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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
。ㄒ唬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ǘ
儀箏永世不忘第一次見到香河讓的情形,甚至連周圍的一草一木也從此那樣深刻地印記于心。
彼時,離國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儀箏公主帶著貼身丫鬟任性地自宮中出走,來到已故母后生前最愛的京城外別苑離宮中避暑,每日游山玩水,既無宮規(guī)約束又無仆從跟隨,當(dāng)真好不自在。
這日她與丫鬟若眉從臨近的集市跑回來,好不容易擺脫那些在集市上對她驚為天人一路跟隨的年輕公子爺們,正準(zhǔn)備回別苑,卻聽見不遠(yuǎn)處叢林中極為清幽宜人的簫聲,一時好奇,主仆二人跟隨簫聲而去,儀箏便見到那如玉無瑕的白衣身影。
終其一生,她再沒有見過一個可與他媲美的那樣好看的身影,當(dāng)下呆愣愣看著,看他一曲之后,解下腰間長劍飄然而起,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不自覺應(yīng)聲相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待到念完“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那舞劍人影也終于停下,戲謔地看向儀箏,儀箏正自對著那絕美的眉目發(fā)呆,已聽他笑道:“莫非在下當(dāng)真有如此魅力,竟讓姑娘連眼睛都舍不得移開?”
何時受過這等調(diào)笑?向來灑脫的公主不由得紅了一張如玉嬌靨,口不對心道:“哪、哪有?哪里跑出來的狂徒,竟如此沒有禮貌,本姑娘是看你臉上有臟物想好心提點于你!”
男子拂了拂分明干凈明朗的臉:“哦?在哪里?還請姑娘明示!
脫口而出的無稽言語讓少女再度紅了臉龐,頗有些張口結(jié)舌,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連小丫頭若眉也跟著笑起來,儀箏正自心中惱怒,卻見男子已斂了笑容,沖她拱手道:“請教姑娘芳名!
本想趁機嘲諷兩句,抬頭卻見他雙眼明亮,唇角一抹似隱卻現(xiàn)的壞笑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當(dāng)下心思恍惚,見身邊若眉要開口,連忙慌張道:“我姓程,程一一。”
男子笑了笑:“江,江讓。”
彼時,她說她叫程一一,他說他叫江讓,她沒有騙他,他也沒有騙她,時光的逆轉(zhuǎn),卻讓他們后來抱著這一句話的誤會越走越遠(yuǎn)。
江讓再笑:“荒郊野嶺,天色已近黃昏,不知姑娘二人為何會在此處?”
若眉見儀箏又自發(fā)呆,正欲說話,卻見儀箏又搶著道:“是這樣的,我爹爹想把我許配給一個我根本不認(rèn)識的男子,我當(dāng)然不同意了,便帶著若眉從家里偷跑出來,但走得匆忙,什么都忘了帶,正在發(fā)愁今晚在哪里歇腳呢!
若眉張大了嘴巴看著儀箏,卻見儀箏沖她連連眨眼,當(dāng)下醒悟,抿嘴一笑,低頭不再多言。
江讓似笑非笑看著儀箏,少女正自心中惴惴,已聽絕美的男子笑道:“也罷,兩個單身姑娘,身上又沒有銀子,的確頗為麻煩,今晚就先跟著我去投棧吧,明日我再幫你們安排。”
儀箏大喜,上前兩步抓住男子手臂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定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從此以后我便跟著你啦!
江讓看著與自己攀附在一起的雪白雙手,戲謔笑道:“我說一一姑娘,你該不是看上區(qū)區(qū)不才,故意說謊好與我一道吧?”
“砰”的一聲,卻是腳踹在屁股上的聲音,江讓踉蹌兩步,苦著臉看著面前雙手叉腰第三次漲紅了俏臉的少女:“喂,江讓!”
。ㄈ
第一次見香河讓,那是儀箏忘不掉的驚艷,第一次與香河讓相處,那是儀箏一生中再難尋到的快樂時光,他是她一生唯一的幸福所在,正如她是他一生唯一的快樂記憶。
兩人倒也奇怪,接下來幾日,似乎誰都沒有想起要打聽對方的身世,只是每日笑鬧著走過大街小巷。
這日晚間香河讓從外面帶了儀箏愛吃的小玩意兒興沖沖地從外面歸來,打開客房的門不見伊人蹤影惟有桌上一張素白的薛濤箋:“家兄病危,匆匆行去,不及道別,至家中事了,必外出尋君。”
輕輕握著手中素箋,從第一日相遇起,便明知不該,卻仍不由自主留她在身邊,只當(dāng)片刻已可慰平生,哪知她如此匆匆離去,連一句當(dāng)面道別也無,心中卻仍是痛楚難當(dāng),一時不由得癡了。
匆匆趕回宮中,原本在路上還祈禱那句“太子病!辈贿^是父皇欲尋回自己讓侍衛(wèi)們所傳的恐嚇之詞,回宮后見到一向疼愛自己的哥哥氣息懨懨地躺在床上,這才真的信了,一時跪在太子榻前淚水漣漣:“哥哥,箏兒任性。哥哥如此辛苦重病,箏兒卻獨自在外貪玩,讓哥哥擔(dān)心了!”
太子微微睜眼,見是她不由得欣然:“箏兒回來就好,這些日子你不在身邊,哥哥當(dāng)真擔(dān)心想念得緊。”
儀箏更是愧疚難當(dāng),望向當(dāng)今離國國君——號南蘊:“父皇……”
英挺的君王黯然搖頭:“整個宮中御醫(yī),無一人有能力醫(yī)治,朕已張貼告示召集天下名醫(yī)!”
搖了搖頭,儀箏轉(zhuǎn)身跑開,絲毫不理會身后呼喊,一口氣跑回自己的來儀殿,終于撲倒在榻上失聲痛哭起來。宮人只道公主與太子殿下兄妹情深,為太子重病這才如此失態(tài),卻只有若眉知道,公主為太子擔(dān)心,卻更是為自己傷心。
已是深夜,若眉苦勸數(shù)次無效,卻也只有給儀箏加一件衣服,在一旁陪著。
儀箏雙手倚在窗欞上,眼前心底,卻只有那絕美男子的一顰一笑,想著兩人是如何吃遍整條街的小吃,怎樣去和一群小孩子搶冰糖葫蘆,身上沒錢了怎樣吃霸王餐吃完趁著伙計不注意便開跑,直累得一起躺在草地上相對大笑,怎樣笙簫合奏,怎樣仗劍而歌,當(dāng)日回宮,只道不日事了便可再見,哪曾想哥哥如此病重,自己對他身世來歷一無知曉,卻不知相見何期了。
想著,不由怔怔落下淚來。
儀箏公主回宮第三日,有年輕男子揭榜,自稱可醫(yī)太子頑疾,南蘊帝大喜,立即宣之入宮,儀箏得到消息后,立時便從佛像前起身向太子寢宮跑去,待行至門外,聽那聲音已然怔住,幾步入內(nèi),見到那日思夜想的絕美容顏,這才當(dāng)真愣住了,一時便有眼淚欲奪眶而出,連忙忍住。
男子抬頭,得見少女無邪臉龐,也是驀地呆住。兩人默默對視良久,方聽得南蘊帝略帶焦急的嗓音道:“敢問江神醫(yī),太子之疾,究竟還需要何種靈丹妙藥才可醫(yī)治?”
定了定神,江讓接著方才話頭道:“皇上大可不必憂心,太子之癥雖少見,于在下卻也不難,在下方才施藥已穩(wěn)住太子病情,等到同門接到傳書送來所需藥物,在下自信定能醫(yī)好太子重病,江讓愿以項上人頭作為擔(dān)保!”
儀箏一急,脫口道:“父皇,江神醫(yī)既已如此說,定有十分把握,請父皇相信江神醫(yī)所言!
江讓目光奇異看她一眼,南蘊帝已點頭道:“朕自然相信江神醫(yī),如此,神醫(yī)就先在拂蘭宮住下吧!
儀箏心中一喜,又道:“父皇,拂蘭宮就在箏兒的來儀殿隔壁,不如就由我?guī)襻t(yī)過去吧,也省得再麻煩其他人了!
南蘊帝頷首同意。
江讓道:“何故欺瞞?”
若我早知你是離國公主,又怎會任由自己一頭陷進(jìn)去,且如今無法自拔?
何故欺瞞?若無欺瞞,讓,只怕你早已離得我遠(yuǎn)遠(yuǎn),又哪肯與我如斯親近?讓,我并非欺瞞于你,這程字,原是我離國國姓,一一二字,卻是母后在世時,親自為我取的小名。
。ㄋ模
連日來兩人不再提及其他,吟詩作畫,品茗賞花,倒也逍遙自在,儀箏一心盼著江讓醫(yī)治好皇兄之后,父皇看在他這樣大的功勞上,到時提親可不反駁,卻又哪里知道,這世間之事,原沒有幾件能當(dāng)真如了人意。
至第七日,江讓所需藥品終于被送入宮中,江讓連接三日不吃不喝,終于將太子頑疾治愈,南蘊帝龍顏大悅,賞賜無數(shù)奇珍異寶,江讓卻一一拒絕,儀箏還在想不知江讓會否提出自己心中所盼望的要求來,卻聽南蘊帝拊掌大笑道:“朕聽聞送藥前來的那位柳姑娘言道,她與江神醫(yī)乃是未婚夫妻,自幼便青梅竹馬,情深義重。朕見江神醫(yī)風(fēng)神俊朗,柳姑娘窈窕佳人,江神醫(yī)既不求賞賜,不如便由朕做主,為兩位即日完婚,不知意下如何?”
短短幾句話,儀箏心中天塌地陷,一轉(zhuǎn)身目光如針如刺盯著那瞬間沉默下來的男子,男子卻只是面無表情,不言不語。
南蘊帝道:“江神醫(yī)既不反駁,想必是同意了,如此,朕便于三日后為江神醫(yī)與柳瀠洄姑娘完婚!”
儀箏目中蘊淚,一步步上前,在那絕美如同風(fēng)景一樣的男子身前站定,一字字開口,聲音冰潤如切金斷玉:“未婚妻子么?青梅竹馬么?江讓,你置我于何地?我儀箏堂堂大國公主竟比不過一個山野女子!我傾心于你,換來的卻是你如此薄情寡意的對待。你既已有妻室,當(dāng)初何故要相逢,江讓,你置我于何地!”
南蘊帝與太子皆大驚,一時卻顧不得什么顏面,只雙雙站起:“箏兒!”
儀箏不語,只看著面前那般深邃沉靜的男子,心中不住吶喊,江讓,你到底要對我說一些什么?良久,那仿佛沉默了一生一世的男子終于淡淡開口:“我心頭所愛,卻并非那高高在上的離國公主!
只一句話,儀箏的世界終于天崩地裂。
絕美的男子轉(zhuǎn)身,眼中有淺淺痕跡如斯明亮,我愛的,卻是那初初相遇吟著“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的臉紅少女。
入夜,儀箏聞,有別國奸細(xì)混入皇宮,企圖行刺皇上,虧得皇上睿智,早有準(zhǔn)備,兩名刺客被當(dāng)場擒獲,其中之一,正是日前醫(yī)治太子重病的神醫(yī)江讓。
原本以為此心已死,乍聞,卻仍是肝膽欲裂之痛,方知,無論他如何待己,自己對他之心,卻是天地可鑒!卻原來日月可換,此情不移!當(dāng)下一襲輕衣,直接闖入德昭殿,入目卻只剩下父皇、皇兄與眾多侍衛(wèi)。
南蘊帝嘆道:“香河世家大皇子讓,雖深居簡出,卻是名滿天下,朕在他幼時曾見過一面,因此初見便已心存疑慮,但料定他若有所圖必不致謀害皇兒,于是放心大膽讓他醫(yī)治皇兒,果然,果然……”
儀箏木然,心中怔怔,香河世家,卻并非什么真的世家,不過是天下人如此稱呼炎之一族,一國代號而已,而他,竟是不惜以一國皇子身份前來冒險行刺嗎?自己,卻是究竟被他置于何處呢?
太子見她神色,頗為不忍:“箏兒……”
儀箏搖了搖頭,容色卻已是平靜:“事已如此,箏兒也無話可說,箏兒不求其他,只求父皇能讓箏兒再見上他一面!
“何故欺瞞?”
兩人對視良久,早已淚流滿面,卻只是癡癡相望。
一一,一一,我并未欺瞞,母后乃江姓,我幼年便是從她這姓氏,喚做江讓。我當(dāng)真喜歡這名字,于是除了母后,這世間,便只愿你這樣喚我。
“一一,”他輕聲喚著初初相見那名字,手指輕撫上她的臉,“一一,你現(xiàn)在可知道,為何我要那般待你?一一,恨只恨你我都錯生在這帝王家!
儀箏溫柔看著他,珠淚縱橫,卻只是那般固執(zhí)地溫柔地看著他,似要傾盡一生愛戀,良久,低聲道:“讓,我要見見柳姑娘!
猶豫良久,江讓——香河讓道:“一一,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但瀠洄萬里追隨,如此待我,我卻不可負(fù)她。”
儀箏低低一笑,起身走向旁邊牢籠,但見那女子如玉身影,癡望良久,方自凄婉一笑:“我原是不該怪你,他與你,原本該是多相配的一對!
柳瀠洄轉(zhuǎn)身與她相望,儀箏上前一步抓住她手,半晌退開,笑靨如花,卻有珠淚肆意流淌,決然轉(zhuǎn)身,不再看身后男子一眼。讓,無論如何,如今我只求你這一生幸福安康,已別無所愿。
。ㄎ澹
帶香河世家兩名奸細(xì)趕赴刑場的途中,卻突然殺出一人相救,相斗激烈,沒隔多久,南蘊帝與太子親臨,只因劫囚的那名女子,卻是當(dāng)今皇上與太子最為心愛的儀箏公主。
儀箏望著依然怔忡的香河讓嫣然一笑,朝他身后柳瀠洄遞個眼色,柳瀠洄已上前輕輕松松把鋒利無比的寶劍架在儀箏脖子上,香河讓大驚,但見儀箏笑中帶淚的神情,瞬間已明白她苦心,一時心中大慟。
因有儀箏公主在手為質(zhì),香河讓兩人一路順利退到城門口,南蘊帝終于再也按捺不住,拍案道:“香河讓,朕就不信你今日忍心傷我皇兒。”大手一揮之下,千軍萬馬終于朝早已被包圍著的三人涌來,香河讓大喝一聲:“瀠洄自己小心!”與儀箏相視一笑,隨即緊抱住她拔劍飛身而起。
香河公子讓,神勇無比,名動天下!那一戰(zhàn),離國所損失的兵力何亞于對抗千軍萬馬,一路廝殺,他抱著她,她摟著他,明明是兩人一生記憶中最為慘烈的一場廝殺,卻也是兩人一生中最為甜蜜快意的一場回憶。
為保儀箏,香河讓身中數(shù)劍,柳瀠洄早已殺紅了眼,儀箏卻在此時翩然退開,香河讓駭然回頭,卻見儀箏已然手持寶劍,望著南蘊帝與太子二人淺笑嫣然:“父皇,皇兄,今日可是要看到儀箏橫尸陣前?”
三個男人都是魂飛魄散,南蘊帝顫聲道:“箏兒……”
儀箏手中微微用力,雪白脖頸處已鮮血浸染 。
香河讓驀地上前一步,卻被柳瀠洄拉住,南蘊帝再不敢冒險,揮了揮手顫聲道:“眾軍聽令,立刻放他二人出城門!
柳瀠洄用力拉香河讓,香河讓卻只癡癡看著儀箏,早已淚流滿面。儀箏柔聲道:“讓,一一此生別無所求,只愿你能從此平安喜樂,我愿已足!
搖了搖頭,香河讓低聲道:“香河讓今生什么都可以失去,惟獨不能失去程一一!蹦钦Z聲低迷,卻是一字一鏗鏘。
儀箏更穩(wěn)地握住了寶劍,笑顏燦爛:“讓,你可要親眼看著我死在你面前?”
香河讓神色不變,與她相望,絕美的臉上是驚人的艷麗光輝,那光輝,卻只為那持劍而立、盈盈而笑的女子散發(fā),良久,他再度望她一眼,那似乎傾盡了一生的一眼,從此留在當(dāng)日觀望在一旁的所有人的心中,然后抱起身邊的柳瀠洄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出城而去。
待到不見二人身影,“哐當(dāng)”一聲,那絕艷女子手中寶劍終于不支落地,望著那方向眼淚無盡傾落:“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讓,今生今世,此別永別,再見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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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昭十四年,香河立大皇子讓為太子,第十五年,昭帝薨,太子讓即位,改國號懷儀。懷儀二年,念箏帝立香河第一美人柳瀠洄為皇后,懷儀四年,后因痼疾歿,至此念箏帝后宮終身空置。
離國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儀箏公主,自扶環(huán)十八年,帝為其建憶讓宮,宮成之日,入住其內(nèi),自此終身未再踏出半步,舉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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