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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空)
“我的夢想是轉(zhuǎn)(老師用紅筆圈出錯別字)錢,可是張老師說不可以這么說,要說以后要做的事情。我想了想,我想給爸爸媽媽買個大房子住。可是媽媽說,家里的錢要給哥哥以后取xi婦,不能花。所以我還是要轉(zhuǎn)很多很多的錢!
這是她小學(xué)二年級時的日記,那時作業(yè)本都是撿哥哥的舊本子。原來的字跡可以涂的涂干凈,涂不掉的地方只好竭力寫的工整,和原來本子上的狗爬體截然不同,才好讓老師批改。沒準(zhǔn)是那次寫的太好了,本子被拿出來展閱。她至今忘不了,當(dāng)那個皺巴巴的本子被攤開來時,收到的那些好奇的眼光;蛟S正因為這個記憶深刻,她才會在多年后的某一夜再夢前事,并且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記得一字不漏。
樊勝美醒來時并不算清醒。人一旦上了年紀(jì)就變得不那么容易睡著,以往即使被債務(wù)逼得痛哭到半夜,也能閉眼就入睡的能力似乎也成了苛求。她開始在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不能寐。
以往經(jīng)歷過的事情大段大段的在腦海里浮現(xiàn),曾經(jīng)讓人傷透心的話語反復(fù)重播。她本來以為自己心軟慣了,不管什么事,時間一久總會忘的。
然而不是。
那些曾經(jīng)歷過的風(fēng)刀霜劍言如雪,全在身上留下了刻痕,凍瘡。在經(jīng)年日久后的某個夜里不期而至,和她的手指一起陣陣發(fā)痛。
手指是曾經(jīng)某一次,徹夜在地鐵站尋找投奔的爸媽時凍傷的,一到天冷時就容易發(fā)作,她有時候還要自嘲自己,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隨便一磕碰就要留個能掛半個月的印子,不好好。
好不容易睡下,睜開眼時腦海里還全是夢中那些零散又破碎的畫面,這讓她一瞬間有些不知今夕何夕。高大的落地窗外,一絲晨光漏進(jìn)來,從窗簾后透出微亮。時間還早,她或許還沒得到一小時的睡眠,卻已經(jīng)感到足夠疲憊。
盡量小心的從床上爬起來,那個人的睡眠很輕,稍微一點動靜就能引起注意,不過還好,她看到又往被子里縮了縮的那顆腦袋,輕輕一笑。
這個人的警惕一直很高,像個不得安穩(wěn)的迷路幼童。而現(xiàn)在,這個小孩終于能得到一場安眠了。
光腳踩在地板上,卻不感覺寒冷。這個房間被它的主人大修過。地板撬了起來裝上地暖,房間間的隔斷被打通了,安放著她們的雙人大床,窗前就是傾灑陽光的落地窗。同樣的空間,被2202住成了螞蚱窩,被她修葺成了總統(tǒng)套。屬于完全不計消費,只圖舒適的土豪行為。
她心中嘖嘖有聲,悄悄撩開窗簾的一角,居高臨下的下望。從高樓俯瞰,下面的人頭晃動就像是一只只螞蟻。而現(xiàn)在不過四五點,已經(jīng)有辛勤的螞蟻們沐浴著熹微的晨光出來工作了。她曾經(jīng)是這其中的一員,在她曾經(jīng)還擁有年輕,還有青澀的舊時光里。不過如今她總算有了能得到一夜安眠的能力,這是她“不怎么樣”的數(shù)十年打拼所收獲的成果。
如果沒有一些變故,可能她還會有更多的東西,比如名牌包包,比如香水,比如……她一直想要又覺奢望的,一套房子。她看著四周,默默想到,就像這樣的,不用大,居住舒適,出行方便,只要有錢,她可以在上海找出十七八個比這還便宜又能滿足條件的房子。她幾乎背下了上海的房價圖。
不過沒什么用,她住的還是安迪的家。
當(dāng)年搬過來時似乎也沒發(fā)生很多糾結(jié),她甚至只記得有一天安迪拿著行李箱過來給她收拾行李。她忙著打理她的瓶瓶罐罐,生怕被這個高冷姐面無表情的敲碎兩瓶。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又順理成章。
直到小蚯蚓一聲驚叫出來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配合什么。手上的行李一時沉得拿不住手,臉上一陣發(fā)燙。小蚯蚓被關(guān)關(guān)捂著嘴巴拖了回去,小姑娘文靜又乖巧的和她們道了個別,而后關(guān)上門,留下她和安迪面面相覷。
“你……”她難得局促得說不出來話。
“怎么,你現(xiàn)在還想跑嗎?”安迪似乎絲毫沒被她影響,伸手接過她手上的拉桿,一手一個箱子,懷里擁著她,在人反應(yīng)過來前把人推進(jìn)了門。
她一陣恍惚著被帶進(jìn)去,不經(jīng)意的一瞥,發(fā)現(xiàn)安迪藏在鬢發(fā)后的耳根通紅通紅的。
滴。電子門落了鎖,自此就沒搬出去過。
“睡醒了?”有人在身后輕聲問,一雙手臂環(huán)過她腰際,被人從身后抱進(jìn)了懷里。懷抱很溫暖,安迪倚著她的頸窩,呼吸綿長,似乎在打盹。
她輕輕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身后的人好像清醒一點了,手卻沒松開,拉著人一搖一晃的走向沙發(fā)。某人不知何時開始,偏愛上了使用擁抱的動作。即使對他人的觸碰依舊敏感,卻喜愛這種毫無保留的接納。這種矛盾讓樊勝美覺得很可愛。她放輕了聲音溫柔的哄,像是對待小孩子,盡管她知道這個女人能力強(qiáng)悍,手腕高超,早已足夠成熟,但這并不妨礙她總對她露出最柔軟的一面,“怎么了呀?”
然后她被按上了沙發(fā)。安迪似乎已經(jīng)醒過來了。她從茶幾下面拉出了兩個文件袋,拿在手中輕輕敲著手心走過來,像是在準(zhǔn)備一場商業(yè)談判。樊勝美不明所以,被她搞得有一點緊張,不由自主的坐直了。
安迪走過來,俯身將兩份文件放在她手里,然后也坐了下來,不說話,只看著她笑。
“怎么啦?笑什么?”樊勝美看著她的笑臉,便忍不住也很想笑,又被弄得莫名其妙,于是伸手拍了把她的腿,F(xiàn)在她們已經(jīng)可以毫無阻礙的做很多肢體上的接觸,安迪依舊敏感,這成了樊勝美鬧她時的有效手段。
“我……”安迪把碎發(fā)撩到耳后,似乎在組織語言,“我沒想到,上海的房價這么貴,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果然還是你比較有經(jīng)驗!
“你買房子啦?”樊勝美一驚,“呦,怎么不提前說一聲啊,”她下意識的去捋了一下長發(fā),嘴角挑起一個弧度,“太突然啦這也……要搬出去了嗎?”
“現(xiàn)在還沒定,”安迪專注的看著她的臉,輕描淡寫的一挑眉,“要看我的同居人是否同意!
“?”樊勝美愣住了,她拿著文件的手突然有些發(fā)顫。房間里還很暗,安迪的眼中卻很亮,她似乎出現(xiàn)了錯覺,從她眼中看到了星光——以及星光下的人,倒映出的屬于她的臉。
“你之前不是說,你要找的人,要在上海有車有房?”安迪微微側(cè)頭,臉上依舊有笑意,樊勝美很少看到她會開心這么久,“我在國外倒是有輛車,不過考慮到空運過來的成本問題,最后還是又在國內(nèi)買了一輛!
“可能沒有老譚那輛拉風(fēng),不過可以算在你的產(chǎn)權(quán)下,每天用來接你上下班也低調(diào)一些。”
“還有房子,我不是很懂這些,只能請人幫我看,之前跑了幾次,終于看中一套,可能你會滿意!
“前兩天剛過戶,還沒來及跟你說就去出差,昨天回來時又太晚。一來二去拖到了現(xiàn)在!
“戶主是你和我兩個人的名字,這樣即使有一天我犯錯,你也可以得到法律方面的援助。”
“現(xiàn)在,我做了這些,樊小妹,你愿意娶我嗎?”
樊勝美被這一串話砸懵了,她不能相信竟然有人會在這個時間,這種情景下告白。也不能相信第一次告白竟然就是求婚。最不能相信的是,這個人是安迪。
這個人是安迪。
僅一個念頭,心就忽悠一下子跳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幻讓她四肢發(fā)軟,身體好像要飄起來。
“我——”聲音陡然劈了,她輕咳,“可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哦sorry,我不是在說你,你很漂亮。我是說,我爸剛走,家里還有個老太太要養(yǎng),我哥還四處欠債,現(xiàn)在一家老的小的不一定哪天就要來投奔我......”近乎于口不擇言的說著,如擂鼓般的心跳一點點平靜下來,手腳發(fā)涼。她一時想不明白,為何明明是她出口拒絕,卻對可能到來的結(jié)果如此恐懼。
短暫的沉默,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你還真的是——很為我著想啊! 她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感嘆。沒等她抬頭,一只手就伸了過來,順著她的長發(fā),動作輕柔,“我記得,老譚和我說過一句話,嫌玫瑰有刺的,不是真正的愛花人!
“我的薪水不算多,但是應(yīng)該還養(yǎng)得起,至少總比你一個人扛好一些。”
“你有媽媽,我有弟弟,以后就算住在一起,”她抬手比劃了一下,纖秀的眉峰輕挑,“也挺熱鬧的,不是嗎?”
“……那可就,說好了啊!
離上班還早,樊勝美又被拖回了床上。身邊的人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十分安穩(wěn)的睡了過去。她悄悄的側(cè)過身,看著安迪的睡臉,突然感覺到如潮的疲倦向她涌來。就像是很久以前的旅者,翻山越嶺,歷盡波折,最終停在了某棵樹下,某一處篝火旁,枕在那個等待在那里的人腿上,沉沉睡去。
吾心安處,即是吾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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