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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所以……”我走在昏暗的街道上,秋風挾過葉子,黯淡的塵土蒙住我的視線,我努力轉(zhuǎn)頭看向身邊之人,“他們還是死了,一夜之間全部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們的尸體叫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凡有眼睛有耳朵的人此生都忘不了那樣的場景。人們赤裸的尸體交疊縱橫,個個臉上都是驚懼暴死的神色,口鼻耳目七竅溢血,連孩童的臉龐也盡被血污覆掩,那個時候看到這場景的每個人恐怕都會想:這樣一座城怎么沒被血河漫沒呢?就是這樣可怕,但是,對,對,”他不知為何突然停下,急促地喘著氣,莫名地低笑著,“對,不明不白,呵呵呵,你說得對,不明不白,一夜之間,全城的人都橫死街頭,不,一部分死在家里,以各種各樣的姿態(tài)。怎么會這樣子呢?恐怕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是什么使他們這樣慘烈而詭異地突然死亡。”
他定住眼看著斑駁干燥的地面,仿佛能從上面看到蜿蜒肆漫的歷史的血跡。
“會不會是……我之前也有聽聞過,”我揣測道,“聽問他們死掉的那個晚上其實原本是要舉辦慶功宴的夜晚,他們在慶祝對另一個國家的戰(zhàn)勝。”
“震旦,那個國家叫震旦!彼难劾锶谏狭藵庵氐那楦猩,“不是征戰(zhàn)的勝利。是殺戮!殺戮!這個城里的人——他們舉起刀,一刀一刀一刀,砍向那個國家的人,手足斷裂,鮮血四濺,這是歷史上出了名的屠殺?蘼暋鸬┤藗兊目藓奥暫突鸸狻⒀,以及他們的笑聲——那些惡魔的狂笑聲。連一向最為冷靜和理智的歷史文字也在用血淚哭喊著記載這些屠殺——”
“城中的人終究還是勝利了吧,”我惴惴不安地看著他。
“勝利,哼,他們勝利了,終究還是勝利了!彼瓜骂^,看不清表情。
勝利。
我看到他囁諾的唇,仿佛在重復(fù)這兩個字。
“那么,會不會在城中人慶功宴的當晚,殺死他們的是震旦的人?”
我看著他,他聽到這個問句,沉默著,開始全身顫抖不止,我把手試探著向他觸碰過去,他卻像被一只箭射中,如獸般痛苦地嗚咽著,掙扎著,突然跑開了。
“喂!”我開口想叫他,卻驚覺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消失在城的暮靄下。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名字,只知道歷史的名字。
“死城吶,”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明明都已經(jīng)打了勝仗,明明都已經(jīng)在辦慶功宴了,卻,一夜間全部暴死!
我繼續(xù)向城中深處走去,天色籠上黑霧,一排排猩紅的燈籠居然自動燃明,仿佛搖晃著的血紅的眼珠在歡迎我,夜拉長了它的手,在城中交纏錯繞著,覓捕著獵物。地上綻開的荼蘼的紅光映紅了天上的月亮和月暈。
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一串一串地,將天地連在一起,雨打著我的身體,打著我的眼皮,將這整座城淋得潮濕一片,血珠順著燈籠蜿蜒而下落在地上匯成雨水。在整條街紅色燈籠的映襯下,地上的雨水開始匯流成河——血河。
雷聲翻滾,仿佛慘死之人的哀嚎。
我難受地扶住腦袋,突然不經(jīng)意間想起,似乎城中人慶功宴的晚上也曾下過雨,但猶記得那個夜晚,雨好像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
驀然有什么猛地擊中了我的思維。我頃刻回身,望著那延伸開來的街道,無盡的黑暗盡頭,被紅色燈籠打濕,流淌成一片的血河——這一切不正像震旦人們死亡的場景嗎?
不是的,是城中人們死亡的場景吧。
那一晚,慶功宴的那一晚,城中人們究竟飲下多少酒?燒灼盡他們的理智,燒穿了他們的腑臟……
歷史在我眼前崩塌墜落。我看到人們持著刀砍向彼此。襯著蒙蒙大雨和轟鳴的雷聲,這一次,這些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士又開始殺戮,只不過這一回,他們砍向的是自己的同胞和至親至愛之人。
被血浸漫的茫茫天地間,除了血雨尸河,人們的眼里還容得下什么?
那就殺戮!殺!殺!殺!將在震旦戰(zhàn)場上未泄盡的殺意和痛苦、對血的渴望和掙扎,都通過刀的尖端發(fā)泄。
不管對方是誰,哪怕父母兄弟、戀人摯友,只要是活著的□□,那便殺!
雨水浸潤了我干燥的眼眶,打濕我的臉龐,在我的瞳孔里,將一切血色洗去。
城中又恢復(fù)了原本孤寂干燥的模樣,四周的黑暗籠罩著我,我放眼望去,殘敗不堪的燈籠在半空中搖晃,襯著風,和著迷亂的塵和霧,死寂在街上跳起舞來。
我抱住自己,坐下來,坐下在死城的塵土中。
最后一縷暗色被吞噬掉,天際露出亮光。瓦藍褪去,染上魚肚白,抹上燦爛如火的朝霞——它又顫栗地誕下了耀眼的太陽。
明亮的光映在那人的墨發(fā)之上,我看清他的背影,看清他身上所穿的白色軍裝,看清他掌中所握那柄長刀和他嘴邊比刀鋒還冷的笑意。
可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這回,無論怎樣,我要奮力追上他,我要問清楚,他又要去殺誰。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
但無論怎樣,我看見死城,看見他,看見他手里正舉起的刀。
看見歷史在死城里睡去。
——我們都要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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