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閆老頭兒往餃子鍋里點(diǎn)上最后一勺涼水，習(xí)慣性的喊了一句：“念弟，吃飯了�！焙巴旰笏乓庾R到小孫女今年除夕夜不在他身邊，和她媽走了，什么時候回來他也不知道，或許以后都不回來了。

　　昏黃燈光下的閆老頭兒深嘆了一口氣，默然的用大漏勺攪攪鍋里的餃子，今年的除夕只有他一個人。等餃子最后一次翻滾，他打開櫥柜，拿出兩個已經(jīng)頗有些年代的瓷盤子，將餃子盛到這兩個盤子里。

　　空蕩蕩的家里面只有閆老頭一個人，去年還不是這樣的，去年還有老伴兒，今年老伴兒也不在了。

　　他將兩盤餃子放到桌子上，從臥室里拿出老伴兒的黑白照擺在餐桌的餃子后，擺上筷子，說了句：“老伴兒，吃餃子了，今天過年。”

　　閆老頭兒今年五十六，陪了他三十五年的老伴兒去年腦溢血突發(fā)去世了，從此這個家就散了。

　　看著老伴兒的黑白照，閆老頭兒的眼眶突然濕了，他伸出手，抹抹眼睛，吸著鼻子說了句：“老伴兒啊，你說我這一輩子都圖點(diǎn)兒啥��？”

　　問閆老頭這輩子都圖點(diǎn)什么，那好回答，說的好聽點(diǎn)，那是圖家族興旺血脈綿長，說的難聽點(diǎn)，那就是要兒子圖孫子，重男輕女封建思想。

　　餃子冒著熱騰騰的白霧，閆老頭兒在白霧后不停地抹眼淚，而后深深的嘆了口氣，哀怨的說道：“你說咱們家怎么就出了個這么混賬東西？”

　　閆老頭兒這話不錯，他那個寶貝兒子，確實(shí)是個混賬東西，吃喝嫖賭抽，樣樣拿出手，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那個兒子，他兒子那德行全是讓他給慣出來的！

　　其實(shí)閆老頭兒還有個閨女，不過早在十年前他閨女就不進(jìn)家門了，她不回來也是有理由的，家里根本沒她的房間，覺都沒地方睡還回來干什么？

　　當(dāng)初閆老頭買房子的時候買的是個兩室一廳，他不是沒錢買大房子，而是他認(rèn)為姑娘遲早要嫁出去，留她的房間根本沒必要，于是他就在兩間房的過道里給閨女?dāng)[了張床，讓她在那里睡覺，而他把房子里最大的一間房留給了自己兒子，理由是兒子以后要娶媳婦，應(yīng)該睡大床。

　　這只不過是閆老頭偏心兒子千千萬萬種其中的一種，但就是這一種點(diǎn)燃了女兒蓄積已久的怨氣，她一氣之下找了個老實(shí)男人嫁出去了，從此再也沒回過家。

　　姑娘提出要嫁人的時候閆老頭怒不可遏，到不是因?yàn)樾奶酃媚�，而是因�(yàn)閷Ψ绞莻�要啥沒啥的窮小子，計(jì)劃中的十萬彩禮瞬間變成了兩萬，就兩萬塊錢怎么給兒子娶媳婦？

　　閆老頭不同意這門親事，打死也不交出戶口本，每當(dāng)姑娘痛哭流涕的向他要戶口本的時候，他必定會指著自己親閨女的鼻子破口大罵：“你說我咋就會生了你這么個賠錢貨？！小賤貨離了男人活不了是吧？！找了個這么個下三濫的窮貨？我告訴你拿不出十萬不可能！”

　　在這個時候，他的寶貝兒子總是會笑著坐在沙發(fā)上看好戲，偶爾還會填句嘴：“姐，我說你就聽聽咱爸話吧，有錢大家都開心。”

　　最后閆姑娘和她未婚夫東湊西湊四處借錢才湊夠了五萬塊錢，他們顫顫巍巍的把錢放在閆老頭兒的面前，希望他能成全他們，不過、閆老頭兒挺倔，依舊不同意，錢他到是收下了，呵呵。

　　后來還是親娘心疼閨女，趁著閆老頭兒打個盹兒的功夫把戶口本偷出來給姑娘送了過去，這樣閆姑娘才脫離了他的魔掌。

　　當(dāng)然，后來閆老頭兒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他知道后當(dāng)場就抄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朝老伴兒砸了過去，杯子里裝滿了剛到的熱水。

　　玻璃杯直徑的砸到了老伴兒的肩膀上，然后‘砰’的一聲巨響摔在了地上，碎成了渣渣，而后他那正在房間里給小女友打電話的寶貝兒子聞聲而出，朝著自己的爹媽怒吼：“吵吵什么？還讓不讓人復(fù)習(xí)了？”然后再“砰”的一聲砸上了房門。

　　整間房中噤若寒蟬。

　　再后來，閆老頭沒去參加姑娘的婚禮，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無所謂了。
　　此時此刻閆老頭還在期期艾艾的抹眼淚，面前的餃子也不冒煙了，對面老伴兒的黑白照依舊慈眉善目的望著他哭泣。

　　“鈴、鈴、鈴�！彪娫掆�?fù)蝗豁懥�，打破了閆老頭兒的獨(dú)角戲，他醒了醒鼻子，調(diào)整好呼吸，落寞地走到電話機(jī)前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小孫女。

　　“祝爺爺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剛一接起電話念弟那清脆歡快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好好好，爺爺也祝你新年快樂！下次考試考個一百分�！遍Z老頭兒的臉上浮出了笑容，“念弟兒吃餃子了沒？”

　　“吃啦，媽媽包的可好吃了！”

　　“恩，多吃點(diǎn)，長得壯。”

　　電話那邊似乎換了人，傳來了噠噠摩擦的聲音。

　　“爸，新年好�！笔撬麅合眿D，不，是他前兒媳婦，他兒子和老婆離婚了。
　　閆老頭沉默了片刻，開口：“小云啊�！�

　　電話那邊也沉默了，似乎有些尷尬。

　　“你跟鴻運(yùn)真的不可能了？”閆老頭兒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爸，別說了�！彪娫捘欠搅⒓椿卮�。

　　“唉，說什么都是鴻運(yùn)的錯，那根小孩有啥關(guān)系��？作孽啊！”

　　這句話觸到了電話那邊小云的底線，隨便說了句 “爸，我還有事，您自己好好地。”便掛了電話。

　　這不光是小云的底線，這是全家人的底線，哦，不，又錯了，除了他那個寶貝兒子，閆鴻運(yùn)。

　　閆鴻運(yùn)他媽，也就是閆老頭他老伴兒就是因?yàn)檫@件事急的突發(fā)了腦溢血，最后離開了這個令她煎熬了半輩子的世界。

　　這件令全家諱莫如深的事情，還要從小云剛來他們家時說起。

　　小云是閆老頭兒鄉(xiāng)下一老朋友的閨女，長得豐乳肥臀膚白貌美，看著就好生養(yǎng)，完全符合他們老閆家找媳婦的標(biāo)準(zhǔn)。

　　當(dāng)閨女嫁人之后，閆老頭兒就開始合計(jì)兒子的終身大事了，他兒子從三流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找到一份正經(jīng)工作，整日就知道吃喝玩樂裝大爺，閆老頭兒看著他兒子那玩世不恭的樣心里就急，急的不是別的，急的是怕他騙不到正經(jīng)人家的好姑娘，不是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怎么生的出好孩子？更可怕的是萬一人家小姑娘趕個潮流整個丁克主義怎么辦？他還上哪抱孫子去？所以一定要找一個老實(shí)的，正經(jīng)的，好讓他老閆家擺布的。

　　就在這么個關(guān)鍵時刻，鄉(xiāng)下的老朋友老鄰居給閆老頭打了個電話，主要說的是自家的閨女要去閆老頭兒所在的城市發(fā)展了，希望閆老頭能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多照顧照顧。

　　這一照顧，就把人家閨女照顧到自己家來了。

　　他那個兒子第一次這么配合他老爹，倒不是因?yàn)樗_竅了，懂得了老父親的用心良苦，而是因?yàn)樗粗辛巳思倚≡频哪w白貌美身段模樣，感覺帶出去應(yīng)該特有面子，就這樣父子倆合起來坑了人家姑娘。

　　小云剛從鄉(xiāng)下過來，心地單純毫無防備，閆鴻運(yùn)隨便使兒把戲就把她騙到了手。

　　嫁到閆家后不久小云就懷孕了，閆老頭兒費(fèi)盡心思的托人驗(yàn)B超，滿懷期待，可最終驗(yàn)出來卻是個女孩，閆老頭兒很失落，想讓小云把孩子打掉，閨女都不中用，這是閆老頭兒的自認(rèn)真理，可是他架不住老伴兒的極力反對，最終妥協(xié)了。

　　閆老頭兒這么倔的性格這次能同意老伴兒也是有原因的，論述原因就要追溯到三十五年前他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了。

　　閆婆婆剛進(jìn)老閆家的家門沒幾個月就懷孕了，自然是喜樂開懷，正當(dāng)閆婆婆懷揣著一顆喜悅激動地心準(zhǔn)備做母親的時候，她婆婆卻一臉嫌棄鄙夷的指著她的肚子說這一胎是個女孩，還勒令她把孩子打掉。

　　閆婆婆十分氣憤，當(dāng)場就和她婆子鬧了起來，怒氣沖沖的質(zhì)問她憑什么這么說？

　　她婆婆的回答，也頗具戲劇色彩----村口算命的說的，絕對神準(zhǔn)！

　　要不說封建迷信害死人，閆婆婆也曾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抗?fàn)庍^，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整個婆家都要她把孩子打掉，最終閆婆婆只能絕望的去了醫(yī)院，打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不，又錯了，不是第一個，是她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后都情不自禁搖頭惋惜，孩子都成型了。

　　這件事是閆婆婆一輩子的陰影，一輩子的悲傷痛苦。

　　悲劇已經(jīng)在自己身上發(fā)生過一次，絕對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在我面前發(fā)生第二次，哪怕這次真的是個女孩。

　　就這樣，小云的第一個孩子平安的來到了人間，孩子的名字是閆老頭兒取得，念弟，念想有個弟弟。

　　閆老頭兒給自己的姑娘取名為招弟（閆姑娘結(jié)婚后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后來還真的給他找來個弟弟，一個混蛋弟弟。

　　閆鴻運(yùn)在與小云結(jié)婚后也未曾改變自己那的玩世不恭的本性，依舊我行我素，該吃吃該玩玩，也是個成家當(dāng)?shù)娜肆�，一點(diǎn)也不在乎，而且還變本加厲，竟在外面找女人玩。

　　閆鴻運(yùn)出軌的時候，小云正懷著第二個孩子，五個月了，男孩。

　　小云懷孩子的時候閆鴻運(yùn)對她是不管不顧，有時一連幾個星期都不回家，他為數(shù)不多的在家的日子里，小云一定會勸他去找個正經(jīng)工作，這個時候閆鴻運(yùn)一定會對著小云罵罵咧咧：“你這個鄉(xiāng)下來的鄉(xiāng)巴佬懂什么？”、“要不是娶了你這么個敗家老娘們兒我能這么走背運(yùn)？”“我娶你知道我吃多大虧不知道？我就是上輩子到了血霉才會娶你。這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藥我第一個喝！”、“要是不想過你就給我滾，沒人留你，滾回你老家去！孩子和錢你一樣也別想要！”

　　小云為了自己的孩子，只能忍，多大的氣只能忍。

　　后來小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閆鴻運(yùn)出軌了，她不能再忍了，狗急了還能跳墻，更何況她是個人，是個女人。

　　她獨(dú)自一人挺著個大肚子來到了賓館，閆鴻運(yùn)被小云捉奸在床，小云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白著臉直勾勾的盯著閆鴻運(yùn)的臉看。

　　閆鴻運(yùn)被打擾了雅興很是惱火，對著小云怒吼：“趕緊給我滾！”

　　小云氣極，指著自己的肚子脫口而出：“你信不信我去把孩子打了？”

　　閆鴻運(yùn)笑了，挺無所謂的：“隨便，你打，你去打了吧�！�

　　小云呆在了原地，終于看清了面前的丈夫，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嫁到閆家是一個多么大的騙局，氣憤如洪水猛獸般的席卷了她，人憤怒的時候是沒有理智地，只有沖動，小云此時此刻怒不可遏，一氣之下到醫(yī)院把五個月大的孩子打掉了。

　　閆婆婆知道這件事后心病復(fù)發(fā)，一氣之下突發(fā)了腦溢血當(dāng)場就不行了，120還沒到家，閆婆婆就咽氣了。

　　后來，小云和閆鴻運(yùn)離婚了，法院把女兒判給了小云，閆鴻運(yùn)，他真的是沒心，他是一點(diǎn)也無所謂，感覺自己離婚后反而更瀟灑了。

　　混蛋當(dāng)是如此吧。

　　此時閆老頭兒手中依舊拿著電話筒，突然窗外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閆老頭兒這才回過神，已經(jīng)是新年了。

　　他掛了電話，走到餐桌前，拿起老伴兒的相片，用袖口擦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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