外虛幻空洞。所有的光都變得如此的粘稠，仿佛要隨雨水墜落下來一樣，然后就是無邊無際空虛的黑暗。外賣摩托帶來刺耳的煩喧經(jīng)久不息，濺起的水花一朵朵地綻放在街邊冒雨擺攤的牛雜大叔面前，像極了詭異而妖艷的黑色曼佗羅，像是花的毒性引發(fā)出的一陣咒罵，粗俗而鄙陋。街邊的紅色電話亭一直在“叮呤叮呤”地響著，在雨中卻少了穿透力，在行人聽來就如同在低訴的寂寞。
　　我的家里一把傘也沒有，只有幾副太陽眼鏡，因為在我夢想中的鵬城是充滿陽光的，而實際上卻是整天在下著雨。我是從北方來的，北方的雨水很少，偶爾的寒潮也許能帶來些許雨水，如果說那段日子是透心寒冷的話，我覺得現(xiàn)在間或不斷的雨水更為另人心寒。
　　她一年前答應(yīng)過我，她會在將來某個時候到來。我便把我家的門匙寄給了她，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來，可是這樣也好，每次我回到家，打開門時，我都希望見到她坐到大廳的沙發(fā)上。正因為有這個希望，我的生活從來都不覺得絕望。我經(jīng)常跟自己說，即使她出現(xiàn)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也會一直等的，因為世界上沒有人可以代替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自我安慰呢？平安夜還是來了，我決定出去走走，因為曾經(jīng)聽說過當(dāng)你在心中想著你愛的那個人的時候，奇跡就會出現(xiàn)，無論天涯海角，你都會碰見她。
　　我冒著雨，走在只有伶仃人影的街上，偶爾經(jīng)過幾個紅色的電話亭，里面都站著人，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到，只見到他們的嘴巴在微微顫動。我更喜歡空寂無人的電話亭，因為它可以為我遮風(fēng)或者擋雨，甚至可以毫無怨言陪我聊到天亮。
　　等待她的到來，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對于我來講并不是十分好過的，我在想該不該給她打個電話。還是不要了，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就會更想見到她的人。
　　那天晚上，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電話亭很奇怪，我一直都覺得它是一個感情豐富的電話亭。在一片大雨嘈雜的響聲中，這個電話亭一直都在“呤叮呤�！钡仨懀宕鄥s微弱，其實那時候我是不愿意打攪它的，但是雨下得實在太大了。
　　進去了第一感覺好像覺得這個電話亭已經(jīng)把自己硬生生地抽離出我們這個世界了。為什么這樣說，因為它的聲音只有自己可以聽到。那也好，反正被別人聽到也沒用，這個世界有誰能安慰你?每個人接近你，都是為了打電話，恐怕我是第一個聽你哭的人吧。它伏在我的肩膀上哭，我聽到它特別明亮的哭聲，那種震顫我從心底上感受得到�？赡茉诨茧y中特別容易產(chǎn)生感情吧，我發(fā)覺我已經(jīng)喜歡了這個電話亭。哎，不要再哭了，哭也是于是無補的，振作點吧，很多人需要你的，你得當(dāng)個堅強的電話亭。
　　我不想聽到他哭下去了，因為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它哭成這樣。于是我接通了電話。聽到的是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
　　“老公，老公，你回來了吧，你在哪呀？今晚你再忙也得陪我，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迸送蝗蛔兊脣陕晪蓺�，“我知道你對我好，你每個月都會寄我很多很多的錢，可是你卻說自己要看北方的雪，等北方的雪下停了，你才回來，你要我等多久？我等你兩年了.......北方的雪下了兩年？我最討厭雪了，我絕對不會到北方的......我知道你已經(jīng)回來了，我在酒吧等你�！�
　　我沒有說一句話，因為我知道我說什么對她來說都是廢話。
　　我不知道她上一年平安夜是怎樣度過的，和朋友開PARTY？跟父母談心事？抑或是一個人在家里看電視？怎樣也好，我想她都會是孤獨的吧。
　　雨快停了，只有零星依舊飄蕩著，我離開了電話亭，經(jīng)過一間叫“DARK NIGHT”的酒吧，酒吧門口有兩棵龐大的白色圣誕樹，可是卻被雨水沖刷去一大片，露出可怖的黑色刨木。樹上層層疊疊地掛滿五光十色的彩燈，可是卻沒有打開。半透明的玻璃外墻上粉漆著“平安夜”“倒數(shù)活動”“分送禮物”幾個白色大字。
　　在經(jīng)過酒吧的時侯，天又下起了大雨，我狼狽地雙手抱著頭時，突然見到一個濃妝艷抹，身材高挑豐滿，穿著中間繡著公仔的白色緊身衣，米色超短裙的女人坐在酒柜前透過玻璃外墻在一直憂郁地盯著我。然而她卻在十秒后把目光轉(zhuǎn)向她旁邊的一個男人。
　　“小姐，圣誕快樂！”幾個裝扮成圣誕老人的年輕人推著一輛麋鹿禮物車以不協(xié)調(diào)的熱烈聲音說道。一個身材矮小的圣誕老人長胡須觸碰到地面，被自己的腳踩掉了半邊，滑稽的圣誕帽戴反了方向，尖頂垂在眼前，他雙手遞來一份精美包裝的小禮盒。
　　“小姐，圣誕快樂�！卑死^續(xù)微笑地說道，他將禮物遞得更前了，女人的目光卻一直游離在窗外，眼神恍惚，粉色的指甲油晶瑩發(fā)亮，她用左手不停地搓著右手。她搓得更劇烈了，右手已腫紅發(fā)燙，牙齦在血色的嘴唇里面微微哆嗦，她的銳利目光迅速落在矮人身上。
　　“我的圣誕不快樂，你為什么就一定認為我快樂呢？圣誕哪里都下雪，外國下，北方下，我就是要圣誕不快樂，你耐得我何呀？”女人對著矮人大哄，矮人的微笑順?biāo)俳┧涝谌岷偷臒艄庵�，手中的禮物幾乎滑落到地面上。古式點歌機飄出的溫柔吉他聲戛然而止，轉(zhuǎn)換成了歡快的圣誕歌。
　　矮人放下禮物，轉(zhuǎn)身就走，雙頰是略帶憤怒的嚴肅表情。喃喃道：“神經(jīng)病，你快不快樂關(guān)我什么事啊�！�
　　潮濕而溫暖的酒氣氤氳在偌大的冰冷空間里，這個本該冰冷的地方在今夜顯得格外的不安份。
　　“聽過酒和水的區(qū)別嗎？酒越飲越寒，水越飲越暖。”女人左手撐著酡紅的雙頰，右手指著堆砌的酒瓶不斷顫抖，“再來一杯，我要飲光這里的酒，看看我會不會凍結(jié)成冰，結(jié)冰后，我就不用再想著他了�！迸四樕戏褐銖姷奈⑿�。
　　“別喝了，小姐，你已經(jīng)喝很多了�！惫衽_的服務(wù)員一邊倒酒一邊不經(jīng)意地說道。
　　“你管我干嘛，你管得著嗎?我老公都不管我了，你管什么呀!”女人一臉趴在臺上，一手舉起酒杯，“來，跟我干杯，我給你錢，今晚你是我的了。”
　　女人從黑色的手提包里拿出幾沓紅色的錢：“是那個男人給我的，我要將它們?nèi)妓徒o另一個男人。”
　　服務(wù)員一把搶過女人手中的錢，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周，然后將錢放進了柜臺里。
　　“我只要你陪我到12點......12點過后，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好，絕對沒問題�！�
　　再過一小時就是圣誕節(jié)，再過一小時我就可以永遠地忘記你了，呵呵，今晚我應(yīng)該慶祝一下。你的承諾給了我最后期限是今晚12點，你知道嗎?或許你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吧。那好，我以后也不會把你當(dāng)回事。
　　我終于找到一間便利店，便利店十分整潔，在柔和的白光下，井然有序地分類擺放著干凈的貨物。微黃的墻壁上掛著許多廣告海報，明星畫像。柜臺是厚實的木質(zhì)，給現(xiàn)代感強烈的商店平添了幾分古典氣息。我一進門就掏了幾包煙，在到柜臺的時候與售貨小姐擦身而過，便利店好逼窄，我側(cè)著身子，我們的距離是如此的近。雖然這個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但我還覺得很迫窄。售貨員正在清潔，她長得十分清秀干凈，紅白間條毛上衣，淺色牛仔褲。她睹了我一眼然后給我禮貌的微笑。我很清楚記得便利店的售貨小姐叫桃，因為她說過一句話另我印象深刻。幾年后，我愛上了看雨。
　　“好久沒過這么大雨的平安夜了，真高興呀，我最喜歡今晚的雨了�！碧屹M力地把一箱箱貨物抬上高架臺上，可愛清新的笑容掛在嘴邊.。
　　“讓我?guī)蛶湍惆��！蔽野咽稚系臒熀蟹旁诠衽_上，一下子就把貨物抬到肩膀上，說道：“一個女孩子做這樣的苦工，真是難為你呵�！�
　　“ 也習(xí)慣了。我看先生是愛雨的人吧�！彼贿厧椭曳鲋渥拥锥�，一邊說：“這么大的雨了，先生還有心出來買煙，看你一身濕漉漉的，頭發(fā)都披到臉上了。”她溫柔地撥開前額已經(jīng)濕透的頭發(fā)，“剛才送貨的貨車來了，沒想到幾步子的路，我也把頭發(fā)給弄濕透了，可是也挺好的，我喜歡頭發(fā)濕漉漉的感覺，輕飄飄的�！�
　　其實我并不喜歡雨，我只是煙癮來了。還有就是希望這個時候我想有個人陪我度過這一小時。
　　“你的店鋪24小時都開著的，不是有很多機會看到各種各樣的雨？”
　　“嗯，但是我最喜歡就是今晚的雨，落寞而又歡喜�！�
　　“今天街上也挺冷清的，你就不打算去慶祝圣誕節(jié)了嗎？”
　　“我以前一直都有過的呀，有時候獨自一個人在雨中仰著頭看軟綿綿的雨�！�
　　“今年例外?”
　　“今年的雨太大了，而且飄忽不定，只適合欣賞�！�
　　外面的雨越來越大，噼哩啪啦的，漆黑一片，街道上儼然出現(xiàn)幾段細流在交錯，旋渦般涌進下水道，在排水口狼蹌地跳躍著。我掏出火機，點了一根煙，煙霧縈繞在兩人周圍，“看來今晚要一個人在這里過圣誕了�！�
　　“怎么說一個人，我不是在陪你嗎？其實哪過都無所謂，只要能看到雨就好了。”桃的雙眸閃著晶瑩卻又隱晦的光芒，濕漉而柔順的披肩黑發(fā)散亂在空中。
　　“我陪你一起在雨中看雨，好嗎？”我說道。
　　其實我是想把雨當(dāng)作是雪，因為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在看雪吧，這樣會我們的距離就近了。
　　十一點三十分，天還是頃盤大雨。他真的陪著我去了看雨，應(yīng)該說是我陪他吧。真是的，他不應(yīng)該這樣的，因為他根本就看不懂雨，他把雨當(dāng)作雪了，他不覺得有一點的疼。雨就是雨，雪就是雪，雨比雪溫暖，打在身子上卻比雪疼。
　　我經(jīng)常都是一個人在雨中看掉落下來的雨，因為當(dāng)有個人愿意陪我，我看到豆大的雨水永不停息地拍打在他身上的時候，我就會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了。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什么原因這個男人已經(jīng)消失在我的眼前，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好像看到以前兩個人看雨的情景。
　　我回到了便利店時，那個男人已經(jīng)坐在了烘爐旁。他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緊緊地貼附在身體上。
　　烘爐中旋轉(zhuǎn)著的水蒸汽，慢慢被抽空，只剩下干癟的空虛。干凈的白燈只開著一盞，白晃晃的光游離在無盡的黑夜中。只有我們身體上的水珠在不斷撞擊地面發(fā)出的聲音在清晰地回蕩。
　　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說在那里度過12點嗎？
　　不可以，在那里我就會想起她。
　　我?guī)闳ヒ粋�地方。桃拉著我的手，拉上了閘門。我們又淋在雨中，不知為什么，我看到豆大的雨敲打在桃的臉上時，心里在隱隱作痛。
　　十一點四十五分，桃?guī)襾淼搅恕癉ARK NIGHT”酒吧。她告訴我，她很喜歡這間酒吧，因為她在這間酒吧永遠都碰不到他以前的男朋友�？赡芩哪信笥烟矚g白天了吧。
　　酒吧沉浸在一片熱烈的氣氛中，舊式點歌機的碟片在不斷磨擦出歡快的圣誕歌，吹氣棒在急不及待地吹起來，圣誕帽都套滿在人們頭上。一對對戀人互相偎依著，等待著浪漫一刻的到來，迎來深深的甜蜜擁吻。
　　在一片吆喝聲中，我又看到的剛才電話的那個女人，依舊妖艷的神色，依舊是憂郁的眼神，不同的是她的旁邊多了一個男人，她的老公終于來了，可是她卻醉倒了。
　　她會不會知道她的老公在陪她度過平安夜呢？她會不會在明天早上起來時會以為這是個美夢呢?要是見不到他，那么他又會不會真的在她腦海中消失呢?
　　十一點五十五分，倒數(shù)的電視屏幕已經(jīng)開啟，上面播放著世界各地的倒數(shù)現(xiàn)場的直播，人潮洶涌的街道，擠不出一點空隙，人們在狂歡地跳舞，熱情地唱歌，吶喊�？諝庵袕浡寺臍庀ⅰ�
　　突然，酒吧中央的熒光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大型的秒數(shù)，100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了，現(xiàn)在我?guī)銇淼竭@里，還陪你倒數(shù)了，你應(yīng)該怎樣感謝我呀？桃調(diào)皮的眼珠骨碌碌地望著我。
　　我們兩個濕透了的衣服上依然在滴著水，水珠在地上成了一小灘水。時而映著上面轉(zhuǎn)動著的血色投射燈。
　　怎么會是他？他怎么會在這里？我們走吧！我不想見到他。
　　怎么了？誰？
　　我以前的男朋友。我看過去，在那個妖艷的女人旁邊。
　　10，9，8，7........桃拉著我的手，往門口跑，在我們跑出酒吧門口的時候，我聽到里面一片尖叫聲，在大雨聲中，在我們的遠離中，漸漸消逝.......
　　我們回到了便利店，桃告訴我，他們已經(jīng)一年沒見了，他說已經(jīng)喜歡上一個北方的女人。那個女人給他一年的限期，一年后要是喜歡他，就會跟他回來。
　　那天我和桃在便利店待了一個晚上。天還在下著雨。我們身上的水還在滴。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天亮。天亮?xí)r，雨卻停了。
　　今天的第一個顧客踏入了便利店時，桃睡著了。我見到他掏了幾包煙。他來到柜臺時，說：“桃，我喜歡你，你喜歡看雨，我陪你在夜晚看，我在雨夜的黑暗中是多么的孤獨。因為我只太喜歡白天了。其實你只是想有個人可以陪你看雨，是嗎？我現(xiàn)在喜歡看在陽光下晶瑩的雪了，你會陪我看嗎？”
　　他走了，我擔(dān)心那個女人，于是回到了酒吧看看。眼前的場面另我無法相信，她竟然回來了，我在北方的女友，她一年前說過，她終究會回來的，如今，她真的回來了。
　　我高興地想呼叫她名字時，另我更無法相信的是，我看見一個男人坐在她身旁親熱地抱著她的腰，嘴巴在她的耳邊輕言細語，他的袋子里裝著幾包煙。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白得就像我們看雪的日子。那時我會陪她看初春的雪，繽紛而活潑。
　　幾年后，我徹底忘記雪是什么樣子的了。還是根本一開始我就沒有記住雪的樣子。我給了自己一個借口，說自己也喜歡了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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