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來參加我的葬禮

　　樊科發(fā)現自己死了。
　　明明是很老實的走在人行橫道線上，對面是綠燈，但就是有一輛喝醉了酒的車闖紅燈，把自己撞飛了起來。
　　樊科很清楚的知道這一切的過程，就像以前看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還在不斷滑行的汽車，自己慢慢上升的身體，周圍人恐慌驚訝的表情。
　　所有的一切都很清晰，除了沒有聲音，除了沒有痛感。
　　痛感其實又有什么關系呢？這樣沒有痛苦地死去其實也是解脫吧。

　　原來人可以死的如此容易。樊科的第一個念頭。
　　而后，才是。
　　我還不想死。

　　樊科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他才二十一歲，剛拿到學校免試研究生的的名額，之前的一篇論文剛得了獎。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他還不想死。

　　只是，這個世界，并不是誰不想死就不會死掉的。

　　樊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發(fā)現自己身邊一片黑暗，除了一個人。
　　那人身穿一身黑色的斗篷把自己遮得嚴實，看不到臉。
　　明明是一身黑，樊科卻發(fā)現自己看得見他，明明看不見臉卻知道他應該是面無表情。

　　“十八時四十三分三十三秒�！�
　　樊科聽到那人的聲音說，那是一種帶著金屬的冰冷感的無機質的聲音。
　　“那是什么？”樊科不解。
　　“你的死亡時間。”

　　樊科沉默了。
　　奶奶死的時候，他在病房，就聽到醫(yī)生這樣宣布著死亡時間。
　　只是現在聽到別人如此宣布自己的死亡時間，總還是覺得醫(yī)生的聲音更有人情味道。

　　“你是誰？”
　　“時間記錄者�！�
　　“那是什么？”
　　“記錄時間，每一件事情�！�
　　“也記錄我的？”
　　“你的時間到此為止�！�

　　樊科沉默了。自己短短的人生，原來不過只持續(xù)了這么長的時間。
　　2007年12月17日18時43分33秒。
　　人生如此輕易被定格。
　　除了悲傷，還有的就是不甘心。

　　“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時間記錄者依舊是不動聲色的看著樊科，看著他喃喃自語，看著他用手捂住臉，直到他開始哭泣。
　　“我不想死……”
　　只是重復著這一句話。

　　多少年來，一直都作旁觀者的記錄者有了忠于職守之外的想法。

　　“是有什么還沒有了結的心愿么？”
　　“咦？”樊科止住了哭聲。
　　“是有什么還沒有了結的心愿么？”
　　那人又問了一遍。而在樊科回答之前，他又說。
　　“那么給你一天的時間吧，一天的時間，去了結你最大的心愿。”

　　樊科還沒來得及想明白他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身邊的黑暗已經消失了。
　　“樊科？樊科？”
　　身邊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卻發(fā)現自己已近回到了宿舍，縮在自己的床上看書，而班長正在旁邊，從上鋪邊緣探出個頭喊他。

　　“啊？”
　　“樊科，你在發(fā)什么呆��？”
　　“那個……今天是幾號？”
　　樊科突然的發(fā)問，讓班長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
　　“12月16日啊，你不會日子都過傻了吧？”
　　12月16日？樊科看了下手表，18點44分。難道說，自己真的是回到了一天前？
　　“給你一天的時間，去了結你最大的心愿�！�
　　那個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現在似乎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樊科，問你話那！”班長不滿的聲音又傳來。
　　“什么事？”
　　“那個，圣誕晚會你是攜伴還是單個來？”班長是來做統計的。
　　“呃……不知道�！�
　　“22號之前做好了決定告訴我�！�

　　班長走了，宿舍里又只剩下樊科一個人，班長走的時候沒有把關好，冷風很快吹開了門，灌了進來，樊科冷得又往被子里縮了縮。
　　可以有一天的時間了結自己的心愿。那么是不是明天這個時候，自己就會死了呢？
　　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天，那是什么樣的感受？
　　樊科記得以前看過這樣的問題：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會怎么樣。大家的答案五花八門，又把錢花光的，有吃到撐的，還有什么都不干干脆睡覺的。
　　大家都知道那只是個游戲所以其實還保持著樂觀�？墒侨绻鞘乾F實，又該做些什么。
　　如果這僅余的24小時是用來了結心愿的，自己又有什么放不下的要去做呢？

　　樊科給家里掛了電話，聽到母親和藹的聲音，他突然開不了口。
　　三天前，他才打電話回家告訴說自己拿到了免試研究生的名額，那個時候母親話里的欣喜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可短短三天之后，他又怎么忍心親口告訴他說：你的兒子明天就要死了呢？
　　隨便找了個天氣要轉冷了注意身體之類的借口說了兩句，樊科掛上了電話，重重吐了一口氣。
　　看到白色的霧氣飄散，才發(fā)現，天氣真的很冷了。

　　想了想，他還是從床上爬了下來，穿好了大衣，出了門。
　　晚上七點剛過，這個時間去圖書館估計已經沒有位子了，而去教室又會有點冷，所以外面并沒有多少人。
　　樊科獨自在小道上走著，學校內的路燈總是不夠亮，而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操場上。
　　學校的操場很大，中間是看著漂亮的草坪，但只有上去了才會發(fā)現是塑料的，坐上去感覺扎人。
　　樊科走到操場中間坐下，偌大的操場只有自己一個人，就顯得更加的陰冷。
　　縮著脖子看天的感覺并不好，尤其是天空只有厚厚的，隨時可能落下雨來的云層的時候。
　　坐了一會兒，樊科就站了起來往回走，在操場的邊上，碰到了許勉。

　　許勉算是樊科的學長，直系的，今年研二。樊科是在大三的交流會上認識他的。
　　那個時候，許勉讀研一，也是保送的，來給師弟師妹們講經驗。
　　樊科記得，他是最后一個上臺的，本該是壓軸，卻只笑笑地說了兩句話。
　　“大家應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大家應該為了想做的事情去努力。”
　　那個時候，樊科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笑起來會露一大排潔白的牙齒，爽朗得不得了的學長。

　　樊科看到許勉走過來，身邊跟著另外一個人。燈光有點昏暗，看不真切，但還是能看出來，那是個女孩子，她同許勉走得很近。
　　樊科下意識的躲到了角落里，看著他們在自己身邊經過，沒有發(fā)現自己。
　　躲在了路燈照不到的地方，自己連心，都變得黑暗。

　　樊科喜歡許勉。他喜歡這個總是很熱心開朗的學長。他總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讓自己出現在許勉可能出現的地方，只是為了看看他，更加接近他。
　　只是，許勉恐怕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樊科在校園里晃了大半圈，回到了宿舍。宿舍里的同學已經陸續(xù)回來了，只是樊科感覺不到熱鬧。
　　“樊科，你回來了啊，去哪里了？”
　　“出去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不會是去約女生了吧？”
　　“什么？”
　　“就是啊，班長剛來說了圣誕晚會的時候，樊科你不會行動這么快吧？”
　　“哪有……”

　　樊科搖頭。
　　他沒有想要約了一起去參加圣誕晚會的女生，若是男生也可以，他想約許勉。
　　但只是想想而已。
　　他沒有勇氣。
　　更何況，圣誕晚會之于他，太過遙遠了。

　　晚上，樊科躺在床上，一遍一遍的想所有的事情。他努力的想說服自己，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在做夢而已，但卻都被他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否定。
　　他記得12月17日，星期一。他記得早上第一節(jié)課那個從來只管自己講課的老師破天荒的點了名。他也記得明天中午食堂會有難得一見的咖喱雞塊只是自己沒能打到。他也記得明天下午他是為了去學校外面的打印店里打印論文才出了校門要過馬路。
　　這一切都如此真實，不可能做夢。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樊科迎來了第二天的早晨。天氣依舊陰沉，隨時可能下雨。
　　早上第一節(jié)課，老師果然點了名，掃倒了一大片為了考研而蹺了課的學生，欲哭無淚。
　　中午，食堂果然有咖喱雞塊，等排到樊科的時候，恰恰是最后一勺被前面一個女生打走了。
　　下午上完課后，樊科坐在宿舍里，一個人，面前攤了白紙。
　　他在考慮要不要寫遺書。
　　只是在揉掉了N張紙之后，他放棄了，他壓根不知道這遺書該寫給誰。

　　寫給父母么？他們不會愿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是會自尋短見的人。
　　寫給學校么？學校大概只會以此來推諉責任吧，雖然其實他們并沒有錯。
　　寫給同學么？他們是不是會把這個貼到網上，讓所有的人來悼念一下，那未免太過嘩眾取寵。

　　其實，樊科想寫給許勉。只是找不到理由。
　　他們只不過是學長和學弟的關系，許勉有漂亮的女朋友，許勉有自己美好的未來。
　　他怎么會來看一個傻瓜寫的遺書呢？即使那個傻瓜是如何的喜歡他，他甚至不認識這個傻瓜。

　　算了吧。就這樣走吧，什么都不要留下。
　　樊科突然意識到，走的突然，或許更能了無牽掛。
　　樊科決定讓自己忘了，那生命還只剩下幾小時的現實。

　　吃過晚飯，系里的老師突然打電話來，讓樊科把他之前那篇得了獎的論文打印出來了交過去。
　　樊科從書包里翻找出U盤，他的手在顫抖。
　　如果現在乖乖地呆在宿舍，明天再出去，或者找同學幫自己去打，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
　　樊科猶豫了好長的時間，終于還是把U盤放進了口袋，套上了大衣出門。

　　外面似乎開始下淅淅瀝瀝的小雨，有點擾人，但也無所謂的樣子。
　　樊科跟著人群穿過校園，之前那么熟悉的道路此刻變得如此的陌生。
　　是不是真的是最后一次走了呢？為什么感覺像第一次來一樣呢？

　　樊科遠遠的看到許勉走過來，一個人。
　　他低下了頭，同他擦肩而過。
　　他認識他，他卻不認識他。

　　樊科覺得有什么東西要從眼眶里流出來了，他努力得止住它。
　　一切都毫無意義了。如果他還有未來，他或許會去表白，即使被拒絕了，但至少勇敢過。
　　但那還只剩下十幾分鐘的生命，怎么能負擔起這一切呢？

　　樊科想起了小時候，媽媽帶自己去算命。算命的先生一次又一次的摸著自己的小手，最后卻只是一個勁的嘆氣。
　　大概是算到了不好的結果了吧？樊科知道自己的生命線似乎很短。
　　以前不在乎的事情，現在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但很奇怪的，并不惶恐。

　　終于走到了十字路口，前面還有八十幾秒的紅燈。
　　樊科翻開手機，翻找著電話簿，許勉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已面前閃過。
　　那是存了好久的電話了，卻一次都沒有用過。
　　突然很想用用看。

　　樊科開始寫短信。
　　“我喜歡你。”寫了好幾遍，卻都給他刪掉了。最后一遍不小心存了草稿，卻來不及刪了。
　　綠燈亮了。樊科開始邁步。

　　終于，想起了什么，手指在鍵盤上按著。
　　他沒有看到左邊一輛飛馳而來顯得有點失控的汽車。

　　撞擊聲響起，樊科覺得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周圍的人的驚叫聲，還有身體的鈍痛，那么鮮明。
　　似乎同昨天不一樣。
　　樊科這樣想。
　　而耳邊傳來的短信發(fā)送成功的聲音，讓他笑了。

　　2007年12月17日18時43分33秒。
　　一輛失控的汽車闖了紅燈，人們看到一個少年被撞飛，重重摔在了馬路上。
　　他的身邊，一個手機摔碎了，破碎的屏幕在發(fā)送信息成功之后回到了發(fā)送內容的畫面。

　　“請來參加我的葬禮”

　　-End-

該作者現在暫無推文