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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誠今天穿了一件新圍裙，是和明樓一起去裁縫店的時(shí)候明樓非要明誠掏錢買的。
　　藏藍(lán)的底色帶奶白的花紋，宛如一件安靜的置于柜中的瓷器，明樓一眼就看中了它。
　　老裁縫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有些為難地說道，這是給別人定做桌布余下的布料，雖說料子好，但恐怕也做不了衣裳。
　　明樓似乎早就想好了，笑而不語地直勾勾看著明誠。
　　明誠無奈地嘆了口氣，跟老裁縫說道，那就做件圍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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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樓晚上點(diǎn)了不少菜，什么糖醋小排、東坡肉、松鼠魚……
　　明誠撇著嘴視線下落，瞄著明樓的肚子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
　　明樓撂不下臉來吵著鬧著要吃，便在明誠炒菜時(shí)一直在他身旁轉(zhuǎn)悠。
　　明誠被他煩得不行，還要小心他別被油濺到，連連揮手?jǐn)f他出廚房。
　　明樓被明誠一嗓子吼得愣住，隨即清了清喉嚨，故作鎮(zhèn)定地慢慢挪到了廚房門口，倚著門框安靜地看起明誠忙碌的側(cè)影來。
　　看著看著，明樓就忍不住笑了。
　　嗯，我家阿誠穿這件圍裙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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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中國成立之后明樓和明誠兩個人就離開了上海，去了一個比上海更往南一些的城市。
　　明誠換下來西裝革履，成日里就穿著最普通的布衣，倒是明樓還不能完全丟掉他身為明家大公子的風(fēng)度和眼光，不太愛穿那樣簡單的衣服，明誠便將他的那些西裝仔細(xì)打理著，掛在衣柜中收好。
　　此時(shí)春末夏初，正是好時(shí)節(jié)，吃過晚飯明誠就喊著明樓出去散步消食。
　　明樓正躺在搖椅上看書，他自書中抬頭看了一眼明誠，搖了搖頭說不去。
　　明誠走過去一把抽出他手中的書，嗔道，還當(dāng)自己年輕呢，不好好運(yùn)動老了我可不管你。
　　明樓大聲嘆氣，摘下金絲邊的眼鏡說道，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鄰居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小老百姓，不會知道住在自己隔壁的曾是上海灘怎樣的風(fēng)云人物。他們只會對著迎面走過來的親和友善的新鄰居露出真誠的笑容，道一句，明先生，晚上好呀！
　　明樓這人自帶一種氣場，盡管他穿著他所有西裝中最不起眼的一套，也依然會讓人覺得他就仿若鶴立雞群，但這并不會令人生厭，反倒生出一股崇敬來。
　　明樓笑彎了眼，這樣給人親近之感，他沖著鄰居們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晚上好，天兒好出來走走。
　　倒是明誠只是淺笑著頷首回應(yīng)，笑容卻也令人如沐春風(fēng)。
　　鄰里間并沒有停下腳步話家常，只是簡單地打了聲招呼，兩人繼續(xù)往前走，明樓慢慢向明誠貼近，悄悄碰了碰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

　　＊＊＊
　　大姐明鏡帶著阿香還住在那幢明公館里，雖說姐弟常有聯(lián)系，但是礙于已經(jīng)對外宣稱的“明樓和明誠均已為國捐軀”的訃文，明鏡也不好常常去看望走動，就連報(bào)個平安也是悄悄的。
　　這日明鏡卻來了。
　　明樓好像又跟明鏡吵了架，自己悶聲待在小書房里。
　　明鏡總是說要結(jié)了婚人生才算圓滿，才算告慰了明家逝去的魂靈。
　　明樓卻覺得結(jié)不結(jié)婚是自己和阿誠的事情，既然他倆覺得這樣過也很好就沒必要非要結(jié)個婚。
　　而明誠呢，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只好一直拖著。

　　明誠回來的時(shí)候，明鏡正站在客廳中神色溫柔地摩挲著柜子上放的明樓和明誠的合照。
　　這都是那一日照的，還有明鏡和明臺一起的全家福。只是照了很多版，有一版是明樓和明誠并肩坐在長椅上的合照，兩人都穿著正式的燕尾服，脊背挺得筆直筆直的。
　　明鏡還記得當(dāng)時(shí)她和明臺站在一旁觀看，明臺用胳膊捅了捅她小聲說道，大姐，我看啊大哥這輩子是娶不到媳婦了。
　　明鏡心里正怕這個，當(dāng)即打了下他，嗔道，小孩子凈瞎說！

　　明誠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他和明樓的晚飯都很簡單，一是只有兩個人吃，二來明誠有意控制明樓的體重。
　　明鏡看著明誠忙碌不由勸道，別做這么多菜了，就兩個人。
　　明誠笑了一下，心道明鏡和明樓吵起架來還是跟小孩子一樣，故意忽視對方，他手中炒勺翻騰，小聲說道，哪里是兩個人啦，加上大哥得算四個人。
　　廚房里有些吵，明鏡也不知道聽見沒，只見她蹙了下眉，嘴角翕動沒有說話。
　　餐桌上明鏡又提起結(jié)婚的事情，只是她剛問了“打算什么時(shí)候結(jié)婚”幾個字，就被明誠的冷臉堵了回去，不再提了。
　　明鏡吃過晚飯就走了，她是以出差談生意為由，路過這里才能悄悄過來的，也不敢多留，只得不舍地告了別。

　　＊＊＊
　　明鏡走了之后，明樓趴在露臺上遠(yuǎn)眺，明誠進(jìn)臥室換衣服看到明樓的神色，忍不住說道，她來的時(shí)候你不肯好好陪她，待她走了你又想得不行。
　　明樓有些羞于被明誠這樣直白地戳穿，他晃了晃手中的紅酒杯裝作什么也沒有聽到的樣子。
　　傍晚明誠沖了澡，搬了個小木板凳坐在陽臺上洗換下來的衣物，沒多一會兒，陽臺的晾衣繩上就掛了一套干凈的衣服還有內(nèi)褲。
　　明樓已經(jīng)倚靠在床頭開著小臺燈看書了，明誠擦干凈手也鉆進(jìn)被窩里。
　　明樓看見明誠過來便把書放到了一邊，關(guān)了小臺燈。明誠剛洗過衣服的手有些涼，明樓將它們握進(jìn)自己的掌心里，只是一時(shí)也很難捂熱。
　　明樓輕柔地吻了一下明誠的額頭，道了一句，晚安。
　　這吻太輕了，輕得仿若一縷微風(fēng)，明誠勾了勾唇角，回道，晚安。
　　夜里明誠驚醒了一次，他猛然睜開眼，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珠。他轉(zhuǎn)過身便看見明樓還在他身側(cè)睡著，看見明樓，明誠就覺得這顆心總算安穩(wěn)了下來。
　　他想握緊明樓的手掌，又怕擾醒了他，動作小心又謹(jǐn)慎，他調(diào)整每一根手指的姿勢和掌心的力度，生怕自己太過用力，會握碎了這個美夢。

　　明鏡回到明公館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香。
　　她脫去外衣徑直上樓去了小祠堂，阿香伺候在一側(cè)，將點(diǎn)燃的香遞給明鏡。
　　明鏡將香插好，先向父母磕了頭，而后她起身用手指輕輕地拭去牌位上落的些微的灰塵。只是當(dāng)她擦到第三個牌位時(shí)，將它拿了起來。
　　明鏡想，她無顏面對早逝的父母，她沒有把弟弟們照顧好，有負(fù)父母所托。明臺已經(jīng)隱姓埋名遠(yuǎn)走異國他鄉(xiāng)，此生不知何時(shí)才能再見。而明樓竟比自己先一步去見了父母，父母親九泉之下，應(yīng)當(dāng)以有子如此為自豪。還有阿誠……想到阿誠，明鏡更加悲慟，她總是希望他能結(jié)婚有個人作伴，或許就能從自己的幻象中走出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品性好，她都能同意，可偏偏，陪著他的是個已死之人。
　　明鏡將明樓的牌位緊緊地?fù)г趹牙�，終于失聲痛哭了起來。

　　就像老裁縫只看到一位顧客走進(jìn)店里，鄰居也只看到一位明先生在散步，明誠的眼中，自有他的世界。
　　他時(shí)常想如果明樓處于這樣的環(huán)境中，會怎么樣？他會跟自己一起買菜做飯，會在吃過晚飯后一起出去散步。但是更多時(shí)候，明誠也拿不準(zhǔn)明樓會怎樣做，縱然他自詡是他的知己，但也猜不準(zhǔn)他的一顰一笑。
　　而想著想著，明樓在明誠的眼中最多的就還是以前那副西裝革履帶著金絲邊的眼鏡讀書看報(bào)的樣子。
　　終究不過是懷念罷了。
　　明誠知道自己沒瘋，因?yàn)樗�分得清現(xiàn)實(shí)和幻象。但他寧愿自己瘋了，這樣他就不用在夜半醒來的時(shí)候，握著一只虛空的手，假裝自己握住了半條命。

　　＊＊＊
　　明誠夜里驚醒，下意識地就去握身側(cè)的手掌。
　　“別怕，我在這兒呢�！泵鳂勤s忙打開床頭燈，一手緊緊回握住明誠汗?jié)竦恼菩摹?br>　　明誠感受到明樓皮膚的溫度，心里才算是踏實(shí)了一些，他長吁一口氣，解釋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明樓取過床頭柜上放著的水杯，遞給明誠，問道，“什么噩夢？”
　　這夢太過真實(shí)，真實(shí)到明誠生怕自己一睜開眼，會分不清如今陪在他身邊的明樓到底是真實(shí)還是幻象。他張了張嘴，卻是什么也沒說，好像說出來就會成真了似的。
　　明樓看出明誠的遲疑，就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只是將人摟在懷里，一夜都沒有松手。

　　明誠再醒來時(shí)，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他坐起身，問明樓怎么不叫醒自己。
　　明樓回答說看他昨夜沒睡好，所以讓他多睡一會兒。
　　此時(shí)陽光正盛，透過窗戶斜斜地打進(jìn)來，照在明樓身上。
　　明誠看見明樓映在地上真真切切的影子，心里終于踏實(shí)了下來。
　　他清了清嗓子，玩笑著說道，或許是因?yàn)槲疫@幾日看的書太過奇妙了。
　　明樓倒了一杯溫水走過來遞給明誠，邊瞪了一眼床頭柜的方向，說道，都跟你說了別總看這種深奧抽象的東西了。
　　床頭柜上放著的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上面寫著《量子力學(xué)中的“相對狀態(tài)”》(1)，明誠覺得有趣，便找來研讀了幾日。
　　明誠聽話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水杯雙手捧著小口喝了起來。
　　明樓坐在床邊，溫?zé)岬氖终戚p柔地摩挲明誠的發(fā)絲，笑意慢慢浮現(xiàn)上來。
　　明誠喝光了水，他放下水杯，直視著明樓，忽然開口說道，“我愛您。不同于我愛這個國家，不同于我愛這天地日月萬物生靈，不同于我愛大姐和明臺，也不同于我愛著自己的兄長恩人。我無法衡量哪一種愛更為深切更為沉重，我只能說，我對您的這份愛最為特別，我無法用任何一種別的什么來比喻描述它，它是我獨(dú)一無二的唯一�！�
　　明誠展開雙臂擁抱明樓，在他的耳邊低聲呢喃，我愛您。
　　明樓回抱住他，半晌，輕聲說道，我也愛你。
　　說完這話的明樓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神色不定，耳根開始泛紅，他咳了一下，啞聲問道，怎么突然說這種話？
　　而明誠只是笑笑，回答說，“我只是突然很想將我的心情說給大哥聽�！�

　　因?yàn)榛蛟S在另一個世界里，我們沒有在一起。

　　(1) Hugh Everett一世于1957年發(fā)表的一篇關(guān)于“平行宇宙”的論文，"Relative State"Formulation of Quantum Mechan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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