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江南

　　我向往江南水鄉(xiāng)�？墒牵闳粑覇柦显谀睦�，我是答不上來的。正如你問我愛不愛她一樣。
　　我為了尋得答案，離開了她，離開了家鄉(xiāng)，背上行囊，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我希望自己能找到能說服自己的答案，或者遇到一些人，能帶給我啟示。
　　一路上。我時常想起不知道愛不愛的她，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的江南。
　　有些時候我也會問自己，刨根究底下去，得到的是什么。慰藉吧。

　　長安城內(nèi)，喧囂浮華。
　　掐指一算，已來三月有余。我看著紅木桌上的彼岸花，把脫口而出的打尖換成了住店。
　　時辰不早。
　　“公子，您要的熱水�！毙《苫詈芾�，放下盆子，便走了出去，掩上房門。
　　房間里沒有彼岸花。那是她最喜歡的花。因?yàn)樗X得它妖嬈，以及魅惑。
　　水洗盡了手上的泥土。布擦拭后余留下水漬。不想進(jìn)食，就這么坐在窗沿，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陌生人，有個奇怪的念頭——她，會不會也在其中。
　　對于她的外貌，我只記得，她的頭發(fā)很美。她好象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她好象從頭到腳都是特別的。在我離開的時候，她沒有說一個字。
　　“出來吧。”我道。
　　一個人從窗外飛了進(jìn)來，我認(rèn)得他，他是張府的影衛(wèi)。
　　“先生，老爺讓我護(hù)你周全�！彼樣樀氐�。
　　“我同你回去。”
　　“先生……”
　　我輕笑地打斷他：“沒什么，我們走吧�！�

　　張府的小姐是我的病人。是一個有心疾的女子。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撫琴。琴聲陰郁而糾結(jié)，她很不開心。我是醫(yī)者，問聞望切是我的本分，其它的我不想分心。但她不同，主要得的是心病。
　　張老爺為她尋遍名醫(yī)，皆未見成效。在坊間，突然知曉我醫(yī)術(shù)超群，便差人來尋我。數(shù)日的糾纏，我妥協(xié)了。看來，尋找江南的時日要延后了。她，還好吧？
　　就這樣，我住進(jìn)了張府。茗兒不愿意接受醫(yī)治，張老爺很是無奈，一邊安撫她的情緒，一邊對我表示歉意�？蓱z天下父母心。我想起了在家鄉(xiāng)的她。她的母親是我的恩師。恩師對我的離去很是不悅，若非她的默許，我便不會踏上旅途游歷。
　　三日之后，我終于見到了需要我治療的茗兒。在云淡風(fēng)輕下，碧葉紅花間，我看到了個白衣掩面女子。從她的指間，流瀉出哀傷的華章。
　　“先生，您可知我為何不摘下面巾？”茗兒，停下?lián)崆佟?br>　　“每個人心里都有不可說的秘密。”
　　“先生不好奇那個秘密么？”
　　“茗兒，想說那個秘密么？”
　　她沒有回答。輕輕的笑了。
　　張老爺什么都沒和我說，他只道，我見到了茗兒，什么都會知道了�，F(xiàn)在我才明白什么是“見到”意思。素顏。或許只有在見過茗兒的素顏后，才能真正為她醫(yī)治。
　　我觀察到，整個張府都沒有鏡子。秘密，也不是所有的都難以推測。
　　一曲畢，茗兒說，先生，請為我醫(yī)治。
　　她掀開了絲制白色面巾，露出素顏。
　　我看著她終于暴露在空氣外的肌膚，用手輕輕的拖起她的臉，仔細(xì)算計(jì)著腐爛的程度和潰爛的面積。心里千回百轉(zhuǎn)。
　　“先生許是駭?shù)搅税�。他初遇我時，也是此般表情�！�
　　茗兒身上是有故事的。那個故事是她不可說的秘密。當(dāng)她把故事講出來的時候，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也意味著陰郁的解離。
　　茗兒時常專注于我磨制藥材。茗兒道：“每個藥師制藥的時候都是那么的專注。先生和他一樣。”
　　他是她故事里的人。我確定。
　　茗兒輕撫著一片藥草道，“我時常在想，若能當(dāng)他手中的一片藥草，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在捻碎之前，能體會到他指間的溫柔�！�
　　張府里沒有彼岸花，有的是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陪她去賞花，花圃里的花姹紫嫣紅，千嬌百媚。她依偎著我的胸膛說，美是美，可就是不喜歡。因?yàn)闆]有彼岸花。
　　我記得一些細(xì)節(jié)，比如她喜歡的食物，喜歡的書籍�？捎洸磺逅南嗝病�

　　長安城內(nèi)，喧囂浮華。
　　掐指一算，已來三月有余。我看著紅木桌上的彼岸花，把脫口而出的打尖換成了住店。
　　上山采藥誤了時辰，我打算明日再回張府。
　　“公子，您要的熱水。”小二干活很利索，放下盆子，便走了出去，掩上房門。
　　水洗盡了手上的泥土。

　　我對影衛(wèi)說，我們走吧。
　　在自律的人都有失態(tài)的時候，影衛(wèi)就是個例子。幾日前，觥躊交錯間，我告訴他，茗兒有治了。片刻失神后的臉上，出現(xiàn)了紅暈，“多虧先生！”
　　手上的壇子漸漸空了。興之所致，在落英繽紛中舞劍，他衣袂翩翩，宛若蛟龍。
　　惘然間，感覺似曾相識。

　　月華似簾，夜涼如水。
　　茗兒道：“我很擔(dān)心你。他就是去山上采藥，然后再也沒回來。”我道：“茗兒又在傷心了�！避鴥旱溃骸斑B他的尸首，都沒有找到。他那么干凈的一個人，一直白衣甚雪的一個人，卻要和腐蟻蠅蟲為伴，連他的尸首都沒能找到�！�
　　“他其實(shí)是個騙子。他說過，醫(yī)不好我便不離去。他說過，可是，你瞧——”茗兒指著面頰道：“他是個騙子。”
　　聲線很冷清，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仿佛是事不關(guān)己的述說。
　　在薄霧中的清晨，茗兒轉(zhuǎn)身離去的瞬間，那一滴晶瑩不知是雨露還是憂傷。
　　我的她或許像茗兒一樣，擔(dān)心遠(yuǎn)去的人。我不愿去想像她在彼方因思念我而茶飯不思抑郁成疾或是從高樓眺望我離去的方向。突然萌發(fā)了歸鄉(xiāng)的念頭。稍縱及逝。
　　茗兒在那樣一個夜晚說了他們的故事。說了很多很多，卻始終沒說他的名字.茗兒說，她始終在緬懷，一直都是。日子久了，她怕某天清晨醒來，忘卻熟知的他的一切。這種感覺日益強(qiáng)烈。強(qiáng)烈到少言寡語的她給我講了通宵達(dá)旦的故事。
　　那樣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fēng)。因?yàn)槟槻康臐�傷口感染，腦部受到影響。若能就這樣的忘卻不知對茗兒而言，好還是不好。
　　原本是覆蓋半邊臉的胎記，他成功的將他們剜去，繃帶將創(chuàng)口包裹，可他就這樣一去不返。茗兒等他，因?yàn)樗嘈潘麜貋淼�。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周遭的人怎么勸說也無濟(jì)于事。這樣過了好久，突然一天，她清醒過來，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將繃帶拆開，胎記的位子被深于肌膚色澤的肉芽代替。
　　半晌，鏡中的她舉起簪子朝叫囂的左臉劃去。
　　尖叫聲，哭喊聲，腳步聲，好嘈雜……眼睛迷離起來，染血的鏡子，地上的簪子，什么都模糊了……
　　從此，張府里沒有鏡子。
　　從此，茗兒日日用指甲剜去愈合的疤。
　　從此，茗兒一直帶著面巾。

　　“為何剜自己的臉？”我不解。
　　“我希望沒遇見他，一切停止在最初�！避鴥旱挠白由l(fā)著淡淡的悲傷和寂寞，這是數(shù)日以來茗兒的第一次流露。
　　“后來你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忘卻，所以才接受我的醫(yī)治�！蔽液V定的說。
　　“他在我的生命里，如蝴蝶一樣，絢爛一季。忘卻，在旁人眼里，對我許是幸福，可我不要�！�
　　茗兒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便哽咽了。
　　秘密始終是她的秘密，任何人都奪不走。末了，忘卻了或帶進(jìn)棺材了，也比讓人知道她曾經(jīng)放下了她的驕傲強(qiáng)。
　　影衛(wèi)的愛慕持續(xù)地被忽視著，他說只要能在她身邊就好，他想守住留在她身邊的那份靜謐和安然。他的眼神炙熱且專注，灼傷了我的眼。我抬起頭，聽見了飛鳥振翅的聲音。

　　我對茗兒說手術(shù)的效果不錯，恢復(fù)的很好，按造藥方上的抓藥，假以時日，就能痊愈。我也應(yīng)該啟程了，有違初衷，不去尋覓江南。是時候歸鄉(xiāng)了。
　　和影衛(wèi)作別的時候他正擦拭寶劍。他無言，只是不停的擦拭已經(jīng)光可鑒影的劍身。
　　“先生，下次你來江南，我繼續(xù)未完的故事�！避鴥洪L亭送別。
　　我微微頷首。轉(zhuǎn)身離去。原來，這里，是江南。

　　快馬一鞭，一騎絕塵。
　　數(shù)月之后，我見到了師傅。
　　可是未見到她。
　　我問師傅她呢，師傅說，她在我心里，我感到困惑。
　　師傅說，我在山腳被她救起，腦部受到撞擊，記憶出現(xiàn)紊亂，會忘卻一些人一些事，臆想出一些人一些事。我問她是我臆想的？師傅說，是可也不完全是。

　　北方冬天的空氣有股肅殺的味道。
　　雪彌天蓋地，純?nèi)粺o染，遼闊無邊。卻又比無聲更安靜。
　　紛雜離亂的江湖被統(tǒng)一成無雜的白。江湖本是顏色旖旎的，白，唯有一季。
　　線條漸漸的明晰起來。為何我對江南執(zhí)念。潛意識里，還是希望找到她的。
　　如今我想起了一切，若再見到她，我會對她說：故事的結(jié)局，我是知道的。
　　風(fēng)雪中，手漸藍(lán)。

　　光陰荏苒，冬去春來。
　　光亮漸漸暈開，旭日東升。旭日下蝴蝶飲著花瓣上的露水，眼睛映出開到荼迷的彼岸花。不遠(yuǎn)處的藤椅上躺著一名青衣男子，不知是小憩還是熟睡覺。他的手?jǐn)R在胸前，蒼白的手下是同樣蒼白的——面具。

　　先生，你見過彼岸花么。
　　先生，他若沒有上山采栽，定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吧。
　　先生，他和花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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