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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一與鬼
阿一死了。
為他送葬的人有很多,包括他自己。
阿一知道自己死了,車禍。彌留之際他的靈魂就已經(jīng)離體,救護(hù)車還沒到,他便親眼看著自己在凹陷的駕駛座上斷了氣。
阿一圍觀了自己的葬禮,他猜測自己的人緣應(yīng)該還算不錯,否則也不能有這么多人來為他送行。至于為什么是猜測,因為阿一沒有了生前的記憶,就連“阿一”這個名字都是他自己臨時編的。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反正這輩子也到頭了。
阿一來到了傳說中的地府。沒有牛頭馬面,沒有黑白無常,他是被一團(tuán)耀眼的白光送來的。如果不是看見了那個巨大的、從左往右刻著簡體的“傳說中的地府”幾個字的牌樓,阿一也不會知道這里就是傳說中的地府。
不是陰冷的暗無天日,也沒有哀嚎的孤魂野鬼,只有開滿了一地的曼珠沙華,和朦朦朧朧能見度不超過20米的白霧。阿一下意識地猜測地府的PM值有沒有超過2.5。
空間像是被靜止了一樣,沒有風(fēng)也沒有任何氣息。阿一嗅到一點點植物的味道,有些奇怪的甜,不難聞,他不確定這是不是彼岸花的氣味。
原地等待了很久,阿一已經(jīng)讓自己的思維飛了好一會兒了,別說是傳說中的鬼差,就連其他的“死鬼”也沒有見到一只,好像這個地方能動彈的就只有他一個一樣。猶豫了不到一秒,阿一穿過牌樓,沿著紅色花海里唯一的道路朝著霧氣深處走去。很長一段時間里,視線中都只有能見度20米以內(nèi)的花和腳下不寬的路。接著,他看到了一只鬼。
那是一只男鬼,身形有些模糊,太遠(yuǎn)看不真切。走近一些,見那鬼的個頭似是與阿一差不多高,比他稍顯強壯,阿一瘦弱,那鬼卻是那種看著瘦卻不會覺得羸弱的身形。
鬼筆直地站在紅色的花海里,面朝著阿一的來路。有那么一瞬阿一覺得那似乎只是一塊塵封已久的石頭,然后他發(fā)現(xiàn)那塊“石頭”似乎隨著他的走進(jìn)微微移動了身形,那動作就像那鬼在盯著他看一樣。
阿一走到鬼的面前,上下打量著他,那鬼一動不動地面對著阿一,兩只都沒有說話。
鬼穿一身古色古香的藍(lán)袍,阿一不確定具體是什么朝代的服飾,只知道肯定比清朝久遠(yuǎn),長發(fā)一把束在腦后,有點江湖俠客的味道。
至于他的年紀(jì)多大,模樣表情如何,是不是真的在一直盯著自己,阿一不得而知,因為不論阿一怎么看,都無法看清那鬼的面孔,那狀態(tài)就好像有人專門給他的臉做了模糊一樣。單看那筆直的身形,只能猜到那鬼的年齡離老態(tài)龍鐘應(yīng)該還有不短的距離。
不知道他看到的我的臉是怎么樣的,阿一突然想,也許這里所有人……鬼的臉都是這個效果?
“你……該過河去了!
低沉沙啞的嗓音傳進(jìn)阿一的耳里。原來靈魂也是可以通過聲音對話的,阿一想。接著他反應(yīng)過來,對方是在跟他說話——這里也沒有其他鬼了。
額,他剛剛說什么……河?
阿一將視線放到那鬼的身后,那里是一條水波不興的河,水流緩緩移動著,沒有濺起一滴水花,也看不見任何波紋,不注意時只會讓人以為那是一潭沉寂的死水。河水清澈透明卻深不見底,從河邊開始,白霧悄然散去,河很寬卻依稀能夠看到對岸建筑的輪廓了。
“這是什么河?”阿一隨口問道,其實他并不太關(guān)心這河是什么。
鬼面對著阿一站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說一句話,正當(dāng)阿一有些奇怪他在干什么時,鬼往一邊退開了一步。阿一順著他的動作看去,他之前擋住的地方立著一塊半人高的石碑,上書簡體漢字“傳說中的忘川河”。
阿一不懷疑過河會走一座“傳說中的奈河橋”,橋邊坐著一位“傳說中的孟婆”。
“可以不過去嗎?”阿一問鬼,鬼依舊面對著他,阿一不知道那鬼是不是還在看他。
“為什么……不過?”鬼輕聲問阿一。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穩(wěn),這讓阿一感到一些奇怪,他不確定鬼的第一句話是否也用同樣的語氣說出的。他想了想,答:“不知道!
阿一確實不知道。都說“孟婆湯,奈河橋,忘前塵,輪回去”。阿一沒喝孟婆湯就已經(jīng)忘了上輩子發(fā)生的事,照理說沒了記憶就沒了念想,沒了念想,就應(yīng)該輕輕松松地投胎去,但是阿一卻一點過橋去輪回的念頭也沒有。
原因?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反正他不記得了。
鬼面對著阿一又是好長一會兒都沒有動作,良久他有些僵硬地轉(zhuǎn)身朝向阿一剛才走來的方向,恢復(fù)了一開始一動不動的狀態(tài),不再多說一個字。
阿一有些好奇地也回頭看向自己走過的那條路,那里依舊被濃厚的白霧籠罩著,唯一的亮色是路邊盛放的血紅的花。現(xiàn)在想來,這條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阿一在心里笑,這還真是“傳說中的地府”啊……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又開始神游,兩只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阿一從放空中回過神來,鬼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似乎沒有半分移動。阿一奇怪地又盯著那鬼的背影看,猜測他會一直站在那里多久。又過了很久,那鬼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紋絲不動。漸漸地,阿一微微皺起了眉,他莫名奇妙地覺得那個石頭一樣固執(zhí)的身影有些礙眼。
“你在做什么?”阿一開口問道,他盡力使自己的語氣和之前一樣,他知道面對一個陌生……鬼,無緣無故地質(zhì)問是極其不禮貌的行為。鬼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維持著那石頭般的狀態(tài),沒有回答他。阿一耐著性子等了好一會兒,鬼依舊沒有回應(yīng)。正當(dāng)他有些不耐煩地準(zhǔn)備再次詢問,鬼開口了。
“等人!惫碚f。
“等誰?”阿一追問。
阿一看到鬼的背影倏地一顫,就像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一樣,然而阿一卻沒有感到任何涼意。
鬼沒有回頭。
等誰?阿一在心中幫鬼列出一系列可能至死不渝的選項。愛人?親人?仇人?
“不知道……”鬼的聲音輕到幾乎讓人聽不清。
阿一一愣,又問:“等多久了?”
鬼并沒有馬上回答,像是在認(rèn)真思考有多久,“很久!
阿一沒有再開口,他心中的不耐似乎凝結(jié)了,不散不發(fā)不上不下,讓他感到如鯁在喉的難受。他在想,這個“很久”到底有多久。
良久地沉默,好像空氣都凝固了一樣。
“你在做什么?”鬼突然問阿一,這次他的聲音顯得很平靜。
阿一一抬頭,發(fā)現(xiàn)鬼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再次面對著他,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阿一認(rèn)真地回答了鬼的問題:“在想‘很久’有多久!
鬼一愣,語調(diào)帶著些疑惑:“有意義嗎?”
“沒有。”阿一誠實以答。“那你為什么還要等?”阿一再問。
鬼沉默。
“不知道,”鬼似乎是真的思考過為什么還要等,“只是覺得不等不行。”
阿一想了想,開口問他:“等了這么久你遇見多少人了?”
“你是第七個!
“沒有一個是你等的人嗎?”。
“……沒有。”
“會不會是你看漏了?”
“不會!
“或者你認(rèn)錯了?”
“不可能。”
“你確定?”
“確定!惫砘卮鸬脭蒯斀罔F。
阿一思考了片刻,認(rèn)真道:“這些都不是的話,也許他是從別的路走了!
阿一這么說并非沒有根據(jù),從這鬼的穿著來看,他的年紀(jì)肯定比清朝老,算下來少說也得有個幾百歲了,這么久都只遇到了七個人,說明通往奈河橋的路絕對不止這一條;同理,幾百年過去了,夠他等的人來往地府轉(zhuǎn)世幾個來回了,他肯定是已經(jīng)錯過了。
鬼再次沉默了。又過了很久,久到阿一以為這回鬼是真的不想再搭理他時,鬼開口了。
“我知道,”鬼的聲音比剛才更低,卻也不是一開始的那種不穩(wěn),“我知道他肯定已經(jīng)輪回去了!
阿一看向鬼,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自己,明明看不清面孔,阿一卻可以肯定他就是在看著自己。
“但是我還是想等,”鬼的聲音漸漸變得有力,似乎在跟誰較勁一樣,執(zhí)著而倔強,“哪怕等來的已經(jīng)不是他了,我也要等!
“等他!
阿一沒再發(fā)問。他已經(jīng)明白了鬼的意思。
鬼知道他在等的人已經(jīng)轉(zhuǎn)世了,他知道轉(zhuǎn)世的人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那個人了,他依舊在等,等當(dāng)初的那個人回來,或者僅僅是等另一個人路過。
阿一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他也不在意他是否知道。他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他那莫名其妙的不開心消失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輕松地好像馬上就可以去投胎了一樣,就連他那為什么不愿輪回的原因都突然變得微不足道了,他現(xiàn)在只想開開心心地進(jìn)入下一世,立刻、馬上!好像那樣做了接下來就一定會有什么好事發(fā)生一樣。
“那么預(yù)祝你早日心想事成。”阿一輕松地對鬼道。
鬼面對著阿一,阿一知道鬼還在看他。
“謝謝,”鬼一個字一個字地對阿一說,“再見!
“再見!卑⒁恍χ鎰e,正準(zhǔn)備離開,鬼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你……”鬼的聲音有些遲疑,阿一看到他微微邁出一小步馬上又收了回去。他不確定地問道:“你這一世……現(xiàn)在,是叫阿一嗎?”
阿一一愣,點頭。
鬼徒然往前跨了一步,卻沒有再跨第二步。他的臉定定地朝著阿一,阿一聽見他在喃喃著:“……一……”
看著鬼又陷入了入定般的狀態(tài),阿一沒有再次告別,轉(zhuǎn)頭離開的一瞬間,鬼那張模糊不清的臉?biāo)坪跬蝗蛔兊们逦耍僬Q,鬼整個身影都已經(jīng)被包裹進(jìn)了白霧里,再也看不清了。
阿一一邊回味著驚鴻一蹩中那棱角分明微帶笑意的輪廓,一邊沿著忘川往前走去,一路上他再沒有遇到任何一只鬼,沒多久他看到了“傳說中的奈河橋”。走過橋,一位古裝的長發(fā)美人正在橋頭邊的涼亭下席地而坐,阿一發(fā)現(xiàn)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美人的身形和面龐,跟看一個正常人沒有任何不同。
見阿一上前,美人抬頭,開口:“你來了!
阿一微愣:“你認(rèn)識我?”
“見過幾次!
沒等阿一再次說話美人又問道:“見到他了嗎?”
阿一想了想,答:“見到了!
美人點頭,從身邊的矮幾上端起一個白瓷碗遞給阿一:“喝完便去投胎吧!
阿一低頭一看,白瓷碗里是清澈透明的液體,他猜:“傳說中的孟婆湯?”
美人微微挑眉,點頭。
“可以不喝嗎?”阿一接過白瓷碗在手中把玩,討價還價!拔疑陷呑拥氖虏恍⌒耐浟,正好可以省了你的湯!
美人——孟婆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兒,她問:“這一世你叫什么?”
阿一又是一愣,答:“阿一!
孟婆聞言突然笑了,美人似花,笑靨如畫。
“原來,已是‘一’!
她伸手又將阿一手里的白瓷碗拿了回去:“忘了便不喝吧!
“我的名字有問題嗎?”阿一有些好奇,他一路上只遇到了兩只鬼,兩只都詢問了他的名字。
“知道你上一世叫什么嗎!泵掀糯鸱撬鶈。
“難道是‘二’?”阿一好笑:“或者是‘三四五六七’?”
孟婆不語,低頭看向手中的白瓷碗。
“行了,快去吧。”孟婆啜了一口白瓷碗里的水,似乎在拿那“傳說中的孟婆湯”潤嗓子,顯出了一分不經(jīng)意的不耐,像是在趕阿一走了。
“嗯……再見!卑⒁恍α诵,不再深究,轉(zhuǎn)身離開。
隨便挑了個方向,已經(jīng)能看到不少“人影”在建筑物間穿梭了,來往“行人”面上或釋然或不舍!叭恕鄙賾B(tài),一如塵世。
阿一微笑,接下來,他該去找“傳說中的轉(zhuǎn)生臺”了。
孟婆抬起頭,目送阿一走遠(yuǎn),然后回頭望向忘川。
波瀾不驚的河水靜靜流淌著,永遠(yuǎn)沒有盡頭。河對岸,一道模糊的人影筆直地立著,執(zhí)著,倔強。
他似乎在等誰路過,又似乎在等誰歸來。
完
注釋:
關(guān)于彼岸花
彼岸花,學(xué)名紅花石蒜,又名曼珠沙華、龍爪花等。天門冬目,石蒜科石蒜屬植物,為石蒜變種之一。石蒜類植物花開花落的個性獨特,或先抽葶開花,花末期或花謝后出葉;或先抽葉,后在葉枯時出花。故此,彼岸花因花開不見葉,葉出不見花,有“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生生相錯”的說法。紅花石蒜花期夏季,秋季出葉,十月生果,其觀賞性強,鱗莖極苦可入藥,根莖有毒不可用。
本人無緣得見真實的彼岸花,對其氣味無甚了解,據(jù)悉,彼岸花氣味很淡,大片生長才能比較明顯聞到其味道,并且,其氣味奇怪并不好聞。故,文中“奇怪的甜,不難聞”純屬瞎掰,劇情需要,請勿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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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這里放后記吧,額,雖然是個短篇,也許大概勉強還是需要個后記的,嗯。
鏘鏘~《傳說中的地府》系列第一彈《阿一與鬼》~這個系列目前還只是構(gòu)思中,有沒有下文……咳咳,言歸正傳,這個小短篇的起始是腦子里的一個畫面,一片模糊的看不清環(huán)境的地方,一個人在等另一個人,等了很久了,然后,他等的那個人來了。很土的設(shè)定,但是很想寫一寫這種連時間也無法沖刷淹沒的“執(zhí)著”,這篇文的分類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該選無cp還是耽美,在我的設(shè)想中,這其實只是一種執(zhí)念,也許與愛情有關(guān),也許沒有,而且,誰知道阿一的第一世是個什么東西呢(笑),想想,這種感情或多或少有些“愛”的意味在里面吧,也就無所謂了,全看個人理解吧。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來讀這個小短篇,我個人還是很喜歡的,希望看過的人也能喜歡吧。以上,再見~
2016.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