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她問我有沒有見過世外桃源，我搖頭。她便笑，帶著些許得意，眸子閃亮得如星辰，點亮了她蒼白的臉，聲音很輕，仿佛生怕被別人聽去這個小秘密，“我去過�！�

　　我也笑，扶她起身喝藥，順著她的話夸贊道：“嗯，我不如你�！�

　　她心滿意足喝下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即便只是聞，我也知道藥很腥苦。她從不喊苦，但是我喂一粒糖給她時，她看上去十分高興，笑瞇瞇含在口里，乖乖倚靠著床頭目不轉(zhuǎn)睛凝視我。

　　我收拾完藥碗和糖碟，回頭囑咐她閉眼小憩一陣，傍晚我再過來。這時她便擔心地看著我。我寬慰她；“你的藥吃完了，我去抓藥，很快回來�！彼@才放心躺下，烏黑發(fā)絲散落一枕，襯得她清瘦發(fā)白的臉越發(fā)沒有血色。

　　我連忙轉(zhuǎn)身出去，幾乎堪稱落荒而逃。多可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竟會因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zhì)女流不戰(zhàn)而逃。

　　我不懼生死，卻怕見到她一日一日在我眼前消瘦、虛弱，直到香消玉殞。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過程，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我去，無能為力。

　　從看見她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她時日無多了。當時她的精神分外差，久站便喘，唇上許是點了胭脂，稍添幾分顏色，掩蓋油盡燈枯之相。

　　聽人言，她是神醫(yī)之徒，自己卻病怏怏的樣子，實在難以說服旁人。常言道，醫(yī)者不自醫(yī)。所以即使她妙手回春，治愈無數(shù)罹患奇難雜癥之人，卻醫(yī)不了自己的心疾。

　　我為她金盆洗手，奈何仇家太多，恐給她帶來災禍，我在外躲了半年，又聽說有人聞風去找她茬，提刀殺盡傷她者，血染一身。接著我趕去寺廟，收刀入鞘，跪地伏身，誠心立誓，愿從此收手，棄惡從善，但求她一生安好。語罷，虔誠三磕頭，自那以后，我不再殺人，刀亦塵封。

　　可惜無論我如何誠心，也沒留住她。她的墳塋在屋后，每抔黃土都經(jīng)過我的手，日升至日落，余暉似血落一地。我終是難忍悲愴，嘶啞哀泣。

　　她走后的次年，我背著行囊上路。

　　這些年不乏姑娘自薦枕席，我起初略為訝異，一概推拒。路途中，偶見不平，也會主動出手相助，只要想到她若還在，必不會置之不理，我便無法克制。也曾夜間驚醒，對月酩酊，少有淚流，我知道，她最見不得我傷懷悲痛。

　　許多年后，我才大夢初醒，原來只要和她在一起，縱使是他人眼里的窮山惡水，也美得如世外桃源。

　　那時的我已經(jīng)跋山涉水，踏遍名山大川，風塵仆仆路過每一座城池與村鎮(zhèn)，成為這世間過客。

　　她生前，我沒有對她許任何諾言，只是白頭之后，在她的墳前祭一杯烈酒，道一句未曾負你。

　　此生似浮萍，就此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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