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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祭
楔子
永龍九年,轉眼又見四月
西郊城外倘大的西嶺裴家府邸還是滿目瘡痍之景,艷陽高照下,也散不去那早已腐朽至骨的黑暗。
唯有一處不同,此時西苑的輕煙居外八重櫻開的正盛,偶有清風微蕩,水紅色的花瓣隨之在半空中悠閑的盤旋上半天方才不舍得的脫離自由的懷抱,落入我面前的月牙色茶盞中,不禁讓無心賞花的我心頭一喜。
站在一側的琉璃見狀,立馬上前準備替我換下。
“罷了!蔽沂忠粩[,“無需如此講究。”
琉璃服侍我十余載,一向少言,對我的吩咐言聽計從,可今日卻眉頭一鎖,眸中透露出從未有過的情緒,她喚道:“茶已涼!
我斜眸看了她一眼,惱她多嘴:“你先退下吧。”
她甚懂我心,不再多言,只是替我將身上的毯子掖了掖便起身打算離去。
末了,我叫住了她,問道:“今日乃最后一日,他們三人如何?”
琉璃畢恭畢敬的回答:“神樂還在多方打探您的去向,殘月早已為制奇毒而焦頭爛額……”話至此便打住,琉璃反復思量后又開口,“唯有時雨什么動靜也沒有,和往常一樣處理著門中之事!闭f完,便退下。
我伸手拿起茶盞,刺骨的寒。杯中花瓣嬌艷欲滴,茶水卻倒映出我蒼老的容顏,在這一季鶯飛草長的景色中更顯頹敗。
嘆息一聲,仰頭將盞中的茶一飲而盡,真的已涼。
“不如出來陪為師賞花如何?”
不出所料,只見空中一晃,速度極快,月白色少年的身影便已在我面前。清俊秀氣,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我示意他坐下。好半天,時雨與我都不語。
終于,他還是沒能沉住氣的對我問道:“師傅,你向來喜愛八重櫻花,可知其花語?”
我垂眸,如實的回答道:“殊不知!
接著傳入耳里的是時雨的一陣輕笑,他輕蔑的看了我一眼,眸欲滴血,說:“家母曾說八重櫻的花語是:對你言而不決的溫柔和耐心!
櫻花唯有在四月清和才會綻放,清和給八重櫻的愛,宛若這四月清泉之潤,微風之柔,明陽之暖,默默相伴,輔其開出令人駐守的素雅之花。
清和之愛,櫻甚喜之,亦甚愧之。
我亦如此。
一
初見清和,乃鳳儀門鼎盛時,七國亂世,餓殍載途,白骨盈野,民不聊生,滿目的蕭條。與之相反的則是鳳儀門下的暗殺買賣做的熱鬧非凡,上至九五至尊,下至街邊宿乞,江湖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有付不起的銀兩,沒有鳳儀門接不下的暗花。
那時,幾乎誰都畏懼著比蜀中唐門更厲害的白殤鳳儀門。威名在外,自然有不少狂妄之徒潛入門中向門主鳳舞仙挑釁,不自量力,最終的結果也只是有去無回。
可凡事總是有個例外。
永州二十四年十月七日,白殤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裴永卿裴丞相雇傭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名江湖俠士夜闖鳳儀門,刀光劍影,白刃相接,死傷慘重,最后裴老帶著僅剩下的一名俠士和氣若懸壺的男子來到門主面前。
我蒙著白紗站在門主身側,洞悉著眼前一切。
門主面帶鎏金紅漆面具,捉摸不到表情,單單只是冷著雙眸望著殿下一行三人,說:“裴老不愧是裴老,明知本門早已接下您的暗花還敢?guī)搜J我鳳儀門上門送死,當真的好膽量!痹捨凑f完,她左手往空中一揚,投出五枚銀針,裴老身旁的俠士見狀,二話不說,拿起手中的劍相迎。
俠士與殺手,兵器與暗器,總要分出個高下。四聲清脆,每枚都被深深的嵌入石壁中,最后一針刺入了俠士的胸口,對方隨即便倒地,連帶著他背上昏睡的男子。
“清和!”裴老沖到昏睡男子旁,焦急的將其倚靠在自己年邁的身上,確保他口中的清和安穩(wěn)無事后,才老淚縱橫的哀求道:“鳳舞仙,裴某我此生從未求過人,這次就當我求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兒子……就當,就當看在清遠的面子上……”
此話一出,震驚了在場所有鳳儀門人,殿下不乏有人交頭接耳。
自南儒閣閣主宋承臺第一大弟子,素有“劍豪”美譽的裴清遠死后,門主就帶上冰涼華美的面具,吝嗇的收起她美艷與沁人心脾的笑容,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她是裴清遠未過門的娘子!
江湖,雖不似名門望族講究,但也常常會用聯(lián)姻的方式來鞏固兩派的關系,鳳儀門與南儒閣自初建便相輔相成,下一任即位門主與南儒閣最出色的弟子共結連理,自然被看好。
誰承想,天公不作美,硬生生的將這出《西廂記》唱成了《桃花扇》,陰陽兩相隔,彼岸不相忘。眼見婚期將至,回家探親的裴清遠卻突患頑疾,一病不起,裴府終日大門緊閉,不讓他人探望,就連一面都未曾見過未來兒媳鳳舞仙也被裴老拒之門外。
半月后,在本該宜嫁娶,忌祭祀的黃道吉日里裴清遠悄然無聲的渡過忘川河,喝下孟婆湯,獨自走上奈何橋,頭也不回。
門主側目看了一眼我,我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隨后她凌空一掌將我打到殿下,三步開外就是裴老和他昏迷的兒子.
我剛準備開口,胸口一悶,口中全是腥甜,溫熱的血順著嘴角流下。
“只要你的兒子答應三個月內娶我弟子夜櫻過門,我便解他的毒!
“這……”裴老遲疑的看了我一眼,立馬回答道,“小兒仍在昏迷中,兒女私情,我一向不干涉,不好為他做主……更何況清和的妾室已有身孕!
我攥緊了拳頭,低頭不語。當朝年輕有為的裴太傅怎能娶江湖兒!
門主不容他有異,冷語道:“這些都是你們裴家欠我的!”
雙方僵持不下,輕柔的聲音卻不知從何而起,縹緲,宛若九霄云外的青煙:“我愿娶夜姑娘為妻!
在場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一直昏睡著的裴清和,半晌,我才對上他的明眸,驚為天人。
佛曰:剎那便是永恒。那一瞬,一切皆為虛妄,不悲不喜,深陷其中。
待我反應過來,對容貌如畫的他唇角一揚,心里道:好一個貪生畏死之徒!
二
初春,細雨如絲,抵不住的微寒。
裴家的馬車內,裴清和與我各坐一角,互不言語,我偶爾忍不住輕描幾眼,也不得不驚嘆于他面如冠玉的曠世容顏。
素聞西嶺裴家雙胞公子,生的一副好皮囊,艷蓋滿京華。這倒也難怪當年良將趙秀的小姑子程穎之只憑國宴上驚鴻一瞥,便尋死膩活的要嫁于裴清和,趙將軍無奈竟上門向裴府提親,裴卿為鞏固朝中勢力,將親事定下,可最終還是拗不過裴清和,只能當作妾室。
突然,馬車猛的一顛簸,清和便附身單手捂嘴干咳不止,滿臉漲紅。見狀,我趕忙到他的身邊抬手輕撫他的背。
“無礙!彼棺】,搖手示意。
怎么可能沒事,我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修長的手,攤開一看,滿是鮮血。二話不說,我將自己的披風解下,披在他肩上,一夜放血解毒,虛弱的身體再也沾不得半點風寒。
我不忍道,:“你這又是何苦?”
琥珀色的雙眼如玉流光,他淺笑的說:“就算是為裴家后代積了陰德吧!闭Z氣無奈。
我垂眸,不知如何作答。
裴卿臭名在外,朝中獨攬大權三十七載,結黨營私,陷害忠良,為所欲為。其妹妹裴貴妃更是妲己轉世,魅惑君王以獨寵。坊間更有甚者稱天下乃裴家所有,傀儡王朝,國將不國。
不出所料,永州二十四年初春,望月國國君率兵攻打白殤,幸有良將趙秀持掌帥印,雙方兵力不相上下,戰(zhàn)爭持續(xù)至九月,僵持不下。裴清和便在此時站出來,朝堂之上,主動請求去敵營談判,自幼多病苦,只身一人,與望月國君不眠不休三日詳談終于說服敵國退兵,回來時已身中劇毒。
冰魄之毒,普天之下惟一人可解,鳳儀門門主鳳舞仙。
如若不是這等原因,老雞賊裴卿又怎敢擅闖鳳儀門?說到底還是怕裴家斷后。
“清和!”
下車后,還未踏進府邸,不見其人先見其聲,溫婉少婦大腹便便的在丫鬟們的攙扶下一路小跑到我和裴清和的面前,年約二八,眉宇稚氣難掩。
一陣噓寒問暖,好生肉麻,裴清和卻似對待賓客般回應著,禮貌而又疏遠。好半天,她才注意到站在清和身側的我。
“相公,她是誰?”話語隱忍。
“她啊。”裴清和看我一眼,唇角掩不住地笑意,不動聲色的執(zhí)起我的手摩挲,“穎之,她是我的妻,與我裴清和此生執(zhí)手攜老的妻啊。”
來不及錯愕,顧不上程穎之醋意翻騰的眼神,手心里傳來的是他指腹微涼,我抬眼望向清和,驚若翩鴻。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夢中十七歲風姿卓越的少年,俯身在我耳邊喚道:“我等你。”
我來了清遠,可為何現(xiàn)在在我身邊的不是你?
三
我與裴清和的親事,裴永卿本就不贊成,自回府后未曾給我好臉色看。
清和卻安之若泰,不予理睬,一連數(shù)日,朝服還未來的及換下便趕來西苑輕煙居看我,說不上陪伴,每次來也只是默默離我一米外坐下,沉默不語,一坐就是半天。
日后我還記得他手執(zhí)書卷,燭火搖曳,清輝映人的俊容。
我不懂,也不屑,現(xiàn)在方知那就是他愛我的方式,言而不絕,傾盡耐心。只可惜那時透過他,我看到的是另一個世界。
某日清和下朝甚早,正巧碰上程穎之的丫鬟送糕點來,看著瓷碟中精致的青團,他不禁眉宇一皺,雖只一瞬。
他一臉和氣的說:“想來我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嘗穎之做的青團,不知你可愿將這盤讓于我?”
如若不是我知當中蹊蹺,定會被他溫和誠摯的笑容蒙騙。
我附和道:“當然可以,我本就不喜甜食,只不過不知怎么謝了姐姐的心意!
話音未落,清和微愣,末了忍不住癡笑,眼底溫柔。我才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雙頰漲的通紅,好在有面紗遮面,他不易察覺。
他當著我的面吃下整盤糕點,不似往日清雅淡然,唇角總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果不其然,夜幕時分就傳來裴清和狂吐不止的消息。
我佯裝關心前去清和的居所探望,裴家上下為清和忙作一團,路過的仆人手中銅盆穢物中一半是血。
待我移步床邊,清和一連倦容,眸中掩不住的痛苦,一看是我便強忍著說:“莫擔心!
我心底嘲笑,寒暄不到半個時辰便尋了個理由離去。
“你怎么可以對他下如此毒手?”
待我回輕煙居,程穎之早已一臉戾氣坐在我房中,失了溫婉,又說道:“你可知分量哪怕多一點,他都會隨時送命!”
“自然知曉。”我不緊不慢,徐徐坐下,“不過是以牙還牙,一命陪一命。”
此話一出,她立馬跌坐在地,花容失色,半晌顫巍巍道:“原來你早已知曉是我對裴清遠下的毒手……好,那就一命換一命,我的命你拿去好了,我只求你不要傷害清和,當初是我一意孤行,與他無關!
看著她,我不禁感嘆道:“你這樣又是何苦,到底負了你當初嫁進裴家的本意!
“本就沒什么負不負可言,人都是隨著自己的心走!背谭f之恢復了往日的溫婉,“你不懂清和,謝華櫻!
此名一出,我手中的茶杯落地,水花四濺。
謝華櫻,前世之名,我早已忘卻。
三
人一有執(zhí)念,便萬劫不復。這是師傅常說的。
剛入鳳儀門,我總察覺師傅眼底似有似無的寂寞,時光荏苒,我方知那是因為師傅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的兒子。
聽聞師傅年輕時與愛人相戀后產(chǎn)下一子,最終卻因地位殊途不能白頭。
年少懵懂,我常問師傅為何將孩子丟給愛人?師傅總是笑著說,我的孩子天賦異稟,跟我做江湖人小材大用。
“那為何師傅您不去和他相認呢?哪怕見上一面也是好的。”
“櫻兒,見一面后就會有第二面,日后就會有無數(shù)面,這就是執(zhí)念,而執(zhí)念是偏偏最要不得的。”師傅輕拍我的頭,眼底憂愁,那時我總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而我的執(zhí)念在清遠死訊傳來時別幻成心魔。
十五年前裴家誣陷忠臣謝氏,一家上下,滿門抄斬。唯有謝家自幼被送去鳳儀門學武的幼女謝華櫻有幸逃過此劫。
可滅門之仇一日日糾纏與我,十八歲那年,我不顧師傅的忠告夜?jié)摶蕦m刺殺裴妃卻不幸被俘。素聞裴妃心狠手辣,果不其然當時她并沒有當場賜死我,而是在她的行宮對我動用私行。
一連三日,我奄奄一息。
生死僅一線。耳邊卻傳來羸弱的男聲:“姑姑,我那正好缺一個丫鬟,不如你將此女交給我如何?我定好生利用。”
呵,原來是紈绔子弟想尋我做玩物。
“清遠,她可留不得,平日姑姑我再如何疼你,你也要有個度!迸豳F妃言語親和。
被寵慣的孩子哪有得不到的東西,幾次嚷嚷吵鬧便讓裴貴妃軟了心,松口道:“清遠,這賤骨頭給你也行,但日后你可要防著她點!
我心底笑大言不慚,終忍不住抬眼正視裴清遠。
一眼即使天涯,溫潤如玉的清秀面容,仿若謫臣仙子般出塵,我似置身于夢境,一夢傾城。
他附在我耳邊低語,溫濕的氣息亂我心神,他卻失了方才的頑劣:“本是我裴家欠你的,帶你學成之日,我等你。”
心在那一瞬裂開,迎上他深不見底的雙眸,我便知我輸了。
醒來時,我已躺在師傅床榻上。
此后,我沒日沒夜的習武練功,學會煉制世間奇毒,五度寒暑,我無時無刻不記掛著裴清遠的話,記得回去找他。
只問他,你可愿娶我為妻?
為了他,我愿放下滿身仇恨,留在他身邊,死后罪孽深重,羞見黃泉之下的父母兄長,我也甘愿。
可惜天意弄人,師傅將死之際有成人之美德,知我心系裴清遠便向南儒閣閣主提議,想要促成師承其下大弟子裴清遠與我的婚事。
他應許時只知我是鳳舞仙,我既失望又欣喜?珊镁安婚L,最終還是天地兩隔。
清遠死的蹊蹺,坊間甚至傳來裴家為給自幼多病的二兒子續(xù)命,不惜用巫蠱之術謀害清遠,將他置之死地。
千方打探,我來到清遠墳前,大雨磅礴,我挖了一天一夜,十指鮮血,到后來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座衣冠冢。
這便應了裴家二少爺食其大哥骨肉,方才保命。
恨意自那時起便一發(fā)不可收拾,裴清和,此仇不報,天地難容。
四
裴貴妃的到來,并不出乎我的意料。程穎之的離家出走,讓整個裴家更視我為眼中釘。
家宴上,裴貴妃幾次刁難,都被我迎刃而解。
最終她氣不過,說道:“聽說平日夜姑娘以面紗遮面,下人們都謠傳是因為夜姑娘天生殘缺,我也著實為我侄兒擔心,不如今日夜姑娘取下面紗視人,以解我心中顧慮。”
我輕笑:“那又何方?”
面紗落地的一瞬間,震驚了在場所有人,唯獨清和自斟自酌,波瀾不驚。
“當真是面若桃花,傾國之貌!辈恢g是誰幽幽說道。
裴貴妃不知怎的,面色煞白,不注意將手邊的夜光杯打落,恍惚的說:“我偶感不適,今日宴會就到此吧……清和,你隨姑姑來一下,我有事要同你商量!迸R走時,還不忘瞅上我一眼,目光閃躲。
我又怎不知她以認出是我?紅顏禍水是在地牢時,她常惡狠狠對我說的話,她嫉妒我的美貌,我的年少,不知在我臉上下了多少狠手,幸有鳳儀門的傳世膏藥,復我真容。
一月孤懸,滿庭清輝。
待裴清和歸至他的居所時,也不得不驚訝于院落中明黃色曼妙身影。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霜降般凄迷的月色下,他走進才發(fā)現(xiàn)我微紅的雙眼,“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莫不是心中委屈?”
我起身不語,忽的一把抱住了他,風月無邊,鼻翼縈繞著他頸脖間似有似無的清香,不等他開口,我的吻已堵住他溫潤的唇,他先是一愣,而后極力的回應我。
芙蓉帳緩緩落下,掩住帳后一番春色。
一響貪歡,明知是苦,我也甘愿。
五
自那夜后,我對清和避而不見,心有靈犀般,他也未曾再來找我。
原來我們都懂各自的結局。
直到大婚當日,裴家的迎親隊伍堵得長安街巷水榭不通,前來湊熱鬧的平民百姓人滿為患,場面堪比當今皇上娶親。
迎親隊伍前,赤兔馬上的裴清和,一改往日蒼白,雙頰浮現(xiàn)淡淡紅暈,嘴角一直上揚,眼底是真切的幸福。
這些都是琉璃和我說的,日后無盡的深夜我總能夢見他如此這般的模樣,夢著夢著淚就落了下來。
落轎的時候,他迫不及待的走到我面前,伸出修長的手,指引我腳下的路,耳邊是他此起彼伏的呼吸,我能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欣喜以及緊張,仿佛真的在迎娶著心愛之人。
他的手心早已汗?jié)瘢B帶著我的手心。
“阿櫻!彼p聲說道,只有我能聽見,“東邊的蒼蘭海上有一座島嶼,島上有一國,那里四季櫻花盛開,我是真的想和你在那里攜手共度余下的日子,可……”剩下的話被喜慶的鞭炮聲淹沒。
裴府鑼鼓喧天,親朋滿座,更幸得皇上攜裴貴妃親臨。那一句“夫妻對拜”高聲呼出之時,眼淚不由自主落在地上,入眼皆是紅,如血。
回不了頭。
須臾間,終究還是我負了他。
夜已至,紅燭熒熒,該來的總會來。我早已換下那身刺眼的紅色嫁衣,背手而立。
早就潛入裴府的琉璃在一旁不忍輕喚:“門主,時辰已到!
思慮再三,我艱難的點頭。
一瞬間,三千鳳儀門門徒?jīng)_入裴府血腥掃蕩,不留一個活口。同時,望月國國主望月翔與白殤國大將軍趙秀里應外合,領兵破城。一夜間,白殤國千年基業(yè)順化為灰燼,只在歷史的長河里留了一筆。
“……到處都找不到裴公子!绷鹆ь澪∥淼轿疑磉,眼神如燭火搖曳。
雙耳轟鳴,心神俱裂,我身子猛然一墜,琉璃見狀,趕忙扶起,我卻左手一揚,狠狠地落在她清秀的臉上。
“你早知他的身份是不是?”再也沒忍住,我對著她大吼道,“我命你暗中監(jiān)視裴清和的舉動,那他當日和裴貴妃的談話你為何不和我說?”
琉璃單跪在我面前,眼中無奈:“望門主大局為重!
我苦笑,竟無言以對,萬事都回不了頭,可我若一早明晰真相,結果又會不會不一樣?
那日我留了個心,躲在暗處偷聽裴貴妃和清和的對話,豈料裴貴妃二話不說上來就給清和一記耳光,忿忿道:“你早知夜鶯就是當年的謝華櫻是不是?”
清和低頭不語,側面凝重。
“好啊好啊!迸豳F妃撫著心口,怒不可遏,“當年你冒充你哥哥進宮,向我討了她,我并沒有追究,權當是你年少心善。而后程穎之為救你謀害你哥,若不是你為她求情,又念在她已有身孕,我才不追究,可現(xiàn)在,你明知來者不善,卻一而再再而三婦人之仁,真當姑姑我年老色衰,老糊涂了是不?!”
“姑姑……”
清和的話被無情的打斷:“大婚之日,她必除之,你若不動手,那可就別怪姑姑我。”
一步錯,步步錯,這盤棋,錯的一塌糊涂,心揪得生疼。我告訴自己若今日死在他手中,我也瞑目,可不成想,他終是不舍向我下手。
“他究竟在哪里?”看著一旁的琉璃,我無情的問道,心如死灰。
琉璃已看我意已決,便再也不掙扎,幽幽道:“望月翎的軍營!
驟然,城門鼓聲四起,不安由心而生。
六
千不該萬不該,當初就不該為了讓師傅臨死之際見上她兒子望月翎一面而夜闖望月國皇宮劍指望月翎。
清高孤傲的他不卑不亢,不等我開口,便已知曉我的來意。
“隨你去見她也可以,不過等你坐穩(wěn)鳳儀門門主職位后,你要幫我做一件天下人而不為之事!
至今我都記得望月翎清冷的雙眸,世間一切皆逃脫不了的法眼。
悔不當初。
計劃的開始,我們都深知破白殤之日,裴家不滅,難以服眾。
可我始終都想不明白,明明是我們算計著裴家,最后怎么就變成他和裴清和算計我?
待我快馬加鞭感到城門,望月十萬大軍人手一個火把,燈火通明,染紅天際。絡繹不絕趕來的百姓都對城樓上一襲皇袍加身的裴清和指指點點,笑談他的瘋癲。
距離太遠,看不清清和清俊的面容卻莫名凄涼。
后人再提起望月破白殤都不得不提當年裴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最終裴家的二兒子裴清和更是在破城之日當著全國百姓的面在城樓之上大放厥詞,口出狂言,最后拿劍自刎。
頸端順下的血,滴在皇袍上格外扎眼,絢爛似櫻。
我瘋了一般飛躍上城墻,將倒地的他抱在懷里,鮮血直流。
“傻丫頭……莫,莫哭。”許是感到我的氣息,他才舍得睜開雙眸,黯淡如夜,“大婚的日子本該高興的……”
我搖頭不語,千枝針,萬念痛。
清和嘴角無奈,面色愈發(fā)蒼白,卻還氣若游絲道:“望月翎已許我你的后位,半生權貴,半生安樂還有半生幸福,這本是我裴家欠你的啊,就算我辜負了你。”
我早就猜到望月翎不會輕易放過我,朝廷與江湖早已對立,其身世又不光彩,必將事后將我除之而后快?墒獠恢辉缜搴捅憧赐敢磺校瑒裢卖嵬吮羌,順應計劃,逼迫望月翎保我平安才是真,代價就是他和裴家的名譽以及他的命。
他真傻。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再也按捺不住的哀慟,“什么權貴,什么幸福!裴清和,我要的是你啊,是你!”
我夜櫻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一直都是你裴清和?究竟誰欠了誰?誰辜負了誰?
“阿櫻……”他似乎聽到了世間最美的聲音,唇角帶笑,徐徐合上眼。
城樓之下,百姓歡呼;城樓之上,我淚決堤。
到頭來不過是黃粱一夢,嘆魂不歸。
尾聲
“時雨!毖燮u重,倦意襲來,我靠在了他的肩上,“鳳儀門往后就交給你了!
少年身體一滯。
“我知你聰慧,將毒灑在花瓣上……我當真沒有看錯。”唇角已有欣慰的笑意,“可我只怕無顏再見你的父親!
“不會的!睍r雨的語氣出奇的溫和,一改往日冷漠。
我輕笑,不言語。
清和死后,程穎之身體每況愈下,自生下時雨后我一直用藥為她續(xù)命,在時雨十歲之際,撒手西歸,臨死前只求我將她和清和合葬在一起。
她說:“當初嫁入裴家,我曾問清和,為何不娶我立我為妻。他說,他在等一個人。直到那日看見你,我便知他等到了?墒,我不服!
恨她卻也同情她,想必她也是愛清和的,如若不然又何苦聽從姐夫趙秀的安排,每日往送給清和的糕點內投微量的毒,卻在眼瞅著清和將死時還不惜冒死謀害裴清遠,利用巫蠱之術讓其還生,到底違背了嫁入裴家的初衷。
她的愛得以安葬,那我的呢?我負清和的,究竟要如何償還?他言而不決的溫柔和耐心融化我?guī)资拦录牛?br> 胸口一悶,一口鮮血濺在地上。罷了,來世望再也不要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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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之前寫的古言 手上還有幾個短篇 等我覺得改的滿意了就傳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