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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桃李樹下,清秋湖畔,那一道白色的身影,似是要乘風(fēng)歸去,卻又飽含無盡的悲哀。那抹白色漸漸的轉(zhuǎn)過身,清俊的臉上依舊是一成不變的寵溺,只是眼中充滿了說不清的無奈與不舍:“再見了,秋,好好照顧好自己...”消瘦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起來,我拼命地想要伸手拉住他,結(jié)果,留下的,只是一片無法抑制的思念。
——白秋
元興四年,我來到了這個世界。那時正值天下太平,百姓和樂,因?yàn)槌錾砘始遥乙怖硭?dāng)然的成為了這太平盛世的三皇子,受盡寵愛?上Ш镁安婚L,九歲那年,母親被人陷害,和那守門的侍衛(wèi)一夜春風(fēng)之后被皇后捉奸在床,父皇大怒,處母妃死刑,而我,也便成了這皇宮之中最不受寵的皇子。此后,我便獨(dú)自住在清芙宮,一住,便是十年,也讓我,遇見了他,我的哥哥,白鳳予。
那是我剛搬到清芙宮一月左右吧,從以前的錦衣玉食變成了現(xiàn)在的人人踐踏。我因?yàn)槟菚r年紀(jì)小還不懂什么叫做見風(fēng)使舵,而那些以前疼愛我的嬤嬤宮女們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和顏悅色,他們看向我的眼神開始帶上了一絲鄙夷,一絲憤恨還有那么……一絲絲的憐憫。我不知為何生活會變成這樣,我開始變得暴戾,易怒。一開始他們還會來勸我,慢慢的,他們也任由我去了,只在最后進(jìn)來收拾殘局。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某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喉嚨出現(xiàn)了問題,不能發(fā)出聲音了,太醫(yī)來看了之后也是無能為力,那些宮人看向我的眼神變得更加不屑,不過幾月的時間我突然長大了,也不再做那無謂的掙扎,原本童真的雙眼漸漸變得麻木、無神。
是夜。
盛夏的悶熱讓我原本沉寂的心變得躁動起來,只得站在窗邊,我透過陳舊的雕花木窗看見月光揚(yáng)揚(yáng)灑灑地停留在所有的地方,卻唯獨(dú)沒有為我照亮過。不知為何,我好像隱隱聽到了一絲笛聲,穿透層層月光拂上我的心頭,壓住了我心中的躁動,出于好奇,我順著聲音尋找,也是順著我的心尋去,穿過宮墻后的竹林,在盡頭,我看到了他。
我該怎么形容這樣一個人,他站在月光下,卻更似漂浮在空中,銀光把他那一頭青絲映照的熠熠發(fā)光,一頭青絲垂至腰間,只由一條白色麻質(zhì)絲帶松散地綁起,一襲白袍,質(zhì)地還不如我身上的衣服。玉色的腰帶將他修長卻消瘦的身形襯托出來,渾身上下毫無修飾,只有拇指上那一枚翡翠扳指散著溫潤的光,不過這成色離我以前看見的那些貢品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的,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中拿著一只獸骨制的骨笛,看起來也是有些年頭了。整個人質(zhì)樸無華,看起來卻渾然天成,似神似仙,唯一的缺陷就是他那一雙狹長的鳳眼木然的看著前方,不似我的麻木,而是真正的……瞎子!
清幽的笛音開始變得低沉悲傷,也將我內(nèi)心的不屈和母親逝去的悲傷全部勾了出來,一曲聽完,我竟不自淚流滿面。
他轉(zhuǎn)頭看向我,雙眸依舊是波瀾不驚,溫和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就是白秋吧,我是你的二哥,白鳳予。”
我眼中的翻起滔天的驚訝,我的二哥?!怎么可能,他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夭折了么?他怎么還活著,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可是這驚訝轉(zhuǎn)瞬即逝,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這世間本就命數(shù)無常,離奇之事常有,更何況是在這骯臟的皇家!而且我本就是個被人拋棄的孤獨(dú)人,二哥還活著又怎樣,有血緣又怎樣,不過依舊是陌生人罷了。
見我不語,那人嘴角一勾,竟又笑起來“你不認(rèn)得我不要緊,以后會慢慢認(rèn)識我的,明天見!闭f完,便自顧自地離開了,看著那人遠(yuǎn)去的背影,我不禁想到:這人還真是沒有禮貌,獨(dú)自拋下客人便跑了,不過這個瞎子認(rèn)路的本事倒是跟平常人沒有區(qū)別。這一晚,我唯獨(dú)忽略的,就是我內(nèi)心沉寂之后第一次微微浮起的顫動。
誰知第二晚,我又聽見那穿透人心的笛聲,最可惡的是,我竟又不由自主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就這樣,我們兩個人,一個瞎子,一個啞巴漸漸地開始熟稔起來,他教我讀書,教我吹笛,教我種花種菜,教我一切我未習(xí)過的東西,唯獨(dú)沒教的,就是這世間的人情世故。
他是我的二哥,傳說中已經(jīng)夭折的二哥,這十年來,我從來沒有問過他為何在這里,為何會這樣,他也從沒問過我的事情,可是我猜,他是已經(jīng)知曉的吧。就這樣,十年來我們相依為命。
不知是何時,父皇好像突然想起了我這個已經(jīng)被遺忘的啞巴兒子,他下令讓我搬回我九歲之前的慶嗣宮,幾天之后我才知道,原來是太子微服的時候因?yàn)榭瓷弦慌,人家不從,他就用?qiáng)的,結(jié)果被人家踢壞了命根子,一個不能繁衍后代的太子被拋棄,取而代之的,就是我這個比他稍微好一些的啞巴,其實(shí)一個啞巴,一個太監(jiān),半斤八兩,最后的抉擇只能是看誰能博得皇心與臣心。我要將這些年的不屈,恥辱全部報復(fù)回來,我要理所當(dāng)然的搶回原本屬于我的所有東西,于是,我接受了父皇這所謂的補(bǔ)償。只是不知何時,我和二哥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只能偶爾抽空去看望他,可是我內(nèi)心對他的想念卻越來越抑制不住,我開始漸漸知道,這是一個人對他愛人的占有欲。
再后來,我如愿以償?shù)漠?dāng)上了皇帝,我還猶記得我決定送父皇和大哥西去的前一個晚上二哥溫柔的嗓音,“白秋,當(dāng)皇帝不是你最終的歸宿,放棄吧,不要讓自己后悔!甭犕曛笪业膬(nèi)心卻像忽然失控一般,如果能說話的話,我一定會向他喊道:“這是他們欠我的,這是我應(yīng)得的,為什么連你也不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好。!”可是我不能說話,想起這個,我像發(fā)瘋一般把周圍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墒撬麉s仍舊站在我的面前,溫和地看著我,我多想此刻撕破他那張溫和的面孔,我想看到他為我著急,為我生氣,為我驕傲,還有……相信我,支持我。周圍的所有東西已經(jīng)被我摔的支離破碎,我轉(zhuǎn)身快步走向門口,他說了一句話,依舊是那副面孔,溫柔的嗓音,只是語氣變得清冷起來:“白秋,如果你不放棄,我便不再是你的二哥!蔽液鋈晦D(zhuǎn)身看向他,大笑起來,張開嘴拼命的笑起來,他終于為了我變了臉色,變態(tài)的快感竟然沖淡了他說的話的威懾力,我轉(zhuǎn)身走出了竹林,身影決絕。是啊,你從此以后不再是我的二哥,只能是……我的人!
我成功了,我成功地當(dāng)上了皇帝,而我的二哥,不,是我的鳳予,被我安排到了我寢宮旁的一個宮殿?墒菑哪菚r起,他便再也沒有跟我說過話,理過我。不過這不重要,只要他在我身邊,我能每天看見他,他還屬于我就行了。登上皇位之后我便將一心求死的皇后凌遲處死,那些踐踏過我的宮女太監(jiān)一并酷刑處死,敢反抗我的,殺!這種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感覺讓我忘記了以前那些寄人籬下茍延殘喘的屈辱。嚴(yán)苛的法度讓國家變得更加嚴(yán)整,可是我這暴君的名字也傳遍了民間。
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我只在乎二哥,他是我在這個世間唯一在乎的人。昨天那個宮女真的很可惡,竟然敢用她那雙臟手來碰我的鳳予,還有昨天那個太監(jiān),竟然看見了鳳予沐浴后的樣子,真是可惡!那些碰到我的鳳予的人,他們必須死!那些大臣們真可惡,竟要我快些填充后宮,繁衍子嗣?擅慨(dāng)看見那些女人我總是感到無端的惡心,如何繁衍!每個夜晚,我都悄悄地把她們的臉換成我的鳳予的樣子,想著他那白皙瘦弱的身軀,想著他那溫柔的嗓音,他那清俊的雙頰,染上害羞的紅暈,他那狹長的雙眸,羞得水光盈盈,然后在我的沖擊下,叫著我的名字?上看慰倳氐浆F(xiàn)實(shí)里來,我的鳳予,依舊沒有理我,我也不在意,只要他在我的身邊。
直到有一天,鳳予的宮人快步跑到我的寢宮,說鳳予病了,見他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我也來不及聽,內(nèi)心變得惶恐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到鳳予的寢宮,看到了他蒼白的臉色,還有,胸前那一灘刺眼的紅色,旁邊跪著御醫(yī),看著我瞪向他們,他們的語氣斷斷續(xù)續(xù),頭也不敢抬,“啟……啟稟……圣上,公子……公子怕是……時日不多了……公子自小身體可能就不好,再加上長久以來的郁積心中,以致今日發(fā)病……情況已極為嚴(yán)重,老臣,老臣也無能為力啊——”
我耳中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話語,只是漸漸走向他的床邊,伸手碰上他憔悴的臉頰,我本以為他臉色的白,是與生俱來的,沒想到是……
白鳳予,你是我的,沒有經(jīng)過我的同意,你怎么可以離開我!我就這么坐在他的床邊,一直看著他,想把他的所有映進(jìn)我的心里。
外面已是深夜,十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深夜,我遇見了他,原來月光依舊沒有照到我的內(nèi)心啊,原來他也是這么的殘忍。
昏迷中的他忽然睜開了雙眼,原本茫然的雙眸變得有神起來,他的眉又挑了起來,他的嘴角,又勾了起來,他終于對我開口說話了,三年來的第一句話,卻也是十三年來的最后一句話:“秋,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了,不要想我,如果累了,就順著自己的心走吧。”他的嗓音依舊溫和,只是雙眼已經(jīng)緊緊地閉上,再也不會睜開了,到頭來就像是他自言自語一般,我卻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
最后,我顫抖的雙手,終于握住了他的,張開了嘴唇,拼命地呼吸,想要消除掉這瘋狂涌入的窒息感,卻只是結(jié)結(jié)巴巴說出了“鳳......鳳予.”
【后來的情況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皇上屏退了眾人,等宮人冒著死罪的危險再次進(jìn)到屋內(nèi)的時候看到皇上和鳳予公子在同一張床上,兩人雙手緊握,一同西去了,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樣一段復(fù)雜的感情,宣帝作為皇帝,他是明治的,也是暴戾的,但他與鳳予公子的感情,究竟是親情還是其他,終歸是一段孽緣。】
元興二十六年,宣帝卒。
——出自《帝語本紀(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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