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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r
他快要醒來的時候,感到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暖烘烘地照在臉上。朝左側了側頭,企圖避開陽光的直射。
緩慢地睜開眼睛,從枕頭邊摸索出手機來看時間。
中午11點。
慵懶地起床。赤裸的上半身和耷拉在胯上的沙灘褲,如此的裝扮在這樣一個秋日里多少是覺得涼的。那么,一個熱水澡也許能喚起一個好的開始。
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以后了。
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淺灰色毛巾質地的浴衣,棕色的卷發(fā)末端還掛著水滴。
打開百葉窗迎接正午的陽光之前,似覺得窗外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
也許是對面住宅樓的窗框上金屬鉤子的反光。不過也只是也許。
所謂也許,就有是和不是兩種可能性。他想,大概“不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么,在閃光的另一側也許是一個鏡頭。是的,鏡頭。照相機,或者攝像機。再或者,望遠鏡。
用中午的時光去偷窺一個男人本來是大可不必的事。
除非有人付錢向你買他的命。或者是買他的八卦新聞。不然,就是你愛上了他。一切都可能因為他的出名。
他瞇起眼睛朝剛才閃光了的地方凝視了片刻,眼前墜著水珠的頭發(fā)有點妨礙視線。但沒什么大關系。一切看起來和平時一樣,在陽光下泛出一層淺黃,淡薄卻跳躍。
他把鏡子刻意挪到了臨窗的寫字臺上。
盡管看來與平日無異,但他在心底似乎認定了窗外的某處藏著一個鏡頭的這一種可能性。本來,這對于一個因為這一年的出色表現(xiàn)而變得耀眼的男人來說,獲得額外的關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么,既然你想看的話。
調(diào)整好鏡子的角度。右手拿起剃須刀,熟練地處理隔天剃的胡茬,并且注意在嘴唇下方留下那么一小簇。
他知道這個造型未必適合他。但至少這樣可以讓他看起來多少顯得成熟,沉穩(wěn)一些。并且,半真半假地加深了嘴唇和下巴間的那個陰影。遠看起來,似乎那個有一個不淺的凹槽。
他想,那樣的話會顯得憂郁而迷人。
右手摸了摸刮干凈的臉。然后在左耳上嵌入一個小小的耳釘,上面鑲著一顆半厘米大小的水晶。很亮,在切割面撞上陽光的角度的時候,倏地迸射出閃爍的光亮來。
這也同樣是閃光事件的一個可能性。
整個中午乃至下午的時光,一如往常一樣度過。他并沒有因為這似有似無卻還是讓他起了疑心的閃動光線而使日常作息有所改變。
用冰箱里的那些方便食品來打發(fā)午飯。整個下午的時光正對著大電視機,坐沙發(fā)前的地板上,看碟片或者打電動。
一切照舊。唯一不同的是,大開的百葉窗沒有再被關上過,直到晚上。
很難說他是忘了,還是為了什么。
過亮的光線使得電視機屏幕較以往看起來灰暗了不少?次骷椎臅r候,他對著在光線里不自在著的電視機,愣是覺得場上七七八八地多了不少蓄著漂亮的金色半長卷發(fā)的球員;腥裟硞時代的阿根廷。
揉了揉眼睛,起身去倒茶的時候,才想起曾經(jīng)有人教育自己說,不要整天整天地對著電視機。
這話是誰說的,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了。難道是小學時候的數(shù)學老師?管他呢。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他才把百葉窗關上了。
整個下午自由流動著的空間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除了中午的那一閃,似有似無。
之后的幾天,都是這樣一個過程的拷貝。
時光飛逝。像是僅在那么幾個時間點之間停留。
睡到中午起床。洗澡。剃胡須并且留下那么一小簇。佩帶耳釘。吃方便食品,或者打電話叫外賣。打一整個下午的電動,或者看電視。
打開百葉窗的時候,對面的窗口有細微的閃爍;蛘邲]有。
他依然認為那里有一個鏡頭在觀望著。其實鏡頭本身是無謂的,無論怎樣的鏡頭背后,都存在著那樣一雙眼睛。
不存在眼睛的鏡頭是盲的。
而鏡頭只是把眼睛的欲望放大,以至于讓那些欲望得到充分地滿足。
他每天都敞開著百葉窗去迎合那雙他認為應該存在著的眼睛。他始終沒有找到閃爍的光源,但就他的感覺來說,他能夠感受到那樣的視線的存在。
或者說,他使自己感受到那樣的視線的存在。
所以,百葉窗每天都是開著的。在光線好的時候。那樣的話,他的一舉一動能夠被清楚地看到。他精心修飾過的隨意生活,透過窗口的折線,然后一點一點播散開去。
是他所希望的。如果是那一雙眼睛。
眼角有著皺紋的溫和的眼睛。那樣會有很好看的笑。
接下來的那一場秋雨使得整個房間陰暗了下來。
不再有陽光,也看不到在窗口撲進來的陽光下翩然飛揚的灰塵。于是他想,隔著雨霧,隔著陰沉的光線,他也不再能被看到。在這樣的天氣里。
空氣變得潮濕起來,開始冷了。
也許再過那么一兩個禮拜,就到了要開暖氣的時候。
他鉆在亮黃色的毛毯里,縮在沙發(fā)上看著看不太懂的意大利電影時這樣想著。昏黃的電視機屏幕,柔和了室內(nèi)的棱角,使屋里的光線曖昧了起來。
他開始昏昏欲睡。那一種聽不太懂的語言在此時產(chǎn)生了很好的催眠作用。
他是一條擱淺的鯨,躺在黃昏的沙灘上。
遠處有人逆著光走來。在還看不清臉的時候,可以看到在海風里飛揚起來的半長卷發(fā)。
映著背后湛藍的天,他看到這個男人有著一雙溫和而憂郁的眼。眼角綻開著細小的皺紋,笑起來溫和而好看。
他對他微笑,輕快地打招呼。嗨,伙計,你還好嗎。
至少聽起來是這樣。
他吃力地挪動著陷在沙里的鰭,脫離了海水讓他覺得皮膚干裂而疼痛。
他掬了水來抹上他的鰭。水很少,卻在他的撫摸之下讓他覺得痛苦漸漸疏解開去。
他一次一次地往他身體上抹水。頭上,鰭上,尾部。
等到他的身軀一點點濕潤起來的時候,他就站著靜靜地看著他。然后從嘴角流淌出微笑。他笑起來溫和而好看。一如他之前猜想的那樣。
他想他現(xiàn)在的表情也一定是溫和的。盡管他從來不知道作為鯨的他會有如何的表情,但從他的眼睛里他能感受到現(xiàn)在的自己。
溫和而無害。就象他的本質一樣。
他想如果一直能這樣就很好。即使不在海里,即使沒有海水的滋潤,即使明天就會死去。
背后的藍天不知何時已慢慢轉變成紅色。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的水彩顏料,大朵大朵流淌著侵蝕著藍天,夾雜著曾經(jīng)流動著的水的痕跡,最后凝固成濃艷的紅。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紅色。
他看到他最后笑了笑,然后轉身迎著那片紅色大步走去。
決裂的色彩,不曾回頭的背影。
很深很深的絕望鋪天蓋地而來,沉重地壓在重新開始干裂的身軀上,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就要昏死的時候,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句再見。
ArrivederLa!
電視機里,黑底上打出漂亮的白色花體字的演職員表。
近乎一場電影的時間,他給自己單獨上演了一場小電影。沒有褪盡的悲傷還在眼角凝聚。闡述著一場離別,亦或一次死亡。
努力撫平睡亂了的頭發(fā)。我這是怎么了,怎么了。
他開始在關了百葉窗的房間里踱來踱去。外面是不曾間斷的雨,而房間里的他卻覺得自己像極了脫水的就要死去的鯨。
他抓起房門的鑰匙,套上高統(tǒng)靴往門外跑去。
先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你好,我是Nano。。。不,我是Fernando Alonso,是713室的住戶。我想對面的公寓有人在窺視我。
對面的公寓么?哪個窗口?
正對我的那一個。如果那邊門牌號的編排和這里一樣的話,我想應該是730室的人。
對不起,先生,您肯定是和您平行的樓層嗎?
是的,我很肯定。
您肯定您沒有看錯層嗎?
這怎么會?!
但是,先生。。。
你不相信我嗎?好吧,我知道那個人有金色的半長發(fā),有。。。
我很抱歉,先生。。。
我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叫。。。
請聽我說完,Alonso先生。對面的公寓沒有7層。
什么?沒有。。。7樓么?
他飛奔到自己的寓所,近乎粗暴地打開門,進門時被剛才脫下來沒有擺好的拖鞋絆了一下。
沖到窗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對面一片空曠。就象那個管理公寓的男人所說的那樣,并沒有7層。在他看來甚至連6層也沒有。很矮的一幢樓,在前方的視線里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
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真切一點,他盡可能得靠近寫字臺后面的窗框。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寫字臺這一個存在。他的核桃木寫字臺連同窗下面的那半堵墻,一起消失在空氣里。
原本把全身力氣都倚靠在寫字臺上的他,順著那個傾斜的角度,從敞開的缺口徑直掉下去。
其實自由落體的感覺很好?梢愿惺艿綇哪樑詣澾^的溫和的風。除了落地時的沉重的撞擊。
或者這一下撞擊的感覺并不能說有多不好。
沒有想像中的那種疼痛,也似乎根本沒有讓人恐懼的死亡感覺。原本他以為從7樓失足的話,必死無疑。
緩慢地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糾纏在一堆灰藍色的綿質布料之中,柔軟而溫暖的所在。正對著他的時鐘清晰地指向11這個數(shù)字。
中午11點。
他感到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暖烘烘地照在臉上。朝左側了側頭,企圖避開陽光的直射。
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那一個早晨。仿佛很近,又似乎過去了很久。
連綿的影像,讓他在這一個瞬間無法分清哪里是頭,哪里是尾,哪里是終結。也許這是一個輪回,不斷地開始,不斷地結束。糾結在里面的人,重復著那樣的生活,重復地看那個意大利電影,重復著做相同的夢,重復地對話,最后重復著從半途而廢的墜落。
然后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徹底地蘇醒,直到那個和濃郁的意面香味一起飄來的聲音的出現(xiàn)。
Hey, Nano.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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