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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文◎茉遙
前言:大四那一年是我大學里最灰暗的一段時光:考研失敗,工作遲遲沒找到,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一夕之間成為室友濃情蜜意的對象,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卻在臨畢業(yè)前留下“敷衍塞責”的壞印象……壞運氣就好像一張多米諾骨牌,一旦倒下,不死不休。
【1】
從地鐵站出來,天已完全黑了,偌大的城市華燈初上。
面試又失敗了,現(xiàn)在企業(yè)拒絕人的說辭越來越委婉:“我們很欣賞您的才能,但是很遺憾,您暫時沒有被公司錄用,期待下一次的合作!
很欣賞為什么不錄用?說白了還不是沒看上我。我并非把失敗當成家常便飯的人,只是這一年似乎格外的背。
這不,走到宿舍門前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帶鑰匙,好巧不巧的,室友一個都不在。宿舍的鎖是剛換的,還沒來得及配鑰匙,只有原配的兩把,我外出拿走了一把,還一把在寢室長小圓手里。
我已經(jīng)無力吐槽了,認命地掏出手機向小圓求助:
“你們在傣妹吃火鍋?吃完了還要去唱K……沒事,你不用特地回來,還是我來找你們吧,是北門的那一家對吧?……真沒事,你們慢慢吃,我坐校車過來,很快的!
我們宿舍一共四人,這已經(jīng)不是她們?nèi)齻第一次撇下我外出聚餐了,對于這些女生間微妙的關(guān)系,我并不很在意,真的。雖然北門離我們宿舍步行需40分鐘,坐校車也要15分鐘。
到達傣妹二樓時,我終于明白為何一向大咧咧的小圓在電話里卻遮遮掩掩,一副很不希望我過來的樣子。
那滿滿當當?shù)囊蛔廊酥,除了有我的三個室友,還有五個陌生面孔,以及我無數(shù)個夜晚噩夢的根源——陳馳,我的前男友,寧雅的現(xiàn)男友。
眼睛好像又有點酸了,都過去這么久了,真沒出息。我抬頭看著天花板,開始后悔過來拿鑰匙。
“薛嫣,你來了!”小圓的聲音,成功將整桌人的目光聚焦到我身上。
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班,鑰匙給我吧!”
小圓在包里掏鑰匙,這家伙,剛才在電話里我就已經(jīng)說明了來意,她不是早就應(yīng)該將鑰匙備好么,現(xiàn)在在這里多站一秒都是煎熬。我的目光不知該投向何處,只能專注地看著小圓找鑰匙,又因為只有我一個人突兀地站著,其他人也不好動筷。
尷尬的沉默中,竟是陳馳先開口,語聲清淡,不含任何情緒:“你吃飯了嗎?”
“嗯!蔽液鼗卮鹆艘粋單音節(jié),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大度的人,至少現(xiàn)在還做不到毫無芥蒂地面對他。
“!找到了!”小圓興奮道,卻在遞給我時猛地一縮手,“你真的吃過飯了嗎?”
“是啊,鑰匙給我!”我不耐地伸手,只想快點逃離這里。
“奇怪,你吃飯唇彩都不會掉色么?還是,”她一副“逃不過我法眼”的模樣,“你知道陳馳在這里,所以來之前補妝了?”
……
一句話,將飯桌上尷尬的氣氛推至更高一層。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智商高低完全不能確定。
見眾人各異的神情,罪魁禍首終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訕訕地給我鑰匙,不敢再開口。
“薛嫣,沒吃的話就在這吃吧,今天我請客!辈坏任一卮,陳馳已自若地吩咐服務(wù)員添置碗筷。
“是。℃虄,下午怕打擾你面試,就沒通知你。既然都來了,咱們宿舍也好久沒聚過餐了,今天沾陳馳的光,你就坐下吧!”從我進門開始臉色就一直不好看的寧雅竟也開始邀請我,還那么親昵地稱呼我,著實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她在他面前一向很樂意裝出與我友善的模樣。
如果我再別扭倒顯得我小心眼了,從容拉開小圓身邊的座椅,笑道:“那我可放開吃了!”
寧雅笑靨如花:“千萬別替他省錢,陳馳剛簽了百度,月薪過萬。”
原來如此,我下意識地朝他望去,卻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我,漆黑的眸子壓抑著某種情緒,我看不明白。
小圓適時探頭過來:“百度誒,很牛哦!”
“……”我又不是山頂洞人,還用你提醒?丟給她一個丸子,“吃你的肉吧!”
【2】
火鍋配菜里我最愛的是豬腦花,見鍋里的正好熟了,我沒多想,伸筷子便夾。
卻有一雙筷子同時伸過來,我一愣,抬頭便看見陳馳微蹙的眉。
是了,豬腦花,恰恰也是他的最愛。有一些畫面似乎又要涌現(xiàn)出來,眼眶一熱,我急忙收手,不敢再回憶。
他愣了愣,也收回了筷子。
寧雅主動和我搭話,“嫣兒,你今天面試的怎么樣?”
我真的很不習慣她叫我“嫣兒”,也不喜歡在這么多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失敗。
她見我不答,接著說:“失敗了也沒關(guān)系,好事多磨,離畢業(yè)還有一段時間,你會找到的!”
火鍋的熱氣熏得我眼睛疼,我抬頭,看到寧雅眼中掩蓋不住的挑釁。胸腔中有股火苗竄起,我喝了一口冰啤,將它壓制下去,淡淡說:“多謝關(guān)心,我不著急。”
她賢惠地將那塊豬腦花夾到陳馳碗里,看到那團白花花的東西,胃里突然一陣翻涌,想不通當初我怎么會喜歡吃這么重口的東西。夾起一顆魚丸,卻在即將接觸碗時掉落,我有感而發(fā),“因為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強扭的瓜不甜。如果有些東西注定不屬于你,即便暫時得到了,總有一天,你還是會失去,不是嗎?”
熱氣蒸騰下,她的臉白了幾分,唇邊卻還維持著笑:“我不這么認為。只有無能的人才會信命,有能力者只會自己爭取,得到了就是得到了,如果守不住,那是自己沒本事,怨不了別人!闭f著,她親昵地挽住身旁陳馳的手臂,一臉甜蜜。
兩人都話里有話,大家卻只作不知。
“果然豬腦花吃多了就變成豬腦了!毙A鄙視我,“你這么夾丸子當然會掉啊!說過多少次,要用勺的嘛!”
她假裝示范,卻給自己舀了一大勺,魚丸,肉丸,蝦丸,撒尿牛丸……應(yīng)有盡有,放在碗里,堆成小山一樣。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才是豬!”
飯桌上的氣氛很快又熱絡(luò)起來,話題多是圍繞陳馳的工作和他們二人的將來,我這才知道同桌的其他五人皆是寧雅初高中時的好友,此番出現(xiàn)在這里可謂是別有深意。
這頓飯,總算讓我明白什么叫食不知味。
我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熱氣騰騰的火鍋上,卻還是能聽見小圓不時的尖叫:“你們結(jié)婚我要做伴娘,誰都別跟我搶!到時候記得給我找個帥帥的伴郎,一定要比陳馳還帥。!……不行,我不能再吃了,我一定要在你們婚禮之前瘦下來,成為最美麗的伴娘!”
寢室里話最少的王文靜見到小圓這活寶模樣也忍俊不禁:“如果小雅他們畢業(yè)就結(jié)婚,那你每個月至少要瘦5斤,還要保證不反彈,同志,任重道遠吶!”
“討厭!不要隨便暴露人家的體重!”
寧雅笑得直往陳馳身上靠,安慰她:“比我家陳馳還帥應(yīng)該是沒可能了!不過你放心,我們應(yīng)該沒那么快結(jié)婚,至少要等他攢夠買房的首付……”
“帝都的房價,唔……你還有時間,不過以陳馳的能力,目測這段時間也不會太久。”
“討厭!你們都取笑我!嫣兒,救我。 毙A突然猛搖我的肩膀,我正在倒酒,冰涼的酒液隨著她搖晃的幅度很自然地灑了我一身,滲透進衣服,刺骨的寒。我下意識地彈起,慌亂中,好像撞倒了什么。
“!”身旁傳來一聲尖叫。
“寧雅,你怎么樣?有沒有燙傷?”陳馳已然站起,仔細檢查她被燙的左手,眉宇間寫滿了關(guān)切與擔憂。
寧雅緊咬住唇,搖頭說:“沒事!毖壑袇s泛起了星星點點的淚花,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她的一個同學唏噓:“怎么可能沒事?手都燙紅了!”說著滿含責怪地看著我,“真是的,你怎么不小心一點!明知道小雅在盛湯,你還往她那兒撞!”一句話,坐實我的居心叵測。
陳馳還握著寧雅的手,聞言,投給我一個極為復雜的眼神,“你……”
“不怪嫣兒!”寧雅急切道:“她也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是我自己沒注意!
“我……”
我想說話,被寧雅的另一個同學打斷:“不管是故意還是無意,陳馳,先帶小雅去清理傷口吧!”
寧雅疼得眉頭都皺起來了,卻還是說:“不用麻煩了,我去水龍頭那沖一下就好了!”
“我陪你。”陳馳最后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和她一起朝洗手臺走去。
那個眼神,是認定了我是故意而為么?在他眼里,我一直就是一個自私的人,現(xiàn)在怕是又要添上一條心腸歹毒的罪名吧?
他們離席后,剩下我們一桌人,氣氛更加微妙。小圓知道自己又闖禍了,一直訥訥地不敢說話,王文靜和我關(guān)系一般,這種情況下也在避嫌,剩下五個人就更別提了。
我用紙巾亡羊補牢地擦著衣服上漸干的酒漬,突然覺得好沒意思;蛟S我就應(yīng)該在隔壁寢室等,哪怕是在外面游蕩,也好過現(xiàn)在這樣。
我想轉(zhuǎn)身就走,只怕他們會認定我是畏罪潛逃。胸臆中的酸脹愈演愈烈,將我牢牢地釘在座椅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重新回到座位上,寧雅一改凄楚之色,雙頰微紅,唇邊還洋溢著笑。也不知陳馳用了什么靈丹妙藥,藥效如此驚人。
我站起身,不顧眾人各異的目光,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面向陳馳:“謝謝你的款待,還沒恭喜你找到好工作。在北京站穩(wěn)腳跟,不是一直是你的夢想么,這一杯,我恭喜你,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了!
昂頭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涼意直達肺腑,也讓我的神智清明了幾分。
我一向不喜歡啤酒的澀味,此刻卻覺得這味道很不錯。也不管他喝沒喝,又倒?jié)M一杯,“你曾經(jīng)說過想做畢婚族,恭喜你找到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這一杯,我祝你們幸福美滿。”
冰涼的澀意在舌尖化開,傳到心頭時,早已麻木。
正欲再次將酒杯斟滿,卻聽到陳馳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夠了!”
我不知道他在憤怒什么,自顧自端起杯子:“這一杯,我敬大家,破壞了大家用餐的好心情,實在抱歉。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我覺得我應(yīng)該像女戰(zhàn)士一樣走出去,至少留下一個干凈利落的背影,卻在轉(zhuǎn)身時,哭得像小丑。
【3】
這件事大大傷害了我,我不是一個受了委屈還要忍氣吞聲的人,事后回想起那天敬酒的舉動,真想將那個懦弱的自己拍死。
我真應(yīng)該把酒潑到那個瞎了眼的人臉上,好讓他清醒清醒。既然我在他眼中是這么惡毒的人,這樣的做法才不辜負我的形象不是么?
在我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前,一件事很好地占據(jù)了我的大部分精力——畢業(yè)論文要交二稿了。
我的選題是《大數(shù)據(jù)路徑下網(wǎng)絡(luò)與信息安全事件的傳媒預警研究》,呃,一聽這名字就覺得云里霧里,我也想不通當初是哪根筋搭錯了會選這個題目。大四上個學期我都在忙著實習和復習考研,匆匆交了個開題報告就把論文的事丟到了一邊。這個學期得知考研失敗消沉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走出來又在忙著找工作,也幾乎沒動筆,結(jié)果快到交二稿的日子了,我初稿都還沒寫完。
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個星期,才趕在截止日期前寫完最后一個字。
四月的這天,我接到導師通知,讓我去院里取論文修改意見。
我急匆匆趕到新聞學院,忐忑地敲開了導師辦公室的門。
進去后,發(fā)現(xiàn)小圓桌旁已坐了七八個學生,寧雅也在里面。是了,差點忘了她和我是同一個選題,自然由同一個導師指導。
我的導師是個干瘦的老頭,學院里出了名的刁鉆嚴厲,他推了推老花鏡,看了我一眼,語氣不善:“薛嫣是吧?你終于肯出現(xiàn)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深知自己今天是免不了挨罵了。
“還杵在門口干什么,坐下!”
我只好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選了個遠離他的位置坐下。
等了半個多小時,其他同學都拿著修改意見離開了,只剩下我和寧雅還在等他的訓示。
導師把最后兩本論文拿在手上,翻翻這個看看那個,然后抿著唇,長時間不說話,我心里也跟著七上八下。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他終于開口了,不過卻是對寧雅說:“你的初稿完全像是拼湊出來的,毫無邏輯,批注也一塌糊涂,不知所云。”
寧雅臉色一白,雙唇咬的像要滴出血來。
難得見她如此窘迫,我小小地開心了一下。
“不過,”導師繼續(xù)翻了翻論文,并沒有注意寧雅的表情,“二稿還不錯,結(jié)構(gòu)清晰多了,對這個選題也有了更深的認識,甚至有些超出了本科生的知識范疇。這讓我不得不懷疑,這兩篇水準迥然不同的論文,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老師,”寧雅立即解釋,“您上次批評了我的初稿后,我的確有請人幫我重新審題,給我提供了一些參考思路,但論文的具體內(nèi)容,都是我自己寫的。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
“行了,是不是代筆待會再說,我先跟這個學生說幾句!
聽到這話,我不敢再幸災樂禍,膽戰(zhàn)心驚地站到老師身邊。
又是一陣窒悶的沉默,安靜到讓我不禁懷疑辦公室里是不是只剩我一人了,結(jié)果一抬頭,就迎上了導師凌厲的目光,“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成績不錯,就可以不走尋常路,別人都快定稿了你才交初稿?”
我知道會因為晚交初稿被罵,我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說什么都很不合時宜。
“或許你的確能蒙騙幾個年輕老師,但在我這里,你是不合格的!”
這話有些嚴重了,我被訓得頭腦發(fā)懵。我的成績穩(wěn)定在年級前十左右,教過我的老師對我印象都還不錯,如今我卻被指責的一無是處,而且還是在我最討厭的人面前,那一刻簡直羞憤欲死。
“如果你一直抱著這種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我看也不必參加答辯了!彼盐业恼撐娜釉谧郎希坪蹩炊疾幌肟次乙谎。
我強忍淚意,伸手去拿自己的論文,幾近懇求的語氣:“老師,對不起,是我沒有分配好時間,導致論文完成的有些倉促,我一定會認真修改,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說到最后一個字,還是沒忍住,眼淚滾落下來,我立即擦掉。
他原本還想再訓我?guī)拙洌庾R到我哭了,便嘆氣道:“你看看,說你幾句就鬧情緒。現(xiàn)在的學生啊,本事不見長,脾氣卻一個比一個大。算了,你改改看吧!”
【4】
從辦公室出來,我不敢再有絲毫懈怠,認真查資料,按照老師的修改意見逐字逐句地改正論文的毛病。
這次在寧雅面前出丑,她一定會添油加醋地轉(zhuǎn)述給陳馳,讓我本就不堪的形象再次跌至谷底。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那么在意了,既然無法改變某些既定的事情,倒不如學著坦然接受。
凌晨兩點,寢室里一片寂靜,我還在對著電腦改論文。
右下角的□□突然跳動起來,是一個陌生人發(fā)來的消息,對話框里只有三個字——還沒睡?
那熟悉的頭像,那熟悉的語氣,那熟悉的悸動……時光仿佛又回到了我和陳馳分手前那些平常的夜晚,但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然變質(zhì)。
——有事么?
我盡量平靜地回應(yīng)。分手后,我就把他所有聯(lián)系方式都刪了,下定決心要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如今,在這樣一個寂靜的深夜,他主動和我搭訕,會不會是……
一行字,及時打斷我的自作多情:
——上次那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之前一直想證明清白,可如今聽他這樣說,我心中卻有隱隱的怒氣。
——呵呵,那我是不是該恭喜你還沒徹底失明?
那邊沉默了幾分鐘,我想我一定把他氣走了,他卻回:
——你說話不用這么難聽,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我說話一直這么難聽。
打完這句,眼睛有點酸了。我知道這樣很不可愛,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在一個早就不喜歡我甚至是厭惡我的人面前保持可愛。
那邊良久沒有動靜,我盯著電腦屏幕發(fā)了一會呆,將鼠標移上右上角的叉。這時,又跳出一行字:
——你還在忙論文的事?女孩子熬多了夜對身體不好。
一句話,又擾亂了我的心弦。即便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問候,但放在身份尷尬的我和他身上,也顯得荒誕不經(jīng)。
——或許我可以幫你。
——什么意思?
——大數(shù)據(jù)和網(wǎng)絡(luò)信息安全也是我們專業(yè)重點關(guān)注的問題,之前我?guī)托⊙鸥倪^論文,對這個選題也有一定了解,手邊的資料也還在,或許我可以幫你做文獻綜述。
這一行字,我看了很久。
從前我偷懶不想寫英語論文,軟磨硬泡地求他幫我寫,卻遭到義正詞嚴的拒絕,如今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他卻主動提出要幫忙,按理說我應(yīng)該高興,但事實卻是,我又體驗到了被導師訓斥時的那種羞憤相加,甚至還要更甚。
你這是什么意思?知道我被羞辱,所以想要施舍你那泛濫的同情心;抑或是想要展示你超出常人的天賦,即便跨專業(yè)的論文寫起來也得心應(yīng)手;還是知道你那寶貝女朋友冤枉了我,心中不安,所以變相地替她道歉?
想通這一切時,眼中再次不爭氣地蓄滿了淚,這里面任何一種假設(shè),我都承受不起。
——我不要你的施舍!
即便你不喜歡我,也請不要踐踏我的尊嚴!
我生出前所未有的干勁,一半是賭氣,一半是迫于導師的壓力,終于在答辯前完成了一份讓他老人家看得過去的論文。
時間已經(jīng)是五月份了,有些院系已經(jīng)開始拍畢業(yè)照,校園里隨處可見各種風格的裝束,民國風、古風、婚紗……畢竟大學生涯只有一次,誰都想為自己的青春留下最與眾不同的證明。
離別在即,某些耿耿于懷的事,好像變得無足輕重了。
正式答辯那天,看到陳馳陪寧雅到場,我竟然也能保持心境平和,口齒清晰地論述論文以及回答老師提問,抬頭觀察諸位老師的表情,貌似都挺滿意,就連初時對我大發(fā)雷霆的論文導師也難得和顏悅色了一回,這應(yīng)該表示學位證可以拿到手了吧?
【5】
畢業(yè)的腳步越來越近,工作的事終于有了點眉目,我都已經(jīng)做好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打算了,一家出版社竟向我拋出了橄欖枝,工作地點在長沙,離我家鄉(xiāng)近,待遇也很不錯,我?guī)缀跏呛敛贿t疑便決定去長沙簽合同。
回北京的火車上,收到小圓發(fā)來的短信: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早就不生她氣了,她雖然缺根筋,也老愛闖禍,但心眼兒不壞,得知陳馳劈腿寧雅的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要是沒有她從旁安慰,我應(yīng)該會得抑郁癥吧?
捏著手里的合同,想到工作這個重頭戲已經(jīng)解決了,我心情大好,十指飛快地回復:這么想我!下午5點應(yīng)該能到學校吧,到時候請你吃飯!
等了幾分鐘,手機又響了:嫣兒,你有沒有……算了,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
什么啊?這么神秘兮兮,我腦子里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聯(lián)想到小圓的吃貨本質(zhì),估計是和吃有關(guān)吧,我也就沒放在心上,百無聊賴地玩了會兒手機,又睡了會覺,終于熬到了下車。
幾天沒在學校,一回來就收到不少人的眼神歡迎,回宿舍的一路上都有人向我行注目禮,我受寵若驚,奇怪自己默默無聞了四年,為什么快要離開時反而變得有人氣了。
“我回來了!”
推開宿舍門,正打算把剛才的怪事講給小圓聽,迎面而來的一巴掌,將我打懵在原地。
“小雅!你瘋了?!”
臉上火辣辣的疼,我也不伸手去捂,只冷眼看著被陳馳緊緊抓住雙手的寧雅。
“我就是瘋了!”她難得在陳馳面前歇斯底里,“今天哪怕是你要和我分手,我也要揭開這個賤人的真面目!”
“你嘴巴放干凈點!焙喼笔钳傋,我撿起地上的包,放到自己的書桌上。
她眼睛通紅,“呵,敢做卻怕說嗎?陳馳早就不喜歡你了,你這么死乞白賴地糾纏有意思么?”
我莫名其妙,心頭的火一拱一拱,強忍住回敬她一耳光的沖動。“我怎么糾纏他了?某些人自己當慣了小偷看每個人都不正常了,被迫害妄想癥上身也麻煩你離我遠一點。我雖然近視,但還沒瞎到和你眼光一樣的程度,你當成寶的東西,我根本不稀罕!”
一道目光盯在我身上,我抬頭,就看到陳馳陰沉的臉。對了,他怎么會在這里?
寧雅神色一僵,譏諷道:“你敢說那篇帖子不是你發(fā)的?”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什么帖子?”
“哼,還在裝傻!
不想理她,我轉(zhuǎn)向一直沉默的小圓,“你告訴我!
小圓看我一眼,又看看寧雅,不肯說話。最后還是王文靜開口:“前天學校BBS里出現(xiàn)了一篇帖子,說新聞學院有個女生不知廉恥搶了室友的男朋友,還得寸進尺,聯(lián)合同學排擠她,細節(jié)清楚,言之鑿鑿……”
呵,真是老天有眼,有人出來替我伸張正義了,“帖子里有說具體的名字么?”
“雖然沒有直接點名道姓,但傾向性很明顯,大家差不多都知道是在說誰了……”
我總算明白之前的那些目光緣何而來了,坦然道:“不是我發(fā)的。”
她掙開陳馳的鉗制,沖到我面前:“否認也沒用,IP地址顯示的都是湖南長沙!
我有些驚訝,想了想說:“我們院長沙的同學有好幾個,他們也知道這件事。”
“但他們這段時間一直在學校。犯罪學說罪行要從動機上分析,營造這樣的輿論對你好處最大吧!”
這么說還真的只有我嫌疑最大,不過我沒發(fā)過就是沒發(fā)過!拔疫是那句話,我沒發(fā)過!
她開始冷笑,“還不承認!
我最見不得她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我沒做過為什么要認?你現(xiàn)在惱羞成怒是因為真面目敗露,還是怕陳馳會因為別人的唾罵而拋棄你?”
“你!”
她揚起手,又想給我一巴掌,我冷笑著截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清脆一聲:“這才是我送給你的,現(xiàn)在,你又有理由撲到他懷里哭了!
【6】
暫時不想待在宿舍了,正好也到了飯點,我拿上錢包,打算去外面吃飯。
剛走出宿舍樓,聽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聲音熟悉,一回頭,果然是陳馳。
我一點也不奇怪,把玩著錢包上的拉鏈:“替你寶貝女朋友報仇來了?”
“你還是這樣,一開口就能把人氣個半死。”他皺了皺眉,停頓一會,說:“我們談?wù)劙!?br> “沒空!”
“那你吃飯的時間總有吧,我請你吃飯!
“不吃!我怕你下毒!”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語氣竟有些無奈:“我是認真的,我們談?wù)劙!?br> 其實我并不覺得我和他之間還有什么話好說,只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實在不想成為校園八卦新聞的頭條,才和他一起去了校門外的一家川菜館。
點完菜后,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一年前的今天,大概也是這個時間,我和他在這里吃完了我們的最后一次晚餐。熟悉的菜肴,熟悉的座位,熟悉的環(huán)境,和早已形同陌路的兩人,世事真是奇妙。
我看著窗外的車來車往,窗戶上倒映出他俊挺的側(cè)顏,他卻是在看我。不,肯定不是,是越過我,看著更遠的地方。
直到上菜,我才收回目光。整頓飯期間,我們都很默契地沒有說話。
吃完飯走回學校,時間應(yīng)該還很早,路上卻沒什么人,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在種滿槐樹的林蔭道上,中間隔著一米的距離。
“那篇帖子是我發(fā)的。”夜風中突然傳來陳馳略微空曠的聲音。
我有些不能反應(yīng),步子放慢:“你說什么?”
他很快追上我,重復一遍,“我說,BBS里那篇帖子是我發(fā)的!
我走不下去了,干脆停住腳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的心意!彼叩轿仪懊婧苓h,發(fā)現(xiàn)我沒跟上,轉(zhuǎn)身停下:“現(xiàn)在我知道答案了,其實你,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我吧!”
我啞口無言,百感交集,他開始回憶我們的過去。
我和陳馳是在嚴歌苓的新書簽售會上認識的,當時西單圖書大廈人山人海,我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努力想占據(jù)一個有利位置,結(jié)果不是被人踩就是踩到別人,最后好不容易站穩(wěn),身旁卻傳來一個幽怨的聲音:“同學,你再用力點,我就得瘸著回去了!
“。Σ黄!”意識到踩了別人的腳,我滿含歉意地抬頭,不期然遇上一雙明澈的眼眸,是一個干凈俊秀的男生,側(cè)臉很像胡歌,我的心驀地漏跳一拍。
簽售會結(jié)束后,我和他在出口竟然又遇到了,見他走路姿勢有些奇怪,我想定是剛才被我踩的,心中過意不去,便上前問他是哪個學校的,想送他一程。
結(jié)果我們竟然來自同一個學校,都是大一新生,還都是嚴歌苓的鐵桿書迷,共同話題一下多了起來,互相交換了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此后,學校食堂、圖書館、自習室,我們經(jīng)常能不期而遇。
“你以為那是緣分,其實是我有意而為!彼,眼眸幽黑深邃,“我打聽到新聞學院的課程安排,特意迎合你的作息時間,制造偶遇,只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
我眼睛酸疼,鼻尖酸澀,像是要落淚,連忙低頭:“那些都過去了,你也喜歡上了別人!
“喜歡別人?或許吧,這樣單方面的付出太累了。你太要強,太倔強,每次吵架冷戰(zhàn)你可以做到一個月對我避而不見,電話也不接,一定要我先服軟道歉,而寧雅,只要我一皺眉,她就緊張地不行,我在你那兒得不到的回應(yīng)她都會雙倍地給我,她讓我體會到了被尊重和被愛的快樂!
“原來你一直是這么想的。”臉上涼涼的,我想我一定是哭了,“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那天你穿什么衣服么?你記得我們第一個情人節(jié),你從家里給我打電話,我卻忽然把電話掛了,5分鐘后才打來么?你知道為什么我本來可以順利保研,最后卻失敗,考研也沒成功么?”
他茫然地看著我。
“那天你穿藍白條紋襯衫、黑色長褲、純色帆布鞋,過馬路時你用右手牽我的左手,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小心,跟緊我!跷鞘窃诤Q箴^,嘴里是香草冰淇淋的味道。那年情人節(jié)只因你忽然說了一句‘我好想你’,我掛上電話哭了5分鐘。我保研復試前一天接到你打來的分手電話,崩潰地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表現(xiàn)地一塌糊涂,整個大四上學期都處在渾渾噩噩中。我不溫柔、不體貼、倔強、執(zhí)拗、不會說好聽的話,但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的喜怒哀樂一直是我的喜怒哀樂!
“你說我吵完架轉(zhuǎn)身就走,不肯妥協(xié),還表現(xiàn)地滿不在乎,那是因為我怕被你看出我有多難過,我怕你討厭我,怕你厭倦我,我想要分開也裝得瀟灑,我怕你見到我狼狽不堪的模樣,我不想失去你后連尊嚴也被一并帶走……”
我說不下去了,眼淚越流越多,那樣子肯定丑死了。
他突然抱住我,嗓音沙。骸拔也恢滥愕倪@些想法,是我蠢,不理解你,不相信你,對不起,嫣兒,真的對不起……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
過去午夜夢回幻想過無數(shù)次他對我說這句話,說做過的那些讓我難過的事都是假的,如今幻想成真,我卻一絲欣喜也無。
誤會可以消除,但裂紋永遠無法修補。
“我們的性格相差太遠,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夠時時給你溫柔安慰的女朋友,而我太強硬,習慣了情緒不外露,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注定會發(fā)生摩擦。與其重歸于好后連最后一點美好的回憶都破壞殆盡,不如趁現(xiàn)在戛然而止吧!
【7】
畢業(yè)倒計時最后七天,那件事我們通通閉口不提,像每一個即將告別的同學,收拾好離愁別緒,準備迎接新的人生。
這期間,我聽到不少消息,包括班上有名的班對悄悄去民政局領(lǐng)了證;成績最好的學習委員也曾因偷懶險些掛科;經(jīng)常沉默寡言被視為不合群的同學瘋狂學習日語、打工賺錢,只為了能去日本找她異國戀三年的男友;以及,陳馳和寧雅分手了。
這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已不再關(guān)心。
雖然寧雅對我依然像看待死敵,不過她一直都這樣,我又何必在意?
寢室散伙飯那天,我們四人難得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大家都喝了不少酒,甚至還嘗試了平常碰都不敢碰的白酒,頗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勢。
小圓剛才還說要與我大戰(zhàn)三百杯,這會兒卻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王文靜一看就是鮮少喝酒的,很快也醉倒了,只有我和寧雅還算相對清醒。
我尋思著該如何把她們運回去,寧雅的聲音從桌子的另一端傳來:“你現(xiàn)在高興了,得意了,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了?”
我不理會她話中的酸意,淡淡回答:“還不錯!
“薛嫣,你該知道我有多愛陳馳,就有多恨你。憑什么你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而我拼盡全力卻還是只能遠遠看著?我長得比你差么?我成績不如你么?明明是我先認識他,我先愛上他,為什么他選擇的是你?”
“后來你不是成功地得到了他么?”
“得到?哈哈哈,”她突然笑起來,眼睛卻是紅的,“他跟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刺激你,而我明知真相,也舍不得離開他半步,仍自欺欺人地當一個傻子?墒牵退阒皇且粋傻子,他也不想要我在他身邊了!
第一次聽她袒露心跡,說不震驚是假的,心頭涌起復雜的情感,一方面是厭惡和鄙夷,另一方面是同情和唏噓。
“你愛一個人沒錯,錯就錯在愛得太沒尊嚴,失去了自我。一個人如果連自我都失去了,又怎能指望別人來愛你呢?”
她瞪著我:“你有什么資格對我說教?”
“不是說教,只是忠告。你大可以繼續(xù)恨我,反正過了今天,我們應(yīng)該不會再見了,但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一定會遇到成千上萬個像我這樣讓你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到時候你可有得忙了。”
說完這話,我沒看她的反應(yīng),直接去前臺買單。
叫了輛出租把那倆醉鬼拖回去,寧雅陪著一起,而我決定獨自走回去,吹著夜風散散酒意。不知不覺,身旁多了一個人,不用轉(zhuǎn)頭,我也知道是陳馳。
他又開始制造偶遇,對于他的心思,我只作不知。
走了一段,他仍不死心地問:“我們,真的回不去了么?”
大多數(shù)人都留戀過去,并不是過去有多美好,只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過去了,便再也回不去。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哲人,我迎上他期盼的目光,說:“你會遇上更好的!
他微微一愣,唇邊蔓延出無盡的苦澀,“我能不能最后抱你一次?”
我停住腳步,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我,過了很久才松開,然后我頸間一涼,只聽見他輕聲說:“祝你幸福,再見!
【8】
再見了,我的大學!
再見了,我的青春!
再見,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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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從硬盤里翻到的(我到底藏了多少存稿啊喂——)
完成時間在一年前,想了想還是發(fā)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