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

　　小殊：

　　又是一年桃李如春
　　庭院深墻里的梅花開到正好
　　枝蔓扶墻
　　它們是不是也不愿囚禁在這幽幽深宮里

　　我也不愿
　　可是這就是我的命

　　母親近日來身體抱恙
　　醫(yī)者不自醫(yī)
　　她卻只說自己是起居時沾了露水不礙事
　　可是我自知
　　自那年你辭后
　　她就一直愁緒郁結(jié)
　　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她笑過了

　　那日我去探看母親
　　她一個人坐在庭院中那棵楠樹下
　　神形寂寥
　　那是多年來我初次見她沾酒
　　一杯舉頭一飲而盡
　　一杯低頭傾覆于泥土

　　恍惚中好像聽見了她的嘆息
　　我生性愚鈍
　　不知她為何心生傷感
　　但是我明了
　　有些秘密不能說也不愿說

　　該我知道的我已了然于胸
　　不該我知道的
　　便是一抷土一樽酒
　　長埋地下

　　有一日孩子們吵著要吃糕點(diǎn)
　　母親寵溺的安撫道好好好
　　洗手挽袖做了上好的核桃酥
　　無人知曉母親當(dāng)年做的最好的那道糕點(diǎn)
　　究竟為誰閉口不談

　　小殊你可知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吃過榛子酥了

　　高公公年事已高
　　前不久我已準(zhǔn)他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
　　他走后我也遣散了諸多老宮人
　　多年來這深宮里的故事
　　也是時候該走到終結(jié)了

　　庭生一如祁王兄當(dāng)年沉穩(wěn)安定
　　金戈鐵馬激戰(zhàn)沙場
　　一腔熱血皆為精忠報國
　　這份心性倒是有幾分像我

　　前不久他終于重返金陵娶妻生子
　　也算了我一樁心事
　　總歸是讓祁王兄的血脈得以延續(xù)
　　否則我怎有顏面百年后見得故人

　　蒙大統(tǒng)領(lǐng)壯志已酬
　　戰(zhàn)功赫赫威名遠(yuǎn)揚(yáng)
　　為我大梁立下汗馬功勞
　　如今邊境未敢作亂秋毫
　　當(dāng)是忌憚大統(tǒng)領(lǐng)的英勇神威

　　可是又有幾人知曉
　　每年清明之際
　　他與我遣散宮人
　　對坐長亭之間
　　淺酌一杯酒
　　無言淚兩行

　　小殊
　　那年我望著你離去的決絕
　　就該猜到你不會回來了
　　我應(yīng)該猜到的
　　可是我卻
　　無法將你留下

　　蕭景琰有蕭景琰要繼續(xù)完成的使命
　　林殊也終究有林殊的歸途

　　世上最難測的是人心
　　最難忍的是感情

　　我隱忍不發(fā)了一輩子

　　我終于失去了你

　　小殊

　　最后

　　我又一次失去了你

　　小殊

　　這是你離開我的第十三年

　　我們再一次生離死別的

　　又一個第十三年

　　見字如見人

　　元佑二十年春

　　景琰

　　〖好夢如舊〗

　　小殊：

　　今日獨(dú)自前往蘇宅

　　想趁著清明與你再小酌一杯薄酒

　　不曾想竟遇到了藺晨與飛流

　　多年未見
　　飛流已經(jīng)與藺晨閣主一般高大
　　面容依稀留有少年模樣
　　只是眼神比從前是堅毅了不少

　　他見了我
　　依然是脫口而出“水�！倍�

　　藺晨似是比從前沉穩(wěn)了不少
　　臉上淡淡的笑意
　　仿佛懷緬仿佛感慨
　　他只是略帶調(diào)侃的囑咐飛流

　　不得無禮

　　可是又有誰人知

　　已經(jīng)很多年
　　未曾有人對我這般無禮過了

　　自當(dāng)年為平戰(zhàn)亂
　　你與我與霓凰分別

　　知曉你已長眠于梅嶺后
　　霓凰她再未重返金陵

　　這些年來
　　我們不曾互通書信
　　連她的消息也是知曉了了

　　當(dāng)許是見面了徒曾傷感
　　亦或是她也厭倦了這波譎云詭的皇城
　　我許了她最大的自由
　　讓她在南疆守著一個故人歸來的夢
　　卻給不了她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霓凰啊
　　竟是如此倔強(qiáng)烈性的女子

　　小殊
　　霓凰尚且念你至此
　　你可曾
　　有分毫覺察到我的思念

　　聶大哥同聶夫人同去了邊境
　　遠(yuǎn)離這個是非之地
　　當(dāng)想是當(dāng)年所有人的心愿

　　只是
　　我許了所有人遠(yuǎn)遁江湖
　　卻不能也這般放縱自己

　　這是你留給我的
　　最最不能割舍

　　夜半醒來
　　恍然覺得你還在我身邊

　　見字如見人

　　元佑二十年清明

　　景琰

　　〖曲終人散〗

　　小殊：

　　今年的風(fēng)雪來的甚早
　　深寒刺骨
　　我自覺身體已大不如前
　　許是少年時落下的病痛
　　久久未愈

　　你一如我年少的傷疤
　　重傷未愈

　　而你亦與我
　　終年不遇

　　又想起那日你我對立雪中
　　無語凝噎

　　我當(dāng)在那時認(rèn)出你的

　　我早該認(rèn)出你的

　　你可知
　　這些年
　　故人不曾入夢
　　而我卻從未好眠

　　你拱手照一壯麗山河與我
　　卻也贈我一世不得安眠

　　你當(dāng)知曉
　　無論你變了各種聲音與模樣
　　都是當(dāng)年金陵城最明亮的陽光

　　而今我卻夜夜獨(dú)坐月下
　　借著寒光
　　一盞清酒
　　靜默獨(dú)酌

　　故人猶未得

　　我的獨(dú)子今年已滿二十
　　他終于長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
　　我想著
　　也是時候該將這個江山托付給他了

　　吾兒名字喚作

　　望舒

　　小殊

　　我怕是看不到來年怒放的梅花了

　　遙想那年鮮衣怒馬
　　怎知匆匆過客天涯

　　今河清海晏戰(zhàn)亂皆平國泰民安

　　景琰沒有負(fù)你所托

　　小殊

　　這風(fēng)雪要停了

　　我也該

　　去見你了

　　見字如見吾

　　元佑二十年初雪

　　景琰

　　風(fēng)雪三日

　　天大寒滴水成冰

　　待到風(fēng)雪停歇之時

　　滿城驚詫

　　金陵城內(nèi)梅花盛放

　　如同燃盡了一世的繁華

　　同日

　　當(dāng)今圣上蕭景琰駕崩

　　時年十一月十五日

　　全國上下一片縞素

　　白雪映梅花
　　明月照天涯

　　相傳景帝入殮無一陪葬
　　唯一夜明珠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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