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桐花鎮(zhèn),聽雨軒。
又到了煙雨蒙蒙的四月,日日清晨出門便是細密如毛的水珠撲面而來,就算撐著傘,走不過小半個時辰,衣衫便微濕了。
昨日才得了走鏢的報酬,蕭懷笛心情極好,起了個大早一路從里弄步行至聽雨軒,生煎,餛飩,干子,蘿卜絲酥擺上,坐在二樓憑欄的位置,聽欄外雨落,微風拂面,未飲酒也覺得醉了。
北方連年旱災,餓死不少老百姓,蕭懷笛也待不下去,一路跟著流民遷徙到南方。江南富庶,在天水郡護送銅礦至京城一趟,竟得白銀300兩,桐花鎮(zhèn)在天水郡不算最繁華,但山清水秀,風景上佳,街道干凈,小住一兩個月很是滋潤。
干子吃了兩塊,不禁有些渴了,蕭懷笛正要招呼小二,卻見小素恰好端著個托盤上來,小素走近前,放下茶壺和骨瓷杯,倒好八分滿的龍井,便要離去,蕭懷笛一抬手中的青玉笛,眉眼含笑說道:“小素,陪我喝杯茶再走”。說著,把骨瓷杯推到對面,示意小素坐下,自己拿過原先裝著干子的盞倒了茶在里頭。
小素抿嘴一笑,大大方方地坐在蕭懷笛對面,說:“多謝蕭公子”,雙手端起骨瓷杯輕呷一口,唇齒茗香浸染開來,一掃勞作的倦意。
“今日微雨,公子也來的這樣早!毙∷卣f。
“坐這兒聽雨,消磨時光也是極好的!笔拺训芽戳丝礄谕,愜意的支起胳膊,看向小素的眉間。
“如今已過四月中旬,陶家坡上的十里桃花應是都開了。”小素淺笑說道。
“十里桃林,灼灼其華,只是一人前去有些乏味!笔拺训芽戳丝礄谕,雨停了,青色的天空泛起流云,一小陣風吹進來,格外沁涼,他又回頭看了看小素,端起盞潤了潤喉嚨。
小素頓時面色緋紅,低頭飲完杯中的龍井,說:“小素不能久留了,老板娘發(fā)現(xiàn)要罵的。”一施禮便走了。
走鏢一月余才歸,小素仍是那般素凈,杏色的對襟裙,荊釵布鞋,連耳飾也未帶,只是仔細看兩道眉形似彎月,是精心修剪的,還用竹炭描過。眉形好,更襯的一雙眼睛水靈清秀。
江南出美女,即便是一個茶樓的跑堂姑娘,也頗有姿容,如若配上錦衣華服,金釵絲履,模樣不一定遜色于當朝貴妃。
陶家坡上,滿樹和嬌爛漫紅,許是雨后,路上有些泥濘,來桃林的人很少,一路賞玩,大多時候是靜悄悄的,甚至能聽到桃花飄落的聲音,不知不覺竟走了一個時辰,蕭懷笛有些累了,便尋了一塊青石坐上。
桃花粉紅惹人憐愛,只是閉上眼睛,血色的往事又止不住的撲面而來。
10年前的時候,他中了武科狀元,一路狂奔回府,蕭家是洛陽當?shù)氐你~礦大戶,但士農(nóng)工商,長輩一直想本家子弟能在朝中有人。背負著整個家族的希冀,蕭懷笛幾乎欣喜若狂。
只是回到蕭府,迎接他的是官府的官兵和滿目的鮮紅,官兵對他說了什么已經(jīng)聽不見了,他當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醒來時在縣丞家的客房里。
蕭家做生意免不了要得罪人,偶爾被報復大不了損失些錢財,卻沒想到這次對方竟下狠手。殺人者還是江湖組織,一向行蹤不定,想復仇都無處可去。
縣丞和當?shù)氐囊恍┯H友只能勸蕭懷笛想開些,畢竟中了武狀元,好好為官,延續(xù)蕭家的香火。
蕭懷笛在遠房親戚家投宿一月,枯坐了一月,等官府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只查到線索指向江南一個有名的殺手組織—蝕月。
蝕月,多在月落之后行動,手段狠辣,訓練有素,短短幾年就在江南一帶臭名昭著,來無影去無蹤,沒人知道蝕月的根據(jù)地是哪里,也不知道蝕月的首領(lǐng)是誰。
這十年間,從北到南,偶爾還聽過蝕月的光輝事跡,但正經(jīng)地跟蝕月殺手打照面,卻是一次都沒有。復仇看起來越來越希望渺茫。
浪跡天涯不知年月,仔細算算,今年他已二十八了,許是仇恨催人老,睡不安穩(wěn),鬢間已有少許白發(fā)。
家仇固然難忘,然而這綿延不絕的仇恨,對他亦是一種摧殘。
他又想起了小素,第一次見她,是因為他垂涎聽雨軒美味已久非要去后廚一探究竟,而小素正邊扇爐子邊看《詩經(jīng)》,恰好是《桃夭》這篇,不由出聲打趣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小素頓時臉紅了,說:“公子怎的來后廚了,這邊油煙大,等會我就把公子的菜端過去!
蕭懷笛被小素偷偷拽了出去,剛出門口,蕭懷笛卻拉住小素不放:“姑娘,且告訴我那道牛肉醬的配方,在下必有重謝。”
小素拗不過,只悄悄告訴蕭懷笛幾種料譜,又說:“公子,還有的食材我就不知道了,畢竟這是掌柜家傳秘方,不過有前面這些做出來的味道也不差。”
蕭懷笛得意而歸,回去搗鼓了一番,做出來的卻是黑暗料理,又回頭去找小素,小素無奈,親手下廚做了道精簡版炙牛肉,雖不如店家主廚的熱辣味沖,但吃著清爽,蕭懷笛從此更是跑得勤了。
這些年不是沒見過美人,官家雍容端莊的貴夫人,鄰家小鳥依人的新婦,川渝地段潑辣嬌俏的少女,揚州婉轉(zhuǎn)清麗的商賈千金。各有千秋,各有動人之處。
而小素就像這江南的天氣,清風拂面,暗夜微涼。雖是個普通跑堂女,但談吐不俗,又有幾分俏皮。蕭懷笛流連于桐花鎮(zhèn),近一年都沒離開天水郡。
情不知所起,大約就是這樣,他漸漸想安定下來,過平凡的生活。
翌日晌午,他又來聽雨軒,剛進去,卻看見小素似乎與顧客起了爭執(zhí),一方酒桌上,一個中年男子大聲責罵小素:“你當時不是說這菜吃著不麻的嗎,可我就是覺得太麻了!”
小素臉色尷尬,仍然在旁邊耐心解釋:“這川家牛肉確實放了少許的花椒,用來調(diào)味的,否則不好吃,會微微有些麻,但是大多數(shù)客人都是覺得好吃的!
那中年男子嘴邊還泛著油光,雙目眼白發(fā)黃,額頭油膩膩的反著日光,就是對小素不依不饒。操著一口桐花鎮(zhèn)本地的方言不停謾罵。
今日依舊是微雨,本是楊柳拂面的春色,忽然就煞了所有風景和詩意。
大約是聽著客人罵的時間太久,聽雨軒的老板終于出來了,先是安撫顧客,再是責怪小素,最后給這名男子答應免了這道菜的菜錢,當然錢從小素的工錢里扣。
小素神色無奈,只是獨自又去了后廚忙碌。蕭懷笛沒有進去,只是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等到店里沒什么人了,小素正在收拾客桌,蕭懷笛才踏步進來。
小素正要招呼,一抬頭,見是蕭懷笛,眼里生出淡淡的笑意,上前問道:“蕭公子可是要用午膳!
蕭懷笛一伸握著青玉笛的右手,說:“小素,跟我去桃林吧!
小素一愣,卻點了點頭。
小素轉(zhuǎn)身換了件淺黃色紋紗裙,裙上只用紗繡了少許的小花瓣樣式,但小素穿著清新秀氣,發(fā)髻插了支素銀簪子,略略裝扮,不過蕭懷笛覺得小素怎么打扮都好。
行至桃色最濃郁的地方,蕭懷笛慢慢停下,小素在他半步之后。
蕭懷笛轉(zhuǎn)過身,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小素,這些年天南海北,我見過不少名山大川,偏偏都不如這桐花鎮(zhèn)的十里桃林,大約這就是半緣修道半緣君!
小素眼眸微動,眼眶漸漸紅了,低下頭,雙手絞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緩緩說道:“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二人相擁在一起,蕭懷笛在小素耳邊說:“明日年就別去聽雨軒了,今晚先去我家!
小素點頭答應,只是走著走著,蕭懷笛發(fā)現(xiàn)小素走路的模樣有些奇怪,便說:“小素,你若是累了,我抱著你。”說完便打橫抱起小素往前走。
過了一陣,小素都能感覺到蕭懷笛的身體開始晃動,便主動要求下來,二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一間農(nóng)家院子,外邊砌了墻,一條小道直通正門,道旁種滿了各種鮮花,后邊是菜地,兩邊有偏房。
蕭懷笛帶著小素走進正房,一邊擺著桌椅一邊說:“小素,我們還未成親,本不應這么早接你過來,只是你住在聽雨軒,那邊條件不好,你夜里睡在正房,有事叫我,我就在旁邊的廂房。一月內(nèi),我們便拜堂,婚禮么,小素,你想定哪家的酒席?”
小素笑了笑,眼里仍有晶瑩的東西晃動,說:“公子拿主意就好,我都喜歡。”
蕭懷笛心中歡喜,那些彷徨、凄涼、孤獨的情緒似乎退到了天涯海角,往后,他要為自己而活,為自己的家而活。
傍晚,蕭懷笛切菜,小素掌勺,鍋里茶油“滋滋”作響。剁椒燒魚,木耳炒肉,涼拌秋葵,一室人間煙火。
用過晚飯,兩人閑聊婚禮各類瑣事,月落星移,小素的眼皮有些打架了。蕭懷笛便讓小素先去洗漱,自己收拾屋子。
小素洗漱完出來,對蕭懷笛說:“我又燒了一鍋熱水,這會兒差不多了,你先去用吧!
蕭懷笛才洗漱完,卻聽到屋內(nèi)傳來一陣小素的尖叫聲,他立刻拿著青玉笛沖出來,只見一條頗粗的黑蛇爬了進來,小素嚇得臉色青白,不住地往后退,蕭懷笛當機立斷,對著笛尾一吹,一根銀針貫穿蛇身,黑蛇扭動了幾下,竟焉氣了。
小素仍驚魂未定,蕭懷笛抱住小素,輕輕拍她的肩膀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
小素強忍眼淚,但身子仍嚇的不住發(fā)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公子,還好你有武藝傍身,我以前遇到蛇鼠或者壞人,就只會跑。”
蕭懷笛笑了起來,說:“如今有我在,定護你周全!
這一夜,蕭懷笛睡眠很淺,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準備好早飯,才叫小素起床,大約昨日受了驚嚇,小素睡得格外沉,被叫起來時仍是半睡不醒的模樣,蕭懷笛看著她頭發(fā)凌亂的樣子,忍俊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素撒嬌般打落他的手,一溜煙去洗臉了。
往后一個月里,二人如神仙眷侶般,劈柴喂馬,青梅煮酒,采?棽迹∷啬樕系男θ菰絹碓蕉,較之前在聽雨軒辛苦勞作的模樣顯的俏麗了許多。
為了防毒蛇入侵,蕭懷笛特地回了一趟洛陽取回一種名叫曼陀花的植物種子,自小家人就會在院子里種上一圈,可防蟲蛇鼠蟻,不過其汁液有毒,人不能服用。
有次,小素切菜割傷了手,清理院子的時候傷口碰到了曼陀的汁液,蕭懷笛給小素服下一粒藥丸,安慰她毒性已解。
小素追問解藥的配方,蕭懷笛說配方很簡單,便是雷公藤、車前草、沉香三味炮制成丸便可。
婚禮前夜,小素收拾完屋子便睡下了,蕭懷笛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小素卻說:“懷笛,明日就是大喜之日,還有好多事,我真的有些累,你也早些睡。”
蕭懷笛目光一頓,卻又再次散發(fā)出暖意,輕撫小素的頭發(fā),替她掖好被子后離去。
第二天清晨,蕭懷笛向往常一樣伸手去摸枕下的笛子,卻摸了個空,心里隱隱覺得不好,再去小素的房間,被褥整整齊齊的疊著,柜子里的衣物盡數(shù)不見。
蕭懷笛怔然坐下,一個時辰后才去定好的酒樓取消之前的預約。
十里桃林深處,雜木叢生,蟲蛇橫行,尤其是一種黑白相間環(huán)繞周身的銀環(huán)蛇,若人被咬了,三日內(nèi)全身浮腫青紫,最后窒息而死,死狀恐怖,所以,桃林背后的森林,對當?shù)匕傩斩,猶如鬼地,從來就無人踏足。
緋煙一路急行,腳步匆匆,越過鬼地時,銀環(huán)蛇卻繞她滑行,穿過密密麻麻的叢林,一座高大的殿宇赫然而立,墻壁漆成了黑色,殿門外把手的侍衛(wèi)皆是黑衣黑甲,正殿門上未掛牌匾,夜色幽深,聽不到有人說話,這氣氛說是鬼城也不為過。
正對門立著一個月白色大屏風,緋煙徑自走向殿內(nèi)的屏風后,朝著面前一揖,低聲道:“教主”
案后坐著的中年男人正閉目養(yǎng)神,案幾上放著玉壺和琉璃杯,杯內(nèi)卻未盛酒,他用眼神示意旁邊站著的手下,一旁的黑衣男子點頭后向緋煙走來,緋煙雙手交上青玉笛,黑衣男子再把笛子呈給南宏。
南宏伸手接過笛子,左右端詳,微微坐直,然后屏退剛才那名侍從,又看向緋煙,目光審視,開口說道:說吧,這笛子怎么用。
緋煙說道:“教主,對準笛尾吹奏,右手手指按住第三個笛眼便可發(fā)射暗器。”
說完,緋煙側(cè)過身走到一邊,空出中間的位置,南宏拿起青玉笛,似乎要試吹,又輕輕放下。
“緋煙,你先試試罷!蹦虾曜旖菑澇龌《,似是在笑,但目光仍舊陰鷙狠厲。
緋煙點頭,取過笛子,背對著南宏,按剛才說的步驟吹奏,一根極細的銀針飛速彈出,釘在殿門上。
緋煙又轉(zhuǎn)過身,雙手奉笛說:“教主。”
南宏不由地輕輕一笑,眼角彎了起來,看向酒壺,緋煙立刻上前端起玉壺向琉璃杯倒了小半杯酒,南宏手里摩挲著酒杯,呷了一口,緩緩說道:“這段日子你辛苦了,去教庫的珍寶閣吧,喜歡什么隨便拿兩件!
緋煙退下,出了殿門,立刻多吸了兩口空氣,仿佛剛才在大殿里缺氧了一般。
“師姐!”一個約摸10歲的青衣小男孩向她奔來,撲到緋煙懷里,緋煙會心一笑,摸了摸男孩的頭,隨即又警覺起來,帶著男孩回到自己的住所。
“停舟,這三個月有沒有好好練功?”緋煙一邊關(guān)門一邊問。
“師姐,我好好練功了。”停舟眨巴了下眼睛。
緋煙有些無可奈何,“停舟,我現(xiàn)在教你一套功夫,你一定要記住了!
停舟有些想偷懶,但是緋煙非拉著他練武,不僅如此,往后一月余,緋煙對他都異常嚴格,哪怕看到他累的掉眼淚也絕不放松。
師姐平時對自己很好,很溫柔,練功也是點到為止,很少這么嚴厲。
小停舟躺在床上想,下個月就是端午,師姐興許能給自己放個假。
蝕月雖是個殺手組織,偶爾也沾點人間氣息,這年端午,大約近日收獲頗豐,南宏破例放假3日,不出任務,并大擺筵席。
停舟高興地直摩挲手中的劍柄,緋煙看他按捺不住的模樣,便讓他去玩。
各處殿門外都放了艾葉,蝕月的各個殺手也穿了便服,粽子,打糕,黃鱔,咸鴨蛋,薄餅鋪滿了長幾,人間的氣息彌漫開來。
只是平時一向寡言少語的蝕月殺手們依然話不多,晚間大家聚餐的時候似乎都只對眼前的食物感興趣,到了分發(fā)艾葉酒的時候,大家提防的眼神才有了一絲光亮。
艾葉酒里有曼藤的解藥,飲下這杯酒,下個月的壽命才有了保障。
蝕月之所以縱橫江湖十余年,靠的便是這曼藤,中毒之人必須每月服用解藥才能保性命無虞,若未按時服用者,第31日起開始全身無力,漸漸頭痛、惡心,不能進食,第39日,內(nèi)臟衰竭而死。
有幾個性子烈的殺手因為各種原因想脫離組織的,死后尸體都找回來掛在城墻示眾。自此,眾人膽寒加畏懼,既然此生不能脫離蝕月,完成任務時便更加賣命,日子能過一天算一天。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即便每月能服用解藥,很多人還是感覺到身體慢慢出現(xiàn)不適,有的人容易四肢浮腫,有的經(jīng)常腰痛,有的出現(xiàn)哮喘,甚至有些體質(zhì)差點的直接一命嗚呼。
但大部分人敢怒不敢言,已經(jīng)出不去了,不如圖幾年好活。
服了艾葉酒,大家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偶爾有人聊天說笑,氣氛稍微活絡起來。
南宏端坐于首席,手握青玉笛,他難得有個好心情,目光少了些許陰狠,平日只淺酌兩杯的他,今日竟也飲了一壺酒。站在旁邊服侍南宏的,仍是緋煙歸來那天站在南宏旁邊的黑衣男子,緋煙記得,他叫停楓,武功高強,做事膽大心細,所以南宏留他在身邊服侍,只是緋煙注意到,停楓的手指有些浮腫,其實細看,停楓的臉上蒙著黑布,但是眼周略顯浮腫。停楓在筵席開始前已用過晚膳,席間未進任何吃食,只一直在旁守著。
停舟吃的不亦樂乎,緋煙看向眾人,這些出任務時令人聞風喪膽、橫行霸道的殺手,在南宏面前,或者說在死亡病痛前,也是脆弱的。
筵席進入尾聲的時候,眾人漸漸散去,南宏起身去如廁,停楓守在門外,卻看見停舟端著一杯艾葉酒悄無聲息的溜進來,停舟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酒,停楓愣了下,隨即一飲而盡,讓停舟趕緊離開了。
當夜,南宏宿醉,不過睡前他沒忘了鎖住所有門窗,緋煙在暗處守候良久都沒有找到機會進去。
突然,有人拍了拍緋煙的后背,緋煙驚的差點拔劍,轉(zhuǎn)頭一看卻是停楓。
停楓說:“南宏坐這個位子十三年,不是沒人想要他的命,只是你很難得手不說,要是南宏真死了,這么人的解藥怎么辦,他們不會放過你!
緋煙拿出一塊料子上好的黑布,說:“你的面巾太小了,用這個吧!
說完,緋煙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停楓將黑布收起,繼續(xù)回去值夜。
往后一個月,蝕月的許多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似乎在好轉(zhuǎn),停楓原先面部的泛紅加浮腫已完全消退,他的精神好了很多,但仍小心謹慎,旁人也未看出變化。
眼看漸漸到了8月艷陽,京城的皇帝辦六十的壽辰,各地官員紛紛進貢皇綱,天水郡的刺史也不例外,三十萬兩白銀加二十車綢緞浩浩蕩蕩地上路了,天水郡這些年倒比較太平,但為了以防萬一,出了官府的官兵,刺史還是請了不少江湖人士幫忙護航,蕭懷笛也在其中。
蝕月殿上,武功最強的幾個高手都在,南宏言簡意賅地布下任務后,其他人依次退下,而緋煙卻一直沒走,南宏有些不耐,問:“怎么了?”
“教主,蝕月教潛伏在天水郡十多年,從未在當?shù)爻鋈蝿,緋煙擔心,雁過留痕,萬一官府的人發(fā)現(xiàn)這里……”
“皇帝壽辰,多少年才一次?這一次夠你們以前十次任務!”南宏高聲直接打斷道。
緋煙不敢再說話,南宏復又恢復以往的聲量:“罷了,這次若是成事,我給你們所有人都放假三個月!
五日后,傍晚時分,天水和淮水郡的交界官道上,約一百名官兵加十余個江湖高手護送著幾十箱皇綱緩慢前行,眼看著日落西沉,領(lǐng)兵的都尉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大聲說道:“大家再快點,天黑前一定要趕到驛館!
話音才落,突然兩旁的山林涌出幾十個黑衣蒙面人,正準備一通砍殺上前,卻聽得有人大叫:“是蝕月!快逃!”
說完,這百名官兵和江湖高手竟然一哄而散,慌慌張張地逃走了,留下幾十車皇綱。
蝕月殺手恐有詐,派一名小兵前去打開箱子,箱子一開,銀光乍現(xiàn),貨真價實的三十萬兩白銀在里面。
眾人驚奇,此前從未遇到這種事,緋煙卻說:“從沒有天上掉白銀的好事,必定有詐。”
“天水郡在江南不算大富之地,這種地方能湊出三十萬白銀已經(jīng)是清空了府庫,他犯得著用這么多錢設(shè)陷阱?不過是近年天水郡過的太順了,這么官兵早養(yǎng)懶了骨頭。”另一名頗有資歷的殺手岳農(nóng)說道。
其他人雖心有疑慮,以前偶有人設(shè)陷阱伏殺,但不會真的用錢在填充箱子,最多裝幾箱泥沙都算夠意思了,如今幾十車真金白銀在眼前,讓人很難不心動。
最終蝕月的人還是把皇綱運回了老巢,只是當岳農(nóng)稟報了經(jīng)過后,南宏的嘴角開始有些抽動,法令紋深深凹進去,最后,他拿起青玉笛輕輕一吹,岳農(nóng)驟然倒地,咽喉間是一根泛著綠色的銀針。
這一瞬間,大家都明白了一件事:大難臨頭。
建造一個據(jù)點頗費力氣,蝕月為了安全,十余年從不在本地動手,就是為了不讓人輕易找到。如今,他們很快就要變成喪家之犬。
南宏當機立斷,召集所有人宣布立刻遷往淮水郡,眾人皆散去收拾包袱。沒人注意到,緋煙悄悄拔出了岳農(nóng)咽喉間的那根銀針。
蝕月的人動作很快,不過半個時辰,所有人都集合在小道上往淮水郡的方向前去。急行兩個時辰后,眾人皆有些疲累,南宏口渴,停楓在一旁遞過水囊,南宏接過飲水時突然覺得左側(cè)脖頸吃痛,一把扔掉水囊,但停楓迅速拔劍砍傷他的右臂,南宏憤怒地看著停楓,想破口大罵,但他很快就說不出話了,頸部面部逐漸變成青色,最后倒地而亡。
這時,周圍有些人罵道:“你殺了南宏,是想害死我們嗎?大家都是服了毒藥的,只有南宏會配解藥!”
停楓卻輕輕一笑,靠在馬背上,說:“你們最近不覺得身體好些嗎?”
大家皆是一愣,有些聰明的人立刻問道:“你什么意思?”
“南宏給我們服的毒藥叫曼藤,也叫曼陀花,長于洛陽,上個月端午,大家所服的艾葉酒都放了解藥,本來岳紅都一病不起了,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
岳紅是岳農(nóng)的弟弟,岳農(nóng)急著要拿回皇綱,也是想求南宏請大夫給岳紅看病。
“雖然我們每月都能服解藥,但那種解藥不能完全克制毒性,這些年,病死了多少人,大家其實心里有數(shù),再說,哪有人想當一輩子殺手的,最后不都是解甲歸田,南宏已死,大家從此散了吧。”
這些殺手大部分都是無家可歸,饑寒交迫下被南宏收入麾下,隨時要出生入死地完成任務,許多人早生去意。聞言后眾人紛紛散去。
蝕月殿,官兵和蕭懷笛趕到時已人去樓空,官兵先行離去,蕭懷笛一人站在空空的大殿上。
他看著這座鬼城,十年前的往事再次翻涌出來,要換作以前,必定將這里亂砸一通,再付之一炬。
只是如今,時過境遷,他不是當初的心境了。
良久,緋煙從內(nèi)側(cè)走出。
“你也走吧”,蕭懷笛聲音沙啞,眨了下眼睛,看向別處。
“蕭家當年的事,我參與過!本p煙平靜地說。
“那又如何,殺了你嗎?可是我的家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蕭懷笛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轉(zhuǎn)過身,欲離去。
“我已時日無多。”緋煙再次說道,
蕭懷笛停住腳步。
“這些年打打殺殺,我的雙腿已生骨疽,大夫說我最多再活半年。這里有個孩子,他的手沒沾血,他的家人都死于旱災,我在路邊撿回來的,他已十歲,再過幾年就能自立,你可否照拂一二?”
蕭懷笛回頭,停舟有些怯怯地站在緋煙身邊。
蕭懷笛不置可否,只是大踏步走出蝕月殿。
緋煙推了停舟一把,停舟一個沒忍住便流淚了。
“師姐…”停舟梗咽道。
“你記住,要走正道!本p煙仍是面無波瀾,轉(zhuǎn)身走向殿深處。
停舟只好追上蕭懷笛離去。
走出蝕月教,進入到桃林,停舟終于追上了蕭懷笛,停舟氣喘吁吁地說:“蕭公子,你的笛子!币贿呺p手遞過青玉笛。
蕭懷笛停下,接過笛子,輕輕撫摸。
“笛子的毒針師姐已經(jīng)取干凈了。”停舟說。
蕭懷笛抬眼看了看桃花,問:“你師姐,她從什么時候生病的?”
停舟說:“南宏讓我們每個人都喝下曼藤酒,許多人都身體不舒服,每年都要病死幾個人,大約從兩年前師姐把我撿回來開始,她就經(jīng)常腿疼,有時疼的徹夜難眠。”
是了,蕭懷笛曾想起小素有時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陪他出去散步也是走不了太遠。
“師姐是孤兒,跟我一樣流落四方,實在是餓極了,被南宏帶到蝕月來當殺手,她其實也不愿意的!
殺手就是殺手,哪有那么多理由。蕭懷笛本欲說這句話,但最后又沒說出來。
從北到南,混在流民隊伍里,流民為了食物互相搶奪,甚至沿路賣兒鬻女,已是司空見慣的常事。
四十年后
一個雙鬢斑白但精神矍鑠的老頭走進聽雨軒,一個俊俏的姑娘迎了上來引他到二樓入座。
“生煎,餛飩,干子,蘿卜絲酥,再要一壺茶!笔拺训颜f,聲音蒼老,但沉穩(wěn)有力。
姑娘笑著說:“好,等等就來!
過了一會兒,姑娘端著托盤上來,正要走,蕭懷笛倒了一杯茶放在對面,說:“姑娘,你也喝一杯吧!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迅速飲了半盞,問道:“老人家,您總是請我喝茶,您對我這么好,是不是我長得像您認識的人?”
蕭懷笛看了看窗外,說:“是啊,她喜歡去桃林,姑娘,這天氣多好,有空跟相公去那里走走!
姑娘面色緋紅,一施禮便走了。
小素,人生若只如初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