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十萬個小男孩一樣沒有什么兩樣。

　　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

　　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只狐貍，和其他十萬的狐貍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如果你馴養(yǎng)了我，我們就會變成對于對方不可缺少的人了。

　　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小男孩了；

　　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狐貍了�！�

　　【“喂，你喜歡星星嗎？”】

　　喬芯從夢里面醒過來了。

　　他看了看手邊通訊終端，時間顯示為九點十分。

　　喬芯從沙發(fā)上爬起來。他從地上的行李中拿出牙刷和牙膏，默默洗漱。

　　屋子里已經(jīng)收拾得沒有什么生活氣息了。家具被披上了塑料布，貼上了標簽。床板被拆開，立在屋子的一角。地上放著兩個行李箱，紅色的和黑色的。

　　紅色的是媽媽的，黑色的是爸爸的。

　　他們的行李箱很大，正好塞下喬芯所有的東西。

　　喬芯把衛(wèi)生間收拾好，用冰箱里最后兩個雞蛋一片面包簡單地做了頓早飯。他看了看放在一邊的通訊終端上微笑著的兩人。

　　“早上好�！�

　　冬天的清晨還是很冷的。特別是在臉上還有不斷流動的水珠的時候，感覺就像是一根冰涼的鋼絲貼在臉頰上，溫柔而用力地反復(fù)摩擦。

　　表親家的叔叔嬸嬸人很好，特意把三樓的書房騰了出來，又給了喬芯一把鑰匙。

　　喬芯的兩個大行李箱，就這樣被他們放置到了閣樓上。

　　喬芯聽話地把自己的日常用品碼在了三樓的小衛(wèi)生間里。其他的東西，他都好好收了起來。

　　叔叔嬸嬸的獨生子在國外讀高中，兩個人又是經(jīng)常出差在外。本來他們是想要請人來照顧喬芯的，但是喬芯表示自己已經(jīng)15歲了，而且也是會做飯的。

　　于是他們也就沒有再多說什么。

　　【如果一首曲子的起調(diào)就是憂傷的，那么八成整體的基調(diào)也是憂傷的�！�

　　喬芯坐在折疊床上，看著手邊的一個小盒子。

　　這還是父母在世的時候，為他準備的15歲生日禮物。

　　喬芯摸著光滑的包裝紙，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他真的非常珍惜，就連拆開它也不愿意。

　　他嘆了口氣，拿起了一邊的裁紙刀。

　　【但是如果不使用，甚至不看的話，那和沒有珍惜父母的心意有什么區(qū)別？】

　　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副小小的，連接著耳機的眼鏡。

　　喬芯知道這是什么。這是十年前開始流行的，網(wǎng)上游戲設(shè)備。只要戴上，連接好網(wǎng)絡(luò)就能進入游戲世界。

　　他拿起了說明書，然后，戴上了設(shè)備。

　　“初始完成。

　　游戲資料寫入完成。

　　初設(shè)定已事先完成，要直接讀取嗎？”

　　【誒？】

　　喬芯雖然疑惑，但還是點擊了確定。

　　喬芯的爸爸媽媽是游戲公司的，雖然是最小的項目里最普通的兩位。他們每天都會回家來和喬芯說遇到的游戲上面有意思的事情。他們并沒有參與大型的游戲開發(fā)項目，只能做做最簡單的工作，每天在各個部門來回奔跑著。

　　他們不止一次告訴過喬芯，這一款頭戴式游戲的妙處。但是每次只能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說著，卻在最后陷入沉默。

　　直到最后一次，爸爸說道：“小芯，你生日的時候我們會買給你的�！�

　　是的，他們做到了。

　　然而喬芯是有多么希望，他們并沒有做到。

　　喬芯張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片綠色之中。

　　這是一片巨大的林子。樹，樹，樹。到處都是樹。

　　林子并不密，但也看不到邊緣。似乎每一棵樹都上了年紀。

　　這里的時間似乎是正午，能看到燦爛的陽光從樹梢上方投下。

　　喬芯想往前走走，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站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上。他嚇了一跳，連忙收回了腳。

　　這樣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樹，實際上都大得不可思議。高得不可思議。他仔細四處張望了一下，想要看看有沒有可以下去的方法。

　　“喂。”

　　喬芯嚇得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就往樹下跌去。

　　喬芯心里一片空白，以為這下自己完了，肯定要跌出游戲了。

　　手臂上卻傳來了被抓住的實感。

　　【什么？】

　　他張開了眼睛，看見了一雙灰色的眸子。一個少年抓住了他的左臂。

　　“你……沒事吧？”他勉強地笑了笑，用力把喬芯拉了上來。

　　喬芯坐了下來，平復(fù)心跳和呼吸。他沖一邊的少年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什么問題。少年也坐在他身邊，等他恢復(fù)。

　　過了好一會兒，喬芯才開口道：“謝謝你�！�

　　紅褐色頭發(fā)灰眸的少年沖他笑了笑。

　　“你是第一次來這里嗎？”少年問他。

　　喬芯點了點頭。“你經(jīng)常在這個區(qū)嗎？”

　　少年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就住在這里。倒是你，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見過其他人了�！�

　　什么？喬芯皺了皺眉。他看了看少年簡單的裝束，一件白襯衫，一條黑褲子，一雙發(fā)白的球鞋。

　　不像玩家。

　　他這才想起來，剛進入游戲時，系統(tǒng)告訴他，這個地方是購買者事先設(shè)定好的第一進入?yún)^(qū)域，“古早之林”。而這片林子中，玩家和NPC周身的身份標示是會自動隱藏的，為了不影響觀看美好的景色。

　　父母是想要自己看到這一片林子嗎？

　　聽少年的說法，他是NPC嗎？

　　喬芯站了起來，對少年伸出了手�！澳愫�，我叫喬芯�！�

　　比他高一點的少年看著他伸出的手，展開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叫江貍。”

　　“上面的景色很好，要不要上去看看？”江貍說道。

　　“誒？可是要怎么上去？”喬芯疑惑道。

　　江貍“噗”地笑了。“你怎么上到這么高的？”

　　“嗯……這個……”

　　“這片林子里面，人是可以漂浮的�！苯傂χ讼聠绦荆约鹤吡藘刹�，閉上了眼。然后就像是有風(fēng)一樣，他慢慢被托到了半空中。

　　江貍睜開眼睛，笑著說：“只要像這樣，就能夠浮起來。”

　　喬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翱墒恰薄皼]什么好怕的�！鄙倌昀绦镜碾p臂，慢慢把他也托了起來。

　　喬芯有些愣了，使勁揉了揉自己的雙眼�！昂美玻@樣就行了。走吧。”少年笑著拉著他的手，往上浮去。

　　上方的風(fēng)景與林中真的完全不一樣。

　　樹梢上看過去只有一片綠色的林海。能很清楚地聽到風(fēng)聲，就像是冬天在屋子里聽見的遠處的風(fēng)聲，但是卻一點也不冷。

　　好安靜，好空曠。

　　就像被人遺忘了一樣。

　　“這里已經(jīng)好久沒人來了�！鄙倌赀@么說道，“樹越長越大，林子也越來越大，但是聲音卻越來越少了�！�

　　“一直一個人不是很寂寞嗎？”

　　“嗯……那是當(dāng)然的�！苯傂χ�，卻沒有看喬芯。

　　“畢竟沒有人愿意一輩子對著不能說話的樹生活的�！�

　　喬芯看著風(fēng)吹過的，漸漸起伏的林海，突然覺得，就這么多呆一會兒，似乎也不錯。

　　喬芯知道，在這個游戲中，系統(tǒng)是將游戲與現(xiàn)實時間的比例調(diào)整為至少7:3的。如果愿意的話，最多可調(diào)整到72:1。

　　江貍和喬芯說了很久的話。雖然都是些沒什么營養(yǎng)的話，但是這次的對話，喬芯已經(jīng)說了非常多了。是近幾個月最多的一次了。

　　“謝謝你，今天我很開心�！眴绦緦χ倌険]著手。

　　“沒什么。如果你愿意，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聊天�！苯傂χf，“我就在那棵最高的樹上�！�

　　“嗯，我會的！那下次見了，江貍�！�

　　“下次見，喬芯�！�

　　江貍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看著他往遠處走去。

　　【一旦開始等待，每一分鐘都會變得非常漫長�！�

　　喬芯摘下了眼鏡。他看了一眼時間，才過了一個多小時。

　　下次多呆一會兒吧。

　　他把東西收好，走出門下樓去了。

　　一邊走，他一邊想著古早之林的風(fēng)景。天空藍得幾乎能看到漫天的星光。

　　記得以前在網(wǎng)絡(luò)上看過一個拍攝的視頻，就是從地面上看星空以及從空中看地面。

　　非常，非常漂亮。

　　這個世界是有多美。

　　冰川融過，雪水流淌。

　　星空升騰，億兆消逝。

　　ISS（國際空間站）飛過地球上方，人類組成的閃光的經(jīng)絡(luò)在熠熠生輝。

　　曾經(jīng)有人問過生活在ISS上的人，那上面的生活不會很孤獨嗎？

　　那人說：如果你能天天看到像煙一樣籠罩地球的極光，看到像鮮活的巖漿一樣發(fā)光的城市，看到如同餅干一樣大放光的雷電團，你會孤獨嗎？

　　你覺得神明會孤獨嗎？

　　喬芯坐在床上。背靠著墻壁。

　　他確認了一下播放器，然后戴上了游戲設(shè)備。

　　起始的強光漸漸蓋過了他的意識。

　　他在樹葉中穿梭著，一邊感受著風(fēng)的強度，一邊尋找著那個紅頭發(fā)少年。

　　空氣中似乎飄有音樂的聲響。是什么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響，雖然依舊非常飄忽，但卻像愈發(fā)成熟的果實一樣，香味越來越濃。

　　那個紅褐色的身影就坐在枝椏上，正在慢悠悠地吹著一片葉子。

　　喬芯慢慢降到了他身邊，聽他把整首曲子都吹完。

　　“這是什么曲子？”喬芯問。

　　“嗯……本來應(yīng)該算是一首鄉(xiāng)村音樂，但是后來串調(diào)了，我就干脆改編成了自己的曲子�！苯傂χ鴶[了擺手。

　　喬芯看著擺弄著葉子的江貍，張了張嘴，卻又沒有說出來。

　　江貍看著他：“要不要我教你？”他從一邊的枝椏上隨手撤了片葉子下來，看著喬芯。

　　“啊……嗯，當(dāng)，當(dāng)然要學(xué)！”喬芯反應(yīng)了過來，一臉認真地說。

　　江貍嘴角掛著一絲笑意�！安�，我才不教你。我不和你一起玩�！�

　　“誒？”

　　“噗�！苯偪粗荒樖臉幼樱挥傻眯α顺鰜�。他一開始捂著嘴，但最后卻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我還沒有被馴養(yǎng)呢�！苯倕s自顧自地說著。

　　喬芯沒有聽明白。他摸了摸后腦勺：“你在說什么？”

　　江貍卻搖了搖頭：“不對，你這里應(yīng)該要問：‘馴養(yǎng)是什么？’”

　　“……可是我還是聽不明白……”

　　江貍又一次笑了：“好吧好吧。不和你開玩笑了。喂，你喜歡星星嗎？“江貍問他。

　　”星星？我非常喜歡！可是我只有在電視或者播放器中看見過……“喬芯臉上無不遺憾地說。

　　江貍笑了笑，并沒有再說什么。

　　”我還是教你吹葉子吧。“

　　【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十萬個小男孩一樣沒有什么兩樣。

　　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

　　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只狐貍，和其他十萬的狐貍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如果你馴養(yǎng)了我，我們就會變成對于對方不可缺少的人了。

　　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小男孩了；

　　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狐貍了。

　　若是你馴養(yǎng)了我，我的生活就會變得像陽光普照一般。

　　你馴養(yǎng)了我，普通的事情也會變得極為美好。】

　　”今晚我?guī)闳�地方�！敖偯嗣䥺绦镜念^發(fā)，”一個你肯定會喜歡的地方�！�

　　喬芯認識江貍已經(jīng)很久了。

　　喬芯和江貍在一塊兒聊天，漂浮在樹頂上方，看風(fēng)景，江貍教喬芯吹葉子。

　　喬芯從現(xiàn)實中的秋季，游戲中的夏天開始認識江貍。

　　喬芯和江貍聊天，或者就這樣看著林子，不說話。一直到了游戲中的下一個夏天結(jié)束，這一個秋天開始。

　　喬芯在現(xiàn)實中做完了作業(yè)之后，戴上了游戲設(shè)備。

　　江貍把喬芯帶到了最高的那棵樹那邊。喬芯發(fā)現(xiàn)，樹上似乎有著什么。

　　是一座樹屋。

　　完全附著在樹上的，兩層的樹屋。

　　”這棵樹的這里，一直有一個很大的樹洞�！敖倧目罩薪德涞搅藰湮堇�，點起了火來。

　　”于是我就慢慢改造著這里，從別的地方搬樹皮，木板，或者撿拾過路的人掉落的東西。有時候也會遇到好心人，給我些有用的東西。“江貍點起了小爐子里的火。

　　”我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吃東西，所以可以一直這樣做下去�！�

　　喬芯坐在小木凳上，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江貍。

　　”當(dāng)你出現(xiàn)的時候，我就想著，要給你看這個地方了�！�

　　”或許，我可以把這里叫做‘樹洞’呢�！�

　　”我的生活一直很單調(diào)。但是遇見你之后，我覺得時間的分布變得很不可思議了起來�！�

　　”我以前，對所有人類的腳步聲都很敏感，但是卻分不出是好是壞，是男是女。“

　　”我現(xiàn)在卻能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腳步聲就會象音樂一樣讓我從這里走出來。“

　　【你有著金黃色的頭發(fā)。

　　那么，一旦你馴服了我，這就會十分美妙。麥子，是金黃色的，它就會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xí)矚g那風(fēng)吹麥浪的聲音……】

　　江貍的樹屋上一層里，堆滿了書，也有一張小小的沙發(fā)床。

　　江貍把上一層里，另一個小小的，又可以照明又可以燒東西的爐子點了起來，把裝著茶葉和水的缸子放在了上面。

　　”喬芯，我們來看書吧�！敖倹_剛爬上梯子的喬芯招了招手，”我老是能在林子里撿到書，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書？“喬芯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書。

　　”你看過《小王子》嗎？“

　　喬芯搖了搖頭。

　　”那正好。我們就從頭開始看吧�！�

　　【”‘馴養(yǎng)’，是什么意思？“

　　”這是大家都忘卻了的事啊。“

　　”就是建立羈絆的意思�！�

　　狐貍沉默不語，久久地看著小王子。

　　“請你馴服我吧！”他說�！�

　　【“只有被馴服了的事物，才會被了解�！�

　　“人不會再有時間去了解任何東西的。他們總是到商人那里去購買現(xiàn)成的東西。因為世界上還沒有購買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沒有朋友。

　　”如果你想要一個朋友，那就馴服我吧！“】

　　很快就是新年了。

　　這次很難得，叔叔和嬸嬸都回來了。雖然表兄沒有回來，但是依靠全投影可視電話，表兄也坐在了大家一邊，一起看春晚。

　　辦了幾十期的春晚，只有節(jié)日的氣氛沒有改變。

　　我們終將老去。但是唯獨每年的筵席不會改變。拿起那只酒杯的人會變，就連日子也會變。

　　一代一場筵席。

　　喬芯坐在叔叔家的鋼琴邊。他剛剛彈過了一首曲子，手指有一點發(fā)酸。默默喝著椰奶，看著坐在電視前聊天的三人。

　　喬芯很小就開始學(xué)彈琴了，但是近幾年因為家里的變故很少碰了。叔叔嬸嬸家里這臺還是他們在表兄小時候買回來的，但是音并不是很準。

　　喬芯年前把琴的音一個個較了過來，就是準備過年的時候彈給大家聽。

　　江貍告訴他，自己擁有的才能要反饋到身邊的人身上，反饋到他們心里才好。

　　人類擁有的最大的能力，就是感染力。

　　說著這話的江貍，臉上卻一點笑容也沒有。

　　眉目之間滿滿的淡漠，就不像是人類一樣。

　　不對。江貍他本來就不是人類吧。喬芯反應(yīng)過來了。

　　所以。江貍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要真心來思考這個問題，這真是既滑稽又殘酷。讓人會想要哭泣。

　　喬芯曾經(jīng)用映射技術(shù)轉(zhuǎn)換了一臺便攜式電鋼琴帶過去彈奏給江貍聽。江貍聽過之后，并沒有說什么。

　　過了很久之后，江貍才告訴喬芯。

　　”你彈過一次之后，我就會想要聽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會想要學(xué)，想要和你一起彈�！�

　　”但是你是不可能每次都帶著琴來的。甚至不可能每天來這里的�！�

　　”在每個等待你的日子里，我就會思考，你下次會帶什么來我這里，你會選擇什么話題和我聊天。雖然日子會那么無聊，但是我變得很孤單�！�

　　【“如果你經(jīng)常四點到來，我從三點起就會覺得快樂�！薄�

　　”時間越臨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就會發(fā)現(xiàn)幸福的代價。但是，如果你隨便什么時候來，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該準備好我的心情。“

　　”我會變得很張皇，我會變得很局促。我會變得不像我�！�

　　”可是我還是很期待你來。“

　　說這話的江貍，露出了一個非常溫柔的笑容。

　　18歲的時候，喬芯選擇鼓起勇氣向叔叔嬸嬸提起自己想要去法國留學(xué)的事。

　　喬芯并不是音樂生。但是他學(xué)習(xí)鋼琴已經(jīng)十年了。自從江貍鼓勵他之后，他決定重新?lián)炱鹱约旱睦硐雭怼?br>
　　喬芯向法國的音樂學(xué)院爭取到了獎學(xué)金名額，這樣叔叔嬸嬸就不用為了喬芯的學(xué)費而尷尬了。喬芯原本手上就還是有一些父母的遺產(chǎn)的。

　　雖然不多，但是機票錢和早期的房租可以付。

　　一切都慢慢向正軌移動。

　　似乎是這樣。

　　喬芯把游戲帶在自己的身邊。

　　這款游戲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普及了。幾乎全球都已經(jīng)連接到了AO公司的服務(wù)器，游戲也不僅僅再是游戲，而是朝著更為現(xiàn)實的方向發(fā)展著。

　　喬芯手里的頭戴式設(shè)備還是第一代，屬于快要被淘汰的古早機型。

　　可是喬芯怎么舍得換掉呢。

　　從打工處回到住處之后，喬芯還要忙著完成功課，每天也需要至少抽一到兩個小時練琴。雖然在游戲中也可以練琴，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在游戲中練琴的效率比現(xiàn)實中練琴的效率低很多。

　　即便如此，喬芯也會堅持在固定時間去看江貍。

　　【“你要是馴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會是歡快的�！�

　　”我會辨認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其他的腳步聲會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腳步聲就會象音樂一樣讓我從洞里走出來�！薄�

　　江貍讓喬芯這一次晚上去找他。

　　江貍很喜歡和喬芯一起看星星。

　　“你能看清那些星座嗎？”

　　“我看看……喏，你看，東北方的，銀河中的那個是仙后座，然后右邊那邊的是大犬座，小犬座，”江貍仔細地指著，“獵戶座……冬季大三角。”

　　“好多啊。也好亮啊�！�

　　“是啊�！苯偲教芍�，面朝著天窗，“好美啊�！�

　　“就這樣躺著，好像能被吸進去�！�

　　“不汲汲于變化，向往虛無與冰冷的深淵般的世界�！苯傉f，“感覺和你很像呢。”

　　“星星這么多，哪一顆會像我呢。”喬芯笑了，“倒是你，和星空很般配�！�

　　“我沒有和它們相匹配的資格啊。它們都有強烈的存在感，而我只是一個守林人一般的存在�！�

　　“我不需要什么支撐，連睡眠是什么滋味，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覺得，和你聊天的時候，心中會覺得很充實�！�

　　喬芯側(cè)過頭，看見江貍已經(jīng)支起了身體，溫柔地笑著，說道：“我能這樣和你說話，很開心�！�

　　“我能誕生在這里和你說話，一定是我存在的意義吧�！�

　　【“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實質(zhì)性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人們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道理，”狐貍說，“可是，你可不應(yīng)該忘記喲。你現(xiàn)在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zé)。”】

　　喬芯慢慢睡著了。

　　星光透過天窗，灑在他的臉上。眼睫毛都在閃閃發(fā)亮。

　　江貍支著身子，默默看了一會兒他。然后他起身，把爐子重新燒熱，把喬芯身子下的毛毯鋪鋪好，又為他蓋上了自己的毛毯。

　　江貍拿著小王子，坐在了喬芯身邊。他默默看著天空中許許多多的星座。

　　他從書本上認識了許多星座，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

　　然而，還有那么多不知道名字的星座。甚至還有今天剛剛出現(xiàn)的，一些顏色奇異的星座。

　　以前，很久以前，一個過路的，不像旅人而像是林子的擁有人告訴過自己，那些并不是星座。

　　很多的，都是在這個世界之外的，許許多多的世界。

　　有著不同的人們，有著不同的故事。完全不像這里，如此寂寞的世界。

　　在那些世界里，有戰(zhàn)爭，有龍，有槍械，有機器人。有好多奇異的東西。

　　對于自己的存在，江貍多多少少也是能夠理解的。以前過路的擁有人，告訴了他很多事情。

　　他低下頭來看書。

　　“我的生活很單調(diào)哦。但是，如果你馴養(yǎng)了我，我的生活就會如同陽光普照一般�！�

　　江貍看著身邊熟睡的喬芯。

　　“我也很想知道，你所在的那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呢�！�

　　他摸了摸喬芯的頭發(fā)，然后拿起他的手腕，幫他設(shè)置了退出的時間。

　　“啊……不知道，還能這樣多久呢�！�

　　依然晴朗的冬季星空之下，嘆息如同水汽一樣，很快就飄散殆盡了。

　　【就這樣，小王子馴服了狐貍。當(dāng)出發(fā)的時刻就快要來到時：

　　“啊！”狐貍說，“我一定會哭的�！�

　　“這是你的過錯，”小王子說，“我本來并不想給你任何痛苦，可你卻要我馴服你……”

　　“是這樣的�！焙傉f。

　　“你可就要哭了！”小王子說。

　　“當(dāng)然羅�！焙傉f。

　　“那么你什么好處也沒得到。”

　　“不過，我想由于麥子顏色的緣故，我還是得到了好處的。”狐貍說�！�

　　“最近，大型線上交互式游戲SOMWORLD正在全面升級。一些服務(wù)器將被停用或回收，請各位玩家及時轉(zhuǎn)移游戲數(shù)據(jù)，肅清各個區(qū)域的財產(chǎn)�！�

　　“停止使用的游戲區(qū)域共有104個，列表如下�！�

　　“天堂街下；黃昏庭院；誕生泉息；新游之谷……”

　　“博士書院；畫心室側(cè)，裂游峽谷……”

　　“雪羽平原，古早之林。”

　　喬芯正在咖啡店里仔細聆聽顧客要求的“decaf/caf (caf) ，shots (according to the drink and size) ，milk (2%)( skim milk) ……”這樣的要求，感覺有一個很熟悉的單詞從播放新聞的銀幕中傳出來。

　　但也只是從他耳邊滑過了一滑。

　　他最近新買了一本法文版的《小王子》，雖然語言非常簡單，可是里面透露出來的悲傷卻遠遠不是孩童能承受的。

　　每天上班的時候，偶爾就會想起來。

　　【小王子被一條毒蛇咬了。他的身體在發(fā)冷，意識漸漸模糊。

　　飛行員失去了他，也許他返回了星球。也許他永遠死亡了。
　　玫瑰花，狐貍，小王子。
　　他們都沒有在一起。

　　我們后來分開了，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

　　我們在世界上，毫無結(jié)局地生活下去�！�

　　風(fēng)聲在漸漸變大�？梢哉f是吵鬧的，也可以說是寂寞的。

　　街邊一個短發(fā)的女孩，搓了搓雙手，拿出背包里的電鋼琴，彈了起來。她一開始彈錯了幾個音，不住地皺眉頭。

　　女孩子終于完整地彈完了一曲。她按了一下播放鍵，剛才的一首鋼琴曲就開始播放了起來。

　　她慌張地拿出小提琴，然后，重新按了一下播放鍵。

　　她看著手臂上的小提琴，默數(shù)了幾秒，然后開始拉了起來。

　　街上好冷。除了流浪漢之外的行人都匆忙地走著，想要避開空蕩寂寞的風(fēng)。而風(fēng)到她這里，似乎就放慢了速度。

　　風(fēng)聲在回蕩。她的琴聲交織在了一起。一邊走過的路人，輕輕停下了腳步。

　　她一邊演奏一邊流下了眼淚。

　　【若是你馴養(yǎng)了我，我的生活就會變得像陽光普照一般�！�

　　喬芯默默放下了紙袋，打開了電燈。

　　家里是一個人都沒有的。于是他也沒有說“我回來了”的習(xí)慣。

　　只是依舊會象征性地掃視著房間。

　　他把食材放入了冰箱，然后坐了下來，打開了法文版《小王子》。他并沒有看完，書簽還夾在小王子遇到狐貍的那一章。

　　他是不看這些書的。所以每一次聽江貍念這些，他總是很快就會在江貍的膝上睡著。然后，一段時間之后，就會被系統(tǒng)“自動遣送”回現(xiàn)實世界。

　　江貍知道他會睡著，所以每次都會準備好毯子和枕頭。冬天甚至?xí)退@在一張?zhí)鹤永铮退黄鹂磩e的書，聽鋼琴曲。

　　人類的體溫在“古早之林”內(nèi)是很容易降下來的，因為這里時常有風(fēng)。

　　江貍會選擇多帶一些保溫的衣物，或者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因為在現(xiàn)實世界里呆了好久，不知道林子里節(jié)氣的喬芯。

　　江貍的身體是比普通的人還要熱的�；蛟S是因為直接連接服務(wù)器的關(guān)系，機體的運轉(zhuǎn)速度比一般的機體要流暢要快速。

　　【明天有樂團的演奏會，今天就早點休息吧�！�

　　喬芯這么想著，把原本拿出來的游戲設(shè)備放了回去。

　　“那我們下次再見吧。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苯傔@么說著，“我一直都在那棵最高的樹上。”

　　不知道為什么，喬芯突然想到了這句話。一開始江貍就是說著這句話和自己告別的。上一次也是說的這句話。

　　【“如果你經(jīng)常四點到來，我從三點起就會覺得快樂�！薄�

　　隔天的演奏會非常成功。喬芯的鋼琴曲非常出彩，有幾個業(yè)界名人還特意走了過來，遞給了他名片。

　　晚上有慶功宴，幾個年輕人穿著正裝坐在咖啡店里，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去哪里慶祝。

　　喬芯雖然很疲憊，但還是和大家說說笑笑著。他想要早些回去，告訴江貍這件事。

　　下午的咖啡店里人并不多，有的只是幾個打發(fā)時間的作者閑人。

　　“AO公司的游戲區(qū)域停用計劃今日起始。區(qū)域停用計劃實則是區(qū)域清除計劃，本次將清理出更多地區(qū)給更有潛力的新游戲區(qū)域�！�

　　電視中傳來了這樣一句話。

　　喬芯手邊的咖啡被碰倒了。

　　“哎呀！喬芯，你在干什么啊，小心咖啡！”一邊的同伴及時跳開了，連忙將倒下的杯子扶起來，收拾著桌上的咖啡漬。

　　【……什么？】

　　“這次的清理計劃涉及了一大部分玩家稀少的區(qū)域，比如雪羽平原和古早之林。這些區(qū)域的功能和總區(qū)的雪裂谷和天空之城重合，玩家數(shù)又時常為零，所以會優(yōu)先清除。”

　　“玩家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會事先進行備份，但是如果是長時間被丟棄的裝備，甚至是有問題的玩家機體形象，公司會選擇直接清零。”

　　喬芯起身，連桌子上的外套都沒有拿，直接飛奔出了大門。

　　“喂，喬芯！你去哪�。⊥砩系膽c功宴怎么辦？”

　　同伴的聲音在后面漸漸消逝。

　　可是他現(xiàn)在心里慌得不得了，什么都顧不上了。他攔了輛出租車，直接往這個城市的AO公司總部駛?cè)ァ?br>
　　法國的AO總部就設(shè)在了CBD的東南角。

　　【對我來說，你還只是一個小男孩，就像其他十萬個小男孩一樣沒有什么兩樣。

　　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

　　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只狐貍，和其他十萬的狐貍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如果你馴養(yǎng)了我，我們就會變成對于對方不可缺少的人了。

　　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小男孩了；

　　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狐貍了。

　　你馴養(yǎng)了我，普通的事情也會變得極為美好�！�

　　江貍給自己念書的聲音。

　　江貍給自己遞的味道很苦澀的茶。

　　江貍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

　　江貍指給自己看的，連他都不認識的星座。

　　喬芯飛奔著，闖進了AO公司的服務(wù)器處理部門。

　　“把你們的負責(zé)人叫過來，我……我有件事想請他幫忙�。　�

　　喬芯幾乎要口齒不清。

　　江貍，江貍。

　　負責(zé)人是個短頭發(fā)的亞裔女子，看起來很年輕。她叫上部門里的技術(shù)工，把江貍請到了服務(wù)器機房的操作間。

　　“喬先生，我們的區(qū)域停用清理計劃是不可能暫停的，雪羽平原已經(jīng)快要清理完畢了，在此之前玩家也沒有非常強烈的抗議，支持聲還是很大的�！币贿叺姆g翻譯著技術(shù)員工的話。

　　喬芯卻仍舊在請求他們把計劃停止。他拉著他們的衣服，不停地請求著。

　　亞裔的女子看著。

　　“喬芯先生。你是為了古早之林的那個機體形象么？”女子突然開口說中文。

　　喬芯愣了一下，點頭。

　　“你們能夠把他調(diào)到別的區(qū)域嗎？或者就把他調(diào)出來，只要他就行了�！�

　　女子看著喬芯，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

　　她把手持電子屏打開，調(diào)出了古早之林的畫面。

　　清理已經(jīng)開始了。

　　喬芯不知道，原來區(qū)域清理就是強光慢慢掃過整片區(qū)域�；ú輼淠�，所有的數(shù)據(jù)，慢慢變成白色的光點，重新上升到總服務(wù)器。

　　他盯著屏幕，開始流淚。

　　“我們不可能改動整個清理計劃，而且清理的對象，也是既定的，不能中途改動�！迸悠D難地說道。

　　喬芯手中的電子屏上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火紅的頭發(fā)顏色漸漸褪去，變成灰色。淡灰色的雙目，這個時候仰望著上方逐漸消失的光斑。

　　他的表情很平靜。

　　“原本這個機體形象，就是一位玩家設(shè)備故障后留下的，后來被我的技術(shù)人員改成了人工AI，也成為了古早之林的一個彩蛋�！�

　　“他算是知道游戲一些不為玩家所知的細節(jié)的存在�！�

　　“他也是AO公司千萬個AI彩蛋中的一個。但是和他接觸過的玩家并沒有特別給予他好評，所以……備份數(shù)據(jù)…………”

　　女子制止了一邊的翻譯。

　　江貍抓住自己防止掉下去的手臂。

　　江貍比一般機體形象要高的體溫。

　　江貍那一頭火紅的，像狐貍一樣的頭發(fā)。

　　江貍對自己展露出的笑容。

　　江貍對自己說：

　　“那我們下次再見吧。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你彈過一次之后，我就會想要聽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會想要學(xué)，想要和你一起彈。“

　　”但是你是不可能每次都帶著琴來的。甚至不可能每天來這里的�！�

　　”在每個等待你的日子里，我就會思考，你下次會帶什么來我這里，你會選擇什么話題和我聊天。雖然日子會那么無聊，但是我變得很孤單。“

　　”時間越臨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就會發(fā)現(xiàn)幸福的代價。但是，如果你隨便什么時候來，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該準備好我的心情。“

　　”我會變得很張皇，我會變得很局促。我會變得不像我。“

　　”可是我還是很期待你來�！�

　　“我能在這里和你說話，一定是我存在的意義吧�！�

　　屏幕上的江貍半仰著頭，笑著說了句話。

　　女子能看明白口型。

　　“別難過還會再見面的”

　　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漸漸蹲到地上，開始無聲痛哭的人聽。

　　【“我的生活很單調(diào)哦。但是，如果你馴養(yǎng)了我，我的生活就會如同陽光普照一般�！薄�

　　【就這樣，小王子馴服了狐貍。當(dāng)出發(fā)的時刻就快要來到時：

　　“�。　焙傉f，“我一定會哭的�！�

　　“這是你的過錯，”小王子說，“我本來并不想給你任何痛苦，可你卻要我馴服你……”

　　“是這樣的。”狐貍說。

　　“你可就要哭了！”小王子說。

　　“當(dāng)然羅�！焙傉f。

　　“那么你什么好處也沒得到。”

　　“不過，我想由于麥子顏色的緣故，我還是得到了好處的。”狐貍說�！�

　　飛行員失去了他，也許他返回了星球。也許他永遠死亡了。
　　玫瑰花，狐貍，小王子。
　　他們都沒有在一起。

　　我們后來分開了，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

　　我們在世界上，毫無結(jié)局地生活下去。

　　誰都害怕故事最后沒有結(jié)局，患得患失。對所愛的人失望。

　　這樣糾結(jié)的格局，使得“虛無”也成了一個結(jié)局。因此,我們誰也沒得到自己所愛的人。

　　【“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實質(zhì)性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人們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道理，”狐貍說，“可是，你可不應(yīng)該忘記喲。你現(xiàn)在要對你馴服過的一切負責(zé)�！薄�

　　江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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