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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章完
高級成衣店的試衣間,四壁鏡子亮得逼人,燈光角度巧妙。
蘇婧深呼吸,挺直腰肢,看鏡中自己在一身裁剪合體的新衣包裹下,肩背腰線無不熨貼。
原來女人味,是要裹出來的。
蘇婧小心翼翼將衣服脫下,剛解開兩顆扣子,聽見曼姐在隔壁試衣間叫她,“小婧,試好了嗎,讓我看看!
蘇婧遲疑了下,扣上衣服推門出去。
曼姐懶懶掠著頭發(fā),從鏡子前回眸看過來,新款咖啡色毛衣裹在她身上,成熟女人的氣息就像醇香的下午茶,懶洋洋甜香透體。蘇婧看著曼姐,曼姐也在目不轉睛看她。
女人若和同性一起站在鏡子前,簡直就是一種宣戰(zhàn)。
對于外表,蘇婧是有自信的。
這種自信卻不能在曼姐面前表露,陪客豈可喧賓奪主。
三十出頭的何小曼,姿貌中上,離了婚,沒有小孩和寵物,只對購物有執(zhí)著興趣。除此之外,她也掌管著家族在連鎖美容業(yè)的龐大生意,是個極富有的女人。
“這就夠了!
葉崢這樣笑著說的時候,蘇婧在他眼里看見崇拜。
一個月前,他憑著實打實的銷售業(yè)績,被提拔為這家500強企業(yè)的銷售主管,對于畢業(yè)才兩年的新人,足可得意。
自然,何小曼功不可沒。
人的機遇就是這樣,有些時候百般攀附也徒勞,葉崢卻在一次出差途中遇到何小曼,從此得遇貴人提攜。何小曼的家族企業(yè)近年發(fā)展迅猛,已是他們公司在內地的一線客戶。
客戶是上帝,為上帝鞍前馬后服侍,誰說不應該。
“可惜男女有別,否則24小時服務你也肯吧!碧K婧這么打趣葉崢,多少有點吃醋的意思。葉崢只是笑,“所以才要打太太牌,有你出馬還有什么問題。”
滿口太太老婆的叫法,蘇婧最反感,女友就是女友,僅此而已。
每當聽到葉錚這樣叫,她總不喜歡。
但“打太太牌”是事實,這一點,令蘇婧對葉崢有些看輕。
不得不承認,自己選的這個男人,并不高大偉岸,實則也是惟利是圖的普通人。
可誰不是普通人呢,每月房東催交租金,銀行寄來信用卡賬單……畢業(yè)離家未久,已知無錢寸步難行。前些日,媽媽在電話里揶揄她,“當家才知柴米貴,讓你自己操持一回也好!
只不知她操持的是什么,和葉錚到底又算什么。
這念頭第一次冒出來,蘇婧已覺得挫敗。
當初是那樣篤定決絕,到了動搖的時候,全被媽媽言中。幾十年閱歷積累,媽媽看人眼光精準,料事常有預見性。但她這樣的聰明人,還是不肯和爸爸離婚。
事到臨頭誰都不免俗,還是笨一些好。
蘇婧任由葉崢拿她當牌打,說得難聽是利用,說得好聽是共同奮斗。
他出人頭地了,她也就揚眉吐氣。
當初是自己斬釘截鐵要離開那個家,跟他來到南方打拼。
爸爸什么都不說,知道以她的性子攔也攔不住,只一聲冷笑,等著看她鎩羽而歸。媽媽時不時打個電話,從來不問她近況,只問回不回來。他們都是過來人,看她折騰如看馴馬,早晚知道要聽話。
何小曼上下打量一身新衣的蘇婧,贊不絕口。
蘇婧抬抬胳膊,笑說太緊了不合身,自己習慣穿寬松些的衣服。
兩人拎了大包小包踏出店外已是五點過,葉崢已來電話催請兩次,說的是接女朋友,卻在曼姐喜歡的餐廳訂好座,曼姐也不推辭,拿他們都當熟稔的老朋友。
路上曼姐一邊開車,一邊問蘇婧要不要到她公司幫忙。
她說得輕松自然,蘇婧倒是怔住了。
這是葉崢求之不得的,有她在何氏企業(yè)做事,往后照應起自己人當然方便。
原本蘇婧是想自己找一份工作,但左右應聘下來都不滿意。在這個城市拿兩千月薪,只夠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活。葉崢看她在家閑著無趣,便介紹給曼姐認識,沒想到令曼姐一見如故,更想不到蘇婧會發(fā)揮這樣大的作用。
果然女人之間好說話。
有些臺面上寸步不讓的問題,換到軟語輕笑間,多幾分少幾分,都不是問題。
蘇婧抿著嘴笑,笑得勉強,心里卻是真的不愿意。
嘴上道了謝,自謙年輕識淺,說還需仔細想一想。
曼姐看她一眼,笑笑。
說話間已到了餐廳,還在門口停車,葉崢就從落地玻璃墻內眼尖地瞧見,忙迎出來。
蘇婧落在后面半步,看葉崢幫曼姐拉椅子、接手袋,做得行云流水一樣自然。
圖書館里邂逅的學長葉崢、穿白襯衣牛仔褲的葉崢、競選學生會主席的葉崢、意氣飛揚發(fā)表演講的葉崢……那都只是從前了。
蘇婧心里不自在,一頓飯吃得不知咸淡。
曼姐笑逐顏開,被葉崢說動,又允諾了一筆訂單。
賓主盡歡。
臨到要吃完時,蘇婧的手機響,竟是爸爸的號碼,接起來只聽爸爸語聲壓得很低,一反往日的威嚴,只問她能不能回家一趟。蘇婧忙問什么事,爸爸在那邊欲言又止,頓時令她一陣心慌。若不是出了大事,爸爸不會這樣失態(tài)。當著曼姐和葉崢不好說話,蘇婧起身走出餐廳門口,一連追問了幾遍,爸爸才說,“我和你媽媽決定離婚!
蘇婧張著嘴,不知要說什么。
十一月的深秋,冷風吹著,灌進嘴里心里。
蘇婧木然,“哦,知道了!
電話那頭的人也僵了,過了片刻才問,“小婧,你愿意我們離婚嗎?”
蘇婧被風嗆到喉嚨里,一時哽住。
終于想起要問她愿不愿意了嗎,和情人一起的時候怎么不問她是否愿意,不問媽媽是否愿意。但起碼,他肯問一聲總是好的,至少提醒她想起自己也是家中成員之一。
“我無所謂,你們商量吧。”蘇婧很平靜。
爸爸一陣緘默,“那你幾時回來?”
“明天吧!碧K婧想了想,補充一句,“媽媽還好嗎?”
又是一陣緘默。
“還可以。”
掛斷電話,蘇婧在門口站了一陣,看馬路上車來車往,華燈初上,歸家行人匆忙。
她的家沒了,父母雙全,只是沒有家了。
沒和有,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一個名分。
這樣一想也就輕松起來,是輕松的吧,蘇婧下意識撥弄手機,翻到媽媽的電話號碼,不知道要不要打過去問候一聲。問候什么好呢,祝賀她終于擺脫這段不美滿的婚姻?
手指停在按鍵上,眼前浮現(xiàn)媽媽的面容,松弛的眼角、鬢角的隱約白發(fā)、下垂的胸部……上一次陪媽媽買內衣,才發(fā)現(xiàn)她身材走形得厲害。才五十歲的女人,胸部已完全干癟下去,簡直想象不出那是曾經(jīng)哺育過她的地方。
突然心臟跳得急起來,像誰在扯著,又緊又酸。
蘇婧手一抖,手機掉落地上,電池啪一聲摔脫,掉到臺階下。
以耐用著稱的NOKIA也這么脆弱了,不知有什么東西是真正堅固的。
俯身去揀電池時,高跟鞋一腳踩滑,蘇婧差點摔倒。
扶了門口花壇鐵欄,一抬頭正好瞧見落地玻璃墻內的座位,桌子底下男人的腿和女人的腿交叉,女人細細腳踝貼在男人腿上,高跟鞋尖繞過來,一下下撩撥;男人乘勢緊貼上去,小腿摩娑女人足踝……你來我往,或許忘了桌子這一邊挨著玻璃,從外面一覽無余。
曼姐的腿很美,葉崢的灰色暗條紋褲子很雅致,是蘇婧親自選的。
從她這里斜斜看進去,有種奇特的般配。
蘇婧慢慢撿起手機,慢慢扶著鐵欄站起來,慢慢低頭撫平裙子。
并不比聽見爸媽要離婚的消息更意外。
也沒什么可奇怪,或許已有隱約預感,只是親見之前不肯相信。
總以為,世界不至那么壞。
回到餐廳落座,曼姐盯著她的臉,關切問,“小婧怎么了?”
葉崢也看出蘇婧臉色不是很好,立刻握住她的手,“是不是累了?”
人前人后,他表現(xiàn)得十分體貼。
蘇婧看著他,輕輕抽出手,“對不起,家里出了點事情,明天一早我就得趕回去!
曼姐的臉色微變,描得細挑的眉梢一抬,目光在蘇婧臉上來回掃。但蘇婧的臉色不是裝出來的,憂慮半分不假,任誰也瞧不出破綻。她家庭不睦,葉崢隱約知道一些,也只是聽她偶爾提及。當下拍了拍她手背,一面叫來侍應生買單,一面向曼姐道歉。
提早離席,掃了同伴興致,道歉是應該的。
只是,對蘇婧卻沒有一句安慰。
曼姐開車送他二人回家。
一路上誰也不說話,CD里放著張國榮的老歌,愈令蘇婧覺得氣悶。剛這么想著,曼姐已先開口,“你們不冷吧,我開窗吹吹風,悶死了!
葉錚忙附和,蘇婧抬眼,卻在后視鏡里撞上曼姐的目光。
她在看她。
那雙狹長嫵媚的眼,涂了灰色眼影在眼尾,睫毛也涂得濃密卷翹。
肆無忌憚的目光,有一點侵略,有一點憐憫,像在看一只失群的幼獸。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鏡子里的眼睛對她一眨,就聽曼姐說,“葉錚,你不陪小婧一起回去嗎,她家里有事,多個人陪在身邊也好。”
葉錚側頭看蘇婧,只匆匆一眼,“公司這幾天正忙,我恐怕走不開!鳖D了下,他又特地補充,“等小婧先回去看看,有需要我再過去。”
車窗已落下一半,風直灌進來,吹得蘇婧臉頰生涼。
后視鏡里曼姐的眼睛還在盯著她,透出意味深長笑意。
蘇婧想,要反擊嗎,為了身邊這個男人?或許在餐廳時,就應該風風火火沖進去,朝他們一人頭上潑一杯水,再痛快轉身?又或者狠狠給他一耳光,質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抱歉,那是演韓劇。
她做不來,沒有這么戲劇化的張力,也缺乏動力。
蘇婧心里亂七八糟想著,不由側目去看葉錚,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卻沒有回應。
“沒什么,只是家里一點小事,有外人在反而不方便!碧K婧看著后視鏡里曼姐的眼睛,裝作看不懂她的挑釁,轉頭只對葉錚說,“你不用去了!
葉錚是極機敏的人,聽她說出“外人”兩個字,眉頭就輕輕一皺。她將他稱作外人,名分分寸撇得清清楚楚。雖說心里不悅,當著曼姐也不好說什么,他只把臉轉向一側。
曼姐似乎心有不甘,又再伸出試探的觸手,“小婧是獨女吧,有沒有帶葉錚拜訪過伯父伯母?”
葉錚似乎想接過話頭說什么,蘇婧已極快地回答,“沒有,我爸爸不喜歡陌生人!
一個女孩若遲遲不肯把男友介紹給父母,總是因為,他還不夠好。
所以只是陌生人,所以無足輕重,沒必要為之爭斗。
蘇婧高掛免戰(zhàn)牌——這個男人不重要,你若喜歡便拿去,我不會吝嗇。
曼姐不再說話了。
敵人不肯應戰(zhàn),勝利的喜悅喪失一半。
當晚,蘇婧簡單收拾了行李,衣物只帶了幾件,其余就是手提電腦和一些證件。
葉崢看她連證件都裝了進去,有點詫異,但想到這次回去要料理的事情多,證件帶齊全也好。
第二天一早的飛機,蘇婧沒要他送,自己叫了出租車去機場。
走得匆忙,留在衛(wèi)生間的睡衣還來不及掛回柜子去。
他送到門外吻了吻她臉頰,她轉身就走,沒像往常一樣回吻。
葉崢若有所失,望著那消失在電梯門后的身影,突然有種久違的溫柔心緒……兩年時間足夠改變很多,有時他怎么也想不起,當初是怎樣狂熱追求她,也曾徹夜抱著電話切切綿綿,也曾冒雨站在她宿舍樓下癡等,也曾頂著烈日騎車為她去買一串烤魷魚……如今看她在身邊,平和安樂的樣子,竟覺得似是而非。
工作、利欲、機心,磨去了曾經(jīng)的夢想意氣;
生活、瑣碎、庸碌,是否也澆滅了愛情的余溫。
葉崢準備上班,對著鏡子剃須、穿衣、打領帶,空蕩蕩的房間里,隱約還有蘇婧發(fā)梢的香氣。
她對他一心一意,溫柔體貼又漂亮,這樣好的女孩再不容易遇到。在外面逢場作戲,你來我往都是假,真正累了,卻只有一個女孩會為他守候在門后。
想著蘇婧,葉錚心滿意足。
遺憾的是,交往至今還沒見過她的家人,連她家住哪里、父母名字等等都不知道。蘇婧只說她父母關系不好,一向也不大干涉她的私事。
也許是時候了,葉錚想,也該上門拜訪她的父母,等她家事安定,回來就該商量婚事了。
這天下午,發(fā)短信蘇婧沒有回,打電話關機。
是下飛機后忘了開手機吧,葉崢也沒在意,等到晚上再打還是關機,第二天關機、第三天關機……他才驚慌,打開家里電腦,蘇婧的文檔和資料已全部清空;抽屜里蘇婧的證件都已帶走;連記事簿上她留過的電話號碼都撕去。
一夜之間,她有條不紊做完這些,他卻毫無覺察。
就這么憑空消失了,從他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凈凈,一點預兆都沒有,一句再見都沒有。
他不知道她家中電話號碼,不知道她家里地址,她的郵箱、MSN、□□全都無回應……只得一個手機號碼,反反復復撥打,關機、關機、關機……
一次吵嘴時,蘇婧委屈數(shù)落,說他只在意自己,從不關心旁人。
當時覺得女人心眼小,現(xiàn)今想來是真的。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什么都知道,她再不會回來。
沒有解釋、不留余地、無從挽回。
<尾聲>
父母的離婚協(xié)議談得干脆利落,彼此都是明白人,不想幾十年夫妻鬧得狼狽收場。
爸爸多少有些愧疚,將大半財產都劃到媽媽和蘇婧名下。
他以為蘇婧會恨他,相反的是,蘇婧贊他風度猶存。
并非嘲諷,確是真心話。
爸爸多少還保有老一輩男人的家長氣質,有一絲歉疚之心,知道多留余地給妻女。
換作葉錚之流,只怕為爭產撕破臉皮也不惜。
媽媽的堅強豁達超乎蘇婧想象,真正令蘇婧刮目相看。
她說,我們這代人一輩子沒有任性過,到老了總要順著自己一次。你爸爸想要另一種生活,也該成全他,畢竟你都這么大了,往后我也該為自己活了。
卸去幾十年婚姻枷鎖,雖有拆骨分筋之痛,卻也如釋重負。
隨著離婚協(xié)議簽完,從前屬于家庭共有的財產,其中三分之一變成蘇婧名下所有。律師一份份讓她看。
竟然這樣多,原先對家中錢財并沒有明確概念,總覺得那是爸媽的,和自己沒有關系,F(xiàn)今一樣樣寫上自己名字,莫名奇突。
蘇婧想起葉錚,想起他不擇手段、費盡心機、委曲求全,所圖無非是錢。
也就是她手中的一行行數(shù)字。
可惜他從來不知道,也再沒機會知道。
那是她的小小心計,從未對他提起父母身家。
她為人低調,衣食住行都不張揚,一心靠自己本事過自己的日子。看在他眼里,只是小家碧玉的本分女子,連打探她家底的興趣都沒有。
蘇婧笑,慢慢伏在桌上,枕住自己一雙手臂,臉頰冰涼。
后記:
一個簡單老套的小故事
關于一場戀情的死去
關于曾經(jīng)青春的不再
蘇婧的原型來自我的一個朋友
她的后半段故事,我寫下又刪去,不想多講
唯愿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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