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穆陵被幾個身著淺藍色制服的男人帶出宿舍的時候天空雨云已經(jīng)散去可夜晚還是黑的，女生二舍的三層樓道里滿是看熱鬧的昔日同窗對他指指點點。他不做任何辯解，只是神情有些恍惚，目光飄忽不定。最終，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他停下了腳步，弱小的身板在這一瞬似乎充滿力量，駕著他胳膊的年輕警員低聲抱怨一句，“徐皓�！蹦铝晏痤^死死盯著徐皓的雙眼，“算了，你也不相信我�！�
　　“有什么跟我回局里再說�！毙祓┑皖^點了根煙，感覺那束灼熱的目光已經(jīng)從自己身上離開了，就像沒有看到墻上貼的走廊中禁止吸煙的標示，吐了個煙圈，對人群大喊道：“看你MLGB！沒他媽看過警察抓人是嗎？穿藍衣服的那個，把你手里的臉盆放下！你他媽敢扔過來我就以襲警的罪名把你一起帶走！”
　　徐皓出自本能地擋在穆陵面前，目的顯而易見，可是穆陵并沒有半點感激的意思，反而是發(fā)出不屑地冷哼。路過那個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生身邊時，穆陵雙目圓睜，大笑道：“你成功了蘇晴�！鄙砗竽切┛礋狒[的人中不時蹦出幾句咒罵和安撫聲，此時女生也顧不上被男生揩油，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鹿般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一名年輕的警員散開人群扶著她走向警車。
　　車里氣氛詭異，一路無話，穆陵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好像在觀察那些過完圣誕節(jié)準備回家的形形色色的路人。徐皓想開口問些什么，“喂�！辈焕聿亲屗矝]了興致，忽然，穆陵的眼中閃過一絲光彩！
　　隨著開啟的車門灌進一股強風(fēng)，打在臉上生疼。“快他媽停車！停車！媽的！”徐皓被這一幕嚇了一跳，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跳車的，但……
　　那個躍出警車的人形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跌在了一輛小轎車的車體上，砰的一聲—— 原本正常行駛的小轎車被突如其來的軀體擋住視線，車主被嚇得失神，但也趕緊減緩了車速。
　　小轎車已經(jīng)停下，稀疏幾輛車也接二連三的減速，一時間這條窄小的重要道路被堵的水泄不通，后面不知情況的車不耐煩的按著喇叭。車鳴聲交織響起，此起彼伏。
　　“頭…怎怎么辦？”駕駛警車的年輕警員隨徐皓下車，小心翼翼地看著徐皓�！霸趺崔k？打120都要我教你？！”
　　穆陵的額頭在流血，更嚴重的是他在與小轎車發(fā)生碰撞時，背部首先接觸了車體，現(xiàn)在穆陵不時從嘴里咳出鮮血，徐皓怕他的肋骨骨折插進肺里，如果真是這樣，恐怕兇多吉少……
　　徐皓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安全起見他不敢隨便碰穆陵。焦慮、急躁，徐皓來回踱了幾圈，他決定將滿腔怒火發(fā)泄在了年輕警員的身上：“急救車還沒來嗎！這群人都干什么吃的！”
　　警員看著自家隊長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怯生生的拿起手機再一次撥打了120……
　　穆陵已經(jīng)醒好久了，剛剛蘇醒時周邊的白色刺得生痛才又閉上了眼。天際微微泛白，在病房內(nèi)監(jiān)視自己的人已經(jīng)換了，雖然很想趁著最后的夜色開溜，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他感受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分量想到。
　　“蘇晴…”呢喃囈語中的名字穆陵再熟悉不過了，他的手下意識攥緊久久沒有松開，“…蘇晴…”穆陵不知道順著那人棱角分明的臉龐滑落在他手上的是冷汗？還是淚珠……可是他不想知道，一丁點也不想。
　　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把他一步一步推進黑暗，送往地獄……
　　攥緊的右手上的青筋跳動不止，我恨她。那份恨意深深刻在我脊椎骨上，每一根神經(jīng)都疼痛不已。
　　C市的冬天似乎比其他城市更久更干冷，不過穆陵也算習(xí)慣了。他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比起出去他更喜歡窩在圖書館，可就偏偏在平安夜出現(xiàn)在鬧市區(qū)的街頭。
　　他剛想跨過這條街道，無奈信號燈上的綠色小人慢慢停下腳步，穆陵只得站信號燈前安靜等待。身邊的人愈發(fā)多了，一對對十指緊握的情侶甜蜜的交談著。天空中的黑云越壓越低，夜間有雨？解決后就趕緊回宿舍吧。變燈了，穆陵緊緊灰黑色的羊毛圍巾，跟隨熙攘的人流消失在燈紅酒綠之中。
　　十分鐘后，青年出現(xiàn)在一家大型超市前，他拿著一款老舊的翻蓋式手機撥通了號碼：“我到了�！蹦铝曷犞娫捗碱^微蹙，如果只是買那些東西，為什么要自己來大型超市？他沒有將心里的疑問說出口，淡淡地：“我不是來幫你買東西的蘇晴�！�
　　“拜托啦穆陵~又不是什么麻煩的東西~”他能想象到電話那邊的女生俏皮地沖他吐吐舌頭，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怕舍友聽到：“而且，你也想事情就這么結(jié)束對吧？”“我知道了�！钡玫阶约合胍拇鸢福⒂执舐曅α似饋恚骸翱┛﹡穆陵你真好，我等你來哦~”
　　嘟——
　　通話被對方中斷，穆陵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電話那頭傳來的急促音節(jié)還沒有停止。很久，他似乎下定決心，伴著零點鐘聲和圣誕歌，如釋重負地快步走進了超市。
　　坐在返回S大的公交車上，不比平常，此時的車上只有零星幾人，穆陵拎著一袋蘇晴要的東西找了個靠近車窗的位置坐下，眉頭仍鎖著。
　　“小兄弟有煙沒？”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坐到穆陵前面的座位，扭頭訕訕地笑著。禿頂微胖，家境一般，雖然西裝革履，可看得出來并不是什么高檔貨，不然也不用在平安夜加班到凌晨�！芭��！蹦铝晔栈貙徱暤哪抗猓统鰺熀谐槌鲆恢нf給對方。胖子的微笑也終于松懈下來，點燃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嘿嘿！謝謝謝謝！這不煙癮犯了，發(fā)現(xiàn)煙落公司了！小哥你剛才的表情真是嚇了我一跳，還以為你要趕著殺人呢！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也不好笑。穆陵嘆了口氣，揉揉自己的眉心。胖子見對方不再搭理自己，也落得個無趣，轉(zhuǎn)過身去。沒多久火光就在漆黑的夜里掙扎著泯滅了，繼而傳來細小的打呼聲。
　　“我到了�！币粯拥拈_場白，穆陵這次站在S大的女生宿舍樓門口，“你上來吧~我跟趙阿姨說了，她說只有今天哦你可以上來！”果然他的預(yù)感沒有錯，那片夜空被雨云覆蓋，不過還好，了結(jié)這件事之后回到宿舍洗個熱水澡，美美地睡一覺，也許從此之后我就可以毫無負擔(dān)的……想到這里他唇角不自覺的揚了一下，心情也輕松了些。
　　他踏進女生宿舍跟管理員打了招呼，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專注的看著電視里重播的泡沫劇，頭也沒抬朝他擺擺手示意他進去。女生宿舍很安靜，小女生很吃洋節(jié)這一套，大多都在平安夜隨男友出去過夜了。他走到三層，最拐角那間宿舍的門虛掩著，透出柔弱的光線。
　　“蘇晴？”象征性地在門上敲敲，“穆陵？進來吧�，幀帲軒臀掖驂厮畣�？”柳思瑤對蘇晴耳語一二，路過穆陵身邊時打量了他一眼，提著水壺出屋。
　　蘇晴擺弄著穆陵帶來的袋子，無非是些水果零食日常用品，可她仿佛仍在找什么：“穆陵，我一直很喜歡你…”蘇晴的聲音哽咽了， “我可以和他分手，但是你…真的不喜歡我嗎？”緘默半晌，穆陵搖搖頭�！肮】吹阶约合矚g的人為我著迷，你會不會很不開心？”“是不是不爽到想要殺了我，穆陵。”
　　蘇晴不再翻找物品，起身站在穆陵的面前，月光投在她的臉上，那抹笑容看得穆陵脊背發(fā)涼。他本能的想要離開，不管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如何，他要逃走！
　　忽然蘇晴握住了他的雙手，死死地盯著他，清秀的臉龐有些猙獰：“我會毀了你的，穆陵�！本褪悄敲匆换紊竦乃查g，寒刃刺進了體內(nèi)。液體是溫?zé)岬�，可穆陵感覺蘇晴的手，還有自己身上的目光，冷冰冰的。
　　“啊——！”那是水壺摔裂在地面的聲音，還有女生的尖叫。
　　最終自己也沒有逃跑，鬼知道為什么。穆陵坐在審訊室，鐵凳硌得他骶骨生疼，他扭動身體想放松一下，才想起自己被禁錮著。
　　“頭兒，他還是不肯承認自己殺人！”一個身著便服的警員狠狠地盯著玻璃后的穆陵，似乎自己對對方的仇視比徐皓更甚，“媽的人證物證都在，他還有什么好辯解的？直接扭送檢察機關(guān)算了！”
　　徐皓沒有搭茬，走進審訊室對同事打了個招呼，替換對方坐在穆陵對面。他看到對方驀地坐直，抽出支煙點上，吞云吐霧間思緒和對面人兒的輪廓愈發(fā)模糊起來。
　　被害人蘇晴，女，21歲，S大醫(yī)學(xué)系大二學(xué)生，據(jù)其舍友稱被害人生前與嫌疑人有沖突，疑似嫌疑人追求不成殺害被害人。
　　2015年12月24日23時57分，嫌疑人撥打了被害人的手機，通話僅持續(xù)不到1分鐘，15分鐘后他在位于市中心的XX超市購買了水果、生活用品以及作案用的水果刀；0時22分坐上924號公交車返程；0時37分，嫌疑人再次撥打了被害人的手機，這次通話仍不過1分鐘，接著他進入女生宿舍。在被害人舍友離開3分鐘后回來時，發(fā)現(xiàn)被害人已經(jīng)倒在血泊之中，嫌疑人站在一邊滿手鮮血。最終被害人因失血過多，在送往搶救的途中去世。而嫌疑人堅稱是被害人抓著自己的雙手持刀自殺的。
　　焦躁、疑惑、悲愴。一個是自己深愛的女朋友，另一個是好朋友，局長建議他作為被害人親屬回避案件，可他仍想堅持查案。情感上他當(dāng)然不希望嫌疑人是穆陵，可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穆陵一直夾在他與蘇晴之間，他并不是不知道，甚至感受到過無數(shù)次穆陵火熱的目光，燙到快要將他灼傷。指尖一痛，煙卷已經(jīng)到底了。徐皓心煩，捻滅煙蒂，抬起頭印在眸子里的穆陵仍保持之前的動作，一動不動注視著他。
　　“你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那尊“雕像”搖搖頭，“哦，也是。人證物證都在。那你還在堅持什么？”“我覺得你錯了�！薄罢f說看。”
　　穆陵兀自思忖片刻：“有尸檢報告吧？”徐皓在桌上的文件中翻找了一會兒，將一個牛皮紙的信件夾扔到他面前。
　　尸檢報告顯示，死者左胸下側(cè)11cm處被刀具刺入形成了4cm的創(chuàng)口，深13cm的刺傷，因刺傷導(dǎo)致脾臟破裂，大出血而死。
　　他指著尸檢報告說道：“徐大隊長，首先，蘇晴的傷口右深左淺，右窄左寬，也就是說重心在我的右手或者蘇晴的左手上，這說明什么？一，我用右手持刀刺入了她的體內(nèi)，我是左撇子但也不排除為了掩飾作案。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蘇把刀塞進我手里帶著我刺傷她。她是學(xué)醫(yī)的，知道哪里是重要器臟，可能她本來想帶我刺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地方，但由于我的驚慌，導(dǎo)致刺入了她的脾臟�！� 穆陵低著頭，并沒有看到徐皓的眉間緊湊起來，“其次蘇晴的室友并沒有看到是我殺了蘇晴，她只看到蘇晴倒在地上，這并不能作為人證吧？還有最后一點徐警官，蘇晴從來沒喜歡過你，她只不過是用‘喜歡你’這一點來測試我的反應(yīng)。那天她要跟我攤牌，甚至讓我去大型超市購買生活用品掩飾刀具，計劃在我拒絕她以后帶我刺傷她�！�
　　“你他媽胡說夠了沒有？”衣領(lǐng)被對方拽得死死的，搞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但穆陵并沒有掙脫，他靜靜地注視著，仿佛從對方眼神中看到除了怒炎以外的東西：“徐警官，我很高興你有現(xiàn)在這種舉動，這說明你很不自信，你不愿意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彼杏X領(lǐng)口松了松，微微側(cè)頭四目相對：“可你也應(yīng)該知道，你已經(jīng)接受了�！�
　　“徐警官，我想見我的論文導(dǎo)師江修文�！�
　　“噢，你是說穆陵殺了蘇晴？”江修文推了推滑落至鼻尖的金絲邊框眼鏡，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得很干凈。男人三十出頭，身著得體的名牌西服，精明、干練，年紀輕輕便當(dāng)上了S大的心理學(xué)副教授�！半m然穆陵有動機，但我完全不相信他會殺了蘇晴。”
　　“動機？你是指他暗戀蘇晴卻追求不到嗎？”年輕的警員提問到，語罷才發(fā)現(xiàn)這話在徐皓面前說得不得當(dāng)，好在徐皓倒也并沒太在意。
　　“當(dāng)然不是�！苯尬娜粲兴嫉目戳艘谎圩谝慌缘男祓疤K晴有精神疾病，我曾建議她去市醫(yī)院就醫(yī)�！彪m然答不對題，但沒有人追問。背對著徐皓在書柜上找東西的江修文完全可以預(yù)料他臉上閃現(xiàn)的錯愕，江修文將兩個牛皮文件袋遞給對方�！靶炀倌銈兛梢苑匆幌�，但不能帶走。我一會兒還有課先去準備一下�！奔热粚Ψ较铝酥鹂土�，徐皓有種預(yù)感他要的答案就在這兩個牛皮帶里。
　　徐皓面前的煙缸已經(jīng)堆成了小山，煙蒂幾乎漫了出來。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蘇晴居然真的是自殺，而且她居然喜歡穆陵，她居然真的在利用自己！而且穆陵居然……徐皓感覺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又燃了支煙強迫自己大腦放空不去思考。
　　穆陵沒有等到他的老師江修文，但同時他也并沒有在局子里呆很久，不到一天他就無罪釋放了。休息了幾天便回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了，同學(xué)倒也沒了什么指點，大抵是從哪兒聽說了蘇晴因暗戀他不成，而設(shè)計陷害他的事。
　　兩年有余，徐皓交了新的女朋友，生活平淡，只不過再也沒了最穩(wěn)固的三角形，他的生命里少了穆陵。直到他接到了一宗同樣奇怪的殺人案。徐皓的女朋友，把從未謀面的穆陵殺了。
　　徐皓再次拜訪那名叫做江修文的導(dǎo)師時，他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將一宗心理學(xué)課題研究的卷宗推到徐皓面前，只說了一句：“謝謝�！�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