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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此為修訂版,該短篇完稿于二零一五年十二月。
這是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與都市青春或是愛情無關(guān)的短篇,靈感來源于室友講的故事,素材來源于生活。
這部短篇受到的爭議太多,有人覺得平淡,也有人覺得暗藏洶涌,也有老筆骨說我行文粗鄙。
可小說畢竟是小說,這是經(jīng)過加工的東西,每個人的行文風都是不一樣的。我不追求花哨,所以沒有詞藻堆砌,心境平和,故而無激烈言辭,用自己的方式來講故事,如此而已。
正文:
我是個極度沉悶、木納而且不喜歡湊熱鬧的人,所以當不遠處的人推推搡搡的圍成一圈,咋咋嘰嘰的聲音傳來時,我本能得覺得煩躁,想要離開。
昆明的天是多變的,喜怒無常的龍王總是在艷陽高照時出來搗亂一番,先是吹來幾陣冷風,再把烏云聚攏,不一會兒就黑壓壓的一片,悶悶的,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要下雨了,光看身旁被吹得東倒西歪的草木就知道這場雨必定是來勢洶洶,我本能地加快了步伐,想要早一點回到家,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再洗個舒服的熱水澡。
幸福大抵就是這樣,家里有人等著、候著,再苦再累也是情愿。
風越吹越急,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把人吹跑,就連我這種自認身材魁梧的人都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渾身使不上力。
大雨將至,那群人卻還是嘰嘰喳喳的圍成一堆,沒有離開的跡象,我緊了緊裹在身上的那件深灰色外套,心里除了快點回到家別無念頭。可好奇是人的本性,盡管我沉悶?zāi)炯{,在經(jīng)過人群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瞅了一眼,只是為人太多,我便只能通過那細小的間隙輕瞟一眼。
地上,只有一灘紅色的血跡。
哦,估計又是一場車禍,難怪氣氛那么壓抑,人群還不肯散去,興許他們還在交頭接耳,討論著誰那么不幸,死得那么慘。
我向來就不喜歡別離,更是對這種天災(zāi)人禍有著莫名的恐懼,所以我沒有細聽他們都在說些什么,攏了攏衣服低頭走開了。
。ǘ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傍晚,這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前一夜,因為雨勢太大,我不得不返回自家的蔬菜園,在那簡易搭建起來的小房子里度過了一夜,加上手機不知何時弄丟了,我沒能及時向家里人報平安,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妻子會不會因為我的徹夜未歸而焦躁失眠,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莫名“失蹤”。
因為擔心,我滴水未進,徹夜未能合眼,可讓我疑惑的是我并不覺得困,也不覺得餓。
我是個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沒什么文化,也只會使蠻力,但眼前這棟四層高的豪宅確實是我的家。
幾年前土地被征用后,我就揣著那筆錢盤了幾塊地種大棚蔬菜,因為踏實肯干市場也好,我便發(fā)了家,讓全家人過上了好日子,想到這里,我心里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見我回來,門口栓著的大黑狗使勁兒搖起尾巴,我笑著向它靠近,卻不料它在下一秒大聲叫喚起來,雙眼怒紅,肥厚的腳掌在地上狠狠地抓了幾下,像是要隨時準備攻擊。
“大黑!”
斥喝聲來自我的妻子美蘭,一個三十出頭的美麗女人。
順著她的視線,我看到身后不遠處的兩位姐姐,她們面無表情地聳拉著腦袋,隨便應(yīng)了妻子一聲便走了進去,全過程將我無視。
“美蘭!”我動了動嘴,甚至聽到空氣里傳出了我粗狂響亮的聲音,可是我的妻子確是沒有半點反應(yīng),無論我怎么叫我她是跟沒聽見似地跟著兩位姐姐進了門。
我納悶了,難道她們都看不到我?
想到妻姐三人低垂的眼眸,我徹底懵了,一種翻滾著的壓抑感襲便全身,門框掛上的挽聯(lián)和屋里傳來的抽泣聲讓我渾身一震,腿腳莫名的發(fā)軟。
我心道,難道老父親腦淤血突發(fā)去了?
腦子里竄出來的想法讓我覺得莫名的恐慌,幾乎是本能的,我加快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走。可當伸出手就要推開那扇半掩著的門時,卻被一股極大的力量給彈了回來。
我又試了幾次,每次都靠近門就會感到呼吸急促接著就是被震飛,無一例外。
“哇…哇…”尖細哭喊聲不由得讓我停下的動作,不知小女兒的哭聲觸及了喲哪根神經(jīng),那種哭到快要斷氣的感覺讓我在瞬間慌亂,手足無措。
驚慌間,我看到了掛在大門上方的攝魂鈴,條件反射的,我在低頭迅猛的看了自己一眼。
為什么,我的雙腳,是離地的?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驚恐萬分。
莫不是…,死的人,是我。
突然得出的結(jié)論讓亂了陣腳,我又一次沖進家門,卻又毫無意義的被彈了回來。
反復幾次后,我接受了這一事實,為了避開攝魂鈴,我后退幾步,可屋里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又沒有被空氣阻隔。
我才三十七歲,兒女還小,父母半老,下不能盡責上不能盡孝,還有我的妻子,年紀輕輕就要守寡。
我無力的蹲下身子抱住頭,胸腔被突然涌起的情緒塞滿,那是比知道自己死亡還要巨大的悲傷。
門外冷風陣陣,幾次差點把我吹跑,我想,那大概就是所謂的陰風吧,那夾雜著的凄楚、蒼涼和不甘那么多,又那么濃。
。ㄈ
我的靈魂在四處飄蕩,跟在出進我家的幾個街坊鄰居身后,看著他們到處給我置辦那些死人才用得到的東西。
我的姐夫們也全都來了,我在屋外看到過他們幾次。
生前,我和幾位姐姐姐夫的關(guān)系算不上好,家里四姊妹,兩個姐姐嫁了出去,父母及沒有成家的弟弟由我來照看。
分家的時候分到的那幾畝薄田也是要留給小弟的,但他還在上大學,耕田種地的事情他完全做不來,我不由得多了些擔心。
我的父母怎么辦,弟弟又該如何?
如今,我死了,但是我的遺產(chǎn)是夠他們平平淡淡享用一生的了,想到這里,我內(nèi)心又稍稍平復了些。
我很迷信,這和我成長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位问幨幍娘h了兩天后我并沒有見到所謂的黑白無常,也沒有見到傳說的鬼差、孟婆和忘川河,倒是我在手臂上發(fā)現(xiàn)了個硬幣般大的紅色印記。
后來,我也就接受了原來所謂的鬼就是我這個樣子的,走路其實是來來回回的飄,不知寒冷,也不覺饑飽。反復琢磨后,我還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一個新技能,只一提氣就可以向上飄,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飛,這讓我頓時覺得興奮不已。
因為攝魂鈴的存在我沒法進入屋里,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技能后立馬就飄到了三樓。
我的目光透過窗時毫無意外見到了我的妻子,她整個人瘦了一圈,看起來憔悴,卻沒有我想像中那種悲切的神情。
美蘭是在十年前嫁給我的,比我小了六歲的她現(xiàn)在才剛剛?cè)鲱^。我沉默木納,她卻是美麗大方,我倆的結(jié)合在外人看來很是不可思議。
我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看起來老實靠得住,可不管怎么想我還是覺得委屈了她,為此我也暗暗下了決心,要給她,給孩子最好的生活。
我又在半空游蕩了幾圈,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把我的意思傳達給美蘭,告訴她存折放在什么地方,還有取款的密碼,我還想讓她再找個好人家,不能因我而牽累終生。
美蘭給熟睡的孩子掖好被子便拉上窗簾,風越來越大,而我稍不注意就穩(wěn)不住身子,不得已我只得落了地。
晚上十點左右,屋外已經(jīng)聚了一堆人,父親被圍在最里邊,他低著頭沒有說話,一旁的姐姐姐夫們在指手畫腳大聲嚷嚷著什么,我走近卻也只是聽得嘰里呱啦的聲音,什么也聽不明白。
難道,原來鬼和人,語言是不通的。
我再也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ㄋ模
這幾年,村里人都富裕了起來,大多蓋起了小樓房,年輕人的學歷也一個個高了起來,但老一輩的各種封建思想?yún)s還是根深蒂固,短命的人是不能風光地、大張旗鼓地下葬的。
在農(nóng)村,娶嫁送喪是頭等大事,但凡一家有事,街坊鄰居都會自發(fā)來幫忙。
棺木被抬出門的那天下著小雨,我終于可以不用為了躲避陽光而只能遠遠的跟著他們了,只是讓我驚奇的是抬棺木的人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嚴謹。起棺、入土等一系列繁雜的過程都需要看黃歷算時辰的,就連送葬的隊伍也是有講究,哪怕是葬一個短命的人,也不能這么潦草著對付,且不說沒有哭喪的,就連個灑草紙吹嗩吶的也沒有。
鬼魂是不會有太多感覺的,不過我覺得自己張一片羽毛,輕飄飄的,風吹一下就不知道會被吹到哪里。
跟著抬棺木的人一路出了村,卻發(fā)現(xiàn)他們并沒有向山上的墳地走去,而是直接把裝著我尸身的棺木放在了路邊搭著的架子上,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么,但我老父親掛著淚痕的模樣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的弟弟吳博文扶著神情恍惚的父親,他今年還在上大學,身上的稚氣還未完全褪去,我看到他眼里憤怒卻不敢聲張,那模樣憋屈極了。
抬棺的鄰居放好棺木后就同幾位姐夫散了去,我沒有在為數(shù)不多的人群里看到我的妻女,我慌亂地飄起來,想知道為什么要把我的尸體放在這十字路口卻不下葬?!
難道我在世的時候得罪了誰?慌亂間我想到了王富甲,那個腰纏萬貫的暴發(fā)戶。
王富甲人如其名富甲一方,卻是小氣霸道,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連走路都要抬頭挺胸唯恐別人看不到他脖子上那一圈金項鏈,要說他張揚倒也不至于讓人多反感他,只是他不分場合的張揚讓鄉(xiāng)親鄰里厭極了他。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村長的老父親去世了,鄉(xiāng)親們都自發(fā)地集碗聚凳,湊糧集米,出財?shù)某隽Φ,整個村子都籠罩在忙碌和肅穆的氛圍中。唯獨王富甲一家,不出門幫忙也就算了,居然在豪宅里放起了音樂宴賓請客,月上星空還放起了煙花。
村西嗩吶不斷抽泣連連,村東笑聲爽朗禮花沖天,真是前所未有,新奇得讓人一輩子都忘不了。
王富甲很有錢卻是出了名的小氣,不管是對遠親還是近鄰,他都是十分的刻薄,不過有一句話說的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在農(nóng)村,無論你是多么的有錢,多么威風,家里攤上白事你就不能不去求人,百善孝為先,不讓去世的老人安心及時地入土,就是最大的不孝。
王富甲的父親是去年四月份去世的,當時正值農(nóng)忙季節(jié),家家戶戶都是早出晚歸,恨不得一天在地里呆上二十個小時,宣告老人斷氣的鞭炮響起時勞作的人們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往家里趕,可一聽說是王富甲的的父親去世時又都挑筐扛擔的忙活去了,除了王家的至親好友,幾乎沒有人去幫忙料理王老的后事。
后來,因為沒有人幫忙運送棺木,也沒有人幫忙看時辰選埋葬王老的地皮,王富甲的老父親在家躺了整整三天也沒有入棺,更別提什么入土為安,后來王富甲披戴著孝布挨家挨戶的磕頭,村長實在看不過去了才召集村民前去幫忙。
無論在哪個地方,偏遠或是落后,都會有自己的喪葬習俗。啟辰要拿捏得分毫不差,下葬也要看時辰,要在陽氣最盛之時入土,出現(xiàn)一丁點紕漏都會留下后患。
村里人大都是善良淳樸的,王富甲不仁卻不關(guān)王老爹什么事,但在為人處事方面村民還是對王富甲抱有怨念。
在王老爹出殯的那一天,送葬的隊伍將尸棺送上山后便都回避了,只留下至親的人和邁土砌石的隊伍。
日頭慢慢正了起來,時辰也在逼近,但下葬棺木的人卻像是商量好了一樣誰都不動手,更有甚者直接跑到樹陰下睡起覺來,眼看吉時就要過,可無論王富家如何哀求,下葬的隊伍就像是鐵了心似的要他難堪,最后若不是村長出面說要入土為重,王老爹還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入土。
可是,我生前并沒有為富不仁啊!
。ㄎ澹
在城鎮(zhèn)交接的十字路口上,橫向南北放著一副棺木,周圍全是荒涼的小土丘,上面長滿了雜草,偶爾有幾只烏鴉撲騰著翅膀尖叫著飛過,那叫聲凄慘得簡直讓人頭皮發(fā)麻,渾身發(fā)冷顫。
我慢慢飄近那副裝著我尸身的棺木,旁邊只有我的老父親和弟弟,父親年事已高,兩鬢早已斑白,當年硬朗的身子骨如今像是一具枯木,皺巴巴的皮包著早就沒有肌肉捆裹的骨架,他的左腿因為風濕得了殘疾,如今卻是佝僂著腰跪在棺木前燒紙。
按農(nóng)村的習俗,人死后是需要進香和獻米的。我的棺木前也插上了幾根香,還有用大碗裝起來三碗大米,中間那碗還立上了個生雞蛋,在支起棺木的架子腿上還栓了只白公雞。
我的父親低頭燒紙,弟弟站在一旁兩眼發(fā)愣,眼里的悲切和憤怒相互交雜,連我都不懂到底是為了什么。
弟弟是我看著長大的,比起兩個姐姐,我對他更加愛惜。我雖然木納不善于表達,但對他愛護我是盡心盡力的,給他最好的條件,從不限制他的自由,甚至傾聽并支持他的理想。
空氣里只有凄慘的鳥叫聲,灰蒙蒙的云層讓我覺著不太自在,我不知道他們要搞什么名堂,但知道這樣子是真的很嚇人,心臟不好的看到這場景估計能被嚇個半死。
正在我凝神思考之際,一陣陰風吹來,我被吹得有些恍了眼,等我定下神來旁邊多了位面目和善的老頭,他對著我微微笑了笑。
我扯了扯嘴角,表示還禮,我是木納,但不是笨,能看見我的當然只能是同類。
那老頭和我一樣雙腳不著地只能在空中飄,他面目和善,加上那一本正經(jīng)的長者風范讓人心生敬意。他對我笑了笑,卻在看到我手腕上的紅斑時驚訝了一番,瞳孔都放大了很多,他扭頭看了眼不遠處支起的棺木便皺起了眉頭,嘴里說了些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
他嘆了口氣說,年輕人,你這是死于非命的怨靈。
怨靈?
我心中疑惑,可未等我開口問些什么,又一陣陰風猛烈的吹了起來起,等我穩(wěn)住身子,老頭已經(jīng)不見了,只是他的話還飄蕩在風中。
那聲音拖著長音,不太清晰,我卻是聽清楚了,他說放下怨念,方可輪回!
我更疑惑了。
真是糟糕呢,我什么都想不起來,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我若真的是怨靈,那就是人們口中的惡鬼,專門害命的那種。
我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怎么會有些什么怨念呢,難道真像他所說的我是死于非命?
。
我再次飄回棺木所在的十字路口時天已經(jīng)黑透。
黑夜里,已經(jīng)沒有了我父親和弟弟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棺木前的那兩只白色的大蠟燭,暗黃色的光暈在冷風中搖曳個不停,夜幕陰氣重加上沒了人我便飄到棺木前。
十字路口是陰氣最盛的地方,棺木、白燭也是陰氣頂盛之物。我還是想不通我的姐夫們?yōu)楹我泻羿徖锇盐姨У竭@里,大晚上的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我的腦袋像是千萬只蜜蜂飛過,嗡嗡嗡的,讓我又想到兩位姐夫的臉。
我的大姐夫是一名屠夫,宰牛殺羊順便開了個牛羊肉館,五十出頭的他如今已是磅腰肥臀滿臉橫肉,再加上多年都做“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事情,他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戾氣。我白天飄回家的時候就看到他帶了一幫子村民堵在了鎮(zhèn)上一棟樓當前,因為語言不通,我不知道他們在大聲嚷嚷著什么,我只看到他在手舞足蹈還配上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較于大姐夫的暴力,二姐夫就溫和了許多,但他也絕不是一個好惹的主。
二姐夫高高的瘦瘦的,平時雖沉默不愛言語卻是個有仇必報錙銖必較的人。當年,他為了報復去他魚塘偷撈的鄉(xiāng)鄰半夜往人家水稻田里倒了滿桶的螞蝗,結(jié)果第二天去種水稻的田主被咬傷住院。
我二姐出嫁那一年,他因為不滿我大姐的嫁妝是一套價格不菲的玉,而嫁給他二姐,卻只是一對銀手鐲,為了這事就回家鬧了一番。想到這里我就一陣心寒,在村子里,質(zhì)樸純良的占多數(shù),胡攪蠻纏的也不在少數(shù)。
生前,我一直在想人死后是什么樣子,等死后我才知道鬼魂原來也是需要“吃”東西的,可以果腹的便是那些蠟燭和香的氣味,所以在我靠近之前,棺木前已經(jīng)聚了幾個我的同類?粗麄冐澙范窒硎艿哪,我心底又滋生出了一股怒意,憑什么不打聲招呼就食用別人的東西?
我捏緊了拳頭,最后還是壓下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不能轉(zhuǎn)入輪回的,大抵都是些孤魂野鬼吧?
看到我飄近,也許是瞅到了棺木前的照片,上一秒還在閉眼享受的靈魂下一秒就做群鳥散了去,不遠處的天空借著城市的霓虹閃出一抹艷麗,而我這里卻是遠離城鄉(xiāng)的閉塞之地,除了偶爾傳來的蟲鳴,就是和我一樣到處亂飄的靈魂。
我也飄到了高處,一眼望過去,那被我姐夫和鄉(xiāng)親們堵住的女人,不正是佘余斌的老婆么?
我認得她,也認得他的丈夫,街上專門賣化肥的佘余斌,我還去他家喝過酒呢。他老婆為什么眼睛都哭腫了,我的姐夫們又為何要去找她的麻煩,這一切難道和我有關(guān)?
為了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個女人身上。
三天過去了,我的棺木還是擺在那個十字路口,白天父親和弟弟會過去守著,晚上就沒有人了,而這三天來,我的姐夫們每天都帶人堵在佘家樓下,一見到人就嗡的擠過去,他們頭上還戴著麻孝布。有時候他們還在人家樓下扯著橫幅,因為我陰氣太弱不敢靠近便只得遠遠地看著。
頭七已過,我已經(jīng)錯過了投胎轉(zhuǎn)世的最佳時間,手上的紅斑提醒著我身上的怨念越來越重,我發(fā)現(xiàn)自己心性也開始有了一系列微妙的變化。
對于鬼魂而言是沒有時間觀念的,我只要避開光和陽氣盛的地方就沒有事,我手臂上的紅斑面積漸漸擴大,能量也越來越多,我甚至可以制造風和一些簡單的障眼法。
我自認生前沒有得罪誰,也不是因為窮得付不起喪葬費,為何不讓我入土為安而要讓我的棺木暴露在日光下?害得我變成了游魂!
盛著一股不知名的怒氣,我在飄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個等在村東頭的陌生男人。
說陌生,那是因為在村里沒有那樣一個人,我飄到他對面的樹蔭下細細打量著他,卻覺著有些眼熟。
我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來今天早上他給佘家老婆送去了幾大疊用牛皮紙袋裝著的百元大鈔,還未等我理順那些信息,我就看見美蘭慌慌張張的從村子里趕了出來,接著發(fā)生的一幕,讓我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我的妻子和那個男人抱在了一起!
我胸口突然堵了一口氣,上不去又下不來的,于是我忍不住揮了下手臂,周圍吹起了一陣風,哪想到,那兩個人卻是抱得更緊。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難怪,美蘭平日里對我總是不冷不熱,原來是心里有了別人!
我揮手的弧度越來越大,大風把花草樹木吹得唰唰作響,突然,我覺得手腕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感。
低頭,我看到那塊紅斑在迅速地變大,變紅。天知道,這一刻的我變成了怎個鬼樣子,我胸口越來越悶,我恨不得一把掐死那兩個賤人。
還為等我動手,我卻感覺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我卷走了,等我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飄到了那個十字路口。我的棺木前跪著一個中年婦女,她邊燒紙邊念著我的名字,后來我才知道,我是被她點燃的香招過來的!
我的怒火還未平息,抬手又是一陣陰風起,吹得她頭發(fā)散亂紙錢亂飛,她扭過頭的瞬間我才卻發(fā)現(xiàn)是成嬌,我的初戀情人。
我小時候家里窮,勉強糊口,供不起我們兄妹幾個上學。我外出打工那年才十五歲,我去過廣東,去過深圳,搬過水泥拌過沙漿,什么苦我都吃過,當年要不是因為和成嬌一路扶持著走來,我想我已經(jīng)在某個深夜醉死在街頭了。
只是后來,成嬌的父母嫌我們家窮,便偷偷把女兒嫁給了別人。
成嬌嫁人的第二年便生下了個大胖兒子,卻不料在三歲那年被人販子拐賣了去,第七年,她那在建筑工地的丈夫從17樓的高度摔下來斷了氣,短短幾年他失去了孩子又成了寡婦,人人都說她命硬,克子又克夫。當時的我已經(jīng)利用土地征用補償?shù)目铐棑屏巳松牡谝煌敖,而且已?jīng)娶了美蘭。
突然眼前的人讓我想起了太多生前的往事,我放下了手,那些的怒火早已被心酸代替。
。ㄆ撸
我的棺木被抬走是在佘家老婆上門的第二天,她將那男人給她的錢又原封不動地交到了我兩位姐夫的手里,然后抹著眼淚離開。
葬我的那天艷陽高照,卻在陽氣最盛之時響起一聲驚雷,鄉(xiāng)親們都說是因為我冤氣太重,我冷笑,哪里是冤氣,分明就是怨氣!
我抬手,又是一陣陰風。
使出一個障眼法,裝著我的棺木就自己動了起來,鄉(xiāng)親鄰里一見,嚇得臉都煞白,我的姐夫們更是被驚嚇得不得了,瞳孔瞪圓雙腿發(fā)軟,癱倒在地上。
我是木納,但不是傻,如今做了鬼又豈能任人擺布?!
我跟著佘家老婆去過派出所,見到她丈夫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我是被人群毆致死,然后還被拖到大路上假造了一場車禍,而帶人打死我的,就是佘余斌,至于我的姐夫們將我的棺木放在十字路口旁更是一場可笑的鬧劇,不過是我的家人們?yōu)榱吮瀑芗覍λ麄兪ビH人而作出賠償!
金錢的魅力到底是有多大,居然勝過了死去的魂靈?
我用力地揮著手,風越來越大,想要給那些為了幾個錢不讓親人入土為安的人些許教訓,所有的所有,我已經(jīng)識破,就連美蘭走出醫(yī)院時手里拿著的親子鑒定也被我看了個遍,哪怕我只有初中文化,我也知道那張紙證明了我的小女兒不是我的親生骨肉!
我要報復,我要讓他們和我一樣變成只能在空中漂浮的鬼魂,一縷見不得光的青煙。
“博軍!”
在風云突變之際我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頭,不久前見到的那名老者從云的深處飄到了我面前,他還是一臉的慈善,嘴角還帶著笑意。
我不理,繼續(xù)著手頭的事情。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是那個老者的聲音。
成佛?
我冷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孤魂野鬼,連牛馬畜生都做不了,還成什么佛!”
“孩子,放下你的怨念!崩险咭琅f不慌不忙,他還是那么慈眉善目,我被深深的刺激了一下,可如此深的怨念叫我如何放得下?
我的妻子美蘭和別人生了孩子還和奸夫雇人將我殺害,最后怕我報復還在家門口掛上了攝魂靈,差點搞得我魂飛魄散,我的姐姐姐夫們?yōu)榱四玫揭还P錢,不惜將我的尸身放在大馬路邊風吹日曬那么多天!
我手上的紅斑已經(jīng)蔓延到了整個手腕,放下,怎么可能?
我手上的紅斑已經(jīng)越來越濃,我已經(jīng)控制不了自己。正當我想要把全部的怒火爆發(fā)出來的時候,一股力量突然抓住了我。我轉(zhuǎn)頭看時,又是那個老者。我也怨恨起他來,憑什么他要多管閑事!
我轉(zhuǎn)而攻擊他,可是他的身體像棉花一樣,我的所有力量都被化解了,我變得蒼白無力。他在忍讓,可是他的忍讓比我的進攻更具力量。不知道為什么,在他面前我突然感到了羞愧!我發(fā)現(xiàn)我不敢正視他了。
他說:你就沒有錯嗎?
我被他這一問怔住了!我有錯嗎?我沒有錯嗎?
“用你的怨念,換你父母弟兄的一世平安,值還是不值?”
老者的聲音再次響起,順著他手的方向我看到不遠處的父母親,父親拖著那條殘腿用力的護住了我的尸棺,免得被風吹亂了棺木停放的位置而對我不利,多天未見的母親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姐姐們帶來了我最愛的瓷器茶壺,我曾玩笑著說等以后死了一定要有茶壺陪葬。
我的意識開始渙散,凝魂力也開始下降,我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魂飛魄散了。
我看著那些慌亂而又懼怕的面孔是我最親近的家人時,我突然停止了揮動的手臂用手捂住臉。
我真是混蛋,讓父母承受了喪子之痛還要拉他們同我做伴,可是對那些傷我害我背叛我的人,我不能原諒,卻也下不了手了。
時間過了多久,我就飄蕩了多久。我的怨,我的恨,像冰川遇見了烈日,崩塌,融化……
云開霧散后,我無力地飄蕩在空中看著鄉(xiāng)鄰將我下葬,我突然想通了自己為什么會有這一天。
或許是從成嬌嫁給別人的那一刻起,我對這個世界就不再信任。對于我而言,我不再顧就什么情義、道義,我把錢看得重于一切!
一年前,為了有更多的收益除了種植大鵬蔬菜外我還賣化肥,為了擊敗周圍的那些化肥銷售店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用錢買通了質(zhì)檢人員,結(jié)果就是一直搶我生意的佘余斌一家因為涉嫌賣假化肥關(guān)了店門甚至差點傾家蕩產(chǎn)。
一報還一報,若不是對我恨之入骨,佘余斌也不至于為了那幾個錢而置我于死地。
這么多年來,我對姐姐姐夫們的求助感到厭煩,有時候還能敷衍打發(fā),更多時候是置之不理。
于美蘭,我永遠都是疑神疑鬼,唯恐她給我?guī)ЬG帽子,她身邊出現(xiàn)的那個男人,其實是我早幾年用來驗證她是否對我忠心的誘餌,可如今卻成了插入我心臟的一把利器,我真是典型的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人都是自私的,他們是,我也是。
日頭慢慢偏了下去,云層散后太陽出來了,荒涼的山坡上,一座小土丘格外的刺眼,那便是我的新“家”了,我看了看父母和忙碌的鄉(xiāng)鄰,最終縱身躍到了陽光下。
怨,很苦;恨,也苦。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想在輪回,不想再歷經(jīng)人世飽嘗人世滄桑,人情冷暖,或許消散,才能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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