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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晴空萬里,云舒如往常一樣,在院中織布。
她專心于手上的動作,外界的一切都不影響她的心緒?棛C動的飛快,她的世界除了安靜就是織機的聲音了。
織出的布匹多少能夠貼補些家用,再者,有事情可做令她覺得日子不僅僅是熬過去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她不曾后悔,連偶爾泛起的怨恨也淡去。
她深居簡出,遠離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遠離那曾令她肝腸寸斷的地方,要是那個人的一切事情都不再來打擾她就更好了。她寧肯從來只是丁氏云舒,而并非那個尊貴無匹的男人的原配妻子。
今日她難得的心緒不寧,這已經(jīng)許久沒有過了。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四處環(huán)顧,并無異樣。
有婢子走來,她皺眉,“可是有事?”她告誡過的,無事不要來擾她。阿方一向忠心又與她一路走來,最是明白她的脾性。
“丞相登門來了!辨咀討n慮道,“您有什么打算?”
云舒默然。她離開曹家的時候,他百般挽留,“你若是只覺得苦悶,想回家住些時日,是不要緊的,你還是我的正妻,你回家的這段時日就由卞氏暫且掌家!
她說:“我已不再是曹家婦,丞相的家事,與我有什么干系?”
他怒極,“好,你真是狠心!
她不后悔,從未后悔。
車駕已至,曹操著常服,卻有著令人不能直視的威儀。
他的步伐穩(wěn)重而急促。若是許諾給她要的一切,興許她就能夠回來了,他想。
他到了,云舒不過輕輕一抬眸,并沒有絲毫異狀。
她容顏不變,只是比曾經(jīng)更加淡然,氣度有些改變。曹操想著,更加疾步走過去,他太想聽到她的回答。
云舒嘆氣,她原本以為,離開了就是永別。之前的那些日日夜夜,她也曾放不下,甚至有過一閃而過的念頭,愿意屈服了。可是每痛過一次,她的愛戀和恨意就淡上一分。直至如今,真的再次見到他,她的心境依然澄澈如湖面,不過一粒石子丟進,泛起一圈漣漪,隨之便沉入湖底,無影無蹤。
今日天色晴好,正如,多年前她嫁去的那一日。
那時,他們是少年夫妻,她不是心如鐵石的丁云舒,他也并非萬人之上的曹丞相。
她是曹操生母的侄女,因為品行好,便定給了曹操。
剛成婚的時候,那一段日子像美夢一般,幸福卻又脆弱。
曹操機敏,而她則常常顯得無趣,曹操總是喜歡逗弄她。
她有時候會惱羞成怒,然后他就笑著向她道歉。
“夫人,是為夫錯了。我不該惹夫人生氣,下回一定不會這樣了!彼f著就要來抱她,她沒有躲閃開,反而笑了。
“夫人,你該多笑笑的!彼偸秋@得少了幾分情緒,笑起來的時候縱使極力隱忍,也顯得生動許多。
下一回是什么時候呢?興許就是幾個時辰之后吧。她原以為日子就是這樣,興許能夠這樣一輩子也不錯。
夢境,不論是美夢或是噩夢,總有終止的時候。到那時,夢中的事情,怎么回憶都顯得不甚清晰了。
她想,興許是她太無趣了吧,況且,男子都不會守著一個妻子過日子的。
劉氏原本是她陪嫁來的婢子,平日里顯得膽怯。
她跪在她面前,委屈至極的模樣。
曹操解釋道:“是我喝醉了,你……”
她搖頭,“不必解釋,是我疏忽了。我該主動替你納妾的!彼f這話的時候,分不清楚什么是自己的本心了。曹操從前就有風流的名聲,就算因為成親收斂幾分,她也不該奢求……
但是,心中分明有什么東西,再也無法拼湊回去。
有些事情她只是不肯認命罷了。
她自幼體弱,郎中囑咐應當多休息靜養(yǎng),避免情緒激動。她也一直做得很好,甚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
成親兩年也沒有身孕。想來,便是她不愿意又如何呢?他不可能沒有子嗣,這樣的事情是遲早會發(fā)生的。
只是,她那些天真的想法,真的該收起來,永遠不見天日了。
之后,他們的日子過得相敬如賓,她是個賢惠大度的妻子。
后來,他又有了卞氏、秦氏……
但是劉氏總歸運氣好些,劉氏懷了身孕,生下的孩子是曹操的長子。
“夫人,這個孩子,還望夫人能多關(guān)照些!本退惝斄藗(cè)室,生了長子,劉氏還是那般怯懦的樣子。
她知道劉氏為什么會來懇求她,曹操的后宅爭奇斗艷,她身為正室,素日深居簡出,曹操卻對她很是尊敬,連那些正得寵的妾室,也不敢來觸怒她。
尊敬她沒什么不好,這不就是她從前所尋求的嗎?只是,終究是孤單了些,倘若有個孩子,就好了。
孩子……她閉了閉眼,她終究是沒有子女緣分的。
曹操很少在她這里過夜,她也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夫人,只有你在,我才能感到安寧!彼@樣說著,然后帶回了卞氏。
“夫人,這一次我能夠脫身真的是萬幸,若不是想著夫人,我還真的是難以歸來呢!贝舜握鲬(zhàn),他又帶回來幾名美人。
見她寂寞,劉氏常常來陪伴她,帶著她的孩子。
劉氏生下兩子一女。
劉氏自覺背叛了她,“夫人,我總覺得對不起夫人,倘若我能贖罪……”
“別說了!
劉氏只是怯懦,從未改變過。
“夫人,我要去了,我將孩兒就……托付給夫人了。鑠還小,不記得事情呢。換個人教養(yǎng)他也沒什么?墒亲用懸呀(jīng)懂事了,只有托付給夫人我才放心。我這個女兒,也希望夫人能撫養(yǎng)她!眲⑹现夭±p身,年紀輕輕就骨瘦如柴,握著她手腕的那雙手,枯瘦得叫人心疼。
“好,他們今后就跟著我了!
劉氏笑了,“夫人,您看似最冷淡,可是您是最心善的呢。倘若有來世,我還服侍夫人!
她將那三個孩子帶了回去。
曹操覺得稀奇,“夫人身體不好,養(yǎng)這三個孩子可會太過勞累?”
她淡淡的,“我答應過他們的生母!
曹操不說話了。若是她想養(yǎng)個孩子,家中失去生母的孩子不止這三個,可是她從未提起過。
長子昂已經(jīng)有些懂事了,鑠和那個襁褓中的女孩卻懵懵懂懂。
她答應過他們的生母的,便會將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
孩子們都還小,她悉心教導著,幾個孩子都懂事了起來,很依戀她。
“母親,我要出征去了!遍L子英姿勃勃,眼眸中閃爍著憧憬又好奇的光彩。
她點頭,“你要平安歸來,然后告訴我你的戰(zhàn)績。”
曹操笑道:“子脩已經(jīng)能上戰(zhàn)場了,夫人放心!
女兒膩過來,“母親啊,你就顧著關(guān)注大哥了!
替孩子們忙碌,她找到了新的樂趣。日子過得很快,快到她反應不過來。
又是一個破裂的夢。
“夫人……子脩為了保護我,戰(zhàn)死了!
她拭去淚水,“聽說您又得到一位美人,既然能讓您快樂得忘記警惕,相比姿色一定是舉世難尋的了!
“我……我沒想過會……”
“住口!”她的聲音尖利,“你,好色無德,子脩便是因為有你這種父親才會送了性命!
他震驚地望向她,在他們的記憶中,丁云舒從沒有過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
“我從未有過怨言,皆因為,嫁給了你,之后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沒有后悔的余地。可是子脩,他是我的孩子。我養(yǎng)育他這么多年,是為了讓他成才,不是為了讓他因為你的糊涂而喪命的!”
“夫人……”
“夠了,你害死了我的孩兒,今生也不必多說什么了。”
她大病一場,曹操來看望,她卻再也不能坦然面對他。
曹操覺得,也許讓她再養(yǎng)一個孩子,她會恢復從前的模樣。
“夫人,倉舒自幼聰明,我欲立他為嗣,可他的生母身份低微,夫人可愿意養(yǎng)育倉舒?”
她冷冷地道:“他的生母還在,我搶來了他,豈不是讓他們母子分離?”
“能繼承我事業(yè)的,我希望是夫人的孩子!
“我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一個。”
曹操沉默片刻,語氣沉痛,“倘若子脩在,確實是能繼承我事業(yè)的?墒撬辉诹耍嘞碌暮⒆,倉舒最合適。況且,他年紀還小,夫人若是養(yǎng)育他,就與夫人親生的沒有區(qū)別。就算夫人不想撫養(yǎng)倉舒,也不要這個樣子可好。夫人這個樣子,我心里實在是痛苦不堪……”
“不必多說了,”她打斷他,“子脩是我的孩子,他已經(jīng)死了。倘若他能活過來,我依然可以如從前一樣!
“人死,哪能復生呢?”
那么,心死了呢?
“丞相,我說過,您害死了子脩,今生我們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我以為那是夫人一時的氣話!
“不是。”她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
“在這里的每一天,我都想起子脩,也無法坦然面對您。是我沒有當您正妻的氣度,我又沒有子嗣,自該讓賢。不如,我們和離吧!
曹操如遭雷擊,“夫人,你說什么……”
“這不是很好嗎?我在這里,給你徒增痛苦,我也覺得痛苦。我只要和離書一封,此后便與丞相不再相干了!
回到家中的日子,縱然清苦,可她覺得安寧。
她的確有舍不下的人,她的女兒,阿雪,還沒有出嫁。
“母親,您真的要走嗎?”她收拾東西的時候,阿雪問她。
她勉強笑了一下,“對,我要回家去!
“可是,這里不是母親的家嗎?”
“不,阿雪,這是你的家,卻不是我的!
阿雪似懂非懂地點頭,“母親,你不必擔心阿雪,不會有人敢欺負到我頭上!
她的女兒,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不挽留。
她撫著阿雪的頭發(fā),“母親不能看著你出嫁,母親對不起你。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母親,過得好一些,別讓人欺負你。不管什么時候都是這樣,你是你父親的長女,別墮了你的傲氣!
“母親,我懂的。父親他讓您傷心了,您總是堅持著您的原則,沒有犧牲過您的驕傲呢。我以后要做像母親一樣的人。”
她笑中帶淚,“別像母親一樣啊,太倔強不好!
回到家之后,很多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看著她。
權(quán)傾天下的曹丞相的原配妻子,好像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阿雪怕云舒的兄嫂待她不好,還特意來看望過。
“阿雪,下次不要來了。”
“為什么?母親,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嗎?”
丁云舒笑得愜意,“你是我養(yǎng)大的,是我女兒?墒牵乙呀(jīng)和你父親沒有瓜葛了,你也不要和我有瓜葛比較好。阿雪,下次不要來了。你看見了,兄長他們沒有苛待我。”
“可是母親,您從前,何時自己織過布呢?”阿雪委屈道,“他們一定待你不好,才要你自己織布的!
云舒搖頭,“家中并不富裕,我織布能貼補家用。況且,這樣打發(fā)時間不錯,也能令我心中平靜!
阿雪哭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但是真的依她所說,沒有再上門。
有一次,卞氏來看望她。
卞氏保養(yǎng)得很好,縱使已經(jīng)生養(yǎng)過好幾個孩子,可她妝容精致、衣飾華美、姿態(tài)也好看。倘若丁云舒是男子,恐怕也更偏愛這樣的女子吧。聽說卞氏還很聰明,從倡門出來的,人情世故也懂得不少。
不像她。
“夫人真的決定了嗎?”卞氏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笑道:“夫人怎么還這樣稱呼我呢?”
“自夫人回家了,丞相可是日夜思念您,我們做妾室的,如何敢對夫人不敬?”
她搖頭,“我從未想過要回去!
卞氏有些嫉妒地看著她,丁氏好像從來都是這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沒有子嗣傍身,長得也并不是多么美麗?墒,丞相就對她不同呢,就算是自己最得寵的時候,也不能在丞相面前說丁氏一點不好。
真是不明白丞相喜歡丁氏什么,這么多年了,就算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也老去了,也早該看膩了吧?
不,丁氏不顯老,她這么多年都沒什么變化。她跟個木頭人一樣,刻板無趣,可是憑什么丞相就是喜歡她呢?
還好,丁氏和離了,為了她那個死去的養(yǎng)子。
她不敢掉以輕心,丞相雖說將家事托付給了她,可卻等著丁氏回去呢。
現(xiàn)在看來,丁氏根本不想回去。
那自己有何必再跟她鬧得不愉快?丞相恐怕也難以逼迫她。
“您離開得匆忙,可有什么掛念的?我雖愚鈍,如今卻在掌家,能替您做些小事呢!
丁云舒沉默了。
在卞氏告辭離去的時候,她才開口,“阿雪的親事,勞您幫忙相看了。她有些倔強,您若是能替她尋一位合適的夫婿,我感激不盡。”
卞氏心中竟有了些悲憫,這個丁氏,最后掛念的卻是養(yǎng)女。
“我記得了,您放心吧!
此后的日子,再也沒有人來打擾她。
直到今日,曹操親自到來。
曹操走近,她卻連織布機也沒有停一下,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來人。
“云舒,你看我一眼,你改變主意吧!蹦阋苍S不會后悔,可是我無比后悔讓你離開。
“你若是隨我回去,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蔽椰F(xiàn)在明白了,你若是不在,我就沒有安寧。
可是無論他如何懇求,丁云舒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曹操駐留在這里很久,好像怎么也看不夠她,又好像,存著那一線希望,倘若多待一刻,她是不是會改變主意?
最后,他嘆息,“真的訣別了嗎?”
曹操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落時分。
這里很靜,腳步聲清晰。
丁云舒知道,如果她抬頭,還能看到一個背影。
等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聽不見了的時候,丁云舒停下了織機,伏在上面,淚如雨下。
今生與君訣,來世不復見。
尾聲
“從明后以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圣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闋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銅雀臺上,觥籌交錯,宴飲不息。
曹操頻頻舉杯,這是一場犒勞功臣的盛大宴會,他們又勝了。
可是曹操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興許是操勞過度,他有時候覺得頭痛不已。
有親信面露難色地接近,曹操忙丟下酒杯,附耳過去。
“丞相,丁夫人,過世了!
宴會還是那個宴會,面前的酒是難尋的佳釀,可是眼前這一切,卻仿佛與自己割裂開來。
“她走了,九泉之下,我又有什么面目去面對子脩呢?”
他不敢去面對她,也不敢去懷念,他怕會忍不住,忍不住倒下,支撐不起眼前這片山河。
只是,她懷念過他嗎?還是只有恨意呢?又或者,連恨意也消磨完了,記不起他這個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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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與君訣,來世不復見。
也許我寫了那么多,就是為了這最后一句吧,既快意又心疼。
我想表達出丁云舒的立場,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她愛過曹操的,但是愛情會消磨,直到曹昂死掉了,據(jù)說還是因為曹操的好色。那個時候的丁云舒真的是絕望的,也對曹操徹底失望吧。之前她想著得過且過,在那個時候 ,她就無法容忍了。
倉舒是曹沖的字。
子脩是曹昂的字。
然后,有關(guān)本文中女主的養(yǎng)女,原型是清河長公主。她嫁得不好,丈夫暴躁又花心,可是她選擇,不忍。她和駙馬鬧翻了,可是后續(xù)我也查不到什么資料,如果有小伙伴查到了清河長公主的生平資料,請告訴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