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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年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手,指骨勻稱,白皙修長,溫暖柔軟像一朵天邊的云。
女人的手,就是這樣的。
此時,這雙手被另一雙手小心握著。指甲油的筆刷在瑩潤的指甲上劃出旖旎的弧度,朱紅色的指甲油緩緩覆上,楚南的動作就像是在雕琢一件藝術(shù)品——現(xiàn)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這雙手,一雙,女人的手。或者說,女孩?
被握著手的女孩叫做黎安,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楚南的側(cè)臉,忽然帶著一分羞澀三分雀躍和六分的勇氣冒出一句:“楚南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然而楚南卻似乎并沒聽見,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手上。
黎安似乎也習(xí)慣了楚南的冷漠,自顧自說開了來:“你看,我話多,你話少,湊在一起正好。況且,你不是還說我的手漂亮嗎?要是在一起了,我的手就只給你牽。”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繼續(xù)了:“你之前說過的喜歡的人,她在哪兒呢?你是要一直等下去……”
“好了!迸旱脑掃沒說完就被楚南打斷了。
黎安只能訕訕地住了嘴,不過片刻她又雀躍起來:“楚南楚南,明天,我還來找你呀!
“我的指甲油不會質(zhì)量差到明天就會褪下來。”楚南的眉眼仍舊冷淡,可黎安不知為何,總能從他這樣的表情里看到一絲令人心驚的涼薄的驚艷來。
世上本沒有天生對一切都冷淡的人,他對身邊的一切都這么漠不關(guān)心,必定,是有在乎得不得了的東西。而在那事物的面前,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看著小姑娘的身影越走越遠(yuǎn),楚南便關(guān)了店門回到里間。朱紅色的指甲油被胡亂扔到一邊,殷紅的甲油從松了的蓋子底下緩緩滲出,像血。
黎安是個好姑娘。正因為是個好姑娘,才不能和自己這樣的人在一起。
經(jīng)年經(jīng)年,這家店取的是一別經(jīng)年的意思。
一別,經(jīng)年。
幾年后,總有再次遇見的機(jī)會。
自己離開那個地方,真的是很久了。
要是那個家伙知道自己最后三竟然開了一家美甲店,肯定又要笑話自己了吧?想必沒有人會想到自己這雙曾經(jīng)握過筆也拿過手術(shù)刀的手,最終卻會去給人涂指甲油。楚南的嘴角彎起,諷刺的弧度。
閉上眼,回憶如空氣般瞬間將他包圍,紅色的,像血。
黎安站在這家叫做“經(jīng)年”的美甲店門口,忽然有些不明白楚南之前說了什么。
“在一起”的話題后不久,楚南就送她到了門口,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她聽到他低啞的聲音:“你……以后還是不要再來了!
他讓自己不要再來了。
黎安自己也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楚南的。
最初只是幾個破碎的畫面,他安靜站立在梧桐樹邊上低著頭的樣子,他專心低頭涂指甲油時從他面前穿過的溫暖的陽光,他眉眼冷淡話語犀利的樣子……這些片段混合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模糊起來,她只記得一種模糊的色調(diào),溫暖的夕陽的顏色里,透露出慘淡冰冷的夜的寒涼。
她或許就是喜歡這種感覺。
黎安詫異于自己聽到這句等同于拒絕的話之后,居然可以這么平靜。
沒錯,就是平靜。
她像是一個久久等待著將要被判刑的犯人,當(dāng)判決書終于下來,有不甘不舍難過,還有解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喜歡了便是喜歡了。
而他對于自己……不喜歡,也便是不喜歡了。
初春的雨最涼,她裹緊了身上的外套,走到附近的公交站。
這樣的天氣沒有多少人愿意出門,站臺上只有一個身穿黑色風(fēng)衣的男人,領(lǐng)口略微露出制服的領(lǐng)子。黎安不清楚這是什么機(jī)關(guān)的制服,警 察?特警?軍人?
最讓黎安側(cè)目的是男人抬起手的瞬間,從袖口露出的一截傷疤。
男人的手很好看,戴著一雙露指的皮手套,手掌很大,手指有力修長,略顯粗獷卻不會難看。黎安不自覺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次抬眼,就看到了他右手手腕上隱隱露出的一道豎著的傷疤。
黎安僅僅是一愣神,那個男人就放下了手,那道傷疤也就隱匿不見了。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刺而來,像是黑暗中劈開夜空的一道閃電。這種感覺只出現(xiàn)了一瞬間,他似乎是覺得黎安并沒有危險性,對她露出了一個略顯謹(jǐn)慎的微笑之后,就移開了目光。
黎安注意到,他目光的終點,就是“經(jīng)年”。
黎安有些不安,她從這個男人的表情里讀出了很多相當(dāng)復(fù)雜的東西,可又說不清楚那具體究竟是什么。
她的注視到底有些明顯,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
黎安要等的公交車已經(jīng)來了,但是誰都沒有理會。
公交車停下,一個急著趕車的路人匆忙跑著上車,他的腳步濺起水潭里的污水,落到男人干凈利落的褲腿上。他皺皺眉,沒有說話。
黎安不知怎么的,忽然覺得他有種危險的親切感。
回憶里第一次接吻是在黃昏。
楚南總覺得這個時間有些不祥的意味,那人卻嘲笑他:“明明是個讀書人,卻比誰都迷信。”
“你不懂。”他想自己那時候的笑容帶著諷刺和挑釁,于是又一個吻撲面而來。
他喜歡面對面的擁抱和親吻,那會讓他覺得自己擁有著什么。
楚南伸出雙手擁抱,虛空中并沒有他想象的溫暖堅實的身軀,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頓,久久不曾動彈。
窗外傳來夜間新聞的聲音,女主持人嚴(yán)肅的聲音講述著海城近來發(fā)生的失蹤案。他突然驚醒,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明亮的燈光亮起的一瞬間,他看到自己的手通紅,染著血似的。
是時候結(jié)束這一切了。
回憶的美好只存在于回憶中,現(xiàn)實給他留下的就只有黑暗。
快了,他對自己說。
一切都將結(jié)束了,他想要的,他不想要的,他渴慕的,他厭惡的。
小店里陳舊的收音機(jī)因為雷雨的關(guān)系沙沙作響了一會兒才出現(xiàn)人聲,黎安聽了一會兒,主持人是在講最近的年輕女子連環(huán)失蹤案。
她猶豫著看了看對面的黑色風(fēng)衣男人,隔著餛飩升起的濃濃霧氣,他的面目有些模糊,倒顯得溫和了許多。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笨闯隽怂莫q疑,男人這么回答。
黎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答應(yīng)了他來到這家路邊的餛飩攤吃餛飩。
這個人給她一種違和的熟悉感。況且,他是真的不像壞人,反倒像四五十年代那種宣傳畫報里的人,相當(dāng)端正,又有一種那個時代的人沒有的銳利感。他面無表情沉默地看著你的時候,這種刀劍出鞘的鋒利感幾乎要讓人不敢直視。
黎安又想起了他手腕上的那道傷疤。
她攪了攪碗里的餛飩,到底沒有下口。
“壞人都不會說自己是壞人,就像騙子從來不會說自己是騙子!
他看著她:“可是你還是來了,女孩!
黎安懊惱地放下勺子:“說吧,你是誰,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謝北微。找你,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那家叫‘經(jīng)年’的店,招牌是誰寫的?”又是那種黎安看不懂的表情,她下意識看向了自稱謝北微的男人的右手,那里,有一道傷疤。
“抱歉,你說什么?”
男人笑了笑:“你似乎很在意這個?” 他笑的時候帶點奇異的痞氣。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可是這句話對于陌生人來說,仍舊是很失禮的。這是他的疤,不能由一個陌生人揭開。
他似乎不在意,輕輕抬起手腕,讓傷疤暴露在霧蒙蒙的燈光下。
“這個么,這個是很久以前的回憶——該從什么地方開始講呢?”
回憶的終點,是疼痛。
這也是最后一次親吻和擁抱的滋味。
他們的事被發(fā)現(xiàn)了。
之后——
痛入骨髓。
那時的一切都變成了片段,身體在極度的疼痛過后失去知覺,他變成一個僅僅負(fù)責(zé)記錄的鏡頭,沒有聲音,所有的聲音都已經(jīng)被漩渦吞噬。
第一次親吻是在黃昏。
那人緊皺著眉說不吉利,被自己笑罵迷信。之后是一連串令人頭暈?zāi)垦5挠H吻。
他想那時候自己是醉了。
所有被記錄下來的鏡頭都籠罩在夕陽下,血紅色。
他最后的想法竟然是:黃昏真的不吉利。
“這不是能和陌生人說的事情!崩璋苍尞愑谒娜P托出。
“我想,你會想知道的!
原來回憶起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只是手腕,仍舊隱隱發(fā)疼。
他的右手手腕是在那個黃昏廢掉的。
開始的那個黃昏他就知道,再接近一些,自己終將付出代價。
可是為什么不呢?
任何事都有代價。
去做的代價。
不去做的代價。
那樣一個人,他從少年時代開始,便再也無法割舍。所以,為什么不再接近一些?接近到對方甚至都開始變得模糊。
這樣,他們的模糊的影子就能重疊起來吧?
謝北微顫抖著右手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遞給黎安。
紙張已經(jīng)有些年頭,微微泛黃,有些地方的字因為被經(jīng)常摩挲而有些模糊了。
“進(jìn)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陛p柔優(yōu)美的女聲回蕩在餛飩攤的煙霧里,“這是——《與元微之書》?”
“這是他的筆記。”還記得第一次讀到這一篇的時候,那個傻瓜難過得不行,一個人默默對著黃昏發(fā)怔。
黃昏,又是黃昏。
這是楚南的筆記,她想她已經(jīng)明白了謝北微的意思。
黎安拿著紙條的手微微顫抖,她竭力忍下積蓄在眼眶里的淚水,小小吸了下鼻子:“還真是難看!
他的字自然不會難看,難看的是自己現(xiàn)在的姿態(tài)。
把紙條還給謝北微的時候,她終于平靜下來。
“你為什么讓他等這么久?”終于問出口。
“確切來說,離開的人是他!敝x北微的表情此刻在黎安看來冷漠極了。
“那也一定是你不好!崩璋残⌒〕槠宦。
“是是,是我不好!敝x北微討?zhàn),露出一種哄人的寬容微笑來。
這個笑容卻沒有安撫黎安,因為這個笑容出現(xiàn)得太不合時宜,因為眼前的謝北微表現(xiàn)得太平淡。她回想起楚南提起那個人時的表情,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大概,像是在極深的海底仰望星空。不是這么一句像是和人調(diào)笑的討?zhàn)埬軌蜉p輕蓋過的。
“你現(xiàn)在做些什么?”黎安壓下心中的不安。
謝北微指了指自己的制服:“給政府賣命,抓壞人的!彼致冻隽四欠N輕佻的笑容,對自己口中的壞人嗤之以鼻。
他的笑容讓黎安很不適。
沉默。
還是沉默。
除了楚南,他們似乎也沒別的可聊。
靜靜地散了。
之后的回憶一片空白。
先是淹沒一切的黑暗。
再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黎小姐,對于在連環(huán)殺手手下幸存,您有什么感想?”
“聽說您曾經(jīng)和殺手有親密交往,這是真的嗎?”
“犯人在囚禁你之后有實施過虐待嗎?”
“對于兇手已經(jīng)被就地?fù)魯馈?br>
一切重歸寂靜。
不遠(yuǎn)處,謝北微那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仍舊凝固在臉上。
他也死了。
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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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務(wù)正業(yè)喏。
這是很久之前小伙伴留下的一個坑,美甲店老板的BL = =
表拍我。
基友只給了及格分,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