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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千個人。
千種面目的完整。
唯一的殘缺。
——題
一 并非不想忘
不知道名字的湖畔,不二捧著照相機,透過冰冷的鏡頭打量著眼前的世界。三月的野櫻開滿了枝頭,稍顯營養(yǎng)不良的粉嫩花瓣沾上他的發(fā),粉與茶交織成柔弱的印記。他專注地感應(yīng)著眼前的景物,嘗試將這尤其神似故土的一方景色永遠停留在底片上。
離開東京并不是一時意氣的逃離。只是聽說時常保持同一種表情會導(dǎo)致神經(jīng)壞死?墒翘熘,不二周助只是保持微笑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力氣。如果攙雜在復(fù)雜的關(guān)系里意味著不斷體味喜怒哀樂,他寧愿到此為止。在微笑的面具剝落之前。
琉璃笑顏既是唯一也是殘缺,旁人無法守護的脆弱,只能自己保護。
始終找不到最佳的角度與光線,不二邊輕嘆著今天不是個緬懷的日子,邊往市集那邊走去。
這里是海洋彼岸的另一個國度,這里是國度里平凡淳樸的小山村,不二一直在這里停留。很長很長的時間,從離開東京之今,忘記了具體時光的久遠。
不辭而別不是不二的風(fēng)格,同樣無人可以阻止不二的任性。光明正大地道別登機后,他在三小時的飛行時間里規(guī)劃了未來一年內(nèi)的游覽路線,可是卻在踏足異國之后不斷往深山里趕,惶惶如驚弓之鳥。直到到達這里,一個同樣能在三月看到櫻花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原來不是日本才有櫻花飄搖的迤儷景致。那是不是意味著不只是東京才有想要交付幸福的對象?不二不敢多想,因為纏繞他的夢境的依舊是某人絕對肯定的語氣態(tài)勢。
你要走,可以,但別讓本大爺找到。
不二還記得那張昂起四十五度角的精致面容上除了一貫的惟我獨尊,還有被背叛的傷痕。很淺很淺,幾近幻覺。
而他隱抑著疼痛的快感裝著不懂:吶,小景想要和我玩捉迷藏嗎?
然后轉(zhuǎn)過頭問一直沉默不語站在他身旁的男生:手冢呢,你也參加嗎?
手冢依舊沉默,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的眼睛。用冰冷得沒有涉及任何情緒的眼眸。
最后一次天經(jīng)地義地站在一起了。不二從手冢手里拿回自己的行李,微笑著,緩慢而堅定地,消失在兩雙瞳孔的世界里。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選擇了其中一方,是不是比較幸福?可是他無法阻止自己搖擺不定;蛘呒词顾恢眻远ǖ匾矡o法幸福,因為他的幸福注定是三個人拉鋸的平衡,少了一個都是遺憾。
自私?對,是的。所以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被晨霧滋潤過的村落格外青蔥,不二走在凹凸不平的濕滑青石板路上,一不留神差點滑倒。站穩(wěn)身子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緊護著裕太送的照相機。失笑的同時不覺想起那個身在遠方的倔強而害羞的弟弟,不知道他過得可好?還有由美子姐姐。這么想著又一次滑倒,幸好旁邊的人扶住了他,不至于摔得四腳朝天。
今天的確不是個適合緬懷的日子。
這個村落其實只是兩排面對面建起的騎樓式建筑。因為著實小,所以連名字都沒有?墒敲總人都實實在在地生活著,友善地對待著別人,面上洋溢著的笑容那么快樂。哪家哪戶做了好吃的東西都會跟鄰居分享。天氣好的時候騎樓上掛滿了晾曬的衣物被單,整個村落里飄蕩著太陽氳曬的味道。每棟房子的樓梯都是木造的,因為年代久遠,每踏上一級都會發(fā)出“吱呀”的聲音,潮濕的時候間或聞到木頭腐爛的氣味。
曾經(jīng)妄想如果有天在這里看到手;蛘咝【白约簳鞘裁幢砬樵鯓拥姆磻(yīng),可是由于只是出于想象而無法得出答案。而今天,直到他確定從村落里唯一的旅館,也就是他居住的那間旅館的樓梯里走下來的手冢并不是自己的幻覺,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表情居然一直是笑著的。
手冢你真不適合這個地方。不二笑不可抑地說道,艱難地伸手擦去眼角的水珠。好一陣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笑得太猖狂以至成為別人側(cè)目的對象,而手冢佇在那里,面上難得有尷尬的表情,以及憨然。
今天委實是個不適合緬懷的日子。
因為緬懷的其中一個主角,從回憶中走到眼前。而時間似乎毫無意義。
二并非當時年少
不二和手冢坐在不二的房間里,沒有長時間分別后的生疏,也沒有重逢的激動。抿一口清茶,簡短說著各自的種種,在彼此憶記里充填沒有彼此的空白。
原來真的過了很久很久,那并不是誰和誰的幻覺。時間確實過去了,而彼此身上都出現(xiàn)了陌生的色彩。
“跡部要訂婚了!笔众5卣f到,沒有刺探?jīng)]有忐忑,只是陳述這么一個事實。
“吶,我不大清楚,不過,代我說聲恭喜吧!辈欢罩璞,摩擦著粗糙的外壁取暖。神色溫和,心無芥蒂。
手?粗徽f話,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面前的男生。他好象一直笑著,也只是笑著。
不知不覺間竟然下起雨來。天氣變幻無常,人事同樣變幻無常。不二將手伸出窗外,雨點滴在手背上,冰冷而真實的刺痛感。
時間的確毫無意氣,可那是對不二自己而言的。他的時間或許一直真空靜止著,但別人的早已經(jīng)暗自流逝,逐漸和自己的拉開了距離。是他選擇了離開,卻也是他選擇了留下來。
跡部回到正軌上去了?大概;蛟S顛覆的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
閃電遠遠近近地落下來,光與暗鮮明交替著,如同情緒。手冢起身告辭,站在門前猶豫三秒,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長方形盒子遞到不二面前:“給你的。”
不二接過來,把玩著盒子上浮凸的文字,微笑始有溫度:“我最愛的芥末牌子,謝謝。”
手冢扶一扶眼鏡,含糊地“恩”了一聲,沒有再多的解釋,而不二也聰明地沒有追問。
沒有問為什么你會到這里來,深知絕對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問為什么隨身帶著自己喜歡的芥末,因為有些事情一旦必須解釋,往往含糊不清。
說不清的事情,糾纏不清的關(guān)系。善待自己的唯一方法,心照不宣,快樂著,沒有負擔。
“手冢是個溫柔的人呢。”不二擰開芥末蓋子放在鼻子下嗅,辛烈的味道從鼻腔翻涌之眼眶:“手冢知道我為什么喜歡芥末嗎?”
手冢不語,習(xí)慣性地瞧著不二的眼睛等待答案。不知該做何種表情的臉在閃電的間隙里顯得模糊而輪廓溫柔。
“那是因為……”
不二剩下的話被一聲驚雷覆蓋。手?吹侥菑埲缁ㄐ︻佋陂W電的光線里如紙般慘白。
三沒有了,忘記了,盡管忘不掉。
一個月后不二出現(xiàn)在成田機場?吹揭荒槃e扭的裕太,被由美子姐姐擁抱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如此清楚意識到這是他的家。
他回來了,不是因為跡部的訂婚請柬,事實上他反而希望收到的是一紙緞面嫣紅的普天同慶?赡瞧皇且痪湓挘
是本大爺去綁你,還是你乖乖回家?
不二躺在床上對著張牙舞爪的字跡失笑,對著幻影中那張被一顆小痣點綴出傲氣和驕橫的臉,搖頭,無奈。
小景真是孩子氣。都快要做新郎的人了。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討厭自己這樣的語氣。
打包動身。捉迷藏游戲結(jié)束。而他是個有體育精神的玩家,起碼該和同伴說聲謝謝……以及恭喜。
不是為了訂婚回來,兩人卻在訂婚宴上才再次碰面。沒有人可以阻止不二的任性。
窩在熟人堆里,對誰都和藹親切。甚至是極不對盤的觀月,不二依舊笑得云淡風(fēng)輕。跡部走了過來,看見不二和觀月站在一起不以為然地抿起嘴角。
小景,你的妻子很漂亮,恭喜你了。
不二笑著,隨即轉(zhuǎn)過身向觀月詢問裕太最近的狀況。琉璃笑顏在這一天尤其晶瑩剔透。
一笑泯恩仇?
或許。跡部只知道不二由始至終沒有正視過自己。
輕蔑地微笑著,跡部手中的紅酒以極不小心的姿態(tài)潑灑到不二身上,然后極其自然地將他帶到更衣室。
小景你不用陪我。撇下你的妻子可不好。不二擦拭著襯衣上的紅酒印漬,絲毫沒有動怒。
那只是跡部家的妻子。跡部雙手插在褲袋里不悅地擰起了眉頭。
可你是新郎啊,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
本大爺現(xiàn)在想要的是你。跡部掐著不二的下巴逼他正視著自己。
那么一會兒出去你把這話告訴大家如何?
你要的不是這些。
哦?小景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周助……
我餓了。小景一會陪我去吃壽司好嗎?不二詢問跡部的意見,得到他的首肯后轉(zhuǎn)頭對著鏡子整理衣服。卻看到自己的眼內(nèi)有著一種熟悉的痕跡,一如多年前他在跡部眼里看到的那樣。
于是兩人翹了訂婚宴跑到一樓的壽司店吃壽司。嚴格來說只是不二在吃壽司。
侍者送茶上來,跡部就著杯櫞輕抿了一口,隨即皺著眉頭把杯子推離三步,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挽著雙手看著不二,敢情是茶葉不符合他大爺?shù)奈缚冢B帶使他對那堆半生熟的混合物失去了信心。
多年不見,不二依然是不二,彎彎的眉眼彎彎的嘴角,輪廓柔和,顏色親切。似乎時間在他身上根本沒有流走過。不二吃壽司的態(tài)度極其認真,大有名師鑒賞藝術(shù)品的專注。輕輕夾起,然后沾上大量的芥末,再一整塊放進嘴里,緩慢而仔細地咀嚼。芥末在口腔逗留越久,辛辣的感覺便越激烈,即使是不二也偶爾被嗆得咳嗽連連。
跡部看著不二被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卻依舊微笑的滑稽表情,不覺擰起漂亮的眉毛,掏出一方手帕遞了過去。眼角的小痣在明亮的燈光里幽幽閃亮,對這種不優(yōu)雅的舉動難得地容忍著。
不二接過來,毫不客氣地擦著嘴角,讓這塊估計是昂貴的布料沾染醬油的痕跡。有種味道讓一直明亮的藍眸暗沉下來,不知不覺蕩漾著水紋。
那種氣息不二一直熟悉著,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了。時間帶來的羈絆,由自己親手綁上的枷鎖,卻在這一天宣告崩分離析,而自己卻不是那個宣告者。
笑著,依舊微笑著,那已經(jīng)是所有人,包括自己最習(xí)慣也是最自然的表情。不二周助一直笑著,除了笑,沒有別的表情。可以有什么表情?即使哭著也必須要棉隊所有的坎坷變遷。
只能笑著吧……
咽下最后一塊分辨不出味道的反團,不二看著跡部,難得認真卻依稀有點戲謔地問道:“小景知道我為什么喜歡芥末嗎?”微張的藍眸以暗淡的色澤掩蓋著底下的波濤洶涌。隨著一字一句剝落了所有情緒。
“你一向喜歡偏重的味道么。”跡部幾乎是被那一片哀戚的汪洋蠱惑著。他的直覺拒絕這個問題的答案,卻忍不住好奇。而他絕對不會承認的是,當他說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心跳狂亂。
“那是因為當我吃著芥末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我在流淚!钡谝淮尾粠魏蝹窝b地凝視著跡部,看到那種壓抑隱藏的自責(zé)表情,看到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骨節(jié)分明的手,不二放下手帕站起來,同樣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看著那一方布料上不成圖畫的破碎痕跡,覺得有什么東西逐漸撕裂了心底那層光亮的顏色:“吶,小景,你要永遠記得,是你先放開手的,所以,你欠我的,一輩子!
挺直了腰桿離去……
一個人有一千張面,嚴嚴實實地包裹著自己于是得到完整的安全。而他只有一張臉,因為單薄所以殘缺。無法以微笑抵擋的撕裂,那就先剝落對方所有的防御。
任由掉落一地的清冷琉璃。
千張面與一張臉的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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